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皇后数落。
萧清婉又道:“这外头的书信进宫,过内侍省是必要盖上各宫的戳子的。依着贵妃的缜密心思,想必是要你看了之后就烧掉。你思念家人,竟没烧了,可就成了今日的把柄。”青莺低声道:“她派人将奴婢的家人自乡下接来,又给奴婢的哥哥谋了份差事。奴婢怕她逼迫家人,又听她说只是削了娘娘的恩宠,并不是真的要害娘娘,就听了她的话。且……且奴婢思忖着,皇上平日里待娘娘极好,就是真没了这些鱼,也未必……也未必就疏远了娘娘,想着不打紧。”萧清婉怒斥道:“你糊涂昏聩!皇帝的爱憎,往往只在一线之隔,厌憎一个人又比喜爱一个人更容易些。邱婕妤能因着一把扇子就断送了自个儿的性命,本宫的前程也极有可能折在这一缸鱼上!且本宫听着你早上在这屋里绣屏前转悠,袖子里藏着把剪子,是想在这绣屏上动手脚罢?虽是皇上未必就因这些见责于本宫,但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长此以往的连消带打,本宫必然失宠。这皇廷大内,没了恩宠,只依凭着娘家,又能到得哪里?前朝的段皇后,还是司马大元帅的千金,不也说废就废么?!还牵累了她段家满门!若是本宫倒了势,你就没了用处,且你替贵妃做了这么多事。贵妃的性子,心狠手辣又难容人,你真当贵妃能让你好好活着?便是你那爹娘兄长,也未必能落个善终!”
青莺瘫在地上,好半晌才慢慢的道:“横竖我们这样的人,就是你们这些做主子的手里的物件儿,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高兴了就捧,不高兴了就往下踩。在你们这些主子的眼里,我们奴才是不算人的。我再不想法子,过了这日子,还哪里有我的活处?”萧清婉就轻叹了一声,对李明贵道:“李公公,松了她的绑,你们就先出去候着,待本宫传唤再进来。”穆秋兰忙道:“娘娘,没个人在跟前,恐这婢子生事。”萧清婉道:“不妨事,你们且去罢。”李明贵听皇后吩咐,就松了青莺的绑缚,三人一道垂首退了出去。
青莺不知皇后此举何意,虽是被捆缚了片刻手脚麻木,却仍是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萧清婉自枕头底下掏出一封书信,掷在她面前,道:“你自己看看。”青莺见信件封口上盖着坤宁宫的戳子,知是外头递进来的,心中狐疑,就抖着手拆了信,看了几眼,面上一阵苍白,泪便止不住的扑簌簌的下来了。萧清婉起身上前,轻声道:“你自七岁进了萧府,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且扪心自问,我几时拿你当过物件儿?你们四个虽是一道伴我长起来的,但终究是你与我更亲近一些。绛紫文燕不消说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在哪儿。就是明月,也是上房里拨过来的。咱们一处长了这么大,以往有什么事情你不对我说?怎么到了如今,竟生分起来?你家里既有难处,为何不跟我说?倒硬叫我自己查出来?你把事压在心底里,倒任由外人挑唆,拿捏了家人威胁于你。你近日做的这些事儿,若是成了,我失了宠倒了霉,你也落不着什么好。若是不成,这些事儿是你自己个儿做下的,通不与贵妃什么相干,她自然将你丢了出来,不闻不问,死活由你。你没了性命,你那爹娘还能指望贵妃替你照拂么?”青莺泣不成声道:“是奴婢油蒙了心,被贵妃扣了父母,就慌了手脚。又见娘娘连日的启用新人,心里没着没落的,就犯下了糊涂事。奴婢听凭娘娘发落,要杀要剐都随娘娘,只是求娘娘看在往昔的份儿上,不要为难奴婢的父母。”说着,便连连磕头,撞地有声。
