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微微一笑,道:“朕走得急,马又跑得快,一时撞上了而已。山中猎物丰富,三位贤弟自会有所收获,说不准还越了朕去。”那二人便虚应了一番,都道:“臣弟如何能与皇上相比?”
永定王素来不善言谈,只是说道:“臣弟来时,恐皇上猎物丰厚,反成累赘,吩咐了张鹭生驱车过来,想必就要到了。果然皇上猎得一头黑熊,这熊罴身形巨大,不能携带,就叫他们来拖了回去罢。”赢烈道:“你思虑的且是周全。”
不多时,张鹭生已带了两队禁军,驱了大车前来,见了那头黑熊,也咋舌了一番。便就按着皇帝吩咐,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黑熊抬至车上,又用麻绳捆好。
赢烈此次打猎初次得手,便猎得如此巨物,正是兴不可遏,待众人安置妥当,便又翻身上马要往前去。三王恐被皇帝甩下,前头再遇着什么猛兽,也忙上马跟了上去。还是永定王心思细密,让一队禁军同张鹭生留在原地等候消息,另一队就驱赶了獒犬,远远的跟着。君臣四人,又往密林深处行去。
话休絮烦,转眼便是红日西斜,林中寒鸦归巢,寒风四起,众人陆续出了林子。倒是赢绵三人先行出来,赢烈同三王落后回来,荣亲王早在原地候着,见众人出来,忙迎上去,先问了皇帝安好,又看了一回众人猎物,见了皇帝所猎黑熊,少不得又奉承一番。因看见赢绵所猎之物不少,便捋须笑道:“二殿下比之往年有长进了,箭术精进了不少,臣瞧着好些猎物竟是一箭贯喉的,颇有皇上当年的风范。”
赢绵便谦虚了几句。赢烈听着,扫了赢绵车上所载猎物一眼,见着其中不少狐狼之属,便道:“你今年的猎物倒是比往年略丰。”赢绵忙躬身道:“还是父皇得天所佑,神武过人,儿臣及不上父皇半毫。”赢烈又随口问道:“你打了这许多狼和狐狸,是做什么使?”赢绵便回道:“儿臣思及天气转寒,想为父皇做一条狼皮褥子。那几只火狐,给母后做一件斗篷。”赢烈见他孝敬,心中略有所动,但转而又忆起其生身母亲,便只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又过了片刻,皇长子赢纬才同着赢综姗姗归来。二人先拜了皇帝,便同众人谈起此次狩猎情形。
那赢纬便夸夸其谈,自吹自擂了一番,赢综又在一旁添油加醋,将本有三分的惊险足足说成了十二分。赢烈虽对赢纬言行不入眼,却因着是长子,其母又是自己跟前的老人,又见着赢纬猎物中兔狍獐鹿各样皆有,也装了一车,倒也算得上丰盛,便嘉许了几句。就下旨回行宫用膳。
回至行宫,众人休整了一番,又齐聚芳信堂。宫人送上了晚膳,赢烈笑道:“今日是秋狩第一日,大伙儿收获不菲,不妨立时就拿了猎物来烹饪入馔,也为明日博个好兆头。”众人齐声道好,赢烈就下令将个人猎物选了一二送进御厨,交由御膳使打理。皇帝便同众臣饮酒笑谈,一时又有歌舞排上来,芳信堂中筝排雁柱,歌按新腔,言笑晏晏,笑语不绝。
少顷,君臣正自饮宴欢乐,那御膳使忽从后头过来,请张鹭生报了皇帝,就哆哆嗦嗦上来跪禀事由道:“臣自接旨,选了几样猎物到厨下。不想御厨洗剥了一只香獐,竟见其脏腑漆黑,臭不可闻,竟是中毒而死。这样横死的兽类,人若吃下去,必然也要中毒。臣不敢隐瞒,故来报知皇上。”赢烈听了,登时大怒,他本就是有了几分酒意的人,立时发作起来,喝退了堂中歌舞的伶人,道:“去给朕查!究竟是谁敢这样愚弄朕!”堂中众人不防此变,都噤了声,一时四下寂静一片。
那御膳使早料皇帝必有此问,有备而来,当下回道:“禀告皇上,因各人所使箭枝上翎羽不同,臣已将那獐子上的箭矢带来,请皇上一观。”赢烈便道:“呈上来!”御膳使便自怀内取出一支羽箭,交由张鹭生。张鹭生又捧至皇帝跟前。赢烈才看着那箭矢上绑着大红色翎毛,一旁皇长子赢纬便自席上滚了下来,手脚并用爬到御前,伏在皇帝席前,面无人色的连声道:“父皇,父皇,必然是有人栽赃于我!”说着,又指着御膳使喝道:“我同你有什么过节!你这厮为何信口雌黄,陷害于我!”
