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对东魏诸将非常了解,了如明镜一般,根本不放在眼里。当初,韩轨率兵来,侯景一笑,“这个只知道啃猪肠子的小子也前来送死!”听说高岳来,侯景也不为所动,说了声“兵精人凡”。等他听闻慕容绍宗来,“叩鞍有惧色”,自言自语地嘀咕:“谁能教此鲜卑儿(高澄)派慕容绍宗来,果真如此,高王(高欢)应该不是真死啊”。
慕容绍宗拥有十万东魏兵,屯据橐驼岘。梁将羊侃劝萧渊明乘其远来兵疲,迎袭东魏兵。萧渊明不从。转天,羊侃劝萧渊明悉众出战,又不听。这个草包统帅也真不知道他怎么想,估计他是盼天上打雷把东魏兵都击死,自己再派人割首报功。羊侃知道大事不妙,便率他统领的那部分梁军出屯堰上,以保证梁军兵败不被全歼。
慕容绍宗从容安排妥当,便率步骑万余人进攻梁朝潼州刺史郭凤的军营。一时间万箭齐发,东魏军呐喊阵阵,想先从郭凤处冲开一个缺口。萧渊明当时刚刚饮得大醉,一嘴酒气地下令诸将去救,梁将“皆不敢出”。只有北兖州刺史胡贵孙勇武,率属下出击,斩东魏兵二百多人。虽如此,其他梁朝将领皆立于垒壁观战,相顾而言:“虏盛如此,与战必败,不如全军早归。”未战,好几支梁军已经先遁。其时,梁军当时一共有十四五万之多,人数上完全压过东魏军。
即使是这样,郭凤等人的坚守加上胡贵孙等人的勇击,已经使东魏军进攻失败。慕容绍宗深知“梁人轻悍”,怕东魏军抵抗不住之余并带来无法挽回的大溃败,便准备退军。
为了安抚军心,避免兵败如山倒,使自己能多带些活人回去,慕容绍宗佯装镇定,临逃跑前纵马扬鞭,对属下军士们喊话:“我先假装退却,诱使吴儿来前,你们再从后扑上来,乘间击杀其背。”
由于慕容绍宗一直以勇武智略为名,本来留下要当垫后炮灰的东魏兵还真的信以为真,又听话又整齐划一,忽喇喇向两边分散,给乘胜猛追的梁兵让出一条路来。此前,侯景因为熟知东魏战法,一再警告梁朝兵将“逐北不过二里”,但大胜之下,谁也不记得这话,梁兵梁将只想追杀敌兵,多抢些军资马匹。
按常理,主将一逃,军胆已失,梁军又乘胜逐北,东魏军应该必败无疑。但先前垫后的东魏兵士实心眼,等到梁军从他们身边喊杀阵阵冲过去追杀慕容绍宗等骑人马的主将和“中央军”,这些人完全执行先前的“命令”,忽然又合军一处,跟着梁军屁股后头大喊大叫冲杀上去。正在狂逃中的慕容绍宗见此情形,将计就计,忽然勒住马头,指挥奔逃的东魏军站定,回头迎击梁军。
梁军见状,均以为误中东魏诱兵之计,顿时慌乱崩溃,不大会儿功夫就有数万人被杀,连主将萧渊明也被生俘,先前打过胜仗的胡贵孙将军也在俘虏之列。只有羊侃一军因早移堰上,“结阵徐还”。
萧衍正睡午觉,听闻朱异报告寒山战败,惊得他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叹息道:“我不会步晋朝的后尘吧!”
主人本善 豺狼终伤人(4)
东魏大胜,乘势而进,并使军司杜弼作檄文,其中数言,一一中的,十分肯切(先宣扬东魏国威,暴显侯景叛逆罪恶,然后,笔锋一指,直斥梁武帝):
……彼梁主者,操行无闻,轻险有素,射雀论功,荡舟称力,年既老矣,耄又及之。政散民流,礼崩乐坏。加以用舍乖方,废立失所,矫情动俗,饰智惊愚,毒螫满怀,妄敦戒业……灾异降于上,怨仇兴于下,人人厌苦,家家思乱……传险躁之风俗,任轻薄之子孙,朋党路开,兵权在外。必将祸生骨肉,畔起腹心,强弩冲城,长戈指阙……外崩中溃,今实其时,鹬蚌相持,我乘其弊……当使钟山渡江,青盖入洛,荆棘生于建业之宫,麋鹿游于姑苏之馆……
杜弼之文,恰似一篇上佳的预言,以后逐一应验。
大败梁军后,慕容绍宗引十万精兵,鸣鼓长进,进攻侯景。当时,侯景仍旧有精兵四万人,他指挥这些人带着数千匹马、数千辆辎重,退保涡阳。
侯景不吃眼前亏,派人问慕容绍宗真正的意图,“各位至此,是想拥兵送客,还是想一决雌雄?”
