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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才人嘴快,便顺着她的话说道:“以前在家时,只听闻皇后娘娘如何年轻貌美,聪慧过人,皇上同她又是怎样的情深恩爱。哪知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到这般了。自打咱们入宫来,皇上哪日曾在坤宁宫过过夜?皇上不去,娘娘也不往御前去。这两口也就逢年过节的年节宴席上,才见上一面。见了面,也没话说。上一年年三十,娘娘更是拿病推了,连来也不曾来。皇上脸色虽不大好看,倒也没说什么。”王宝林说道:“我听宫人们议论,说娘娘身子是有些不大好。不然,再不会不去的。”
孙才人将嘴一撇,说道:“我瞧着,娘娘就是明知去了,皇上也不会有好脸色看,方才不去的。在家时,听着皇后如何厉害,倒叫我吓得要不得。得进来时,她竟不大管事了。日常琐事,大多是宸贵妃并德妃打理。这般看来,皇上同皇后,也不过就这样罢。”王宝林见她失言,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一跃而起,伸手掩住她的嘴,低声说道:“还不快住了,皇上是最不要听这样的话了。你忘了去年十月里,乌才人去侍寝,不合在御前议论了皇后几句,就叫皇上降了罪,当夜就给贬做了宝林,撵到东北角上住去了,再不曾见过皇帝的面。这样的话,你可不要说了。我私底下瞧着,皇上同娘娘虽两个不说话,心里未必不在意呢。”
孙才人虽也自觉失言,却是年轻气盛,又正在风头上,颇有些不服。正想同她争论一番,忽听得一道声音冷冷的插了进来:“孙才人倒是好兴致。”
这二人不妨有人,吓了一跳,忙定睛望去。只见武贵仪由宫女扶着,正稳步过来。
二人又惊又惧,无奈之下,只得上前行礼见过。武贵仪淡淡道了免礼,便劈面说道:“大好的春光,才人不好生赏玩,倒背地里搬弄起唇舌来。进宫来头一件就是教你们谨言慎行,才人竟全抛之脑后。何况,说些什么不好,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议论的么?”说毕,便冷笑颔首道:“想必是才人近来颇得上意,莫说宫规,连皇后娘娘也不放眼里了。”
孙才人大惊失色,她虽是年少气盛,却也并非狂妄无知,听得此言,只道这武贵仪要严加发落,连连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求饶命。一旁的王宝林,亦是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武贵仪声色俱厉的将二人一番训斥,才说道:“原本你言语无状,该当掌嘴以示效尤。然而念及你年小无知,又是初犯,便饶了你这一遭。你去罢,往后可再不要犯了。”言毕,更不逗留,叫宫人搀着一步步的去了。
孙才人见她远去,身软如泥,瘫坐在地,冷汗涔涔而下竟将里头穿着的贴身小衣浸了个透湿。王宝林惊魂普定,上来搀了她起来,说道:“我说怎样,这锅盆都有耳朵,世上没不透风的墙。你一时不稳,就叫她给拿住了。幸好她并无意为难。倘或叫什么有心人传了出去,竟说到御前去了,你我可都要遭殃了呢。”说毕,见孙才人双眼泛红,眸里噙泪,知道是给吓着了,便说道:“这里也没什么好处,渐渐又起风了,咱们回去罢。”言罢,便扶了她起来。孙才人默默无语,同她一道去了。
远处,赢烈正立在一株垂丝海棠树后,将这里的情形尽收眼底。一旁张鹭生见他容色淡淡,无喜无怒,倒有些惴惴不安,便试着说道:“这两位也是一时失口,寻常她们在皇后跟前,是很守礼的。”赢烈不置可否,只淡淡说道:“今儿是皇后的生日。”张鹭生见问,连忙回道:“正是,皇上要不要去瞧瞧娘娘?娘娘必定是盼着皇上去的,皇上若去,娘娘定然欢喜。”赢烈却说道:“她未必盼着朕去,也未必欢喜。”一言未毕,又道:“今儿也该是太子的生辰,外头才进贡了些有年头的茯苓,太医院给做了些茯苓霜,你亲送到坤宁宫去,权作贺礼。”语毕,又叹了口气,便大步流星也似的走开了。
