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起于京师,不知应在谁身上?”
当夜,石韬和太尉府僚属多人在东明观饮宴,酒酣乐奏之时,石韬大概是预感到某种不祥,愀然长叹道:“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今必醉。知后会复何期,而不饮乎?”言罢,连尽数杯,泫然流涕。当夜,他因醉就宿于佛堂精舍。
从疯狂走向灭亡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5)
在石宣指挥下,杨杯、牟成、牟皮、赵生等人爬软梯入东明观高墙,闯入内室。几个人刀捅剑劈,残杀了睡梦中的石韬,然后丢掉凶器,爬软梯逃走。
转天早晨,石宣假装刚得到弟弟石韬被刺杀的消息,急忙派人入皇宫禀奏。
石虎闻讯,“哀惊气绝,良久乃苏”。嚎哭之中,老暴君爱子心切,伤子心痛,马上要前去观丧。司空李农谏阻:“杀害秦公石韬的凶手,肯定是朝内之人,应严加防备,主上不可轻出。”李农一句话,也救了石虎一命。
于是,石虎在皇宫内的太武殿布列严兵,把爱子石韬的尸体装进大棺材运进来,于宫内大办丧事。
石宣带随从千余人,全副武装,乘素车白马而来。“临(石)韬丧,不哭,直言呵呵”,又让人揭开盖在石韬尸体上面的罩尸布,细细看了一遍浑身是洞的尸体,“大笑而去”。石家子弟个个人面兽心,石宣、石韬是同父同母亲兄弟,竟能手足冷酷相残至如此。
石宣出宫门后,下令逮捕平素与自己不睦的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等人,准备嫁祸于人。
其实,闻听石韬被杀,石虎已经怀疑到石宣。别人天大的胆子,有谁不顾诛灭九族的大罪敢谋害石虎的爱子呢?尤其是石宣在石韬葬礼上大笑的举动,早被丧仪宫人告到石虎那里去了。
害怕石宣得到宣诏不入宫,石虎便派人假称其母后因丧子之痛哭得昏迷,已经病危,召石宣入视。石宣想不到石虎会怀疑自己杀弟,昂然而入。刚入宫,他就被禁兵软禁于内省。
很快,石虎派人把杨杯、牟皮、赵生等人逮捕,一一拷问。杨杯、牟皮两人武将出身,又好功夫,夜间破枷而逃。赵生公公,腿软又没老二,大刑伺候下,全部招供。
石虎“悲怒弥甚,幽(石)宣于席库”。他派人用铁环穿进石宣的腮帮子,四肢用镣铐锁紧,唯恐这个逆子逃脱。“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腮帮以铁环勾住,估计石宣想学猪狗吃东西的样子,也吃不进去多少。
老暴君特别喜爱被杀的石韬,他拿起沾满爱子鲜血的刀剑,不停地舐舔,“哀号震动宫殿”。
依据常理,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国法家法,都该偿命。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帝王乎?私下把石宣处决,一了百了。石虎凶残,他独出心裁,大张阵势,开“公审大会”一般公开虐杀自己的太子石宣。
四处找寻,赵国官员最后在邺城城北的铜雀台附近找到一块开阔地,堆起数丈高的大柴垛,在柴垛上扎扎实实制作了处决石宣用的木桩。木桩伸出的横木上,安置有轱辘,以此协助石宣升天。
行刑的刽子手方面,石虎也不找职业的,而是派爱子石韬平素最喜爱的两个太监郝稚、刘霸两人来干活儿。太监本来性情就阴毒,如今又怀有深深的丧主之痛,行刑时的残忍极虐自不必言。
郝稚先用一把锋利的快刀在石宣腮帮子上一边扎了一个洞,然后把粗绳穿入这位太子爷的面颊,用轱辘把石宣绞吊在柴垛上。刘霸不紧不慢,站在柴垛上,用刀仔仔细细剜去石宣的双目。郝稚也不闲着,用双手不停地生拔石宣的头发,一边拔一边把头发扔在周遭。拔光石宣的头发后,他用一个大铁勾勾出石宣的舌头,连根砍断。至此,石宣满头满脸血肉模糊,口中呜呜乱叫。刘霸的活儿还没做完,他抽出钢刀,一丝不苟地慢刀砍断石宣的双手双脚。接着把石宣的腹部剖开,里面的肠肚脏器登时落下来。见伤口形状和四肢被截断的位置与自己的主人石韬尸身相吻合,两个太监才满意地互相点头击掌。