萧清婉俯身拦着了她,拉了她起来,温声道:“若我当真要发落你,早将你送到掖庭局了,你这时候怕是已经没了命了,哪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同我说话?”青莺便止了抽泣,只睁大了眼睛看着皇后,却见泪眼朦胧里,烛火摇曳着,皇后的脸竟是有些不甚分明。
萧清婉淡淡一笑,道:“我且先问你,贵妃透了尤尚仪来与你相与,你都说了些什么?”青莺就想了想,将往日与尤尚仪说过的事儿一一说了。萧清婉问道:“就这些,没别的了?”青莺道:“奴婢记得清楚,再没了。娘娘知道,如今的奴婢是再不敢说谎的。”萧清婉便微微颔首道:“就这些,倒也没多大的妨碍。虽是你近日言行可恨,但终究也是顾忌家人的缘故,论起来也有可悯之处。看着往昔咱们的情分,我且不发落你。既然你一家子都到了咱们府上,你就安心在宫里服侍罢,以后有你们的好呢。”说着,又笑道:“夜深了,你去罢,叫了穆姑姑进来。明儿该你上宿,就和明月换了,往后挪一挪,歇上一日罢。”青莺听了皇后这般安排,心中有些不可置信,既惊既怕又感念皇后恩德,便重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就出去了。
一时穆秋兰进来,见皇后在床上歪着,就上前道:“娘娘,您竟就这么放过她了?”萧清婉淡淡道:“原也没想着真要她性命。只是她性子太过刁滑,不落实了铁证,她是不会认的。”穆秋兰道:“奴婢知道青莺是娘娘的陪嫁,与旁人不同。只是这等背主忘义的奴才,娘娘不怕她日后又与贵妃串联么?”萧清婉坐了起来,让穆秋兰上来替自己脱了外袍,才道:“本宫往昔的一些私密事体,她知道的太多。虽是本宫并没把柄在她手里,但真个送到掖庭局去,把她逼急了,嚼出些什么话来,听到的人多了就不好收拾了。论起来,她本也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心气儿太高,又被贵妃拿住了家人。如今她家人都到了本宫府上,恩威并施,再着人暗地里看着她,也不怕她再做出些什么来。且本宫留她,还另有别的用处。”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到底,她也跟了本宫近十年了,真要到了这个时候,本宫还是有些下不了狠手。再者,她并没将本宫那些极要紧的私事儿说与贵妃,只看在她心中尚存往日恩义的份上,这一遭,本宫就饶她一命。”穆秋兰听了,也就笑道:“娘娘是个重情义的,但论这一点,贵妃娘娘便及不上呢。”
萧清婉冷冷一笑,道:“贵妃只知用强,拿捏别人的软处,本宫瞧她早晚得倒在这上头。且贵妃此人,生性多疑,她既要扣着青莺的家人,却又怕他们靠不住,私通消息。竟只是将他们一家子安置在了城郊的一处院子里,倒叫本宫母家轻易就查了出来。若是贵妃将他们都放在他哥哥府上,还真要多费一番手脚呢。”穆秋兰听着,便问道:“眼下青莺与明月两位姑娘已是翻了脸了,娘娘可要叫她们分开来住?”萧清婉道:“不必,还叫她们在一处住着。”说着,竟连打了两个呵欠。穆秋兰忙道:“闹了这么一出,这都将近五更天了,娘娘赶紧歇下罢。”言毕,就侍奉萧清婉睡下,一夜无话。
第45章 秋戏
青莺当夜就回了宿处,明月见她竟是好好儿的,心里便有些纳罕,也不理她,只睡在床上不起来。青莺心里也恨她将自己供了出去,但娘娘既没放话让她搬离这屋子,也只好不睬她,收拾了在自个儿的床铺上睡了。
翌日起来,青莺仍旧干她的差事,这件事除了几个详知内情的,旁人一字不知,那几个夜里拿人的小内监也被上头恩威并施的缝住了嘴,也就遮掩了过去。坤宁宫里的日子,还如流水一般的过着。
这般过了三日,造办处先使了内监过来,将后院用黄纱屏风围了,就派了一众工匠来造那秋千。此间事宜不必详述,时光匆匆,转眼过了五日,那秋千就造得了。
