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的主要依据之一。其实,就当时情况来看,这是很难行得通的。
每人百亩以及8人不超过900亩一类的标准是哪里来的呢?来源于《周礼》所说的井田制。王莽的智囊班子是一帮儒学专家,一天忙到晚。他们从各种古代典籍里找出路,觉得“井田制”最理想。王莽正是按照《周礼》记载,试图把全国土地重新分配。
《周礼》等著作中关于井田制的说法又是哪里来的呢?都来源于孟子所说的一段话。《孟子·滕文公》说:“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这是说,一块极其广袤的平地,按“井”字的样式,划为9块,每块100亩。四周8块分属8家私有,“井”字中心那100亩则是公家的田。8家人先在公家那100亩地里忙活,完了之后才到自家100亩地里干活。《周礼》、《韩诗外传》等著作就根据孟子这段话,对井田制大加发挥,说得更为详尽。
孟子说得若有其事,但朱熹就对井田制是否存在过提出怀疑。他说,周代陕西一带,哪来的几千里平地?很多地方都在山谷之间,又很多小溪沟,怎么安置井田呢?(《朱子语类》卷86)
胡适在给廖仲恺的一封信中也说:“井田的均产制,乃是战国时代的乌托邦。战国以前,从来没有人提及古代的井田制。”“孟子实在不知道周代的制度是什么,不过从一句诗里推想到井田制。”如果孟子时代实行井田制,那么滕文公就不必向孟子请教井田制。如果周代实行井田制,那么战国离周代并不太久,一种制度的废止,绝不是突然的,尤其是实行了许多时候的田地制度,总会有遗迹,何至于到《诗经》里去找一句诗来说事呢?再说,王莽时代的耕地,也根本不够全国这样分配的。
两项重大改革(2)
柏杨说,王莽准确地诊断出社会疾病,认为只要吃下儒书上的古药就可痊愈,他的方法有问题,脚步向前走而眼睛向后看,一定要跌倒。
秦晖说,王莽的“社会主义”可称之为“井田制社会主义”。
这些话都道中了王莽改革的要害。王莽倒是应了黑格尔《历史哲学》中论述中国历史的一句话:中国人的“全部行政却以国中许多古训为原则”。
采取如此激进而且大面积剥夺利益的措施,马上就把一些拥戴者驱赶到了反对者的立场上。到王莽当政晚期,南阳豪强樊重以及阴子方家中都有几千亩地,谁也没有分掉,证明土地国有化贯彻起来非常困难。
再说王莽对残余奴隶制的改革。古希腊的梭伦在公元前6世纪进行改革,禁止买卖奴隶,并下令由国家出钱赎回被卖到国外的奴隶,取得成功。
《罗马法》也明令禁止虐待奴隶,并规定了给奴隶自由权的程序,分为“主人解放”(由奴隶的主人宣布解放)和“法定解放”(根据相关法律解放奴隶)两种,促进了罗马的进步。
但王莽的命运没有这么好。从王莽强令儿子自杀以抵偿被杀死的奴隶性命来看,王莽的确想尽最大努力改善奴隶的悲惨状况。有些古代史学家说王莽让儿子自杀也是“作伪”,未免太过苛刻。王莽下令民间奴婢改称为“私属”(区别于官奴),就是说,每一个奴婢在主人家中,占着一个成员的地位,并禁止所有奴隶买卖。这样,奴隶的地位相当于准自由民了。王莽用意是起码要冻结奴隶制度,使其不再扩大,最后自然消灭。这进步的措施,自然也遭到奴隶主抵制。
混乱导致败亡
就在实施激进改革的同时,王莽采取了一项错误的金融政策:在很短时间内改革币制5次。
先是从周代寻找钱币图案,废除汉朝使用已久的五铢钱,发行刀币形大钱。
后因刀币犯了繁体字“刘”字的忌(有刀做偏旁),又废刀币,发行小钱。
最后另造28种货币,称为“五物、六名、二十八品”。连乌龟壳、贝壳和布也都成了货币,混乱至极。老百姓必须按照王莽命令一次又一次兑换新钱币,使用旧钱治罪,结果“农商失业,贸易俱废”。这是在激进上面又加一个大混乱。
