洛涛一听,登时来了兴头,又想着这是陪秦氏出来,因此便道:“不如一起去看看?”
秦氏淡淡道:“看什么?往年也看过。你赶得时候不好,其实这里最出名的是这寺庙后山的桃花,春天里着实有些来赏桃花的人,偏如今这个时节,桃树也只剩下残叶了。”
洛涛笑道:“你也是名门闺秀,该知道‘留得枯荷听雨声’也算是一种别致意境,走吧,既然来到此地,总要带我四下看看才好。你那日头痛发作的时候着实吓人,焉知不是素日里在庄子上闷着,不大走动的缘故?”
秦氏本不欲去,然而听到洛涛这番话,又听他提到自己头痛发作的时候,不由得眼圈儿就有些红,因跟在他身后往后山走,一边淡淡道:“我在庄子里,再怎么不走动,这乡下总也比侯府里开阔些。我那病的由头,我心里清楚,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也是那十几个家人不该遭劫,林嬷嬷见小两口往后山去了,又知道这里十分平安,在这住了多少年,连个窃贼都没遇到,何况今日寺庙整个儿都是关闭着的。因此她就想着让那两口子好好儿说说话,说不定就能把这么多年的心结尽数解开了呢。因此拦了家丁们,不让他们跟过去,只让那两人自在说话。
秦氏和洛涛知道身后没有人,只是两人往龙泉潭那边无言走着,各自心中竟有了几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滋味儿,因此谁也不肯开口,唯恐破坏了这份意境。
及至到了龙泉潭,果然见那银杏金黄,枫叶如火,景致倒还不错,就是银杏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树上显得疏落了一些,不然大概还会更好看。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香炉寺的后山,只不过那是春日里,我与你都在那里踏青,因为贪看景色,我和几个兄弟走散了,误入了你家圈好的地盘。”
或许是触景生情,洛涛忍不住便有些感慨。却听秦氏不语,他回过头来,便见秦氏泪光莹莹,却又倔强地不肯让泪落下来,见他看过来,就扭过头去,淡淡道:“有什么好记着的?我说过,一见周郎误终身,那样误人误己的事,早些忘了还快活些。”
洛涛不语,好半晌才又呐呐道:“你只怨我风流,可如今京城那些豪门贵族子弟,有哪一个是痴情无悔的?我虽风流,不过爱那些女人的一时颜色,这心里真正装着的人是谁,难道你不知?你就这样和我闹。说什么一见周郎误终身,难道你没有遇见我,嫁给了别的豪门子弟,便敢保他们都能专心对你,不纳妾不收通房丫头吗?”
秦氏冷笑道:“休说这样的歪理。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认了,这颗心不交出去,自然和那人相敬如宾的过日子。管他纳多少妾收多少通房丫头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偏偏遇上了你,花言巧语哄得我全心全意喜欢上了,结果又如何?你说你爱那些女人的颜色?难道这便不是爱了?只要是爱,便是在我心上戳刀子。”
洛涛无言以对,因此两人又只慢慢走着,忽听秦氏道:“风渐渐起来了,回去吧,妞妞还在家病着呢,我也着急回去。”说完便转回身,却蓦然见到身后矮坡上跳下两个蒙面人,其中一个身形不稳,险些坐在地上,见她回头,又连忙手忙脚乱的站直了,一双露在蒙面外的眼睛叽里骨碌转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洛涛本想说再走一会儿,却不料紧接着就听到妻子“啊”的一声大叫,只把他也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道:“怎么了?”待见到眼前两人,只把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再也顾不上别的,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秦氏拖到自己身后护着,强作镇定道:“两位好汉什么意思?”
秦锋瞟了身旁的洛槿初一眼,见她眼里全是疑惑,不由气得鼻子都差点儿歪了,小声道:“喂,你等上菜呢?人家问咱们什么意思?”