石宣仍在挣扎喘息。两个太监从柴垛上下来,命令兵士四面纵火,把大柴垛点燃,石虎本人率宫中数千貌美宫女和嫔妃都齐集铜雀台,看戏一样地观望行刑过程。
大火小火烧灼了一个多小时,石宣身体已成灰烬。石虎命人把这位前太子的骨灰分置城中各个十字路口,任千人践万人踏。
“好戏”没完。石虎认定石宣“暴逆”,应全家杀光。早已被押于柴垛一边的石宣妻子以及几个儿子共九人,均钢刀剁头,扔入还在燃烧冒烟的炭堆之中。
石宣最小的儿子才五六岁,聪明伶俐,模样可爱,小嘴甜甜,一直为石虎养在宫中。石虎虽恨石宣,对这个孙子却百分喜爱,“抱之而泣”。小孩子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相继被残杀,几个卫士、太监又奔向自己,吓得紧紧抓住爷爷的衣服,哀求说:“孙儿我没有罪过啊!”石虎想宽赦这个孙子一命,石韬的太监已杀红了眼,从石虎怀抱中抢过孩子,当头就是一刀,“儿犹挽季龙(石虎)衣而大叫”。
周围的宫女、嫔妃“莫不为之流涕”,石虎也因小孩子被杀而惊吓哀恸,生了场大病。
杀却石宣及其妻儿,石虎仍旧怒不可遏。他下令逮捕东宫内太监五十人以及东宫兵卫中高级军官三百人,以车裂极刑处死了这批人,把肢解的尸体全部投入漳水喂鱼。“恨和尚憎及袈裟”,石虎又宣诏把东宫卫士十万多人全部送去凉州“劳改”。
最可怜的当属石宣、石韬的生母杜氏,二儿互相残杀,自己也被废为庶人。
至此,大赵王国又无太子。石虎召大臣齐聚,讨议立储问题。太尉张举出自公心,说:“燕公石斌、彭城公石遵皆有武艺文德,陛下神齿已衰,四海未一,请从这两个年长的王子中选择。”
戎昭将军张豺进言:“陛下先前的石邃、石宣二子,其母皆出自娼贱之家,所以祸乱连结。现在择立太子,当选母贵子孝者立之。”张豺当初领军破上邽时,曾掳获前赵皇帝刘曜的小女儿,时年十二,进献给当时还是石勒手下的中山公石虎。石虎当即破瓜,把这位帝王之女纳为妾。如今,刘氏的儿子石世年方十岁。假如石世被立为太子,石虎死后刘氏就会成为太后,张豺肯定就会以“恩人”的身份拥有辅政大权。
石虎看了看张豺,知道了这位臣子的意思,就说:“卿且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转天,石虎又集众臣议于东堂。老头子开宗明义,先痛心疾首地发言:“我真想用纯石灰三大斛来清洗自己的腹肠,内中秽恶,连生凶子,两个儿子一过二十就要杀爹。现在,石世才十岁,等他二十岁,我也老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担心这个儿子要对我做什么了。”
暴君一言已出,群臣不敢说什么,都在太子推举书上署名签字。唯独大司农李莫不署名,石虎问其原因,李莫说:“天下业重,不宜立少君,是以不敢署名。”石虎叹息,说:“你是忠臣,但不理解朕的心意。”
诏下,赵国立年方十岁的石世为太子,其母刘氏为皇后。老暴君这一招棋,是他这辈子最臭的一招棋。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后家国大事,只想自己能平安度过余生。
从疯狂走向灭亡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6)
由于太子位定,石虎大病又初愈,一直自称大赵天王的老暴君终于要过真正的皇帝瘾了,于东晋穆帝永和五年(349)十二月即皇帝位,改元太宁,诸子进爵为王。
称帝后,按习惯应该大赦。石虎余恨未消,谪戍凉州的原太子东宫卫士仍旧不在赦列。
路经雍州(今陕西凤翔县),刺史张茂又把这批军士的马匹全部强行留下,让他们用手推车担运粮食,步行到凉州戍所。高力督梁犊深知东宫卫士心中的怨怒之情,派人到士兵中间鼓动,宣布要起兵东还。从前锦衣玉食,如今沦为戍囚,忽听有人带头,军人们无不跳跃欢呼,誓言跟从。
