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辞令虽然漂亮,晋、魏两国仍剑拔弩张,各怀鬼胎,密切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安帝义熙十三年(417)二月,刘裕从彭城出发,自引水军亲自参加北伐战争。
王镇恶、檀道济等人已合兵于潼关,对姚绍守军展开猛攻。姚绍是姚泓叔父,有谋善战,采取固守坚城的方法,希望孤军深入的晋兵兵老城下。同时,他又派大将姚鸾出兵切断晋军粮道,不料,姚鸾偷鸡不成失了脑袋,自己反被晋军偷营,数千秦兵连同主将一起被杀。
刘裕水军入清河后,将溯黄河西上,为避免与魏军摩擦,就假装客气,遣使魏国,表示要借路,姚泓窘急,后秦与北魏又有姻亲关系,忙遣使求魏国发救兵。
魏国君臣议事,大臣崔浩表示说:“姚兴已死,姚泓懦弱,刘裕乘危伐人,其志必取。如果我们遏止其军,刘裕心生愤恨,上岸北侵,我们魏国就是代秦受敌。现在,柔然在北侵扰,民又乏食,如果与刘裕开战,南北顾此失彼,不如听任刘裕西上,然后屯兵以塞其东。如果刘裕取胜,会因我们借道给他心存感激;如果刘裕战败,我们又有救秦之名,趁其撤退时还可攻击取利。”
拓跋嗣不听,以司徒长孙嵩督山东诸军事,遣振武将军娥清和冀州刺史阿薄干率步骑十万屯黄河北岸,以待晋军。
刘裕水军入河后,见魏军沿河活动,也深感忧虑。王镇恶等人告急的使人来,他打开船窗,指着河边的魏军说:“我告诉你们攻克洛阳后等大军齐至才进攻,现在轻易进兵,又多出魏国敌军,我又该怎么分兵布将!”
气恼归气恼,岸边鬼魂一样的魏军不搭理还不行。他们一路随行,在北岸一直跟着刘裕的船队走。晋兵凡有小船因大风漂浮到北岸的,尽被魏兵箭射枪捅,一个不剩。刘裕派军去追,晋军刚上岸,北魏骑兵马快,登时跑个没影。晋军撤回到船上,魏军就又冒了出来,继续跟着船走。
五月间,刘裕想出一招,他派白直队主(民兵大队长)丁旿率七百兵士,给以兵车百乘,渡北岸,在离河百余步的水边列开“却月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毦”。
魏军看不明白,不知晋军演什么戏,都立于原地不动。突然,一直待命未发的晋朝宁朔将军朱超石见白毦摇动,便率两千晋军疾趋上岸,共带一百张床弩,每车站列二十甲士,左右前后列大盾掩护,组成一种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兵阵。
魏军见晋军列阵完毕,便也列阵迎前。魏军统帅长孙嵩亲率三万骑兵在步兵后面作后援,四面八方冲杀过来,晋军强弩齐发,魏军不顾生死,虽然一排排被射死,后面的士兵仍喊杀声阵阵,冲势不减。
关键时刻,朱超石使出早就准备好的秘密武器——几百把大锤以及一千多长矟。晋军先把长矟从中间的木杆折成两断,只长三四尺,然后,一名兵士持矟前立,后面兵士用大锤猛击柄端,魏兵蜂拥冲至,弩机猛力,一矟就穿死三四个人,像串糖葫芦一样。“魏兵不能当,一时奔溃,死者相积”。魏军大将阿薄干也临阵被斩,余众退至畔城。晋军得势不饶人,一路追杀,又斩魏国兵将数千。
魏主拓跋嗣闻言,才知晋兵勇猛,后悔不用崔浩之言。但是,对于刘裕是否可以击灭后秦,拓跋嗣仍有疑心,便就此问崔浩:“刘裕伐姚泓,果能克乎?”
崔浩说:“肯定能。”
拓跋嗣问:“为什么?”
崔浩说:“昔姚兴好事虚名而少实用,其子姚泓懦弱多病,兄弟乖争,刘裕乘危而进,兵精将勇,必能战胜!”
拓跋嗣又问:“刘裕与慕容垂相比又如何?”
