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不知被发卖在何处了。”路晓年说道:“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只暗里使人打听消息,这两年下来也总没个踪迹。待将来好时,咱们再慢慢找寻罢。”
林氏摇了摇头,叹道:“只怕她们娘两个已是等不到那时候了。”路晓年见她神色凄楚,便也说道:“只恨我没用罢了。”林氏却道:“你也不必这样说,两年前我家突遭构陷,全族被灭,你为着是我家女婿,也受了无穷牵累。好容易前头唆使着孙氏做了一次的替死鬼,才又重新起复,正该谨慎为上,怎好为了这些细微末节又图惹怀疑?且这两年,若没有你,我只怕也早死在这冷宫之中了。我又怎会怪你?”路晓年又说道:“当初若不是你家大夫人设下的计谋,咱们两个只怕早到了一处,也不是今日的光景了。”林氏浅笑道:“这些旧事,说来也是无益,那夫人现下的结果就很好么?”又问道:“我那姐姐怎样了?”路晓年道:“你知道,我是自来不理会她的。自从你家出了事,我更不进她那屋子了。她倒也算识趣,每日里只陪着母亲吃斋念佛,不敢多言语一句的。”林氏听闻,点头道:“这也是她的下场了。”
两人说了一回话,林氏便问道:“你这时候走来,想必前头有些变故?”路晓年道:“皇帝病的很重,只怕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我同你商议商议,倒要何时起事?”林氏沉吟片刻,便即说道:“太子是一早立下的,皇帝既然病体沉重,遗诏恐也一早拟好了。咱们宣朝的诏书,自来是御前留一份,阁老那边留一份,两相印证,以避有人造假。如今你除却禁军衙门,还有兵力可调动么?”路晓年道:“没了,但禁军是一贯听我号令的,要围困皇宫还是极容易的。”林氏又问道:“听闻禁卫军副统领的司徒仲,乃是襄亲王的人,可有妨碍?”
路晓年道:“他那边我已打点过了,襄亲王只要做个太平王爷,旁的倒不在意。”林氏道:“只恐他别有居心,毕竟他手中有兵。”路晓年沉吟道:“这却不怕,横竖他远在西北,远水难及近火。待事成之后,他再要反叛,便是逆贼。咱们便可下旨将其诛杀便是。”林氏点头道:“这般也罢了。”因而又道:“那萧氏手中亦握有章、唐两家兵马,委实不可小觑。不到皇帝崩天,你切莫不可走漏了行藏,让人识破机关,失了先机。只到皇帝驾崩那日起事便了。”言罢,便同路晓年商议了一会。
两人叙了些话,路晓年恐耽搁的久了,为人看出端倪,便即告辞离去。自打太子遇刺,这永巷管辖的宫人尽数获罪打杀,他便趁机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出得门来,倒也不怕旁人瞧见,就此去了。
这般又过几日,赢烈病体越发的沉重,竟至不能下床。萧清婉见皇帝已是不能够好,因恐临时生变,便将李敏先送出了宫去。
这日过了晌午,赢烈忽然起身,称腹中饥饿。萧清婉见他却比往日有了几分精神,心中高兴,连忙使人送了热粥点心上来。赢烈吃过点心,坐着同她说了一回话,又重新睡倒。
萧清婉守在榻边,不肯轻离。到得晚间时候,赢烈突然醒来,握着萧清婉的手,断断续续说道:“朕这就要去了,这些年算起来……有几件事也很对不住你……”萧清婉见了这等光景,料知是再不能好了,顿时肝肠寸断,潸然泪下,嘴里仍是说道:“皇上安心养病,并非就到了那种地步。”赢烈又道:“朕当初迎你入宫……一心只想与你相守一世……岂料,到头来竟是朕先负了盟约……这些年你同她们争来斗去,朕也多少知道些,然而这心底里终究还是偏着你的……”萧清婉无话可答,只是跪在床畔,哀哀痛哭。
只听赢烈重喘了几口气,说道:“回想起来,朕这皇帝做的,既不算差却也绝算不上好,心里也有几件憾事,然而最舍不得的还是你。”萧清婉早已哭倒,听得此语,不觉泣道:“皇上这是要丢下婉儿一人么?皇上带了婉儿去罢,没了皇上,婉儿独个在这宫廷之中,便如行尸,生亦无趣!”赢烈抬手向她颊上抚摩了一番,微微笑道:“傻丫头,这怎能够?”他缠绵病榻已久,手上干枯瘦削,抚在面上甚觉粗糙。萧清婉却按住那支手不肯放,倒将满面的泪珠洒在了上面。
赢烈又沉声道:“缊儿如今年纪尚小,待他登基,朝中恐有人不服,除却你父亲,你还须得多多培植辅政之臣,平衡朝中势力,总要拖到缊儿亲政之时。这些事原不该你做,然而朕天年已尽,只好托付与你。你便多操劳几年罢,只当全了朕的私心了。”言罢,便向颈中解下虎符,递在她手中,说道:“遗诏放在何处,你自然知道。好生守着朕的江山,将三个儿女看养成人,朕是等不到那日了。”萧清婉接了虎符,一时低头无言,片刻又忽然抬头道:“皇上,婉儿一直有桩心事压着,想要问问皇上,又恐皇上见责。如今已是分别在即,婉儿便问了。”说罢,便就低声问道:“在皇上心里,真正想要的到底是婉儿还是瑛儿?”