于是,梁犊自称晋朝征东大将军,率众起事。这些人虽无兵器甲胄,但都是身材魁梧、以一当十的大汉。当初石宣挑选军人,精挑细择,东宫卫士们都身高一米八左右,力大无穷,所以称这些人为“高力”。不仅身高力大,他们还武艺精湛,能刀善射,“所在掠百姓大斧,执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各地戍卒也纷纷加入了队伍,一路攻城陷地,至长安时,众已十万。
镇守长安的乐平王石苞率重兵出击,一战而溃,只能退守坚城。梁犊率众人东出潼关,往洛阳进发。石虎忙派李农为大都督,率征虏将军石闵等集十万军卒前去阻挡。新安一役,李农败绩;洛阳一战,李农又败。梁犊率军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势如破竹。
大惧之下,无复英气的石虎又体衰不能自己将兵,便命儿子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统率冠威大将军姚弋仲和车骑将军蒲洪等人一起讨伐梁犊。姚弋仲率八千羌军至邺城,要求亲见皇帝石虎。石虎当时病重,不能马上召见,就派人赐御馔给姚弋仲。
姚老头子大怒,跳叫道:“主上召我来击贼,应该面授方略,我难道是来求饭吃的吗?主上不露面,我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
石虎“力疾见之”,倚在御榻之上,强打精神,接见姚弋仲。
姚弋仲鲁直之人,责备说:“怎么啦,是为儿子死的事情忧愁得病吗?你儿子小时不择良师教导他们,长大了就肆行悖逆,杀就杀了,又有何愁!你久病在床,又立小孩为太子,假如你病不好,天下必乱!你应该为这事发愁,不必愁贼!梁犊率穷困思归之人为乱,不足为道,待老羌我为你一举击灭他们!”
姚弋仲本性耿直,称呼石虎也是一口一个“你”,石虎也不怪罪。乱起之时,正靠此辈忠勇之人。
石虎挣扎坐起,授姚弋仲为征西大将军,赐以良甲骏马。老姚头腾身上马,大叫:“等我破贼给你看!”“身披铠甲跨马于中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梁犊兵势再盛,遇见姚弋仲的羌军和蒲洪的氐军,也只能自认背运倒霉,在荥阳一战而败,数万人,包括梁犊本人,皆人头落地。试想,此支征讨大军中有两个皇帝爷爷,谁又能对付呢?(蒲洪,即苻洪,其孙子苻坚建立大秦帝国,追谥蒲洪为惠武帝;姚弋仲的后代建立后秦,追谥老姚头为始祖皇帝。)
胜利消息传来,老暴君石虎却不行了。弥留之际,他以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以燕王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二人并受遗诏辅政。
石虎老糊涂。既然尊崇自己的儿子石斌,就不应授张豺吏部尚书(组织部长)和镇卫大将军(卫戍司令兼禁卫统领)这么大的权位。总握文武大权后,张豺就与刘皇后合谋,把在襄国旧都饮酒打猎的石斌征召回邺城,责其无忠孝之心,软禁起来。
接着,彭城王石遵到邺京,“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石)遵涕泣而去”。至死也未能再见老父石虎一面。
石虎回光返照,让人辇抬自己到太武殿西阁,最后找一找帝王的感觉。
忽然,“龙腾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龙腾中郎是皇宫中的中级禁卫军官,眼见老皇帝要驾崩,深恐国乱被杀,这些人一齐向石虎提出诉求。
石虎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主上圣体不安,应令燕王石斌入宫宿卫,主掌天下兵马。”众人回答。间中有人高言:“应以燕王为皇太子。”
石虎根本不知道石斌被软禁,恍然道:“燕王不是在京城吗?把他召来!”