慕容绍宗回答:“欲与公决胜负!”
慕容绍宗顺风布阵,排好队伍,准备进攻。侯景是个高明的军事家,他忙命手下闭上营门,大风过后,才开垒门而出。
慕容绍宗虽刚刚大胜梁军,对战胜侯景仍旧心中没底,对左右讲:“侯景多诡计,好乘袭人背后。”话音未落,侯景早先布置的数千敢死队从正面营门直杀而出,这些人皆穿短甲,手执短刀,奔跑迅速,眨眼间已经冲至东魏军阵前。最奇的是,这些敢死兵也不跳起与东魏兵士格斗,都沿着腰下俯视三路,抡刀猛砍马腿人腿,挥镰割麦一样,东魏兵立刻倒下数排人马。大骇之余,东魏兵阵摇动,继而崩溃,死伤无数,连慕容绍宗本人也从马上摔个半死,几乎被擒。最后,慕容绍宗带着残兵,撤至谯城(今河南商丘附近)。
东魏留守谯城的守将斛律光、张恃显见兵败如此,都数落埋怨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很气恼,说:“我作战多年,从未见过像侯景这样难敌的对手,你们不信,自己出去试一试。”二将不信,带兵出战侯景。未几,斛律光战马被杀,人也几乎被射死。张恃显被活捉,侯景觉得杀他无用,按住屁股打了数棍又放他出来。两人垂头丧气回城,至此,再也不敢抱怨慕容绍宗无能了。
双方相持数月,侯景一方由于后勤支援跟不上,很快就有大将司马世云带人投降了慕容绍宗。不久,侯景军粮又尽,形势越来越不利于他。
公元548年初(梁武帝太清二年),侯景率军想突围,慕容绍宗以五千装备精良的铁骑夹击侯景。双方开打前,先打“心理战”。侯景对手下军士大喊:“你们在邺城的家属,都被高澄杀光了!”
慕容绍宗闻言,遥呼道:“你们留在北方的家属没有丝毫损伤,如果北归,官勋如旧!”为了让侯景兵士坚信自己所言,慕容绍宗临阵下马,披发仗剑,向北斗星发誓:“如果我讲假话,天当杀我!”
侯景所率部队皆是东魏部众,本来就不愿南渡投人篱下,现在,听慕容绍宗这么一说,顿时失却战心,纷纷放下手中刀仗。原先被侯景“诱执”的东魏将领暴显等人,趁机率手下兵众向慕容绍宗临阵投降。“(侯)景众军大溃,争赴涡水,水为之不流”。双方未开打,侯景已经完全失败。
眼见大势已去,侯景与其心腹数骑仓皇南逃。渡过淮水后,收点散卒,只剩步骑八百余人,从前的十万人马,死的死,降的降,就剩这星星家底儿了。
狂逃之余,慕容绍宗追兵渐至。侯景派人对绍宗说:“我若被俘,您对于高氏来说还有什么用?”一句话捅到慕容绍宗心窝子里了,他本非高氏嫡系,闻言长叹,于是召还追兵,任侯景跑掉。高欢大将彭乐从前也是这样放掉西魏的宇文泰。养寇自资,也是乱世中武将能臣赖以保身的手段,但对历史进程的影响却大得惊人。
侯景败后,梁军河南的守将个个心惧,羊鸦仁弃悬瓠,羊思达弃项城,个个兔子一样,未战而逃,东魏收复大部分旧土。
