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但不再是“罪人”,还晋了一级,做了贵妃。原本她出了冷宫,裴氏便想着要庆贺的,可听了这喜信,反倒却不敢作为了。
谁也不知道至尊这是在想什么。
若说是为了他与惠妃的情缘,那他当初便不必将惠妃打入冷宫,若说是为了旁的——可旁的还有什么值得他考虑?
这圣心当真难以揣摩。
惠妃自从出了冷宫,便不曾回裴府。饶是裴家众人多的是事儿想问,亦是做不到的。
☆、初知天伦
“六姊同他说的是这个?”听朝玉说完话,十六娘不禁失笑——真真愚蠢的人,送上门的机会都抓不住!
至尊都进她屋子了,这位六姊居然还能把他推回十一姊身边去——她有那么多可以说的话呀,可偏生只一味回忆他们的初见,成欢,孩儿,以及这孩儿的离去。
她怎生不想想,这一切,全是因了十一娘的忍让才能存在的?她越是哭诉得理直气壮,至尊便越是会想念为他甘于忍受这深深委屈,还为他生了小皇子,如今却身处冷宫的惠妃啊。
“六娘子还道,不知她的孩儿黄泉之下没有阿娘照顾会不会思念生母,又会不会怨恨她。”朝玉道:“听伺候人的婢子说,至尊的眼眶当下便红了。”
十六娘一怔,突然便明白了至尊为何会赦十一姊出冷宫——姚氏举荐的将军用不得,他还不能彻底开罪裴氏固然是极重要的原因,六姊这话勾动他思忆,亦不见得便没有作用。
至尊的生母不得宠,连儿郎子都只得交给了皇后。这皇后自己过得几年却生了太子,自然冷落资质平平的他了。没有阿娘照顾的孩子在后宫中过的是如何日子,至尊是极清楚的。
再想想惠妃也不过是一个柔弱女流,他敢放惠妃出来,也便不奇怪了。
只是十六娘听得这消息虽然欣喜,却也打心眼里冷笑了一声。她这阿姊万般俱好,唯有一点,是男人们最怕的——有仇必报。
不用问谁,她也明白了十一姊不与家中联系的缘由——裴贵妃,如今是在韬光养晦呢。
等她下了决心要报复,至尊的日子也就过不好了。
她正要再说话,拥雪却进门了——侍剑还在秦府里,这婢子隔三差五还得回去照看夫婿,正好也打探些消息。今日一大早便走了,如今回来,却是似有事说。
秦府里头传来的消息,十六娘一直是只信一小半的——秦云朝不是善类,他不拦着她知道的事,定然是他自己考虑了无关紧要的事。
是而她也不十分在意,信口道:“今儿有什么消息?”
拥雪却是一副不知该如何说起的神色,半晌方道:“昨儿个,大郎娘子……临盆了。”
十六娘一怔,脸上便不由变了色:“昨夜?怎生我不知晓——呵,如今这个也不必告诉我了?”
“不好说呢——”拥雪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那孩儿生下来身子便忒弱!没多久便……”
十六娘骇然,不由接口道:“不在了么?”
拥雪应了一声道:“是。怪的是那娃儿身上也瘦得很,一副……饿死鬼样子。”
她话音未落,便叫朝玉喝住:“不看看十六娘子怀了麟儿!什么脏的臭的都说?!”
朝玉在裴家地位便高过拥雪,这一声吓得拥雪打了个寒颤,正要骂自己一句,却听得十六娘一声笑,开口解围道:“什么脏的臭的?这世上原本便有脏的臭的,难不成我日后也还能捂着我儿郎子的眼,叫他一世活在黑里,任人算计么?秦府里头原本便不是甚干净所在!”
这话却慌得朝玉脸儿发白:“十六娘子是要做阿娘的人了,原本坐下也不可坐歪,用饭也不可用奇食的,如何说起这般话来!”
“行止有节,是要我孩儿自己好。可这世上肮脏事,也需他知道才好。省得如我夫妻二人,叫人害了,还当旁人是好人!”
拥雪也帮着朝玉,此刻便道:“娘子这话何来?郎君是叫人诬告,可并不曾有人害娘子啊!”
十六娘摇摇头,正要再说,却觉得腹中一阵抽痛,不由紧紧蹙了眉头,低声道:“这小东西越发顽皮了,虽然无妨,却也踢得好疼!”
“算来也该到日子了啊,”朝玉忙道:“十六娘子且忍忍!”
十六娘咬了牙点头,她以为忍一阵子就会过去,却不料这疼痛越来越明显!及至腿间觉得一股热流流下时,她终于慌了。
破水。
拥雪朝玉两个将她往榻上搀了,忙不迭去寻女医与婆子。十六娘却忽地想起阿姊生育时的状况,心下越发的慌。
那么疼,那么苦……她怕啊。怎么这转眼间便要生了呢,她还不想!
