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的轿子才进宫,娘娘又打发了人去问,他便请奴才代给娘娘捎话了。”萧清婉听了,便对宸妃笑道:“如今内侍省的人,是越发会省事儿了。想着皇上不在宫里,一个个都怠惰了。”宸妃微笑道:“这宫务,也还是要人来整理呢。”说着,也就罢了。
待李明贵出去了,穆秋兰上前问道:“娘娘是要去殿上见夫人么?”萧清婉道:“那是本宫母亲,还是在这儿更自在些。”说着,又问道:“本宫才说的茶可炖下了?”穆秋兰道:“都好了,点心也得了。”
萧清婉微微颔首,又同宸妃说了些话,明月便进来回禀道:“夫人到了。”二人连忙起身,萧清婉道:“快请。”明月出去,片刻就见着萧夫人穿着二品诰命夫人的朝服,带着婢女玲珑进来。
才进房内,萧夫人就对着二女跪下磕头,二人忙上前搀扶了。萧清婉同宸妃在炕边坐了,青莺去搬了黄花梨玫瑰椅来,萧夫人就坐了。
萧清婉见着萧夫人此次带进来的竟是父亲书房里的婢女玲珑,心里疑惑,面上就笑道:“母亲这次,竟是带了玲珑进来?”萧夫人微笑道:“是心蕊身边的大丫头,只双菱和锦儿两个,不够使。本是说要往外头买去的。只是老爷说,今岁为着大婚事宜,府里耗费过巨,还是俭省些的好。妾身便将妾身屋里的翠柳给了心蕊,老爷就把玲珑叫到了上房,补了空缺。”萧清婉暗自忖道:虽则是这般说,但府里家资如何,我是有数的,何至于到了这般地步?又看玲珑满面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岔开了话头,问了些家人安好等语。
说着,宫人端了茶食上来,宸妃亲手倒了一盏茶,递与母亲,就笑问道:“我还记得,父亲每逢深秋时候,是必发咳疾的,今年可怎样?”萧夫人接了茶盏,才抿了一口,听宸妃问,就道:“劳娘娘记挂了。老爷那是积年的老病了,九月初的时候犯了上来,初时还不觉什么,至重阳随皇上去赏菊也还好。进了十月就突地重了起来,日夜嗽的了不得,吃着往年那些药也不见个效验。落后是皇上赏了几丸药去家里,每晚睡前吃了,倒是很好,如今已好利索了。”萧清婉笑道:“到底是宫里御用的药食,是比着外头的好些。”萧夫人又笑道:“府上还有一桩喜事要告诉二位娘娘,也好让娘娘们也高兴高兴——兰姨娘有喜了。”
二人皆是一怔,宸妃摸了摸脸颊,就笑道:“这倒真是喜事,若能一举得男更是再好不过。咱们萧家三代单传,至我们这一辈又只得我们姐妹两人,偏我们两个又都进了宫。夜间睡不着时,我也好为此事发愁呢。”萧夫人笑道:“妾身托赖祖上洪福,有幸能养育二位贵人,已是比什么都强了。”说着,又见萧清婉只默默不语,就道:“皇后娘娘竟不欢喜么?”萧清婉见母亲问,方才慢慢说道:“有人能养出来,总好过香火无人能继。”言毕,又不语了。宸妃在旁道:“那时在家,母亲为了萧家有后,想了多少法子,给父亲纳了几房妾侍,总是不中用。如今总算有了信儿了,娘娘倒说起这话来了?”