“奇怪,家丁们呢?怎么就让他俩落单了?”洛槿初也咕哝着解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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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你管你家人为什么不在呢?现在这时机不是正好儿吗?赶紧着点。”秦锋压低声音,见洛槿初不满看过来,他便冷哼一声,小声道:“难道你想让我这山大王念那些顺口溜?你见过这么跌份的山大王吗?”
洛槿初咬牙,心想摆什么谱儿?你一个山大王就带着一个喽啰,难道还很光彩了?不过如今需要用到秦锋,自然要忍下这口气,于是清了清嗓子,脆声道:“什么意思?还能有什么意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敢说半个不字儿,管杀不管埋。”
最后两句一出来,秦锋差点儿绷不住乐,连忙扭过头咳嗽了两下,才总算没乐出声。
洛涛一开始看这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心下也犯了疑惑,暗道这莫非是临时起意要打劫的盗匪?没听说打劫前还带商量着啊。
紧接着便听见洛槿初这套嗑儿,可怜洛三爷这一辈子没经历过这种事儿,闻言不由得大惊,皱眉叱喝道:“一派胡言,打劫便打劫罢了,非要说什么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你看看这里哪有什么路径?更不用说这些银杏红枫都有几百年之龄,你难道是陈传老祖活了八百年?”
秦锋拼命的又咳嗽了两声,心想哎哟我的妈呀,这一家子怎么凑一块儿来了,我说好好一个姑娘家是跟谁学的这么不靠谱,原来有她爹这么一个榜样在,哈哈哈,忍笑真辛苦啊。
洛槿初翻了翻白眼,心想镇日里还不知道,原来我爹是属于严谨学术派的。她咳了一声,干脆一瞪眼,恶狠狠道:“少废话,我和大哥路过此地,缺少盘缠,见贤伉俪在这里欣赏风景,有心借两个钱花花,快拿来。”
她说前一句话的时候,秦锋的脸都黑了,心想这丫头究竟都跟谁学的?这明明是卖艺的词儿吧?她竟然给用在了这里,总算还长点脑子,说的只是缺少盘缠,没说被山匪打劫,不然今天我这脸真要让她丢到姥姥家去了。
刚想到此处,就见洛涛倒也干脆,竟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抖手就扔了过来,一边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二位好汉请拿去花用吧。”
这真是太不按照剧本的套路来演了。秦锋愣愣盯着那个大钱袋,对洛槿初低声道:“你爹也太配合了吧?怎么办?他这么窝囊,咱们要再逼迫,可就有点过分了。”
洛槿初看着钱袋落在地上,也顾不上去捡,一边对秦锋小声道:“少废话,我爹是文人,半点武功不会,这叫明哲保身,懂什么?”
“他是明哲保身了,难道咱们还咄咄逼人么?”秦锋急了,心想这样下去演不成了啊,这……这太无赖了,不按照牌理出牌啊这是。
洛槿初心中也感叹啊,暗道老爹你真是不走寻常路,这么痛快就把钱袋扔出来了?也不怕我娘看不起你。
再看秦氏,一双眼睛注视着洛涛,眼中柔情分明能滴出水来,只把她差点儿惊了个跟头,心想这就原谅了?冰释前嫌了?我爹的形象就高大了?娘啊娘,看你平时挺难缠的,咋到关键时刻这么容易满足呢?不就是把你拽在身后护着吗?只要是男人,做到这点不难吧,你好歹也得等我爹舍身救你的时候,再感动也不迟啊。
心里嚎叫着,面上可没有做出半点惊讶神色,手里的大刀片子往前一指,她冲着秦锋吼道:“大哥,我看这两个人如此顺从,定然是心中有鬼,决不能放他们离去,否则一旦报官,咱们两个岂有活路,干脆杀了灭口如何?”