张鹭生一怔,连忙应喏,又急忙跟了上去。
武贵仪离了亭子,快步往外去。扶着她的宫人金环说道:“主子且慢些,怀着身子呢,不敢走这样快。横竖皇后娘娘那里,又并没有催。”武贵仪经她点醒,方才醒悟,旋即慢了步子,又笑道:“不知怎的了,自打有了身孕,脾气是一日比一日爆了,得不得个风就是雨的。也不知旁人怀孩子时,是不是也这般。”金环笑道:“想必是个小子,所以主子脾气这样的急躁。”武贵仪叹道:“也是这两年有清净日子过了,若是前头那些妖精还在,我还不知有没命活到生产那日呢。”说着话,便出了御花园,上了轿子迳往坤宁宫去了。
原来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萧清婉虽不愿操办,但也吩咐厨房预备了些碟子,邀了几位平日里相厚的嫔妃一同坐坐。
武贵仪赶到坤宁宫时,宸贵妃与德妃也早到了,正在后殿上与皇后坐着说话。她缓步进殿,就要下拜,却早被止了,萧清婉说道:“你既有了身孕,这些虚礼就都免了。才两个月呢,正要留神的时候。”一面说,一面吩咐宫人安放座椅。
武贵仪坐定,便放眼打量皇后,见她今日精神还好,脸上脂粉不施,穿着一件大红团花对襟丝绵衣,下头一条宝蓝织金牡丹花棉裙,打扮的倒是喜庆,衬得人也有了几分光彩,便笑道:“娘娘今儿倒好些了。”萧清婉淡淡一笑,说道:“总不过就是那么着罢,也没什么好不好。药吃着,好两日;不吃,就觉的乏些。”宸贵妃倒是忧心忡忡道:“你这病只顾这样拖着,也不是个法子,你平素又最厌吃药,可要怎么样呢。”萧清婉说道:“凭它怎么样,拖着就罢了。”宸贵妃便说道:“这又是跟谁怄气,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又是缊儿的生日,你也不好生打扮打扮,仍是这个样子,倘或皇上一时来了呢?”萧清婉哼笑道:“皇上再不会踩坤宁宫的门槛了,姐姐倒不必忧心这个。”
宸贵妃一时气起,便说道:“都要两年了,你们两个只是不肯说话,倒要怎么样?你就去御前,低头下气服个软,皇上也未必就不念了旧情。偏你这个牛心倔强的丫头,谁说也不管用,自家闷头怄气,躲在坤宁宫里抹泪有什么用?!倒叫我们这些当嫔妾的夹在里头难做。”萧清婉见被姐姐当众戳破,不由面色一红,嘴里还是说道:“谁抹泪来着?!我再也不稀罕的!”宸贵妃仍旧絮絮叨叨道:“枉费你平日里那样聪明多智,逢到这些事上,就这般糊涂!缊儿那么小,又有琳儿那个丫头,只顾这样僵着,你倒做什么打算?!”她们姐妹两个拌嘴,底下人皆不敢插口。
德妃经了前回的事情,胆子小了,听皇后言语不稳,忧虑道:“娘娘仔细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去。”萧清婉却冷笑道:“那就传去,等皇上废了本宫好了,他巴不得要这个由头呢!是福是祸,本宫顶的过去。德妃姐姐若怕了,就再不要来坤宁宫!”德妃被她兜头盖脸的一通训斥,缩了头再不敢言语。
武贵仪看情形不好,便笑着打岔道:“娘娘就是不抹脂粉,也是美人呢。”
说着话,外头人便报传张鹭生求见。
第二百六十三章
众人听闻来报;颇有些瞩目以待。这御前来人;萧清婉倒不好挡出去;便吩咐传进来。
德妃赶忙笑道:“想必是皇上念起今儿是娘娘的生辰;待会儿要来,故而先打发张公公来说一声。娘娘还是预备着梳妆打扮罢。”萧清婉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只怕是来接缊儿的,去年今日,皇上也是把缊儿接到养心殿去给他庆贺了一日生辰呢。”德妃碰了个软钉子;只得闭了口。宸贵妃有些不耐烦,说道:“你也不必话里夹枪带棒;只给我们脸色瞧。谁惹你不痛快;你找谁去。只顾在姊妹堆里撒气,算怎样?这屋里坐着的;都是一条船上过来的人,哪个外道些?何必如此呢!”
