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哪儿找他?”
“在罗马城里,要找一个人,只凭两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办到的。”狄昂缓缓地说,“我们需要借助皇帝的力量。”
“的确。”塔西佗说。
“阿琵达拉,你等在这里吧,一有加图的消息我们马上会告诉你的。”狄昂对着房门叫道。
他们走出狄昂的住所,外面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有时候月亮会从云堆里钻出来,慷慨地赐给膜拜她的罗马城以静谧的光芒,但这只有一小会儿,谁都知道阿波罗的这位妹妹通常都是喜怒无常的。这会儿,月亮完全消失在夜空中。
“对着睿智的密涅瓦起誓,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黑暗的夜晚。”狄昂叹道。
“罗马的夜晚。”塔西佗抬头看看了天空,说,“或许这里的光辉在白天已经用尽了。”
“说得好,普布利乌斯·塔西佗。这下我完全相信你就是《编年史》的作者了。”
“谢谢。”塔西佗稍稍点头致了一下意,但还是没有一点表情。
“我说,塔西佗,你生下来就戴着这张面具嘛?”
塔西佗望了他一眼,说道:“我不认为人有这种天赋。”
“你说,这是什么?天赋?你的意思是你欣赏这种板着脸孔的作风?”
“狄昂,我得说,你所说的这种板着脸的作风正是我的作风。”
“好的,塔西佗。”狄昂说道。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狄昂又说:“我总觉得这儿少了点什么。”
“我想你也刚到罗马没几天吧。”
“是的,你说地没错,但是……”
“或许是对希腊的回忆吧。”
“也许是吧。”狄昂低下了头,好像在思考,突然他又说:“我真的觉得这附近太空旷了,和我第一次来的感觉不一样。”
“那次你是白天来的吧?”
“是的。”
“罗马的白天和夜晚,你看,差别就是那么的大。”
“不,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这儿好像少了一幢房子似的。”
“或许哪个腐败的元老的房子被朱庇特的雷火劈碎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朱庇特真的是最值得敬拜的神灵了。”
正当他们走过墨丘利广场时,有一阵马蹄声传来。
“这么晚还有人骑马。罗马人真是一刻也不肯休息啊。”狄昂说。
在黑暗中,他们看到一对骑兵广场的中央大道经过。
“好像是晚上押送犯人,有两匹马上坐着两个人。”狄昂仔细辨认着那些模糊的影子。
“狄昂,说实话我不想管别人的闲事。我们是不是还有事要做?”
“对,你说地对。”
他们径直朝罗马皇帝的宫殿走去。但是在深更半夜爬山坡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在他们到达宫殿的大门时,狄昂的衣角已经被扯破了两处地方了。
“如果元首真的是为罗马的公民服务的话,那么他的宫殿就不应该建在这么高的山上。”
“涅尔瓦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把整座宫殿搬下来的,即使他做到了,他的继任者马上又会把它搬回原处的。”
“如果涅尔瓦有儿子的话……”
“你是说要建立君主制?”塔西佗停了下来,冷冷地问道。
“我是说如果涅尔瓦的儿子真有才能,像他父亲那样的话……”
“那他的儿子呢?谁能保证他的儿子会像他祖父一样贤明呢?”
狄昂想了想,说道:“如果涅尔瓦的继任者是个暴君,那这个继任者是不是会考虑给罗马公民以挑选他的继任者的权利?或者说,如果这个继任者一意孤行要恢复君主制,那是不是会比从涅尔瓦就开始君主制要好?”
“我们不应该给专制以任何萌芽,不管什么理由,即使是涅尔瓦也不能这么做。”塔西佗说。
“你没有听我说,塔西佗。如果专制从涅尔瓦开始和专制从暴君开始,你会选哪一个?”
“我不会选让涅尔瓦作君主,如果他的继任者斗胆要犯众怒的话,罗马公民会把他推翻的。”
“噢,塔西佗,你写过历史的。苏拉,奥古斯都,卡里古拉,罗马人是拥护他们还是要推翻他们?”
“他们还没有做到让人反感的地步。他们甚至给了罗马人不少恩惠。”
“你以为每个独裁者都会赤裸裸的为君主制叫嚣吗?他们最习惯的的伎俩就是一面朝人们挥动橄榄枝,一面利用人们的支持建立自己的权力。除非他的力量已经大到无需人民的支持,否则他不会把他们一脚踢开的。”
“你是说,独裁者一般不会将人民踢到一边的?”