崔浩答:“刘裕才能,当然在慕容垂之上。慕容垂借父兄之资,修复旧业,其国人归之,如夜虫就火,稍加依仗,易以立功。刘裕奋起寒微,无尺土之地,讨灭桓玄,兴复晋室,北擒慕容超,南枭卢循,所向无前,可谓才超常人!”
从头收拾旧河山(3)
由此,魏军再也不敢轻撄晋军兵锋,刘太尉顺利抵达洛阳。
如此危急时刻,秦军屡败不说,最重要的御敌统帅鲁公姚绍又因忧急愤懑,发病吐血而死。
八月,刘裕至陕地。沈田子、傅弘之入武关,进踞春泥(今陕西蓝田)。
沈田子等人将攻峣柳。秦主姚泓也横下一条心,御驾亲征。他率马步数万大军,想与刘裕主力正面决战,但又怕沈田子晋军从后掩袭,便想先以大吃小,击灭沈田子后,再倾国东出与刘裕交手。
人要是走背运,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沈田子一部,本来就是迷惑秦军的“疑兵”,总共才千把号人。忽闻探报,姚泓自率数万大军马上就到,沈田子就要提兵前去相斗。傅弘之持重,劝说兵力寡殊太大,想要退兵。
“兵贵奇用,不必在众。而且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太远,等敌军固列阵形,我们想逃也来不及。不如乘其始至,营阵未立,先发制人,可以立功!”言毕,沈田子转身对士兵们讲:“诸军冒险远来,正求今日之战,生死一决,可以一战封侯!”
晋兵闻言,皆踊跃鼓噪,手执短兵,高呼奋击秦军。
秦军一丁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忽然从树林中冲出一帮不要命的晋兵,惊慌失措,转身而逃,大败之下,被晋兵斩杀一万多。姚泓奔还灞上,其御用乘舆仪仗皆为晋军所缴获。
王镇恶攻潼关坚城不下,便向刘裕请示,要转率水军自黄河入渭水,直袭长安。
王镇恶所领的晋朝水军,都乘艨冲小舰,兵士皆藏于船内向下划浆。秦人没见过此种船只,只看见船走而不见有人外露摇桨划船,“皆惊以为神”。
王镇恶一军至渭桥后,立刻下令兵士在船上进餐。然后,持仗登岸,严令“后登者斩”!士兵上岸后,小船无缆无锚,渭水迅急,呼啦啦全部顺水飘走,一只船也没剩下。
王镇恶作战前动员:“我们大家的家属都在江南,这里是长安北门,离家万里之遥。船舰衣粮,皆已随流飘没。今进战而胜,则功名俱显。不胜,尸骨无存!大家努力!”
言毕,王镇恶身先士卒,第一个向前冲杀,身后晋兵立于绝境,勇气倍增,无不以一当十,冒死直前。秦将姚丕前来抵拒,马上被杀得大败。秦主姚泓闻讯,又自领兵卒前往,正赶上姚丕败军溃还,自己人践踏拥推,死伤无数。“(姚)泓单马还宫”。
王镇恶军攻入长安平朔门。
姚泓惶恐无计,与宫内的家人商量,想出宫投降。其子姚佛念时年十一,对父亲说:“晋人将逞其欲,肯定不会让我们活命,还不如我们先行阖家自尽!”
姚泓怃然不答。圣贤书读得不少,临到“国君死社稷”,还真下不了决心。
姚佛念人小有志气。自己登上宫墙,投地而死。
姚泓无奈,只得率妻子数人步行至城门的刘裕大营中投降。姚泓之弟姚赞也带着宗室一百多人来降。此时,刘裕显现出街市流氓地痞本性中残忍横暴的一面,立刻把除姚泓以外的所有后秦宗室、妇女全部就地处决,血满营盘。接着,他又用槛车押送姚泓于建康,斩于闹市之中,以彰功名。
姚泓死年三十,在位两年。从姚苌算起,后秦共历三世,三十二年。
史载,姚泓被杀后,“建康百里之内,草木皆燋死焉”。其实,草木枯死之事,肯定是因为天旱或植物害虫所至,史臣书录其事,也是委婉地表示出对这位仁弱帝王的同情。清朝时,康熙亲自向孔圣人塑像下拜,汉儒们就感动得不行,觉得异族帝王竟肯向先圣屈膝。早在姚泓当太子时,他的老师淳于歧生病,姚泓亲至家中问病,拜于床下,“自是公侯见师傅皆拜焉”。以储君之重,亲拜师父,姚泓比康熙早了一千多年。
而且,姚兴、姚泓虽是羌族,其统治形式完全是采用汉人制度,没搞什么“胡汉分治”,更无民族压迫政策,仁义频施,礼教兴盛,推恩四及,基本上就是苻坚大帝精神的继承人。遗憾的是,处于十六国血腥乱世,又萧墙祸起,内乱频频,姚泓之败,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们今人有所好奇的是,当刘裕望着兵士在营内砍瓜切菜一样处斩后秦宗室时,流血盈前,哀嚎满耳,他是否忆起姚兴昔日使他不动一刀一兵就收回十二郡的旧情?当时,他平定桓玄不久,立足未稳,如此天大一个人情,难道就这样以杀人子孙相报还吗?