正说话间,张鹭生已然来至殿上,拜见了后妃。德妃适才被皇后斥责了一番,只欲挽回颜面,当即嘴快问道:“可是皇上待会儿要来?”张鹭生陪笑道:“回德妃娘娘的话,是皇上赏了几篓子茯苓霜来,与太子殿下做生辰贺仪的。”
众人闻言,各自默默不语。萧清婉开口笑道:“原是这样,倒是有劳公公走这一趟。回去上覆皇上,说太子谢过恩赏。”说毕,又问道:“皇上可要接太子过去?”张鹭生支吾道:“皇上没吩咐。”萧清婉点了点头,示意宫人赏钱,打发了他去。
一时,众人都没言语。萧清婉笑道:“既是皇上的心意,本宫也不好独享,待会儿众位姊妹们走的时候,各拿些回去。”众人都说道:“皇上与太子的,嫔妾等怎好要的?”萧清婉却笑道:“皇上既赏了,要怎样就凭本宫心意了。况且,太子那么点大的孩子,哪里吃的了茯苓霜!”众人皆不敢违背,只唯唯称是。宸贵妃在旁听着,一字也不发。
少顷,穆淑容并周昭容也到了,说了些吉利庆贺的言语。萧清婉看看时候已近晌午,便吩咐厨房上了菜,开了宴席。
因帝后不合,这宫廷之内除却年节宴席已久无笙歌,便是今日亦不曾预备,大伙陪着皇后吃了个哑酒。皇后容色淡淡,也无人敢说笑玩闹,倒是赢缊那孩子,顽皮可爱,在席上做出许多幼童情态,逗人发笑,这寿宴才略热闹了些。
好容易一顿饭吃罢,看看皇后也别无话说,太子也要午睡,群妃便各自起来告辞离去。
宸贵妃又坐了一回,吃了盏香片,看着赢缊安顿下来,又瞧了一回东阳公主,方才同萧清婉在明间内坐着说话。
宸贵妃便说道:“皇上今儿打发人给你送茯苓霜,可见心里还是惦记着你呢。你只要低个头,他也就顺势下来了,还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的,岂不甚好?”萧清婉意兴阑珊道:“那茯苓霜是给缊儿的,姐姐说差了。”宸贵妃将手里的茶碗搁在炕几上,当即说道:“你这妮子就知道犟嘴!你适才也说,缊儿那么大点的孩子,哪里吃的了茯苓霜。可不是皇上指着孩子,特特给你送来的么?你却不领情,还要送出去。这烫手的山芋,她们敢接么?你只是平白给她们出难题罢了!我今儿告诉你,缊儿、琳丫头还有澴儿,这三个孩子都前程都在你身上,你可仔细了。万不要以为现下日子顺坦了,没人敢与咱们做对了,就疏忽大意起来!圣意,可是最难测的。”
萧清婉见姐姐急了,又看四下无人,这才向她说道:“姐姐说的,我自然都明白。便是为此,我才远着皇帝。”宸贵妃颇为不解,只望着她。只听她说道:“如今后宫里头,除了缊儿,三皇子、四皇子都在咱们身边站着,就是武贵仪肚子里那个,也算是在咱们这边的。皇帝一共就这些子嗣,皇长子被废,襄亲王与他又素来不合,余下这些个差不离都握在咱们手里。当年又算是我逼着他杀了林霄,虽然于理上他讲不出话来,但他吃了这样大的一个闷亏,你道他夜里想起来心里就痛快么?他又是个最厌局势失衡的人,掌握不住局面,旁的且不说,就是面子上也下不来了。”
“我还记得林霄结案那日,他从前朝过来,在坤宁宫里坐了一日的功夫,阴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往日若有什么烦心事,或我惹他不痛快了,他抱怨个两句也就完了。独那日,当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倒让我陪着跪了一日。也没过夜,到五更天的时候就起驾走了。自那之后,便再也不曾来过。总算好在除却父亲,咱们家并没什么人在朝里身居要职,如今这两年父亲除公务外,便深居简出,旁的事一概不问不理,面上似是落了下风,才叫局势略松缓了些。现下我远着皇帝,也就是落个无宠的名声,叫皇帝心里舒坦些罢了。不然,咱们的日子,哪得那般自在。”
宸贵妃听了这番议论,不觉一笑,说道:“听你说的也是头头是道,可就这样下去,我总是心有不甘,毕竟皇帝不过才四旬的人,这宫里又不断的添人,谁知道以后如何!”萧清婉说道:“我也明白姐姐忧虑,然而就算我现下走去软求硬泡,磨得皇上回转心意了。那疙瘩仍在他心里,便如人生了瘾疮,久后略有个引子就要发作起来,且凶险无比。不是他自己化解开,总是不行的。”宸贵妃叹道:“可是事儿都做下来了,还能怎么样呢?”