萧清婉一手托腮,淡淡的说道:“一来还不知她肚子怀的是什么,若是个女的仍是空欢喜一场。是个男丁虽好,但能不能养大还是未知,就是将来大了,继承了家业,那兰云仙还不踩着母亲的肩膀上去?等父亲百年了,谁还把母亲这正房夫人放眼里呢?”这一席话,讲的两人都不语了,一时房里静悄悄的。
良久,萧夫人才道:“这倒是娘娘多虑,即便云仙这一胎是女的,她还年轻还能再生。如今已是开花了,还怕将来结不出果来么?”萧清婉立即便道:“莫不是还要容她养出一群来么?”萧夫人就看着萧清婉,一字一句的道:“既做了人的正房,自然要有正房的气度。容不下人,一昧的只掐尖儿,人瞧着歹毒不说,就是丈夫跟前,也讨不了什么好。”说着,顿了顿又道:“妾身自然也盼着,她这一胎是个小子儿,免了以后的事儿了。”萧清婉听母亲这样说,倒不好再说什么。
萧夫人坐了会儿,便说要净手,萧清婉令明月引着萧夫人往后头去了。
待人走了,萧清婉就对着玲珑道:“方才本宫见你是有话想说的,眼下夫人不在跟前,你就说罢。”玲珑看了看皇后,又瞧了瞧宸妃,见着一个盯着自己,一个低头饮茶,倒不好张口了。萧清婉笑了笑,道:“你在家时,和本宫是无话不说的,就是书房里一些本宫不知道的话儿,你也常说与本宫。怎么如今反倒不敢忌言忌语起来?”一旁宸妃也道:“皇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最是看不得藏头露角的,你有什么但说无妨。”
这玲珑才道:“二位娘娘,论理,这话我一个做奴婢的不该说。只是我再不说,府里就再没个能做主的人了。自打皇后娘娘进了宫,那兰姨娘是日渐跋扈,先是推搪身子不适,对老爷说了,免了夫人这儿晨昏定省。再后来就渐渐不将夫人放在眼里,欺大灭小的,家里那几房姨娘都被她踩了头了,整日和这个拌嘴和那个合气。老爷又不管这些小事,不理论。落后,见我往上房去的多了,嫌我在书房碍眼,就不知对老爷说了什么,老爷竟要打发了我出去,还是夫人硬留了我。如今她又怀了身孕,那眼里更是除了老爷再没旁人,每日里不是打发丫头问夫人要补品,就是打听夫人午晚两顿饭吃了什么,她定要一样的才可。她那表哥也来了好几遭了。夫人见着她有身孕,也不同她一般见识,我只是忧虑以后。”说着,两只眼睛就红了。
宸妃听了,只是默默。萧清婉冷着一张脸,道:“本宫就是料到此节!本宫在家时,就看着那兰云仙是副狐媚的心性,母亲只是不往心里去。”一语落地,萧夫人就走了回来,见玲珑抹着眼睛,宸妃低着头,萧清婉面色冰冷,就笑道:“这是怎的了,妾身才去了一会儿功夫,倒冷场了?”萧清婉就对萧夫人道:“若不是玲珑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原来府里早已家反宅乱了!母亲还只是瞒着我!”萧夫人不接此言,对着玲珑斥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如何就学得如长舌妇一般的,竟在两位娘娘跟前戳舌头根子?!待回了府,看我怎么发落你!”那玲珑只是哭,不说话。萧清婉忙道:“母亲也不必责怪玲珑,她只是实言相告罢了,也是为着母亲打算。”
萧夫人转过脸来,道:“云仙只是有了身子,故而脾气坏了些,这是有的。妾身怀着二位娘娘时,也常同人置气呢。她本性是不坏的,待生产了也就好了。再怎么说,妾身也是有分寸的,不敢为了这点子琐碎小事,就让二位娘娘烦心。”萧清婉听了,只好道:“母亲既有主意,那自然最好不过。”虽是口里这样讲了,心里仍是暗暗计较。
眼看时候不早了,萧清婉同宸妃对看了一眼,萧清婉便让明月带了玲珑出去,道:“若有人来,就说夫人没去,不便见客。”明月应了,领了玲珑出去说话。萧清婉便将之前与宸妃商议之事对母亲说了,又道:“也还让父亲看看合适不合适,选个人出来。只是这事儿得紧赶着办了,拍拖的久了就要生变了。再者,恐张家那后生身子熬不住,可就坏了事了。”