寒人终成帝王业(1)
——刘裕篡晋建家国
刘裕站在长安城头,环望四周,扭头对身边的王镇恶说:“成吾霸业者,卿也!”
王镇恶虽是忘死名将,却也不乏诸名将最大的短处:贪。后秦府库充盈,王镇恶派手下军士盗取私拿,不计其数。刘裕对此一清二楚,“以其功大,不问”。当有人告称王镇恶私藏姚泓的御辇时,刘裕倍感警惕,以为王镇恶有什么称王称帝的“异志”,忙派人暗中伺察。派出之人回报,王镇恶只是贪图御辇上的珍宝装饰,悉数剔取后,御辇架子被扔弃在墙角旮旯。刘裕闻此,其心乃安。
刘裕原先意向,是欲留在长安,准备经营西北,一统北方,“而诸将佐久役思归,多不欲留”。淹留至年底,刘裕又得知留守在建康的心腹刘穆之病死的消息,在根本无依托之下,便决意东还。
于是,刘裕以随军的次子刘义真为都督雍梁秦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以王修为长史;王镇恶为司马,领冯翊太守;沈田子、毛德祖为中兵参军,沈田子领始平太守,毛德祖领秦州刺史;傅弘之为雍州治中从事史。如此安排,好像挺妥当,功臣猛将,各据重镇。亲子为帅,坐镇长安——其实大谬,刘义真官虽大,时年才十二,是个没有任何主见的毛头娃娃。各位将领皆在平秦战争中立有奇功,谁也不服谁,特别是王镇恶,其祖父王猛在关中名气大得吓人,南来诸将由此“皆忌之”,并因互相争功而产生怨恨。
刘裕急急返回,一般史书都讲是“将士思归”,其实不然。西征队伍只出来一年,非久疲之师。而且,关中形胜富饶之地,金银财宝无数,粮食积储丰富,大可以凭此重镇广土乘胜击伐北魏和大夏,如此,消灭周围的各个割据政权也绝非难事。天下一统之后,奇勋大权,刘裕自可以在长安或洛阳做“真天子”,何必返建康住在东晋的旧宫殿当新皇帝!遥想前朝,魏文帝曹丕就是邺城受禅,而并非要回去洛阳从汉献帝手里夺回玺绶。所以,刘裕急返江东,实是他平生一大臭招,也是他周围谢晦等短视谋士出馊主意的结果,这些人贪拥佐命之功,总是想刘裕快登帝位,既无平吞天下之志,又缺忠贞仁义之心。因此,从功业上讲,刘裕远胜曹操,但在用人方面,寄奴比阿瞒相差远矣!
刘裕东还前,沈田子、傅弘之二人多次对刘裕说:“王镇恶家在关中,不可保信!”
如果刘裕是个厚道人,或者是个明白人,大可以调王镇恶回建康,或者完全相信王镇恶,驳斥沈、傅二将的无根据之言。老头子街头流氓出身,好玩小伎俩,便私下对沈田子说:“当时钟会在蜀地叛乱不成,正是因为有卫瓘在。俗语:‘猛兽不如群狐’,卿等十余人,难道还怕一个王镇恶!”以钟会比王镇恶,沈田子比卫瓘,自然就给了沈田子等人心理暗示,随时可以见机行事,行“卫瓘”之事。
为此,编纂《资治通鉴》的司马光最有感慨,他评论道:
古人有言:“疑则勿任,任则勿疑。”(刘)裕既委(王)镇恶以关中,而复与(沈)田子有后言,是斗之使之为乱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艰难,失之造次!