赢烈寒着脸,看着赢纬,缓缓道:“这箭矢还在朕案上放着,离得老远,你就瞧见了?”赢纬张口欲辩,却见司徒仲整衣出席,跪下禀告道:“启奏皇上,为记各人所获猎物,箭矢此刻想必还未除去。只这一件,不可做信,不如拿大殿下旁的猎物来,当众切剥验看。若是有毒,御膳使所言当是不虚。若是无毒,此事还当再查,以还大殿下清白。”
赢烈听此言有理,便下旨道:“将皇长子剩余猎物,抬三头上来。”外头侍立的内卫便去了四人,不多时就抬了一头鹿、一头狍子并提了一只野雁上来,兽身上皆插着大红翎羽的箭矢。赢烈就对左侧坐着的骠骑将军夏侯仪道:“你来切剥。”
夏侯仪领旨,便上前,取了宫人手里递上的小刀,顿时就将那三头兽尸开膛破肚。只见那野兽肚子里的内脏泛出乌黑颜色,污血横流,臭不可当。众人都掩了鼻子,赢烈便望着皇长子,沉声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赢纬更是面如土色,深秋的天气,汗似雨下,瞪着眼睛,张着口,喉咙里咕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夏侯仪看了一回兽尸,又回禀道:“启奏皇上,尸身上的箭矢似是猎物死后再以弓箭射上,这三头牲畜皆是死于中毒,并非射杀。”皇长子赢纬才突地开口道:“父皇,儿臣……儿臣当真不知这毒死的动物人不能吃,并非并非有意……”
原来赢纬平日里游手好闲,不思正业,又哪里演习过骑射。同他一道的赢综亦是纨绔子弟,二人在山中转了半日,仍是未有所获,恐回去人前不好看,又怕为皇帝训斥。赢综便对赢纬悄悄出了这个主意,赢纬是个没成算的,立时便应了。二人遣散了跟从,以随身携带的饼饵肉糜裹了穿肠毒药,散在草丛林中。一下午的功夫,倒还真药倒了不少兽类,赢纬就拿了二人的弓箭在每头猎物尸身上补了一箭,赢综心思略细的,拿手巾抹了众兽口鼻处血,才召唤了人来抬。故而这二人才比旁人出来的晚了许多时候。旁人只道都来狩猎,哪里想到他们竟做下这等勾当。依着往年旧例,各人狩猎所得之物,皆由各人带回处置,算作皇家赏赐。若非皇帝下旨晚宴烹饪猎物,还真被这二人蒙混了过去。
赢烈看着赢纬这般模样,又听了夏侯仪的话,心中怒火越发炽烈,好半晌才面若寒霜的道:“你欺君罔上,心术不正,日常嬉游颓靡,荒废艺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三岁孩子都知晓毒死的动物人不得入口,你竟不知,有辱皇家颜面!”一语未了,才待下旨。那荣亲王却出席躬身道:“皇上且慢,容臣一语。”赢烈看了荣亲王一眼,道:“亲王只管说来。”
荣亲王道:“皇上,大殿下此举虽是荒唐,究竟也是好胜心切。思量起来,也是为着皇家考虑,不过一时入了歧途,也仍有教导的余地。殿下年纪尚轻,若是一昧严惩,打消了他这段心思,反而不美。不如待秋狩结束,请大皇子回府闭门思过,另着大殿下的老师——林淮南林大人上门,以圣人之训日日教导,假以时日必能转会正道。皇上以为如何?”