萧夫人听了,道:“这些妾身都知道,回去就讲给老爷听。娘娘自管放心,娘娘的意思,老爷心里都晓得。”萧清婉又压低了声,道:“还有一桩事,母亲也必要记在心上,一字不差的说给父亲——如今荣亲王有意与虎赉将军联姻,他们一个在军中颇有威望,一个手里现握着兵权,若是真成了,恐朝里局势有变。这事儿待皇上回来,我自讲给皇上听,怕是近日皇上就要在书房提起,还让父亲有个预备。再者,若皇上没提,父亲可万万不能先提,不然令皇上疑心我们里外串通,那可糟糕透顶。”萧夫人微微颔首,道:“妾身记在心里,娘娘安心罢。”萧清婉又笑道:“我知道父亲当了一辈子的朝廷命官了,这些个事儿自然比我更高明些,我不过是白嘱咐罢了。”
三人又说笑了一阵,眼看时候到了,萧夫人起身告辞,萧清婉同宸妃一道送出坤宁门,看着轿子去的不见踪影了方才转了回去。
待出了宫门,萧夫人在轿中问道:“话都带到了?”玲珑道:“都带到了,大致的情形都说了。大小姐没言语,二小姐恼得要不得呢。”萧夫人道:“我这两个丫头的性子,自来是有些不同的。”玲珑又问道:“夫人,我只一事不明。两位小姐都是夫人的亲生女儿,有话为何不直着讲了,倒要借我一个丫头的口?”萧夫人轻笑了一声,道:“话是如此,只是老爷宠着那贱人,她又怀着身子,我现下是不好动她的,也不能动她——还指望着她肚子里那个。若是要我亲口跟两位娘娘说,只是显得没了器量,还不成个体统——竟要向自己的女儿告状?没得惹人耻笑。”
玲珑道:“只是这般,就是二位娘娘身份尊贵,她们宫里,怕也鞭长莫及。”萧夫人道:“她们都是聪明的,自然知道怎么做。大丫头性子历来稳重,未必肯出手。二丫头可就说不准了。再者,我也只是要震慑震慑那贱人,也并非就是立刻要拿她怎样。”说着,又咬牙笑道:“我知道外头那些命妇都笑我养不出儿子。我养不出儿子又怎样,我有这两个女儿,比她们生儿子的强上千倍万倍!”
第65章 香逝
萧夫人去了,皇后同宸妃一道携手,又回屋里说话。文燕进来报道:“今日进宫的三位夫人都已出宫,本是该面辞娘娘的。只是娘娘却才陪着夫人说话,奴婢就依着娘娘的意思打发了。”萧清婉颔首道:“知道了,下去罢。”
一时明月又上来换了茶果,宸妃便道:“之前我说的话,妹妹是没听进去呢。”萧清婉问道:“姐姐说的是哪句?”宸妃道:“我叫妹妹少要理会前朝的事儿,妹妹如今不仅理会,竟还就插手了,可不是没听进去么?”萧清婉道:“是荣王妃自己说与我听的,这话既传到我耳朵里,我少不得要多想想了。在家时有时听父亲说起,荣亲王此人早年颇得先帝眷顾,又能征善战,若不是后来出了几桩事情,如今那龙座上是谁坐着,都还是未知。也因此,此人颇有些尾大不掉,为着当年父亲力挺太子登基之事,荣王府同咱们萧家素来交情冷淡,为着皇上为着母家,我自然都要多忖度忖度了。”
宸妃叹道:“即便如此,这事儿丢着不说,他们自己也会去跟皇上提,你又何必上赶着去说?还是我那日说的,断不要让皇上觉得你的心野了。皇上还没登基前,荣亲王的生母,前皇贵妃徐氏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子。为着这个的缘故,皇上十分忌讳后宫干政的。妹妹如今圣宠优渥,别忘了分寸,触了皇上心头的忌讳,反倒惹的皇上厌恶。”萧清婉听了这话,心中不乐,只随口道:“姐姐说的,我心里都明白。”一语未了,就觉得身上有些燥,随手推开了窗子,见着外头风和日丽,满院的宫人正洒扫落叶,又说道:“陪着人说了一日的话,坐的腿也僵了,今日外头天气温和,咱们出去走走?”宸妃瞧着皇后神色,便知这个妹妹是没听进去。但如今她是皇后,自己是嫔妃,又不能十分说教,只得在心内暗自忧虑,口里应道:“也好,就出去走走。”
二人说定,萧清婉便命穆秋兰去传了一应相随的宫人,预备了各样物事,同宸妃到内室重新整理了妆容,就一道出了坤宁宫。