然而她到底也知晓——此刻再怎么怕都无路可退,不拼了命生下孩儿,便是母子都没命。
之后的一天一夜,十六娘几乎已然回忆不起。疼得狠了,她甚至觉得这身体已然可以不要了,已然撕裂了,再也不会长好了。
及至听得一声婴儿哭啼,十六娘已然是精疲力竭,她说不出话,更挑不开眼睛。心底下那口气一松,登时便昏睡过去。
或许该先问问孩儿好不好,这念头在一片黑暗中划过,却瞬息便消逝无踪了。
她昏睡了一天多,最后竟是被饿醒的。说来当真是丢人了。可睁了眼,便看着几个婢子皆是有话说不出的神情。
心登时便吊了起来,她脱口便道:“你们怎生这样看我?我……我的孩儿……”
“娘子休惊,一切皆好……只是……”拥雪犹豫片刻,道:“是个小娘子。”
十六娘一怔:“小娘子?”
她心上竟有些遗憾。一来,她始终以为自己能生个儿郎子,二来,若是个小娘子,待她长大,自己受的苦,她也尽数要再受一遍……
“她生得还好?”十六娘道:“快抱来我看看!”
拥雪见她并不曾表露出不乐之意,便去抱了小娃儿来,笑道:“娘子自己看,如今还看不出像谁来,然而无论是像郎君或者娘子,都是很好的。”
十六娘抱了这软团团的小东西,一时竟连饿都忘了。小娘子尚睡着,细细长长的睫毛垂覆,脸蛋儿竟比塞上酥都柔嫩白皙几分。
这是她和秦云衡的孩儿?他们两个人……就有了这小东西吗?她身上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吗?
想着,十六娘便不禁轻轻捏了捏她脸蛋儿,却不料小女娃竟被她这一捏捏醒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却叫十六娘慌了。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小娘子皮肤会这样细软,她轻轻一掐都留下了个印儿。见着亲生的娃儿哭,她是心疼得不得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哄,竟是忙不迭问拥雪:“她脸上不会留下印子吧?”
“就没见过这样狠心的阿娘,居然捏自己孩儿的脸!”拥雪尚不曾回答,外头却传来了裴王氏的声音:“她醒了,你们几个连食水都不张罗些?”
“阿娘?”十六娘见她进门,忙道:“这小东西哭着呢!该怎么是好……”
“抱着她,轻轻摇摇。”裴王氏倒也没有从十六娘手中抱过外孙女的意思,只在一边坐了,笑道:“做阿娘的怎会不知如何哄自个儿的小娘子?说来她也是个狡黠的,谁抱了都不肯,玩了命地哭,乳母喂奶,也是不吃不吸。待到哭累了,谁抱也肯了,喝了奶便不松口,吃饱了却又接着哭!这不知好歹,比你还甚过几分。”
“说来,若她果然不知好歹,那定是像她阿爷。”十六娘说着这个,脸上却是一红。她依了母亲的意思轻轻摇动小娘子,果然小家伙哭着哭着便不哭了,小脑袋还直往她胸前蹭。
裴王氏拊掌大笑,道:“是了,秦家二郎如今也是真真做了阿爷的人了。咱们刚巧叫澹州来的人把信儿传回去吧!”
十六娘听得这话,便是一怔:“澹州……来人了?”
“是啊。”裴王氏道:“秦家郎君到了,遣人来问问你还好不好。”
十六娘这却笑不出来了,连怀中小女娃已然在她胸口蹭着都不曾发觉,她微微蹙了眉,道:“阿娘,二郎在那边可曾纳了旁的女人?他……不会不喜欢儿生了个小娘子吧?”
“说来好笑,他硬是把澹州刺史派去伺候他的家伎都赶出去了——你还说他不知好歹?”秦王氏道:“至于这小娘子,那也是他的骨血,便是不若儿郎子讨他喜欢,可做阿爷的疼亲女那是天性,待他回来,总有一日要将这小女娃爱若掌珠——嘿,这是饿了?”
十六娘一怔,正欲承认,却见着母亲的目光盯着她怀中抱着的小东西,不由也跟着看去。这一看,脸色却是通红。
小娘子已然凭着本能寻到了该寻的那一处,软软的小嘴已然贴了上来,只是她吸到口中的不过是十六娘衣裳的布料,饶是这样,她还是皱了小小的眉头吮个不住。
“乳……乳母呢?”十六娘忙道。
“找什么乳母?”裴王氏却半是呵斥道:“你是她阿娘!按理说,她落生第一顿,便该是你来喂!只是那时你睡过去,如今还不补上?”
十六娘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阿娘!”
裴王氏索性站了起来,道:“走吧,都走吧,咱们在,阿央害羞!”
几个侍婢也笑了,一时间这房间走空,十六娘方咬了咬嘴唇,慢慢揭开了衣裳。
隔了小半个时辰,拥雪方取了饭食进来。彼时小娘子已然静静睡着了,她看着十六娘,却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问:“娘子,方才这天伦之乐,当真是幸福吧……?”