赢烈望着荣亲王,见他两鬓风霜,面若橘皮,弓着身子,貌似恭谨,眼蕴精光。他心知先帝在时,早年间西南曾出叛乱,荣亲王奉旨领兵前去讨伐,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虽是挂了兵符交了帅印,军中仍颇有威望。赢烈心念微转,略忆了些旧事,便开口道:“既是亲王如此说——传朕旨意,即刻将皇长子遣送回京,禁足府邸,三月不得外出,另着左谏议大夫林淮南前往教导,三月之后朕亲自督查。若有长进,改了这些歪风邪气,便罢。若还是这般,必定重惩!”言毕,就令禁军统领魏晓年着人整队送皇长子回京,也不再听旁人话语,就叫散了宴席,大步匆匆返回了寝殿。
众人送走了皇帝,赢绵见着堂上宫人忙着收拾残馔,荣亲王、赢综并几位将军正在抚慰兄长,赢纬则是早已颓在了地上,好容易才为人扶起,堂上正自忙乱不堪,便就迈步出了大堂。
走至院内,但见月白露清,和风送爽,正是良夜。赢绵走到一棵老槐树下,看了会儿月色,司徒仲也悄悄走来,低声笑道:“想不到来前递过去的那包药,他竟当真用了。”赢绵瞧着天上的弯月,淡淡道:“赢纬身无长物又十分自傲,是不肯在人前吃亏的。赢综与他半斤八两,只多了些小聪明。他们打不着猎物自会行此勾当。”说着,又问道:“你递药给他们时,没旁人瞧见罢?倒恐皇帝一时想起来,问起毒药来源,我们不得干净。”司徒仲道:“是日前,大皇子自己说府上闹老鼠,买了许多猫也不见效验,问我可有什么法子,我才带了那包药给他。他们寻不着咱们。”赢绵听了,微微颔首,又叹道:“可惜了!”
司徒仲就看着赢绵,低声道:“今日看着皇上独自一人射死一头黑熊,足见皇上盛年,身强体健。来日方长,此事还要从长计较,水滴石穿总能见个效验,倒急躁不得。”赢绵道:“并非只为此。”说着,又道了句“可惜了。”司徒仲不明其意,想了些别的事,便就笑道:“二殿下今日林外说的话且是好,不独孝敬皇上,也孝敬了皇后娘娘。如今谁不知晓,皇后娘娘得皇上喜爱,琴瑟和谐,夫妻恩爱。只孝敬了皇上,怕皇上还不稀罕,孝敬了皇后娘娘,怕是皇上就能高看一二了。”赢绵听着,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没有接话。
第62章 王妃拜谒
再说坤宁宫内,自皇帝走后,皇后萧清婉令掌事宫女穆秋兰着宫人布置洒扫,便进内室梳妆打扮。
明月替皇后梳好了高云髻,留了三博鬓。青莺便开了橱柜,抱出一只凤鸟纹漆奁盒,放在妆台上打开,将那九龙四凤后冠双手捧了出来,就依着发髻形状,轻轻替娘娘插戴上了。一旁绛紫便捧了玉容粉、凤仙花胭脂、眉黛等物,萧清婉自家匀了面,拍了颊,点了口脂。文燕便上来低声问道:“娘娘今日可想画什么眉形?”萧清婉略想了想,轻启朱唇道:“就描了横烟眉。”文燕依言,取了眉黛,细细描画了,就垂手立在一旁。萧清婉看着镜中,见着发髻齐整,凤冠端正,妆容典雅,便道:“拿衣裳过来罢。”
明月早取了五色襢衣侍立在侧,听皇后吩咐,便即上前为皇后穿着,又挂了白玉双佩,戴了牡丹回纹小绶,文燕跪在地上为皇后穿了大红织金莲花平底绣鞋,这一番收拾方才妥当。
萧清婉走到穿衣镜前,照了一回,又让明月整了整发髻,才道:“妥帖了。”穆秋兰便进来回禀道:“禀娘娘,外间殿上已整理妥当,四位王妃已至坤宁门外等候传唤。”萧清婉便道:“知道了。”言毕,便缓移莲步,往前头去了。
须臾,来至殿上,萧清婉在宝座上坐定,方才道:“请诸王妃进殿。”穆秋兰听了,便走至殿外,传话与李明贵。须臾,便有一众丽人款款进殿,萧清婉看着,满眼皆是花容月貌,翠鬓雪肤,花钿珠钗,锦衣绣袍,香风袭来,足足令人眼花缭乱。
众王妃行至座前十步开外,便跪下磕头,齐呼:“妾身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安泰!”