“以前是这样,以后我只能保证涅尔瓦不会这样,毕竟,罗马人比以前容易控制多了。他们现在只注重自己的利益,只要能获得足够的金钱,他们愿意出卖他们的自由。”
“你好像在说君主制在罗马建立是危险的。”
“塔西佗,我强调过了,如果是涅尔瓦就不危险,至少在两代人以内是这样的。”
“狄昂,如果说一点现实的,涅尔瓦好像没有的儿子。”
“对啊。”狄昂叹了口气,“那我们还争什么呢?走吧,我们得吧这个可怜的老头从梦乡拖出来了。”
他们敲了敲大门。过了一阵,鲁福斯出来开门了。
“两位尊敬的客人,正如你们知道的,罗马的统治者已经睡着了。”
“你是说他在任何时候也不愿醒来?”
“除非……”
“不管你除非什么,现在就是那个时刻了。”狄昂一脚跨进了门里。
“请容我禀报。”鲁福斯消失在黑暗里。
“涅尔瓦或许真的需要休息。”塔西佗说。
“这就是作为罗马皇帝责任。他不能坐视危险不管。”狄昂说。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你那样时刻精力充沛。”
“不,的确不,但涅尔瓦除外。”
“我想你可能没注意到他的疲劳,你知道他有多老了。”
“不,是你没注意到。涅尔瓦始终蕴藏着巨大的能量。除非他倒下,否则他不会允许自己的活力有任何程度的削弱。”他转过身,望着山下还点缀着少许灯光的罗马城,说道:“他爱这座城市,塔西佗。”
~第八章故事和珍馐~
这些都是里苏斯以前告诉她的。他会在傍晚和她一起到湖边遛马的时候,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唱他故乡的歌谣。吉离就会问一些有关他故乡的事。当然,他也是从他的长辈那里听来的,从克拉苏被苏列那用诡计诱骗进陷阱,到五百名骑兵突围来到这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他不知道其中细节,所以在讲给吉离听的时候会自己编一点或浪漫或悲壮的小插曲,而这又经常会触动到她饱受沧桑的记忆。所以,以后吉离在谈到这段古老的往事的时候也会或心潮澎湃或潸然泪下。
“夫人。”甘英说道。
“甘将军,我没事的。”她说道。
甘英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五百名骑兵到这里时,这里是荒无人烟的地方。阿克基纳觉得没必要再担心苏列那的追兵了,就命令就地扎营了。一百五十年过去了,他们就始终没有离开过这儿。”吉离叹道。
“五百人来到这儿,可是现在此地的人口也不会超过四百人,这是何故?”甘英问道。
“甘将军问地好。你可知这队人中,除了骑兵外,随军妇女只有二十余人,因此……”
“我明白了。”甘英叹了口气又说,“想我甘英戎马十余载未能归故乡一趟已属平生之大不幸,这些人一百五十年来从未见过故土,真是莫大的悲哀啊。”
“甘将军,你说现在大秦国是他们的故乡呢还是这儿是他们的故乡呢?”
甘英沉默了一阵子,觉得吉离说得对,对一个人来说,从小生长的地方可能比远在千里之外的虚无飘渺的故土更值得留恋。
“夫人,你可把这里当作故乡?”话一出口,甘英就后悔不已,但已于事无补了。
吉离浑身一颤。
“夫人莫怪……”
“甘将军不必自责,我身为汉人,自然以汉土为故乡,只是,”她缓缓转过身去,“只是,我把我的心留在了此处。”她又停了一会儿,接着问道:“甘将军,你可明白?”
甘英看着她渴望的眼神,点了点头。
“来,甘将军,我还没和你谈及这柄剑和这些在异乡流落的人的关系。”吉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两人都坐在了湖边的石块上。
“先夫在临终时,将一本世代首领守护的书托付了给我。克拉苏将军将他到帕提亚作战的真正目的和所有他知道的有关内容都记载在那本书上了,在他慷慨去苏列那处赴约前,把它和两样东西交给了副将阿克基纳。阿克基纳在这里定居后下令只有后代首领才能看这本书和看管这两件东西。先夫作为最近一代的首领得以保管这几样东西。”
“尊夫辞世后,夫人就成为首领了吗?”
“大秦国的首领推举一般按照众议裁定,而不是老首领的意愿所决定的。但先夫考虑到我母女身为异族,可能在他身后无人庇护,因此就祭出这两件神兵,逼迫众元老答应立我为首领。”
“那些人可遵守诺言?”