秦锋心中直竖大拇指,暗道好样儿的,这么扯的借口你都能说出来?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啊。嘴上却配合道:“贤弟说的不错,决不能留着他们两个活着下山。”说完不由得就是一愣,心想不是扮演山大王和喽啰吗?怎么这一转眼,就变成大哥和贤弟了?土匪们有这么说话的吗?
那边洛槿初说完也醒过神来,心中懊恼道:到底是第一次演,这演技有待提高啊。一边猛使眼色给秦锋,只把秦锋弄得左右为难,心想这要怎么玩儿?
总算是走南闯北的世家子弟,到底见多识广。最初的风中凌乱之后,秦锋“刷”一下抽出腰中软剑,迎风一抖,剑光暴涨间,他身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应声而断。
“两……两位好汉,钱……钱已经给你们了,你们……你们不能这么不地道?我保证,我保证绝不报官,其实……其实你们怕什么呢?你们两个蒙的面都这么结实,就露出两只眼睛,我们就算报官,也描不出画影图形啊。”
洛涛紧紧护着秦氏,一边往后退着一边企图劝说两个劫匪离开,却听秦锋阴恻恻道:“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不住了,贤伉俪有冤屈,就到阎王爷面前倾诉吧。”
总算这几句话颇有江湖魔头之风范,洛涛一张脸吓得惨白惨白,忽然似是豁出去了一般道:“两位若就是要杀人灭口,便取了我的性命去吧,我夫人一生积德行善,却屡遭磨难,以至于……她……她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好用,她绝不会指认两位的,俗语说,好男不与女斗,二位好汉怎么说也是爷们儿,何必和一个女流为难?”
洛槿初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爹啊爹,你总算是配合上了。虽然差强人意,不过像你这种文人,能演到这个地步就不错了。我也不能指望你哇哇大叫冲上来啊,那不是你,那是张飞干的事儿。
正想着,却见洛涛身后的秦氏一把就将他推开,高声道:“什么眼睛耳朵不好使?洛涛你别给我瞎说。”说完便瞪着秦锋道:“小贼,我告诉你,今日我夫妻两个运气不好,死在你们手里,他日必定变为厉鬼,来找尔等算账。”
秦锋额头冷汗涔涔而落,心想好嘛,看来不单单是爹的榜样,洛姑娘的娘亲这也是好大一只母老虎啊。他咳了一声,阴森笑道:“既如此,就送你们两个一齐上路。”
洛涛急的连忙扑了上去,拽住秦氏拼命往后推她,一边叫道:“糊涂东西,还不快跑?这个时候儿你还顾着我做什么?难道忘了我都是怎么对你的?忘了你这么多年的苦都是因为谁吗?快跑啊……”
秦氏却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哽咽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要跑的话,你是男人,跑得比我快。”
洛涛急得汗珠子在脸上淌成了小溪,急切道:“跑得快有什么用?我是男人,他们可盯着我呢,你不是说我没用吗?好容易我今儿有用了一回,你怎的反而不肯给我机会?快走啊……”
秦氏眼泪簌簌落下,反过来推洛涛,一边抽噎道:“你跑,我替你挡一会儿,你跑下山让人给我报仇。”她一边说一边就觉得洛涛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丢下自己,于是心一横,大声道:“你想想你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妾,你怎么能忍心就把她们抛下?你不怕她们给你带绿帽子吗?”