萧清婉看着众人拜了,方才缓伸双臂,笑意盈盈道:“诸位不必多礼,快请平身。”又对穆秋兰道:“看座,上茶。”
诸王妃告罪过,便依品各自落座,皆噙笑望向皇后。萧清婉打量了一回,那安王妃是早间在府里便见过的,自不必多说。荣王妃年约四十上下,中等身材,容长脸面,面容随和,不笑而自带喜意,观之可亲。恒王妃有二十四五,薄唇瓜子脸,身材瘦削,蜂腰燕体大有飞燕之态。那永定王妃年纪却轻,不过双九年华,容颜虽好,却有些沉稳不足。
萧清婉看了一番,因早先穆秋兰已在私下描述过四位王妃形容,眼下便打量着一一对上了人,遂笑道:“本宫自入宫以来,至今已是两月有余,至今日才同诸位相见,还该多多亲近才是。”说着,因见着荣王妃年纪最长,又听闻过荣亲王朝中的威势,便对荣王妃笑道:“这位想必便是荣王妃了?”荣王妃缓缓起身,回道:“正是妾身。”萧清婉令她落座,温言笑道:“王妃好仪容,谈吐从容,举止稳重。本宫在闺阁中时,便常听人说起,荣王妃为人亲和,温良贤淑,堪为世间妇人典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论起来,若是在平民百姓家里,本宫还该称呼王妃一声嫂嫂才是。”荣王妃听皇后话语亲近,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娘娘国母之尊,妾身怎敢高攀?”
萧清婉见她应对,心知这些妇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不会为几句热切话语,就乱了分寸,便也笑笑,又对安王妃道:“安王妃近来安好?菱郡主可好?自府中一别,有数月不见了呢。”安王妃亦笑道:“托娘娘的福,妾身一切都好,菱儿亦好,倒是劳娘娘记挂了。”萧清婉微笑道:“说起来,本宫只长了菱郡主不足一岁,却做了郡主的伯母,也算新鲜了。”安王妃便笑道:“妾身曾闻,有福之人不论年纪。皇后娘娘福泽深厚,自是非常人能及的。”萧清婉浅笑道:“王妃今日,也没将菱郡主带来。本宫在家时,常说要同菱郡主亲近,却总没得个机缘。如今咱们既做了一家人,就更要多多走动了。”安王妃道:“菱儿在王府,亦是思慕娘娘风范,只是无喻不敢擅自入宫。”萧清婉便笑道:“既这般说,那过上几日,待皇上回来,本宫便请菱郡主入宫。郡主如今也大了,让皇上瞧瞧,也好将来指门婚事。”安王妃闻听此言,心头一喜,忙道:“娘娘抬爱,妾身代菱儿谢过娘娘。”
虽是安亲王与荣亲王是四王中最有权势的两位王爷,萧清婉却不肯厚此薄彼,怠慢了恒王妃与永定王妃,也同她们说了些热络话语,说道:“四位王爷都是皇上的兄弟,在外头为朝廷效力,皇上心里都是知道的。咱们妯娌之间也该多亲近走动,以显家族和睦团圆,也为天下人做个表率。”四妃都颔首慢应,那永定王妃嘴快道:“妾身今日得见娘娘芳仪,喜不自胜。娘娘这般的倾国容颜,怪道皇上如此宠爱娘娘,外间都盛传皇上与娘娘夫妻恩爱,鸳盟和谐,妾身还想向娘娘讨教呢。”她此言极是轻浮,荣王妃与安王妃面不改色,倒是坐在她身侧的恒王妃,亦是年轻,拿了手帕掩口偷笑。
萧清婉看着永定王妃,心知永定王乃是皇帝最小的一个兄弟,是先帝一嫔所生,先帝辞世时永定王年方五岁,四王之中最是人微言轻。因着这个缘故,娶来的永定王妃出身亦也不高,其言行略有不得当之处,也可悯其情了。她心念微转,便即笑道:“本宫哪有永定王妃说的那般,不过因着年轻,喜欢打扮罢了。本宫有几支胭脂,是身边人自造的,比那造办处出来的略好些,若是永定王妃喜欢,本宫便赠与王妃。”永定王妃喜出望外,忙起身谢赏。恒王妃斜睨了她一眼,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众人又说了些话,荣王妃便道:“却才说起小辈婚事,妾身这儿倒有一事相求皇后娘娘。”萧清婉笑道:“王妃且说来听听,说什么求不求的。”荣王妃道:“妾身膝下也有一个女儿,比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