赢烈微一错愕,旋即微笑道:“果然瞒不过你去,早年间送了扇子与你,朕便觉着你猜出了一二,然而却始终不见你问起。”一语未休,嗽了两声,又道:“不见你时,便是她了。得你进宫,朕心里便将你看得最重。到这几年,更是只得你一人了。”说毕,便笑问道:“若有来世,你还肯同朕做夫妻么?”萧清婉含泪点头,说道:“若有来世,自当结发齐眉。”
赢烈微笑颔首,阖目再不言语,不过一时三刻,竟就撒手人寰。这位皇帝在位二十六载,于嘉禾二十六年十月十戌时二刻驾崩,史称合天德慈武英成仁皇帝。
萧清婉见他闭目不语,无声无息,颤着手过去在鼻下试了一试,顿觉眼目发黑,天旋地转。她同赢烈做了十载有余的夫妻,虽则也有几件不和之事,到底也算恩爱到头,今忽逢诀别,不由悲痛欲绝,几欲昏死。
外头的宫人见了这等情形,都乱着说皇帝殡天了,就要往外发丧送信。
萧清婉虽在悲痛之时,心中倒还明白,连忙起身走到外间,喝止了一应宫人,又厉声道:“哪个敢出去乱说,本宫砍了他满门的脑袋!”严令之下,一殿宫人登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声张一字。
她便先挑了两个心腹宫人,一个打发至武英殿送信,原来因近来事多,又备着皇帝一时恐有不虞,这些内阁重臣每日皆有几人在宫中过夜。另一个便叫他夤夜出宫,往唐、章两家并安亲王府上送信。她自家便守在养心殿中,只将那虎符牢牢攥在手里。
然而只过了小片刻功夫,那前往武英殿送信的宫人便已匆忙折回,惊得面无人色,上下牙齿打颤道:“不得了,武英殿被禁军侍卫围了,奴婢进不去。”萧清婉心中一沉,又问道:“可说了是谁的命令?”那宫人答道:“问了,说是路统领的吩咐。奴婢便说了是皇后娘娘打发来的,他们也不听,只赶了奴婢回来。”
萧清婉听闻,便知是生了变故,连忙使人叫来赢缊,使了青莺将他趁夜送至简昭容处。那赢缊自梦中被人喊醒,尚且不知父亲已然离世,只依着母亲的话语,随宫人去了。
穆秋兰在旁看着,便问道:“娘娘这是何意?那简昭容平素与娘娘并无往来,殿下在她那里,未必安稳。”萧清婉沉声道:“既然路晓年发兵围了武英殿,那宫门自然也出不去了。这厮既早生了逆反之心,必然不会放过太子。宸贵妃、德妃、贤妃并周昭容,平日与本宫交好。这路晓年在坤宁宫、养心殿两处见不着太子,必定往她们宫室里搜罗,那是藏不住的。倒是简昭容那里,他再想不到的。便是搜宫,也要个把时辰。”穆秋兰问道:“倘或那简昭容竟向叛军投了诚,可怎生是好?”萧清婉摇头道:“如今事态紧急,那厮只怕片刻就要往这里来逼宫,本宫也只好放手一搏了。看简昭容往日里的为人,倒不像那等没骨头的小人。”
说话间,那被打发出宫的宫人果然也折返回来,述说之言也同前个大致相同。