吕思勉说王莽为人迂阔不切实际,随意乱改币制不合经济规律,“致祸速亡,莫甚于此。”王莽还大幅度改变官制和更改地名,于事无补,徒增烦扰,可谓雪上加霜。
新始建国二年(10),王莽下令行“五均六管”法,实行计划经济。内容包括:
一、政府控制物价。粮食布匹等供过于求时,政府按成本价买进;求过于供时,政府平价卖出。
二、征收所得税。一切工商业,包括渔猎、医疗、织布、旅馆、工匠、摆摊等,从前自由经营,现在政府征收10%所得税。
三、实行专卖制度。盐专卖、酒专卖、铁器专卖,由中央政府垄断货币发行权(以前大富豪可以自铸钱币)。
四、规定国内所有自然资源均属国家所有,由国家开采。
五、首创政府贷款。老百姓没钱祭祀丧葬,可向政府贷款,不收利息。经商贷款,收10%利息。这些重大改革措施,也是胡适等人所理解的“社会主义”。
这些举措,意在抑制豪强巨富,避免因贫富不均爆发*。可是,一来改革规模过大,急风暴雨,齐头并进,很难奏效;二是当时土地私有化乃大趋势,国有化行不通;三是政府经商的重大弊端使不少措施反成了害民之举,以致加速了起义爆发。
土地国有化和禁止买卖奴隶的政策实行了3年,困难重重。新始建国四年(12),王莽在巨大压力下不得不取消两禁令,准许买卖土地和奴隶,这标志了改革失败。后来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学乖了,把改革的开口缩小,单只就解放奴婢一项连下六道命令,收到成效。
王莽的另一败笔,是在平安的情况下,无端向周边少数民族诸国寻衅开战。比如贬西域诸国的国王为侯,把赐给他们的金印缩小,随意发兵攻打诸国等等,导致周边战争连年不断。王莽企图以此向国内民众显示威武,结果又适得其反。
国内民众不堪重压连连造反,刘氏贵族势力反对王莽“篡位”企图恢复汉朝,两者合流,给王莽造成巨大压力。王莽派兵*,但遭到失败。新地皇四年(23)十月,起义军攻入长安,杀死王莽。新朝15年历史结束。
王莽其人其事颇多争议。东汉迄今,不少人受“刘氏天下”的“正统”观念影响,把王莽问题的焦点完全放在“篡位”两字上,其他则不值一提。尤其是东汉史学界,情绪化十分严重。吕思勉指出,汉朝人对王莽的所作所为,“悉以一‘伪’字抹杀之”,缺乏客观态度。其实,王莽改革的情势十分复杂,需要具体分析。柏杨说,王莽夺取政权的目的与诸多只想当皇帝的人不同,他有远大政治抱负,获取权力是为了实践儒家学说,缔造一个理想世界。吕思勉论王莽说:“平心论之,正觉其精神之诚挚尔。”两位的意见,很值得参考。
虎父犬子
“虎父无犬子”这句话,用到北魏孝文帝元宏(原名拓跋宏)身上,就是莫大的讽刺了。
元宏是中国历史上了不得的人物。10岁的时候,他就能用手指弹破羊的膊骨,骑马狩猎,箭无虚发。
如果说这还算游牧民族看家本事的话,那么他涉猎诸子百家,擅长诗词歌赋,在马上口授文章一字不改,实在就是鲜卑族中的出类拔萃者了。
他的长子元恂却全然不同,其实父子俩年龄才相差16岁。元恂得了幼儿肥胖症,从小就非常懒惰。骑马打仗这样吃力的事情,自然叫苦不迭,敬谢不敏。书呢,也是一页不看。成天吃喝玩乐,茶来张口饭来伸手,十足的纨绔子弟。
儿子如此不争气,元宏心里老大不快,父子俩少不了拌嘴。好在元宏年轻,自信来日多多。再加上平时没什么需要太子参与的大事,也就得过且过,一切推到明天。
没料到,在迁都这件大事上,元恂却充当了改革的绊脚石,令元宏进退失据,难过万分,父子俩矛盾总爆发。
把北魏都城从平城(山西大同)迁到洛阳,加速鲜卑族和中原汉族融合,是元宏改革的重大举措。这个计划自公布之日起就遭到诸多显贵抵制,尚在元宏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反迁都的中心人物之一,竟然是14岁的太子元恂。
