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高兴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军师啊!”
过了不久,元宏命令在黄河上架桥,声言大举南征。公元493年9月,元宏率领20万大军,浩浩荡荡抵达洛阳。
他巡视了战乱破坏之后的洛阳,看看那些曾经富丽堂皇的一座座旧宫,不禁感慨系之,朗诵起《诗经》中的诗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句诗倒是确切地表达了他当时的心境。
当时正值秋季,阴雨霏霏,官兵们一个个在秋雨中发抖。元宏身着盔甲,跃马扬鞭,下令大军南下。大臣们悲从中来,纷纷跪在马前,叩头哭劝,请求不要再攻打南齐了。
元宏见时机到来,就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去南方打大仗,那么就迁都到这里,你们看怎么样?元宏还当众宣布:这件事不容迟疑,马上就得决定。这样吧,赞成迁都的站在我的左边,不赞成的站在我的右边!
迁都恶斗(3)
大臣们以安定王元休为首,绝大多数都站到了元宏的右边。显然,大家不愿意迁都。
另一个皇族元祯见势不妙,赶紧说:干大事的人不必跟大众商量来商量去,非常之人建非常之功!这句话总算替皇帝找了台阶。
大臣们见状,都不说话。有些大臣顾及到和皇帝的关系,不情愿地站到左边来——迁都总比到南边打仗送命要强点。
公元494年11月,北魏正式迁都洛阳。
就当时情况而言,如果鲜卑族还像祖先一样活动在北部大漠,那么,坚持草原文化形态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现在已经占领了广袤的中原,并建立起各级统治机构,在这种情形下还要保持草原文化的边际形态,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元宏认为,必须放弃原有的文化成见,进行一次文化大调整、大改革,与中原文化融合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消除胡汉之间的隔阂,巩固政权。元宏颇有远见,这也是巩固统治唯一的必经之路。元宏的决策,得到了鲜卑族年轻精英和中原人士的支持。
元宏迁都之后,北方剩下了保守势力。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成天咒骂。为了缓和保守派的激愤,元宏做了一定的妥协。他规定,一时不习惯洛阳生活的官员,可以“冬则居南,夏便居北”。这些官员当时被称为“雁臣”,像候鸟一样,每年更换栖息地。
太子元恂对迁都非常反感。洛阳夏天热,肥胖的元恂热得嗷嗷叫。元宏赐给他汉人宽大的衣服,他也扔在一边不愿意穿,私下里还是穿胡服。元恂手下有个官员叫高道悦,高先生屡次苦劝元恂要带头遵守父王的法令。元恂听了只是哼哼两声,私下恨上了高道悦。
虽然元宏做了让步,仍然不能得到谅解。
保守势力暗中策划,甚至企图发动政变,推翻讨人厌的元宏。他们早已侦知太子元恂不满迁都,于是元丕等人阴谋截留元恂做为人质,选择时机宣布北部独立。
另一个方案是,把元宏诱到北方来加以逮捕,然后利用北方军事力量消灭迁都集团。
但是元宏身强力壮,文武兼备,既有聪明的谋士,又统率着精锐大军,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帝,所以保守势力顾虑重重,意见不一,迟迟不敢举事。
不久,保守派领袖元丕、陆睿利用太师冯熙(元宏舅舅)之丧进行试探,他们上书要求元宏亲自到北方奔丧。
元宏心里明镜一样。他不去,派了元恂等人作为代表前往参加丧礼。保守集团在犹豫之中未敢发动,元恂等人参加了葬礼从北方回来了。
公元496年8月的一天,元宏出发巡视河南嵩山。
忍了很久的元恂见父亲走了,就和几个亲信密谋调动骑兵部队,回平城老家。
事情往往是这样,该做的时候不做,不该做的时候又特别想做。元恂如果执意要留在平城,那么,赴北方治丧的时候脱离元宏,是最佳时机。现在已经回到元宏手心,再想动作就不容易了。
高道悦出来劝阻,元恂竟然“手刃高道悦”,然后带领心腹和少数骑兵仓皇出城,却不料半路遭到将军元俨率领军队拦截。元恂自知理亏,半夜里讪讪回到宫中。
第二天一早,尚书(总理)陆飞马出城,向元宏报告这一消息。元宏大吃一惊。他明白,太子身后是一批反对迁都的权贵,如果太子到了平城,肯定会造成国家分裂。
元宏马不停蹄赶回洛阳,召见元恂,痛责一顿。痛责还不算完,元宏和咸阳王元禧拿起棍子,两人轮流动手,打了元恂100棍。元禧是元宏的弟弟,有资格参与杖责。这一顿棍子打得太重了,元恂过了一个月才能坐起来。
教训了元恂之后,元宏召见诸大臣,讨论废掉太子的事。两个辅佐太子的大臣都脱下帽子,承认教导不力,跪下请罪。
元宏说道:“你们以为这是一家子内部的事情吗?我要你们讨论的事关乎国家成败!大义灭亲,是古人崇尚的美德。现在元恂企图背叛皇帝逃走,在某些人支持下回到北边去搞分裂,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罪恶吗?如果不废掉他,将来一定是国家的祸根!”