穆秋兰眼见此态,惊恐无比,向萧清婉道:“娘娘,如此这般,外头不知宫里的变故,武英殿中又是一班文臣,倘或这班叛贼竟杀进来,咱们倒要怎生抵挡?”萧清婉摇头道:“拖得一时便是一时,本宫早几日便已知会了安亲王,要他们留心宫中动静。只盼能够拖至天亮,外人察觉宫中生变,能发兵来援。”
穆秋兰听闻此语,竟是毫无把握,她虽是宫中老人,却几曾经过这等巨变,不禁心中七上八下,面色大变。
萧清婉又吩咐一殿宫人,将养心殿殿门关起自里面栓了,又推来几张桌椅顶着门,只望能多拖延片时。众宫人至此时,均已忖出出了何事,均自惶恐不安,竟有人低声啜泣起来。
萧清婉见了这等情形,只得开口抚慰道:“本宫已于日前派人出宫送信,援兵顷刻就到。待救兵到来,必定将这起逆贼擒拿归案,尔等今襄助本宫御敌,待事毕皆有重赏。倘或临阵倒戈,脱逃叛敌,本宫必诛其九族!”众宫人无甚见识,听了皇后这话语,勉自镇定,各自依照吩咐行事去了。
那穆秋兰又上前低声道:“娘娘,皇上才归天,宫里便生这等巨变。这养心殿必有内鬼,将消息递送了出去。”萧清婉颔首道:“本宫也知,然而目下不是查处这等事的时候。”说毕,心中又忖道:路晓年虽是禁卫军统领,却还有个副统领司徒仲。这路晓年调派兵马,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司徒仲竟至不知么?又莫非他们已串做一道,要谋国篡位?那司徒仲是赢绵的把兄弟,却不知赢绵心中作何想法。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门外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只听一人朗声道:“臣路晓年求见皇上!”
殿中众人闻得此声,顿时一震。萧清婉强自镇定,扬声回道:“夜深了,皇上安歇了,路统领倘或有事,明日再报不迟。”那路晓年隔着门又道:“事情紧急,臣必得今夜报与皇上得知!”萧清婉说道:“什么事如此要紧?若当真不能迟延,你现下说来,本宫去报与皇上。皇上病体未愈,不宜见客。”
此言一落,门外一阵悄然,片刻只听路晓年冷笑一声,说道:“皇后不许微臣觐见,这养心殿又大门紧锁,却是所为何事?莫非这殿中竟出了什么变故不成?!”萧清婉怒斥道:“胡说!皇上龙体欠安六宫皆知,况且夜深人静,正该歇息的时候,本宫命关闭门户也是情理之中。你这般夤夜来扰,吵闹御前,却是安的什么心?!不怕本宫治你个惊驾罪么?!”
那路晓年说道:“臣有罪无罪,皇上自有裁决。娘娘只消打开门,让臣见了皇上,自然有个分晓。”萧清婉冷冷道:“本宫便是不开,你却待要怎样?”路晓年略停了停,说道:“那臣可要得罪了。娘娘说臣夤夜惊驾,臣还恐娘娘挟持天子呢!”言罢,便向左右喝了一声道:“开门!”