这日吃了午膳,萧清婉见外头天气温和,微有清风,就使了两个宫婢去钟粹宫及绛雪轩,请了宸妃并静昭仪过来,又令青莺绛紫备下茶果点心。一时,二人到了,进了坤宁宫,同皇后见礼过。
萧清婉便笑道:“坤宁宫里才造起来的秋千,本宫见着今日天气好,想着打上一阵子。只是一个人,总是气闷。又知道二位这时候也都歇了中觉起来了,就想着不如咱们姐妹一道乐上一乐,省的天长日久的,只是在宫里闲呆着。”宸妃就笑道:“娘娘还是往昔爱玩的性子呢,嫔妾也就罢了,静昭仪平日最是个安静的人,娘娘也不问问人愿不愿意,就将人架来了。”静昭仪连忙笑道:“皇后娘娘携带嫔妾玩乐,嫔妾心里高兴还不及呢,哪里有什么不愿意的?嫔妾闲着没事,也只是在绛雪轩傻坐着罢了。姐妹们都说嫔妾针线做得好,不知那也只是嫔妾闲着无事时打发时光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嫔妾平日里不摆弄针线,就只剩在绛雪轩里傻坐着了,心里空落落的。”萧清婉心中一动,便道:“静昭仪没事时,也常到坤宁宫里来坐坐,咱们姐妹说说话,也就打发了这日子。”
三人说着话,就往后院走,那一众平日里近身服侍的宫婢,就端了茶水点心跟着。
到了后院,果然一座丈来高柏木秋千立在黄杨树下,那秋千通身涂了红漆,踏板是用五彩绳缚着的,木头上还刻着花鸟鱼虫的纹路,做工极是精致。
三人看过,萧清婉便先让静昭仪打。静昭仪连连摆手,道:“娘娘可饶了嫔妾罢。嫔妾平日里是最怕爬高上低的,只站得略高些,心里就慌得了不得,哪里敢玩这个。娘娘只叫嫔妾在旁边瞧着,就很好了。”萧清婉听了,只得罢了,就让宸妃。
宸妃便上了秋千,让宫女送着,打了一阵,就说腿软了要下来。
萧清婉见她二人都在桌边坐着歇了,就笑道:“不过就是打个秋千,真不中用,你们瞧我的!”宸妃笑道:“本就是娘娘要玩的,倒来奚落嫔妾。”静昭仪则笑着不语,自桌上盘里拿了一只菱角叫侍女剥壳。
萧清婉走过去,双手抓牢了那五彩绳子,也不要人扶,自己就站了上去,双足死死的跐住那踏板,膝上微一用力,人就晃了出去。渐渐越荡越高,但觉清风扑面而来,周遭的景物渐渐模糊,宫外远处的景象倒不绝的映入眼帘,她心中畅快,进宫这些日子以来还从未有似眼下这般舒心过,禁不住的朗笑出声。
下头静昭仪瞧着皇后秋千越打越高,竟如要冲上天去,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就对宸妃道:“娘娘看,皇后娘娘打得这么高,不妨事么?”宸妃笑道:“这都是娘娘小时在家玩惯得,她在家时能打的比这还高呢,不妨事。”两人正说着话,便见皇帝自前头转了过来,后头只跟着张鹭生一人。
两人慌忙起身跪了,就要开口问安,却见赢烈摆了摆手,低声道:“别惊了她,你们都起来罢。”二人这才起了,立在一旁。
赢烈便放眼望去,只见萧清婉今日穿了一件闪色织金蝶穿花广袖百褶裙,映着阳光熠熠生辉,整个人便如云里飞仙一般,煞是好看。
萧清婉打了好一会儿,觉着口渴才慢慢的缓了秋千的势头,一旁绛紫看着就忙上去握着彩绳,将皇后扶了下来。萧清婉下了秋千,猛可的就看见皇帝立在前头,正笑看着自己,连忙上前行礼见过。
赢烈笑着扶了她起来,道:“打得那么高,也不怕栽着!”说着,看她额上沁着一层细细的汗,就亲手用袖子替她抹了,道:“如今虽是入了秋,这午时太阳也还毒,还是少出来的好。玩的这么疯,口渴不渴?叫他们拿茶过来。”萧清婉也笑道:“就是渴了才下来的呢。皇上自哪里过来的?”赢烈道:“自然还是从书房下来。”说着,又对宸妃道:“途径钟粹宫,想着进去瞧瞧你,没想竟扑了个空。”宸妃便回道:“皇后娘娘打发人来,招了嫔妾与静昭仪来玩秋千,想着下午也是无事,就一道来了。”赢烈微微颔首,道:“你们姐妹和气,是再好也不过。”