迁都恶斗(4)
元宏当即决定,废掉元恂的太子头衔,贬为普通老百姓,囚禁起来。每天供给元恂的食物,仅能勉强维持生命。
这个时候,叛乱爆发了。穆泰、陆睿、元丕、元隆、元业、贺头、乐平、元拔等一大批北方的文臣武将,拥立阳平王元颐为帝,公开谋反。元颐表面答应了,暗中紧急报告元宏。元宏派元澄率大兵*,很快就平定了叛乱。穆泰问斩,陆睿、元隆等100多人被判处长期监禁。留在北方的勋戚贵族,都牵连进事变当中,这一次是把保守势力一网打尽了。元宏推进文化转型的阻力基本消除。
又过了几个月,元宏得到报告说元恂仍旧不肯悔过,密谋作乱。于是,元宏在公元497年3月下令元恂饮毒酒自杀。
粗笨的棺材,平常人的服装,元恂就这样被草草埋葬了,此时他才15岁。
元宏为了推进文化改革付出了惨重代价,但他始终不悔。*叛乱和杀掉元恂,震撼了满朝文武。朝野内外都掂量出了元宏钢铁般的改革决心,不敢再跟他较量了,这也是元宏后来的改革不断取得成功的因素之一。
改穿汉服
与赵武灵王赵雍改穿胡服相反,元宏下令鲜卑人改穿汉服。
形式上虽然相反,实质却是相通的——学习其他民族的长处补己之短。赵雍改穿胡服是为了打仗实用。元宏改穿汉服,是为了尽快地把游牧民族融入到更先进的中原汉族文化当中。因此,如同迁都一样,改穿汉服也是整个改革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
元宏性子急。公元494年12月,定都洛阳刚一个月,众人正忙着搬家折腾,很多人还没房子,元宏就下令士民禁止穿胡服。
鲜卑人为了适应游牧生活,习惯于披散头发,服装开左襟,妇女戴帽子,穿小袖短袄。进入中原之后,统治区域越来越大,鲜卑人这套打扮与人口占绝大多数的汉族人很不协调。
在街上,鲜卑人的打扮和服装,是一个显眼的符号。代表了什么?代表了生疏,代表了隔离,并且隐含着“占领军”的敌意。元宏看到这景象,心中很是忧虑。
一次,在光极堂会见群臣时,元宏当场将汉族的衣冠赏赐给鲜卑贵族官僚,要求把鲜卑的官服改为汉官服。穿上汉服,就改变了符号,这是融入中原文明的重大象征。
为了检验服装改革的效果,元宏时常到街上巡视。有一次,他在街角看到有的鲜卑族妇女仍然我行我素,身穿胡服,十分生气,立即训斥手下干部,要他们严加管束,把改穿服装的决定落实到每个人身上。过了不久,洛阳街头再也见不到穿鲜卑族服装的人了。
改说汉话
和服装改革相比,改变语言要困难得多。虽说弱势语言向强势语言靠拢是古今皆然,但语言的力量根深蒂固。五四之际,鲁迅、钱玄同等人想废除中文,改为拼音文字,结果闹了场笑话。谁都知道,绝改不了。但是元宏居然破天荒做到了。原因之一是中古时代北魏皇帝残忍粗暴,威权很大。一声令下,谁个不听,是要灭九族的。二是鲜卑族毕竟人口不多,改革基本面不大,成本相对较低。