这一声令下,只听门上轰然一声,门扇猛震了一下,显是被人剧烈撞击。那门闩虽是厚重,却经不得这般撞击,三五下便即断裂开来。门外之人将那桌椅尽数踢开,路晓年便带了几名卫士鱼贯而入。
其时殿中灯火通明,众宫人齐聚殿前,见这班人明火执仗,手执兵刃,闯将进来,均自两腿战战,汗流浃背,惊恐万分。
萧清婉怒喝道:“路晓年,你想造反不成?!”路晓年冷笑道:“臣来与皇上请安!”言罢,更不多话,便大步向内殿行去。
殿中宫人虽有几个胆大忠心之辈,意图上前阻拦,却被那起卫士以兵刃相当。那明晃晃的刀剑架在脖上,无人不怕。萧清婉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他进了内殿。
那路晓年闯将进去,只见皇帝横卧榻上,双目紧闭,倒似是睡着了一般。因虑消息不准,他行至榻前,单膝下跪,双手抱拳,低声道:“臣路晓年见过皇上。”那赢烈躺在床上,只是无声无息。他又连问了两三遍,看皇帝不见丝毫动静,这才相信皇帝确已驾崩。
他心头狂喜,立起身来,走到外殿,嘴里吩咐卫士前去搜罗皇帝遗诏,两只眼睛就如电般扫过众人,便停在了皇后脸上。
烛火之下,只见萧清婉神情尚算自如,然而面色青白,双手微颤,显是惊惧交加。他面露狞笑,迈步上前,向她道:“原来皇上已然殡天,娘娘却为何秘不发丧?如此这般,倒是居心叵测。”萧清婉向他怒目而视,厉声道:“你这厮
夤夜逼宫,才是叛臣贼子,倒含血喷人起来!”路晓年笑道:“娘娘这话,倒去地下同皇上讲罢!皇后乃是皇上生前最为亲爱之人,皇上一朝归天,皇后岂有不跟随的道理?!”言罢,就要上前擒住皇后。宫女绛紫忽然奔将过来,挡在萧清婉面前,向他喝骂道:“你这逆贼,谋反乱上,当真是天理难容,竟还想对娘娘不利,还不快退下!”
路晓年点头道:“当真是个忠心的丫头,我便成全你罢。”话音才落,早向腰间抽出佩剑,只见雪光一闪,那利器便已贯穿绛紫的胸膛。绛紫只惨呼了一声,便即血溅当场,横尸就地,玉碎香消。
路晓年将剑拔出,环顾四周,朗声喝问道:“还有人要效忠么?!这便是下场!”一众宫人见他竟当堂杀人,各自心惊肉跳,再不敢言语一句。
萧清婉眼见自己的贴身侍婢被这厮杀却,又怒又痛,又看这厮已然毫无忌讳,一时半刻心中也没了主意,只是默然不语。
便在此时,外头几个卫士本进门来,向他道:“禀告统领,坤宁宫、钟粹宫、咸福宫等各处皆已搜过,不曾见到太子。”里头搜罗养心殿的卫士也出来,说道:“没有见到诏书。”
路晓年眉头微皱,便向萧清婉道:“太子去了何处,皇帝遗诏又存放在哪里?臣劝娘娘还是早些说个明白,免得受些不体面的苦楚。”萧清婉心念如电转过,暗道:这厮便是要谋朝篡位,他自家同皇室并无渊源,自封为帝,名不正言不顺,必为天下讨伐。他必定打的是挟天子令诸侯的主意,没有太子和诏书,此事便就棘手了。我且以此拖延些时候。
当下,她主意已定,便道:“你这般逼宫,便是要我母子性命,本宫焉能将太子与诏书交托于你?”路晓年见她口气活络,大有转圜余地,连忙说道:“娘娘若肯将诏书与太子交出,臣敢保太子性命无虞。”萧清婉微笑点头道:“这般说来,你是定要本宫死了?”路晓年亦笑道:“娘娘素来足智多谋,机变过人,朝中有这样一位太后在,臣委实放心不下。娘娘倒也放心,待娘娘归天后,新帝必定还当尊娘娘为皇太后,入太庙,享祭祀,这身后的荣耀,娘娘就无需忧虑了。”
萧清婉说道:“听你的口吻,倒似是要另扶新帝?却不知路统领,相中了皇室中第几个子弟?”那路晓年笑道:“倒也不是旁人,是娘娘膝下的七皇子,他也是娘娘所出,娘娘放心便是。”萧清婉耳闻此语,心中顿时雪亮:赢缊此时已将十一,人事全知,这厮将自己逼死,太子必定记恨在心。若登基为帝,待长大成人,必报此仇。旁的几位皇子,三皇子赢纪四皇子嬴纫,皆是嫔妃所养,出身不高。倒是自己的赢纾,年纪幼小易于哄骗,且是皇后所养,自然比旁人更名正言顺。
当下,她又笑道:“你的算盘倒是打的巧妙,只是缊儿自打生下便被封为太子,如今也有十一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