石虎左右太监、宫女皆是刘皇后的死党,他们骗石虎:“燕王喝酒过多,现在来不了。”
石虎吩咐:“以我的辇车去迎他入宫,我要亲自把皇帝玺缓交给他。”本来,当初立石世为太子,石虎还以为自己最少能再活十年,如今,半年不到,已病成这样,石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很想改变主意,立石斌这样的“长君”。
宣令数声,无人承应。石虎此时完全是孤家寡人,张豺、刘皇后的眼线遍布宫中,没人敢前去把燕王石斌召至。很快,张豺率兵卫赶到,轰散了那帮“龙腾中郎”。
石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眩晕,又昏迷过去。老暴君此次再没有醒来,数个时辰过后,做绝无数坏事的石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石虎刚死,皇后刘氏就矫诏以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一如汉朝霍光辅政的故事。接着,刘氏和张豺马上派人杀掉最具威胁的燕王石斌。
太子石世继位,由于孩子年少,刘氏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从疯狂走向灭亡万世暴君——后赵皇帝石虎(7)
刘后妇人,又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政治经验十分缺乏。最最关键的是,她自己的家族是前赵皇族,石勒平灭刘曜时把刘氏皇族杀得干干净净,刘氏没有任何叔伯兄弟侄甥能活着,宗族势力仅等于零。京城以外,她又没有亲戚坐拥强镇大城作为后盾,手里只有个十岁多点的儿皇帝。张豺也非胆略超常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庸才。这样的政治联盟,其存在寿命大概只能以天数来计算。
张豺杀掉燕王石斌后,又与太尉张举合谋干掉司空李农。张举平日和李农饮酒欢聚,是感情不错的老同事,全然不顾政治斗争中你死我活的原则,把消息透露给李农。李农大惧,当即逃出京城,奔往乞活军的根据地广宗(今河北威县),并率数万兵民在上白坚壁拒守。李农本人就是乞活军首领出身,所以有地方可逃可躲,换上别的京官,官阶再大也只能在家里等死了。
“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李农之所以能逃出生天,本来就是张举泄密,刘氏竟不明就里,仍旧派老同事围攻老同事,结果不判自明。最要命的是,李农又非争皇位的宗室,把京城精锐禁卫军全部抽调去打这么个人,等于把心脏暴露于腹腔之外,邺城首都可一攻即溃。
“邺中群盗大起,迭相劫掠”。老皇帝驾崩,儿皇帝登基,人心思乱,中原又要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彭城王石遵率三万禁军行至河内,闻知父皇石虎的死讯,停军不前。此时,刚刚消灭梁犊,全军大胜而归的姚弋仲、蒲洪以及石闵等人正率大批将士回军,于李城与石遵相遇。
石遵是石虎先前杀掉的太子石邃的同母弟,年长有智,依照继位次序也排于前列。于是,众人齐集石遵大营,进劝说:“殿下长且贤,先帝也有意以殿下为嗣君,但晚年昏惑,为张豺等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指攻打李农的军队)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如公布张豺罪名,鼓行而讨之,邺城谁不倒戈开门而迎接殿下您呢?”
石遵当然乐意。他在李城公开起兵,拥重兵直趋邺城。半路,留守洛阳的洛州刺史刘国等人也率大军加入,一同开进。
石遵檄文送至邺都,张豺这才慌了心神,忙遣飞骑驰召在上白围攻李农的禁卫军。但路途遥遥,大军一时不能回返。
此时,石遵大军已于荡阴扎营,共集后赵锐军九万多,以平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