不远处听着他们对话的秦锋,冷汗继续涔涔而落。
洛涛面色一变,忽然搂过秦氏,替她将散乱的发抿了抿,方惨然笑道:“傻瓜,你还不信我的话么?我的心本不在她们身上,她们日后如何,又与我何干?这一世里总是我错了,贪心不足,倒白白误了你和她们的终身,我落得这样下场也是应该的。可你没有错,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你不该落得这样下场啊……”
秦氏也忍不住哭道:“你抛下了我这么多年,这会儿又想起来这些做什么?有什么用?我宁愿你还像当日那般狠心,抛下我独自逃生便了。无论如何,这一回你总算将我护在身后,你当年说纵有风雨,必然先打湿了你,才能淋到我身上,如今你总算也没违背了这誓言,我已经知足了。往事悠悠,我又何尝没有错?一心要强,往往连个台阶都不肯给你下,你对着我这样一个悍妇,还留在这里磨蹭什么……”
夫妻两人一边垂泪一边诉说,真正是执手相看泪眼,追忆似水流年。
“怎么样?你爹娘好像完全入戏了,咱们是不是这就该撤了?”秦锋看着悄悄凑上来的洛槿初,小声问道。
“真没想到啊,效果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洛槿初眼中露出赞叹光芒,看得秦锋满头黑线,心想这什么闺女啊?这么设计爹娘竟还自以为得意。
“行了,你就别只顾着欣赏了,快说咱们应该怎么办,要怎么撤走才好?”秦锋急了,这要是再磨蹭下去,洛涛和秦氏明显不是傻瓜,一定会醒悟过来吧,那样岂不是就前功尽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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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肯定不能就这样撤走,爹娘又不傻,会怀疑的。”洛槿初肯定地道,换来秦锋白眼一枚和一句“废话。”
“要不然,打昏了偷偷溜走?”洛槿初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爹娘也太投入了,当着劫匪的面儿就互诉起衷肠来,这让她完全麻了爪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妥当的善后措施。
“靠点谱儿行不?”秦锋咬牙,瞪了洛槿初一眼。
洛槿初也想靠谱,可看着老爹老娘还在那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呢,她也拿不出好主意,就在这时,便听身后一声大喝:“两个贼子哪里走?老夫来也。”
洛槿初和秦锋相视一眼,同时精神大振。秦锋“焦急”道:“不好,那老东西又过来了,快动手。”说完一跃上前,不等洛涛和秦氏反应过来,一手一个拍昏了了事。
柳先生从山后跃出,抹着额头上汗水,洛槿初迎上前,喜滋滋道:“师父您老人家出现的太及时了。我们两个正不知该如何了结呢。”
柳先生一把甩去手上汗水,气喘吁吁道:“不行了,老了,定力差了,趴在石后憋笑憋得肚子疼啊,再不出手,就要笑出声了,岂不是浪费了我宝贝徒弟这一番孝心。”
一句话说的秦锋也哈哈大笑起来,却听柳先生道:“行了,估摸着庄子里的下人们要摸过来了,咱们快撤。”说完便要往马匹的方向跑,却听洛槿初大叫道:“等等等等。”一边喊着一边跑回去,就在秦锋和柳先生直勾勾的目光中将那个钱袋捡起来揣在怀中,嘿嘿笑道:“辛苦一场,总得收点出场费不是。”
“真黑啊……”秦锋忍不住拍着额头大叫:“那是你爹的钱,你也要?”
“废话,我爹的钱也不少,与其让他在外面请那些酒肉朋友吃吃喝喝,倒还不如便宜我。”洛槿初理直气壮地道,见秦锋盯着自己手中的钱袋,她忙揣进袖子里,一边哼声道:“少来,这钱你别想,你是还我人情来的,更何况,一出手就是十两金子的人,恐怕也看不上我这点儿私房钱吧?”一眨眼,三人的出场费就成了她私房钱,贪污到这么光明正大的地步,秦锋和柳先生也算是开眼界了。
三人转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这里洛涛和秦氏不过一会儿便悠悠醒来,两人四下看了看,之前要杀人灭口的两个小贼全都没了影踪,而身边人还好好儿地坐在那里。
一时间,两人只觉恍然如梦。回忆起刚才的生死一瞬,又忍不住后怕惶恐,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夫妻两个便抱头痛哭起来。
“呜呜呜,爷,我还活着,你也活着,我们……我们还活着,我们真的还活着吗?”
秦氏毕竟是个女人,这会儿的惊吓格外厉害,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