吉离笑着站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说道:“看,甘将军,我不是好好的还在这儿嘛。所幸大秦国的人都讲求信誉,一言既出,决不反悔。”
“夫人刚才说有两件宝物,我才见到一件,不知……”
“我料甘将军早晚会问及此物,此物不必寻常,所以我让甘将军来到这空旷处,恐伤及无辜。”
吉离从怀中掏处一个锦盒,托在手心之中。她打开盒盖。只见盒内有数粒黑色圆豆。
甘英虽然见识了先前的那柄神剑的威力,但要他相信这点小豆能伤及十丈之外的人,确实还是相当不易。
“甘将军,这就是世代首领们掌管的至宝。”
“这是……”
“甘将军,请随我来。”吉离领着甘英到了一块大石之后,阿泉也紧随其后。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钳起了一粒黑豆。
“甘将军,请拿好它,将此物朝草场的中心处用力抛掷。”
甘英不解其意,但还是接过了这粒黑豆。
“甘将军,请千万用力,如若不慎,你我今日就命丧此处了。”吉离说道。
甘英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手中的黑豆,又望了望吉离的晶莹的眸子,大喝一声,用尽全身气力,将这粒豆子抛了出去。
“甘将军快卧倒!”吉离一把把甘英拖倒在地。
甘英听到了从来没听到过的一身巨响,好像一道霹雳就在眼前炸裂。一阵强风从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然后大大小小的木屑、树叶、砂土和石块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甘英一把把吉离搂到自己身下。
等待了一阵甘英见确实没有什么动静了,从大石后探出头来。之间大石前的草场已经面目全非,地面上的草皮都被剥光了,只剩下石块和沙子散落在地上。方圆百丈之内寸草不生。
“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的阿泉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样的破败场景问道。
“是雷。”甘英喃喃地说道,“这是雷。”
“对,这就是我们称作的朱庇特之雷火。”吉离说道。
“大秦国居然能制造出这般厉害的武器。”甘英叹道。
“大秦国的人和汉人都是凡人,怎么能造出这样的神兵呢。”吉离笑道。
甘英疑惑地望着她。
“甘将军如果看了克拉苏将军的那本书,疑团自然会解开的。”
“恐怕此生我是无缘看懂这位将军的遗著了。”甘英苦笑道。
“如果甘将军不是急着回营的话,我倒可以替将军念上几段。”吉离说道。
甘英看了看天色,料想即使现在回营,班超也必定已经就寝。不如再留驻一夜,以听得详情吧,他想道。
吉离看他的表情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决定。
“甘将军,先请去寒舍再饮几盅吧。”
“请。”甘英行了礼说道。
当他们走到草场边上时,已有不少人聚在那边了,必定是被那声巨响吸引而来的。
“夫人。”甘英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夫人曾说这两件至宝乃是世代单传,如今这般在人前显露是否不妥?”
“先夫在临终前为了我母女的安慰已不顾先人禁忌,已将他们公之于众了。”
“如此厉害的神器,难道不怕奸人觊觎?”
吉离停下了脚步,望着甘英的脸庞,缓缓问道:“甘将军,在见识了它们的厉害之后,甘将军打算将它们作何处置呢?”
甘英一愣,想到了从迦腻色伽告知,到苦谏班超,最后亲履探查的一干过程,如今,他一直在追寻的所谓的大秘密就在眼前,他会对它们怎么看待呢?
见甘英默不作声,吉离自顾向前走去。
等她走了约莫十步远光景,甘英道:“夫人,留步。”
吉离停了下来,背对着他。
“夫人,如果信得过甘英的话,甘英愿保障夫人和夫人的宝物的安全。”甘英说道。
甘英觉得吉离的身躯好像猛地一战,仿佛遭了霹雳一般。
“夫人……”
吉离说:“请随我来,甘将军。”声音有点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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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正要进屋时,一个魁梧的男人挡在了门口。
“基纳,有什么事?”吉离说。
“你要出卖我们。”基纳说。
吉离没有回答,她皱起了眉头,望着眼前的这个愤怒的男人。
“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相信你这个异族女人。不应该把首领的权力交给你,不应该把我们世代保守的秘密交给你。现在你国家的人来了,你准备要出卖我们。对不对!”基纳叫道。
“你错了。”吉离说。
“我错了?”基纳没料到她的回答如此简短、明确而又不愠不火,“你把如此珍贵的至宝,我们一族世代保守的秘密,这样毫无忌惮地在大庭广众下公开,还打算拱手送给这个人。”他指了指了甘英,“你还说我错了吗?”
“你错了。”吉离还是这么说。
“你……”
“这两件宝物,里苏斯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公诸于世了。”
“当时他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作为首领的责任,以宝物威胁元老们,早就被大家唾弃。”
已经有很多人在围观了,有的是径直从草场跟来的,有的是在附近的房子里听到动静跑出来的。吉离环顾了一下,说道:
“里苏斯不仅是为了我们母女,他也是为了部族的未来着想。”
“为了部族?谁会相信?如果不是他这样肆意暴露这两件宝物,贵霜人和汉人会像狗一样来追逐它们?我们哪一天会被那些人杀了也还不知道。”
“与其永远这样躲藏,不如把宝贝交出来,以换取我们的自由。里苏斯是这样想的。”
“我们的自由?你以为抛弃我们的使命就能使我们获得自由吗?你不知道拥有这些宝贝对我们以为着什么吗?”
“永远的枷锁和无止境的恐惧。”吉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