一直觊觎关中的夏王赫连勃勃听说刘裕东还,大喜过望。其手下大臣王买德也马上表示:“关中形胜之地,而刘裕以幼子守之,狼狈而归,正是为要急于回建康篡国,无暇经营中原。这正是天赐我大夏的极佳机会,绝不可失!青泥、上洛两地,分扼南北险要,应先遣游军断其通路;接着,派兵东塞潼关,绝其水陆之路;然后传檄三辅之民,施以威德,刘义真小儿,必在我们网罗之中!”
赫连勃勃大喜,以其世子赫连NFDA8为先锋,率铁骑二万奔赴长安;以另外一个儿子赫连昌屯军潼关,以王买德为抚军右长史,屯兵青泥。众兵发后,赫连勃勃自率大军,以为诸军后续。
赫连NFDA8军队驰至渭阳,“关中民降之者属路”。刘裕东返,关中汉人对晋军已不报任何希望。
东晋龙骧将军沈田子前去抵拒,“畏其众盛,退屯刘回堡”。也就是在几个月前,同样一个人,率一千多疲惫饥渴的晋军,能够一战击溃后秦姚泓御驾率领的数万军队。如今,晋军休整停当,人不缺食,马不缺草,赫连溃骑兵远来疲乏之敌,沈田子却“畏其众盛”,双方未交手,心理上已经输了一大截。究其原因,肯定是晋军兵将破秦后各自拥取大把金玉珠宝,又有思乡念土之情,想法一多,见敌必怯。
沈田子的信使到长安报告军情。王镇恶对王修说:“刘公以十岁儿托付给我们,正当共思竭力,一举破虏,现在畏敌不前,大事何可得济!”
沈田子本来就与王镇恶先前因争功有隙,闻听信使回来陈说,心中更加“愤惧”。愤者,王镇恶不帮自己说话;惧者,未战先退,怕被军法从事。
不久,沈田子、王镇恶两人合兵,出长安以北共拒夏军。
沈田子派人在军营中散布谣言,说王镇恶要尽杀营中南方人,只留下数十人把刘义真遣送回江东,自己踞关中造反。为此,晋军人怀惴恐,南北兵士相互疑惧。
看见谣言已有效果,沈田子派人请王镇恶到傅弘之大营议事。王镇恶本人没有任何戒备之心。王镇恶进得傅弘之营门,没见傅弘之本人,只见沈田子迎前,一脸笑意,很友好地搂着自己的胳膊,说有要事单独商议。
寒人终成帝王业(2)
王镇恶不知是计,随沈田子走入营帐。刚要说话,幕后窜出沈田子预先安排好的亲戚沈敬仁,当面一刀,把王镇恶脑袋活活砍下。
沈田子一身是血,手提王镇恶人头,出营向士兵们宣布:“遵刘太尉令,诛杀谋反主谋王镇恶。”更过分的是,沈田子又派人杀掉在营中没有任何防备的王镇恶兄弟和堂弟七人。
傅弘之虽然早就向刘裕进言说王镇恶不可信,忽闻沈田子在自己营中杀掉王镇恶,也错愕异常,吓得他骑上一匹快马,飞奔回长安城内向刘义真等人禀报。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刘义真与其幕僚长王修都被吓一大跳。几个人贯甲执剑,紧闭城门,登上城楼观察情况。很快,就看见沈田子带着几十个从人驰来,马脖子旁挂着大将王镇恶以及其兄弟等人的数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王镇恶谋反,已被我们诛杀!”
沈田子向城头喊话,一脸得色丑表功。他原先的如意算盘是:刘裕本来就对王镇恶不放心,现在,大敌当前,杀掉王镇恶,诬称他谋反,死无对证,一来泄愤,二来抵拒夏兵还需要自己出力,也不会因杀人得罪。
王修等人见沈田子没多少人马,就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刚一下马,实际主持军政的王修就命兵士上前捆绑了这几十号人,斥责沈田子无故专戮国家大将,立即斩首。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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