出了坤宁门,因着萧清婉说起想去瞧瞧梁美人,二人便信步往西,一路闲话而去。
才走过御花园,萧清婉正瞧着道边晚开的野花,便指着对宸妃道:“姐姐你瞧,这道边的野花儿倒也有些野趣儿,别有一番风致呢。”宸妃顺她手指望去,果然一朵白色小花长在一株树下,矮矮小小的,瑟瑟西风之中,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就顺口道:“这些小花儿小草儿,初时看着是压在树底下,见不着太阳,怪可怜见儿的。可也别小瞧了它们,如有一日得见天日,又给足了雨露,长势旺了,能遮的树也看不见了呢。”萧清婉听着,就笑了,道:“那就要留心看好这些花木,该修的修该除的除。”
两人口里说着话,萧清婉猛可的瞧见一株树底下影着一个人,便对身后侍奉的明月道:“去瞧瞧是谁在那儿,如此不懂礼数?”明月依言过去,喝了那人出来,就到了皇后跟前。
那人走上前来,哆嗦着跪在了地上,头埋的低低的,抖如筛糠一般,口里说道:“奴……奴婢……叩、叩见皇后娘娘、宸妃娘娘。”萧清婉问道:“你叫什么?在何处当差?是谁的手下?见了本宫同宸妃过来,不知避让亦不上前参拜,究竟是谁教的你规矩?”说着,又添了一句“抬起头来说话。”那宫女便微微抬起脸庞,二人见她左不过十三四岁,身量未足,巴掌大的小脸吓得惨白,只听她道:“奴婢贱名玉蝉,是齐御女身边伺候的宫女。因着心里想着一件事,只顾低头走路,没瞧见二位娘娘过来,待看见时已是不及了。奴婢慌了神就躲在树下,并非有意冲撞二位娘娘。”
萧清婉原本心中便有些不自在,为着先前养心殿的事儿,满心里是想拿着谁做做文章,偏生一时没抓着个人,今日这玉蝉倒正好撞上。本要发落,但听她说起竟是齐御女身边的人,心里便暗忖道:处置了她不算什么,倒没得让人说我欺凌失势的嫔妃。又思及齐御女本和贵妃走得近,或者知道些什么,便又随口问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竟连这么些人也瞧不见了?”那玉蝉揉着两只眼睛,道:“回皇后娘娘,是天气凉了,往年这个时候,内侍省都已将各位主子份例里的过冬衣物送到各自住处了。只是我们主子那里,总不见个讯息,初时只道是没放。奴婢往旁的主子院子里打听了,才知道是早已送了,偏就齐御女那儿没有。主子急了,就打发奴婢去内侍省讨要。奴婢去了几回,张公公的面是见不着了,他手底下那班太监公公左推不得闲右推没有空,总是吃他们勒掯。今日奴婢又去,想是他们不耐烦了,吃他们讪了几句,还将奴婢的主子也裹了进去。奴婢要不着东西,又怕主子发愁过冬,只在心里作难,故而没瞧见二位娘娘。”
萧清婉听她口齿伶俐,倒不似才见时那般畏缩了,心里盘算了一番,就道:“本宫本是要罚你的,但有这个缘故在,本宫悯你忠心为主,就先饶了你这一遭,记在本宫这里。你且回去罢,告诉你们主子,叫她不要慌。”那玉蝉得了皇后口里话,忙不迭的谢恩告去。待她去远了,宸妃方才道:“娘娘这意思,竟是想帮帮齐御女了?”萧清婉笑道:“也说不上帮,只是她到底还算是皇上的人,该是个什么样子就是个什么样子。本宫心里虽是恼她先前相助贵妃,但这事儿既是事关宫规,本宫说不得就要管一管了。再者……”她言至此处,忽然顿了。宸妃也悟出来其内的意思,见着眼前这么多人,不好说话,便道:“娘娘既然心内有处,嫔妾自然不好过问。”说着,就带了过去。
一众人走至梁美人所宿的延春阁,不想苏修媛也在,众人见礼过,推皇后坐了首座,就各自落座说话。
萧清婉见这延春阁是个明二暗三的夹层楼阁——外头瞧着是两层,里头却暗夹着第三层,内里多有间隔,迂回转绕,若无熟人相引领,初至此次竟要迷路。又见着楼里只梁美人一人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