说着话,萧清婉便要让众人吃茶,赢烈道:“这里日头大,不好。咱们还是进屋里去。”萧清婉听了,就令宫人收拾了,众人一道回了内室。
走到皇后日间说话所在,众人落座,青莺同绛紫就上了茶水。吃着茶,萧清婉看了静昭仪几眼,见她才在日头底下晒过,脸上出了些薄汗,脂粉就薄了些,现出底下蜡黄的面色,忙道:“静昭仪这是怎么了?方才在院子里,日头映着也瞧不出来,皇上瞧瞧,昭仪脸色很不好呢。”赢烈听她说话,也细细打量了静昭仪几眼,道:“气色是不好,叫太医瞧过了么?”静昭仪连忙道:“不过是近来有些缺觉,白天脸上就看着不好了,并没什么,哪里就到了要叫太医的地步。若是叫太医白跑一遭,臣妾心里不安呢。”宸妃在旁道:“静昭仪这话就不通了,叫太医瞧过,若没事自然大家安心,若有些什么也快些调理才是。老话说,疾从微起。你自觉的没什么,可不知是不是什么病的先兆?你身子又不是顶好的,只顾拖着,再拖出什么大病来,就麻烦了。”萧清婉听着,笑添了一句:“瞧不出,静昭仪竟是有些讳疾忌医的性子呢。”
赢烈听了宸妃的话,就道:“宸妃说的有理,还是叫太医来看看。”说着,就对张鹭生道:“去一趟太医院,旁人不消了,就传了太医令过来。”张鹭生听命去了,只过了盏茶时候,便回来了。身后就跟着一个提着竹箱子,身着正五品朝服的年轻男子。
张鹭生进来,先道:“禀皇上,王太医到了。”太医令王旭昌便跪了,恭恭敬敬道:“微臣王旭昌拜见皇上并诸位娘娘。”赢烈道了平身,就道:“昭仪身子微有不适,你给瞧瞧。”那王昌旭低低道了声“是”,就请设帐。赢烈道:“都是平日里见惯的了,也不必再闹那些虚文,就这样看了罢。”王旭昌应了,这才抬起头,低声道:“请娘娘玉腕。”
萧清婉忙令绛紫取了一方锦垫放在桌上,静昭仪自将右手平放其上,跟着她的巧慧就取了一方大红销金帕子盖住昭仪的手腕,王旭昌才低垂着眼眸,伸三指搭于其上。
萧清婉在旁坐着,只打量了这王旭昌几眼,见他左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生得面色白润,容长脸面,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倒算的上个美男子。她看了两眼,就移开了眼睛,心里道:想不道这太医令竟这般年轻,答应过太后,又来伺候皇帝,想必医术是很了不得的。
少顷,王旭昌收了手,又道了声“臣斗胆。”抬眼瞧了瞧静昭仪的面色,才又对着赢烈跪了,呼道:“臣恭喜皇上,昭仪娘娘已是怀胎两月有余了。”众人皆是一怔,赢烈面上露出喜色,道:“你的医术按说是不会错的,朕再多问一句,可定是喜么?没看差罢?”王旭昌忙道:“事关龙脉,干系重大,臣不敢疏忽,臣敢担保昭仪娘娘定是喜脉。”赢烈就握着静昭仪的手,笑道:“太好了,静秋,你可是送给朕了一个好大的惊喜,朕要记你一功!朕膝下只有三个皇子,只忧虑人丁单薄。如今梁美人怀着身孕,你也有了,朕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心里着实高兴!”
宸妃见着皇帝眉飞色舞的神态,就面上带着笑,看了萧清婉一眼,却见她只是怔怔的坐着,忙伸手轻扯了她一下。萧清婉立时回了神,连忙笑道:“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要好好庆贺一番才是!待这两个孩子平安落地,这皇宫里可就热闹了。”说着,又笑道:“外头乱,静昭仪有了身子受不得聒噪,还是到里头去歇歇。”赢烈笑道:“还是皇后细心,朕倒没想到此节。”萧清婉笑道:“不是臣妾心细,皇上乍闻这等好消息,一时欢喜糊涂了也是有的。”说着,便叫绛紫青莺,搀扶了静昭仪到内室榻上歇着。静昭仪得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