十六娘摇头,道:“好疼!初时她吸不出,待能吸出了,也还是好疼……”
拥雪却笑得更厉害,道:“娘子不知——您生小娘子时,半是昏着的,那时可是破口大骂郎君啊,秦府遣了人来候着消息,听得脸都青了。”
“我……我骂他什么了?”十六娘一惊。
“……什么难听的都骂了。”拥雪有些尴尬:“若不知道,还当您与郎君有什么大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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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大娘
十六娘当即便红了脸,正要再申辩两句自己已然痛昏了头,说什么都不是本意之时,裴王氏匆匆又进来了,道:“快穿戴好!你阿姊来了!”
她一惊,方道:“阿娘!儿从那天到现在,水米未打牙呢,叫儿先吃些东西可行?阿姊到底也是自家人……”
“若只是你阿姊来,那倒也不怕。”裴王氏道:“就怕至尊也……”
“至尊便是亲至府上,也不会来我房中啊。”十六娘道:“儿不出门便是。若是阿姊有意来看,自家姊妹,有什么关系?”
裴王氏想了想,点点头,道:“那么你便在自己房中呆着——此次至尊若来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对咱们裴氏都极为重要,那是不比往常的,容不得闪失。”
这话不必她说,十六娘也明白,便就手轻轻推了裴王氏一把:“儿都知晓!阿娘要忙的还多,快去吧!”
裴王氏笑啐她一口,转身出去,可到得门口,又扭过头对拥雪道:“待她用罢饭,把你家小娘子抱去乳母那里,莫吵了阿央休息。”
拥雪应了,十六娘却嗔道:“自己的亲女,哪里就吵了呢。”
裴王氏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拥雪却是为难:“娘子,果然要把小娘子抱走么?”
十六娘已然咬了一块蒸饼在口中,待咽下了,方道:“不必!我要好生看看她——她真是我生下来的?我怎么都觉得,这事儿好……奇怪。”
拥雪但笑不答,见十六娘放了手中箸,便递了清水与她漱口。之后方道:“娘子若觉得小娘子哭闹烦心了,便唤奴一声。奴把她报回乳母那边伺候!”
十六娘竟笑了,点点头,也不顾拥雪还没出去,便转了头自顾自逗起小娘子玩。
这是秦家的第一个女儿,该叫她大娘,小字却是要等做阿爷的来取——也不知何时那澹州的来使才能再把秦云衡的意思带到呢!
“大娘……”她轻轻叫了一声。小东西眼尚不曾睁开,也不晓得认不认识阿娘,但话总是听不懂的。听到这声音,也不过是扭了扭身体,接着睡。
这哪里便是不知好歹了?明明乖巧得很……十六娘看着孩儿尚不曾分明的面相,虽是知道这幅尊容实在难以称之为好看,可仍旧觉得爱得不行。
这是她和秦云衡的孩儿啊。原本只是夫妇的两个人,怎么就有了这样一个叫人看了便觉得心下柔软的小东西呢。
她又是没忍住,轻轻伸了手去碰小女娃的脸,然而指头还没挨上去,便听得外头女子声音响:“阿央,你可醒着?阿姊方便进来么?”
果然是十一姊!十六娘立刻坐直了身子,应道:“阿姊进便是了……”
裴贵妃在两个宫娥伺候下施施然进了门,面上还带着同从前无二的笑容,只是,比从前清减了许多。
“阿姊!”十六娘坐直身子,唤了一句:“我总算盼得你回府了呢……”
“……”裴贵妃但笑不语,转头却向那两名宫娥道:“我十六妹这方生养下,你们先出去吧。产房里头,外人是不好进来的!”
将那两名宫娥支出去,贵妃方才在她榻边坐下,道:“如何?生养孩儿,很疼吧?”
“是呢。”十六娘在阿姊面前是比在母亲面前还要娇憨的,听十一姊问这一句,泪水便差点涌出来:“阿姊,生她的时候,我险些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身体都要撕开了……”
“这里不疼?”贵妃却笑着,纤纤葱指,隔空戳着十六娘前胸。
“……这……”
“女子该当都是这样。”裴贵妃道:“当时我生孩儿时,也是这般呢。侍御医给开了药,正吃着,便进了冷宫,日日忧心,倒也不用吃药便自个儿好了……”
十六娘心头一颤,道:“阿姊可没落下病根儿吧?”
裴贵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宫里的女人谁没个病的?日日挨着算计,不都靠这副身子死撑么?”
十六娘咬了唇,许久才道:“阿姊进宫,是受了苦了。”
“凡是女子,谁不苦呢。”裴贵妃轻轻叹了一口气:“昔日我甚是妒恨姚皇后,然而现下想来,她的日子过得也未必开心——可你偏又生个小娘子。”
“我也不想生个小娘子啊。”十六娘道:“人说带着弓弩弦好,我也带了,说是吃七子散好,我也吃着……谁知道……”
“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贵妃道:“人说的多了去了,若样样都同他们说的一般,何以有妇人久久不能受喜,又有那样多的夫妇,都有了九娘十娘,还生不出个大郎来呢!”
十六娘苦笑道:“阿姊生了小皇儿,如今是可放心了。”
裴贵妃却摇摇头:“这话,咱们姊妹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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