其实,鲜卑人开始崛起之际,要求汉官讲鲜卑话,因为那时候所用的汉官不多。即使如此,朝廷上也是汉话和鲜卑话杂用,障碍极大,朝廷不得不设置名为“译会使”的翻译,行政效率打了一半折扣。后来北魏扩张成功,疆域辽阔,鲜卑人成了少数,从上到下语言不通的矛盾日益突出。头脑清醒的元宏力主改弦更张,废弃鲜卑话。
当然,元宏为此使出了浑身解数。我们在迁都一幕中已经看到,在导演才能方面,元宏比目前国内某些大片导演的本事更大,能把假戏演真,不至于在演出过程中穿帮露馅,让观众发出不齿的笑声。除此之外,元宏还是一位刚柔相济的思想工作者。
服装改革之后半年,公元495年6月的一天,元宏又和他的大臣聊起来了。
元宏问:“你们是希望我远追商朝、周朝呢,还是希望我连汉朝、晋朝都不如?”
大臣们回答:“臣等愿意陛下超越所有前代君王!”
“既然如此,那么应该移风易俗呢,还是因循守旧呢?”
大臣们听出点音来了,不知元宏下一步又要干什么,只好惴惴不安地回答:“愿陛下圣政日新。”
“那么,是只图当前混得下去呢,还是要传给子孙万代呢?”
大臣们面面相觑,答道:“愿百世相传。”
“好,大家思想统一了。既然如此,必须加快改革,谁也不能违背!”
大臣们众口一词:“上令下从,谁敢违背?”
元宏把锅盖揭开了:“孔子说,名不正,言不顺,则礼乐不兴。我今天说一说‘言’的问题。现在我决定禁止说鲜卑话,一律改说中原汉话。”元宏看看大臣们惊愕的表情,慢慢说道:“当然喽,30岁以上的人,改起来也难,可以放宽要求。但是30岁以下的,必须马上学习说汉话,不得有误!如果故意违背我这个命令,就要降级或者撤职。你们觉得怎么样?”
大臣们已经被元宏旋风式的改革弄晕了,多少也习惯了。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君主志远气高,说一不二,只能顺着来。于是都低声回答:“一定贯彻陛下的指示!”
元宏又说:“我曾和李冲商量过改说汉话的事。你们猜猜李冲怎么说的?他说,四方之人,口音不同,没法说谁的好。干脆,皇帝说什么话,就作为正音好了。李冲说这话不动脑子,光拍马屁,一点不负责任!”元宏把头转过来冲着李冲说:“应该叫御史把你拉出去!”
李冲吓得连忙摘下帽子:“臣罪该万死!”
元宏说:“如果谁认为我说得不对,可以当面提出来讨论。我最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朝廷上遵旨,私下里抗旨!”