迁都恶斗(1)
鲜卑族早先生活在大兴安岭北段东麓,如今的呼伦贝尔东部、齐齐哈尔西北一带。当时大兴安岭又名鲜卑山,鲜卑族由此得名。鲜卑人的生活曾长期停顿在原始社会阶段,以畜牧射猎为业,生活简朴,也没有文字。
后来鲜卑族日渐强盛,收了一些中原降人,造些兵器甲盾,学习汉语和兵法,逐渐在“五胡”(匈奴族、羯族、鲜卑族、氐族、羌族)中占了上风。
新兴的鲜卑族由拓跋氏领军,向南扩张,屡战屡胜,占领河北及山西,公元386年建立北魏,公元397年定都平城,接着平定了柔然部落以及夏、北燕、北凉等国,于公元439年统一中国北方。北魏的贡献是,将西晋八王之乱以来“五胡十六国”分裂扰攘的局面,合为一个北方的中国政权。
由此,中国历史出现了一个令人炫目的民族大融合时期。史学家许倬云说,东汉末年至“五胡十六国”,天灾人祸,北方汉族人口减少了一半。各种胡须样式和蓝绿眼睛的胡人大规模进入北方,填补人口空间,一些汉人则向江南流亡。“这一次为时200年的人口大变动,在中国历史上实为规模最大的一次。”
这一时期最大的特点,就是北方胡汉文化大融合。胡人定居,渐渐汉化。汉族中的大族也参加胡人的政权。汉人同化胡人,胡人同化汉人。这个过程不免反复冲突,痛苦多多,元宏家中爆发的冲突即是其中之一。但总的来说,是一步一步熔铸了中国北方新的华夏文化。
元宏所作所为,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展开的。
元宏自幼饱读汉族诗书,对当时发达的中原文化心向往之。北魏扩张之际,吸纳了很多汉族士人担任官员,并采用了汉族政权的典章制度。鲜卑人当中的改革者还开设学馆,让鲜卑贵族子弟研习汉族的诗书礼乐,祭拜周公、孔子,提倡农业。
旧史书说:“魏之儒风始振”,这是指鲜卑族吸纳了大批汉族官员学者之后,提升了本民族文化。两种文化互相激荡比较的结果是,元宏立下一个誓愿:一定要彻底改革草原游牧民族的原始习俗,使鲜卑族尽快融入发达的中原农业文化,成为“诗礼簪缨”之族。
从塞北平城迁都中原重镇洛阳,就是改革方案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也是拓跋氏部族从草原文化过渡到农业文化的象征。
据《南齐书》卷五十七《魏虏转》载,平城这座城市是“胡风国俗,杂相糅乱”。既有中原文化的特质,也保存了草原文化的色彩。
元宏登基时,北魏在平城已经建都百年。一开始,元宏并没有积极南迁的意念,只是想把平城改造成为中国文化式的都城。
他在这里大兴土木,建设了孔庙、祭祀寰丘等一系列具有中原文化象征意义的建筑,并且进行了有关礼仪、祭祀问题的讨论与决定。换句话说,他要在平城进行意识形态的改造。
年轻的元宏这些“汉化”改革,遭到了为数众多的鲜卑*贵族坚决反对。
这些*贵族认为,拓跋氏之所以能够征服中原地区,完全靠那种“马背上生活”的草原习惯,这种生活习惯与他们剽悍的战斗方式是一致的。如果改变原有的游牧生活方式,强悍善战的性格也会随风消逝。其结果就是,不仅不能统治汉族,反而会被汉人同化,自己的文化传统和战斗力优势也就完蛋了。
显然,这种舆论在保守的鲜卑部落里占了上风。随着意识形态转型逐渐深入,元宏以及他周围一批二三十岁的鲜卑族精英,越来越孤立了。
种种强大的阻力,迫使元宏不得不放弃了以平城为基础进行改革的计划,另外寻找适合实现他的理想的环境。既然在旧势力钳制下无法施展,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他们。