萧清婉不接这话,只随口问道:“心蕊的丫头,今年也该满周岁了罢?”宸贵妃见问,只得说道:“去年就满周岁了,你还送了贺礼过去呢。亏你还是做人家姨妈的,连这个也忘了。”萧清婉浅笑道:“倒真是给忘了,那时候妹夫还在任上不曾回来,她竟是在咱们家生产的。”
原来,孟心蕊自去年亦在萧府产下一女,因李十洲事前有话,且并未返京,萧鼎仁便替她取名为敏。孟心蕊的月子并孩子的满月都是在萧府做的,直至半年后李十洲回京复旨,方才回家去。
想起这事,萧清婉又道:“咱们姊妹情分,相互照应自是不消说的。妹夫又替咱们家的事辛苦了一场,很吃了些苦头,原也是该的。”宸贵妃却说道:“都是一条绳上的人了,也不必再同他们说这些外道话。”萧清婉点了点头,说道:“敏儿同缊儿年岁倒是相宜,我原想叫他们多多亲近些,只是现下事态不好,不好接她进来。”宸贵妃知她话中所指,便说道:“你想得也很好,不过两个孩子都还小呢,往后再做打算也不迟的。你还是先把宫里的事情料理了罢,弄成这么个僵局,说话行事也不方便。就说缊儿这个事,你有了主意,也得他老子答应才行。弄成这个样子,你张的了口么?”
萧清婉默然不语,半日才道:“我心里有数,姐姐不必担忧。”宸贵妃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另又想起一桩事来,说道:“你那药还按日吃么?近来可好些了?”萧清婉说道:“都按着日子吃呢,王太医也算着日子就送来的。也就那样罢,吃了药身上就松快些。不吃,又是老样子了。这是生琳儿的时候,月子里失了调养,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好将养着。”宸贵妃点头道:“你可保重身子,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当下,姊妹两个坐了一回,看看时候不早,钟粹宫那边早有人来请,宸贵妃便起身去了。
夜间落了一场急雨,因着今年回暖早,冬季的铺盖早早的收了,萧清婉又一时犯懒,没叫宫人重新取出,夜里睡时便着了些风寒。隔日起来,身上就不舒坦起来,头沉身重,喉咙也痛起来。她自家情知这是伤风,自谓是小病,又仗着往昔身子康健,并没在意,只叫青莺把坤宁宫收着的发散丸寻了一丸冲水吃了,只在宫里静养。
然而她现下已不比往昔,为着生东阳时身上落了病,到了今日也不曾大好,身子元气本就受损,如今又病上加病,更难痊愈。偏生今年的时气不好,才暖和了两日,便倒起春寒来,连着刮风下雨,到了三月天里竟还降了一场桃花雪,于养病更加不利。坤宁宫里虽又重新生起火盆,燃了地龙,也无济于事。她厌医的毛病又发了,下头的人得了她的吩咐,也无人敢自作主张去请大夫,只逐日吃着往昔收着的丸药。这药不对症,哪里能见效验。这般拖来拖去,竟至到了难以收场的光景。穆秋兰眼见皇后病体日益沉重,只怕弄出事来,便趁着一日她熟睡未醒,悄悄使人将王旭昌请来验看。
王旭昌替皇后诊了脉,只愁道:“若是一早就传我来看,这病早已好了。拖延到这个地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