在此,顺便交待一下东魏大将慕容绍宗。慕容绍宗,字祖腾,是前燕名将慕容恪之后。
公元549年5月,慕容绍宗等东魏数路大军围攻颍川,守城的是西魏名将王思政。见久围不克,东魏军决洧水灌城。多处城墙崩坍后,守将王思政仍身当矢石,与士兵同甘共苦,“城中泉涌,悬釜而炊”。西魏宇文泰派大兵来援,皆因洧水泛滥而不得前。
颍川即将攻克之际,也是活该命绝,慕容绍宗因近来常做恶梦,便与刘丰生、慕容永珍二人一起坐乘楼船,一面散心,一面在颍川城水高处转悠,让船上士兵用箭俯射城中的西魏兵玩玩。本来此举纯属消遣性质,颍川指日可破。不料,忽然一阵暴风吹来,巨大的楼船竟然一下子被吹至城墙旁边。守城西魏兵一面用长钩钩船,一面乱弩齐发。穷急之下,慕容绍宗跳入水中,他水性不好,呛了几口,窝窝囊囊地淹死于浊流之中,时年四十九。刘丰生游向土山,刚爬了两步,被箭射成刺猬。慕容永珍被擒入城。守城大将王思政和东魏众将从前都是北魏时代的“老同事”,对慕容永珍说:“此城破亡,在于晷刻。我诚知杀卿无益,然人臣之节,守之以死。”挥泪下令斩杀永珍,然后收慕容绍宗、刘丰生二人尸体一并掩埋。
主人本善 豺狼终伤人(5)
高澄闻听慕容绍宗死,自率十一万大军亲自来攻城。坚持年余,颍川城终于崩坍,八千多守兵大多战死,王思政被擒。及见高澄,王思政“辞气忼慷,无挠屈之言”。高澄也“以其忠于所事,礼遇甚厚”。王思政后来病死于北齐。
慕容绍宗有勇有谋,“容貌恢毅”,这样一位全能大将,竟如此离奇死亡,也是中国名将史上的一个异类。
养狼反噬 悔之无及(1)
——侯景进攻梁朝
大败徬徨之余,侯景进退失据,估计再多几天,这瘸哥们也就该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在哪棵树上了。天不亡曹。梁朝起先任鄱阳王萧范为南豫州刺史,萧范偷懒磨蹭,一直迟迟未至。梁朝当地有个戍垒小校刘神茂,一直与监州事(代理刺史)韦黯关系恶劣,听闻侯景败逃至此,便翻蹄亮掌前去迎候,劝侯景趁间占据寿阳(今安徽寿县)以为远图。
韦黯开始并不想接纳侯景,刘神茂派老友徐思玉连劝带吓唬,说:“侯景是朝廷客人,你不接纳,这位御封的河南王被杀城外,你吃不了兜着走!”韦黯害怕,忙出城迎接侯景。
侯景倒干脆,入城就派自己人分守四门,拿下韦黯,“诘责(韦)黯,将斩之,既而抚掌大笑,置酒极欢”。不费一兵一卒,侯景就把坚城寿阳骗到手。
梁廷接到侯景败讯后,起初还不知他的死活“咸以为忧”。太子詹事何敬容独对太子说:“侯景如死,乃朝廷之福。此种反复乱臣,终当覆人国家。”不久,徐敬容又对学士吴孜说:“从前西晋祖尚虚玄,使中原丧亡于胡羯。现在太子又喜自讲老庄,清谈潇洒,江南恐怕又要为戎胡所乱!”