当时选址方案中还有邺城(河北大名),这里物产富庶,形势险要,安全系数高,而洛阳在黄河以南,做为国都则显得过于突出,洛阳南方很少有可以据守的天险重镇,在与南朝对峙的形势下,容易出事。
迁都恶斗(2)
可是,元宏选择新国都的动机,重点在于文化,所以他看中了洛阳,洛阳正是中国农业文明比较优越的地方。
洛阳曾是东周、东汉和西晋的都城,是当时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那段历史时期,洛阳的地位有如今天的北京之于中国。
北魏时,保定才子杨衔之著《洛阳伽蓝记》,描述洛阳往昔景色,有“京城表里,凡有一千余寺……高台芳树,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园园而有”的句子,可见都城的文化涵蕴与繁华盛景。
元宏曾多次召开御前会议讨论迁都问题,元丕、穆真、陆睿、穆泰等重臣坚决反对,吵得几近分裂。
人的习性大都安于现状,因循苟且。看看目前东邻韩国正在策划的迁都遇到多少障碍,就能明白迁都不易。北魏开国百年来,鲜卑族王公贵族世世代代在平城累积了大量动产和不动产,要说搬家,一百个不愿意。*贵族们又说,鲜卑族到南方,水土不服,一个个闹起病来死于非命,该谁负责?
元宏迫不得已,在公元493年春天精心导演了一出以假乱真的危情大片。
先是,元宏命令太常卿(负责教育、礼乐、祭祀的部长)王谌就迁都一事占卜,得到吉利的“革”字卦。元宏兴奋地说:这是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之卦也!
于是,元宏召集文武大臣,一句不提迁都的事,只是宣布要攻打南齐。
元宏的堂叔、任城王元澄不赞成。原因是,公元450年时北魏曾发大军攻打南朝,结果严重受挫,死伤甚重。从那以后,鲜卑人害怕同南朝作战。一些官员们也附和元澄。理由是北魏多年来戎马倥偬,元气损耗,应该喘一口气。
元宏大怒,斥责元澄说:“社稷是我的社稷,任城王这样讲,难道想要破坏我的大局吗?”
元澄赶紧说:“社稷的确是陛下所有,臣是社稷之臣,但是我看到了危险,所以才讲。”
元宏寻思了一会儿,缓和下来:“各言其志吧,也没有关系。”
退朝之后,元宏把元澄召进宫来,屏退左右密谈。元澄在辈分上虽然是元宏的叔叔,可年纪跟元宏一样大,而且一直是元宏的心腹助手。
元宏说了真话:“刚才怕群臣非议太多,所以话说重了,叔叔不要在意。*南齐是大仗硬仗,有不同看法也正常。其实,我以用兵为名,真意是想迁都。平城这个地方,地处边塞,气候严寒,交通不便,打仗倒是个重要关口,若要论到文化建设和国都气势,就不理想了。我想把国都迁到中原文化的中心洛阳,你看怎么样?”
实际上,元宏并非是跟元澄协商,他只是在给元澄做工作。至于迁都的策划,早就由另外几个智囊在幕后沙盘推演完成了。鉴于迁都问题在当时极富爆炸性,元宏的操作十分秘密,就连元澄也没有事先告知。
元澄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陛下要定都中原以经略四方,这正符合周、汉两代兴隆的大道。我赞成!”
元宏又说:“咱们北方人安于现状,不图进取,这怎么办呢?”
元澄说:“只有非常之人,才能办非常之事。陛下就是非常之人,大胆放心地干吧!大伙尽管不愿意,也只能服从。”
元宏高兴地说:“你真是我的好军师啊!”
过了不久,元宏命令在黄河上架桥,声言大举南征。公元493年9月,元宏率领20万大军,浩浩荡荡抵达洛阳。
他巡视了战乱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