元宏的改革,促进了鲜卑人对汉语的研究。在鲜卑人陆氏家族(由鲜卑族“步六孤氏”改成的汉族姓氏)中,出现了一位颇有建树的汉语声韵学者陆法言。同时,鲜卑族的民歌也译成了汉语,收集在《乐府诗集》中的大部分北朝民歌,就是在元宏下令改用汉语之后翻译的。
改用汉姓
改说汉话之后半年,急性子元宏又发大宏愿,要鲜卑人改用汉姓了。
鲜卑人的姓氏多为复姓,如拓跋、独孤、贺楼、步六孤、丘穆陵等。
公元496年正月,元宏颁布诏书说:“北方人把土称为拓,把君主叫做跋。我们北魏也是黄帝的后裔,以土为最尊贵,所以叫拓跋氏。土为万物之元,拓跋氏改姓元氏。诸位大臣的复姓都要改为单音汉姓。”
元宏首先带头,将皇族的拓跋氏改为元氏(元宏原名拓跋宏。本文使用的元宏,即为改用汉姓之后的名字,其他皇族的姓也改为元姓),定为最高门第。
接着,把丘穆陵氏改为穆氏,把独孤氏改为刘氏,把步六孤氏改为陆氏,把贺赖氏改为贺氏,把贺楼氏改为楼氏,把勿忸氏改为于氏,把纥奚氏改为嵇氏,把尉迟氏改为尉氏。以上八姓是北魏功勋之家。
当时北方汉族有四大高门: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元宏指定,鲜卑族的八姓与汉族四大门第地位相同。
元宏将鲜卑族的100多个姓氏改为汉姓,改姓后的地位与汉族的不同门第互相对应。元宏鼓励鲜卑贵族与汉族士族通婚。他带头将汉官李冲的女儿立为皇后,还让自己的弟弟娶汉族世家女子为妃。
元宏这些眼光远大的举措,有利于巩固北魏政权,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鲜卑族和汉族的双赢。就促进中国北方各民族大融合而言,元宏真可以说是千古奇人,居功至伟。元宏的改革内容不止于此,限于篇幅,不能尽述。但上述几条改革措施,有一条能做到已属不易,元宏却能在较短时间内一一实现,惊心动魄,势如破竹,若有神助,可谓奇迹。这是很难为后人复制的。
公元471年,元宏5岁时就受父亲禅让,当上了皇帝。公元490年,担任监护职责的冯太后去世,24岁的元宏开始独立执政,这以后,掣肘不多,元宏大权独揽,天资聪颖,文武兼备,意志极为刚强,这些都是他推动改革的有利条件。
元宏的改革范式是威权高压,破釜沉舟,你死我活,立竿见影。这也打上了北魏皇帝威权独大的印记。
公元499年,元宏病重去世,年仅33岁,至为可惜。元宏的继任者北魏宣武帝及孝明帝宠用奸佞,荒淫贪婪,国事日衰,这是后话了。
普列汉诺夫说过,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和民族,一定会对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较低的地区和民族产生吸引力,反之则不然。面对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较高的对象,不同的人会采用不同的对策。元宏是见贤思齐,奋力改革,结果使北朝文化日渐发达,黄河南北摆脱了西晋末年以来战乱频仍、停滞衰败的局面。就近代以来各国改革的情况来看,日本明治维新有一点元宏的气魄,堪与元宏的改革相比。
历史这只大手
历史有时候异常神秘。
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唐代中叶撮合了一个难得的机遇,让中国古代史上最杰出的经济改革家、理财家刘晏和杨炎同时登上安史之乱刚刚结束的政治舞台,为破解时代困局大显身手。
在中国古代,像刘晏、杨炎这样的奇才,一段历史时期出现一个已属不易,两人同时理财,甚至有一段时期是一个衙门里的同事,岂不堪称美谈?
然而,这只大手又是这样捉弄人,让刘晏和杨炎陷入“你死我活”的斗争,成为捉对厮杀的死对头。特别是杨炎,不置刘晏于死地决不罢休,而杨炎整死刘晏之后仅一年零三个月,自己也死于别人的阴谋构陷,令人扼腕慨叹。当然,这绝不只是他们个人的悲剧。
神童与帅哥(1)
刘晏(715~780),字士安,比杨炎大12岁。史书上说他个子矮,又黑又丑。唐玄宗开元三年(715),这只丑小鸭出生于曹州南华(山东菏泽)。刘晏家世如何?新旧《唐书》语焉不详。《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说,刘晏的先祖从江苏徐州迁来曹州,世代为文官。他的祖父做到县令。他的父亲大概是一介平民,史书只字未提。刘晏兄弟三人,他排行最小,三兄弟都受到精心的培养。
史籍大书特书的是,开元十三年(725)十月,刘晏8岁时,唐玄宗李隆基率领朝臣浩浩荡荡来泰山祭天。这个胆大的小童居然采取了一个破天荒行动,径直前往警卫森严、威势逼人的皇帝驻地,献上他所作的赋《东封书》,请玄宗阅评。这样一个身居外地的寒门小童,携带自己文章上门,直接要求与皇帝对话讨论文章的事,历史记录仅此一次。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样一件史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