很快,侯景派人驰告败闻,并假惺惺地要“自贬封爵”,梁朝“优诏不许”。侯景又派人索求军需物资,朝廷照发不误。梁武帝还“哀悯”侯景新取败破,不忍心调他去别处为官,立授他为南豫州牧,改封鄱阳王萧范为合州刺史。大臣萧介等人极谏,萧衍不听。
梁武帝如此“善待”侯景,除了他老迈昏庸、信任佞臣以外,可能也有他自己的道理:侯景败亡之将,兵少人稀,地生人陌,看上去确实掀不起什么乱子。而且,抚纳侯景,也可以给北人来降树立个“样板”,争取更多的降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萧梁祸起萧墙,国内矛盾激烈,梁武帝均一无所知,而后多米诺骨牌一倒,连锁反应,五十年繁华江左,就这样毁在一个羯族跛子手里。
东魏高澄收复旧地后,多次移书遣使,表示要与梁朝恢复昔日“友好”关系。“朝廷未之许”。于是,高澄找来俘虏后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的萧衍侄子萧渊明,表示说如果两国重修旧好,萧渊明等被俘诸人以及侯景家属肯定会得以遣返回梁朝。萧渊明当然帮忙,马上给叔父梁武帝写信,转达高澄的意思,并告知自己一直在东魏获得优待。
梁武帝得信,览之泪下,忙招朝臣商议。老头子真是妇人之仁,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侄子,损兵折将十来万,死有余辜,竟还有脸来信。朱异等人希旨,都表示要和东魏重新和好,唯独司农卿傅岐表示异议:“高澄本来得胜,何须请和,这明显是在搞离间计。如果与其讲和,侯景听说后肯定生出疑心,必会闯出祸乱。”梁武帝救侄心切,当然不听傅岐之言。
侯景在寿阳,恰好把梁朝回报东魏的使臣截个正着,获悉全部实情。侯景写信给梁武帝,强烈反对与东魏言和,并“语重心长”地表述高澄内外交逼,偶然取胜,不足以与其通和,“以伤万民之心”。同时,侯景又写亲笔信给梁武帝宠臣朱异,并送三百两黄金作为“孝敬”。朱异“纳金而不通启”。
未几,高欢下葬,梁武帝遣使吊祭。侯景急忙上奏,力陈:“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将使臣(指他自己)何地自处。”梁武帝回信敷衍,表示:“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一物!”安慰侯景甭瞎想,肯定不会算计、加害他。
侯景天生是个政治动物,当然不会放心。他伪造一封东魏国书,派人装扮成东魏使节,表示东魏同意以萧渊明换回侯景。梁武帝不知是计,救侄心切,决定答应此请。又是傅岐出班,劝谏:“侯景以穷归义,弃之不祥。况其百战勇将,怎会束手就擒?”
朱异等人附和梁武帝:“侯景奔败之将,派一介使臣宣诏即可立马擒来。”
梁武帝派人写信回告“东魏”,表示“贞阳王(萧渊明)旦至,侯景夕返”。侯景从自己派出的假东魏“使臣”中得到此信,非常愤怒,对左右说:“我本来就知道萧衍老头是个黑心肠!”于是,在谋士王伟等人撺掇下,侯景磨拳擦掌,准备造反。他不仅把辖下城镇男丁征为军士,又四处抢掠百姓子女,分配给辖下的壮士为奴为妾。同时,侯景不停地向中央政府索要军粮、军服、铸造武器的锻匠,“朝廷未尝拒绝”。其属下官吏因惧祸逃回建康,把侯景准备造反的消息报告给梁武帝,梁廷也没有任何表示和准备。
得寸进尺的侯景更加贪婪,又上表要求娶王、谢大族之女为妻。梁武帝答书,委婉拒绝了侯景的请求,说:“王、谢高门,非君之偶,可考虑朱异、张绾以下诸大族的女儿。”
侯景得诏愤恨,大言道:“待我得志,必将吴境子女全部配给兵士当奴仆!”侯景身残志也残,属于那种心理畸型变态之人,报复心极强。想当初,慕容绍宗军队打得侯景大败,狂逃半路,有个人在一座小城上笑唱:“他说地不平,我说地有坑!下面一只大跛驴,一走一晃灯!”侯景不顾追兵在后,与左右猛攻小城,非把笑话他的人杀死后才走,其褊狭心理,可见一斑。
鄱阳王萧范密启朝廷,以确凿证据证明侯景要反,并多次反复上告,结果都被朱异顶了回去:“鄱阳王怎么就不让国家容下侯景这一个客人呢?”随后数次启报,皆被朱异压住不准。
养狼反噬 悔之无及(2)
侯景又密派人与驻军淮上的梁将羊鸦仁一起造反,羊鸦仁逮捕其使人,连人带信押送建康。“敕以使者赴建康狱,俄解遣之”。可见萧衍昏庸,已至其极,真不知他当时是如何想的。
事已至此,侯景完全放开,变成一副泼皮无赖相,上奏梁武帝,要梁廷杀掉羊鸦仁。同时,他又指斥梁廷与东魏讲和,让他自己没面子,威胁说如果不割江西一块地给他屯兵,他就要带领甲骑攻打闽越,给朝廷不好看。
接到如此悖慢之书,侯景完全是造反的架势,依理梁武帝应“勃然大怒”才对。估计老头佛经读得太多,反而让人对侯景表示抱歉:“贫穷人家招致五个、十个客人,尚可使人人欢喜。朕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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