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姨娘,每日里挖空心思,蝇营狗苟,还不够么?”
说话间,梳头已毕,穿了衣裳,就走到堂上见客。
那唐玉莲在堂上等了许久,一盏茶吃了两泡,心里火发,好容易见人出来,连忙起身,满面堆笑,迎上前来。
简宝林脸上笑着,与她见礼过,各分宾主落座,说了些寒暄话语。唐才人就说道:“妹妹服侍御前,向日里不得个空闲,与姐姐少亲近,都是妹妹的不是。咱们是一家子的姊妹,还该多多走动才是。妹妹在宫里孤苦伶仃,又饱受欺凌,还望姐姐垂怜。”说着,就让宫女巧云将带来的礼物拿上,又向简宝林笑道:“些许薄礼,聊表敬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简宝林听她这样说来,又见宫女拿上礼物,面上不动声色,仍是笑道:“唐才人委实过于客气,我与唐才人素无相交,如何能收才人的礼物?才人说在宫中孤苦伶仃,莫非才人竟忘了武美人的举荐之功么?这样相交十多年的恩人,才人都要以外人视之,那何样人等才配做才人的姐妹?才人眼界甚高,我实在不敢高攀。”唐才人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待要再说。只听简宝林又道:“明人不说暗话,才人今日过来倒是为了什么,直说便是。何必这样弯来绕去?”
唐玉莲听说,便笑道:“简姐姐果然快人快语,妹妹佩服。早在延禧宫里,妹妹便见姐姐行动做派,非俗人可比,今日见来,果然如此。那妹妹也就实说了。”说着,便凑上前来,低声将来意说了,又笑道:“还望姐姐在御前遮掩一二,姐姐大德,妹妹自然感念在心,不敢有忘。妹妹今得了皇上的垂爱,如能安渡此劫,必然提携姐姐。”
简宝林一听,微微冷笑,说道:“我道是何事,原是为此!才人还是收了东西回去罢,我虽位卑人轻,却不敢做那颠倒是非,诬陷好人的缺德事!那日的事儿,该是怎样就是怎样。这话,我到得哪里,都是一样的说辞。既非畏惧皇后权势,亦不会希图才人的提拔,不过是直言直说罢了。至于才人所说报恩,前番武美人如何带携才人,那样的情深意重,世间都是罕见的,才人却又是如何回报的?她如今伤了颜面,败落下来,怎么也不见才人相帮?才人虽有心认我做姐姐,我却不敢认了才人做妹妹!”
一席话,说的唐玉莲讪讪的,面上颇下不来,又听简宝林言说要到御前直言相告,心里焦急,便故技重施,跪倒堂下,涕泪纵横道:“妹妹能有今日委实不易,求姐姐可怜一二。待得此事了毕,不止妹妹感念姐姐的恩德,便是惠妃娘娘,也会赞许姐姐仁义。”简宝林冷声道:“惠妃娘娘又怎样?即便是皇后娘娘,亦不能迫我发违心之论!才人事多,还是回去罢。我生性喜静,懒怠留客。”说毕,便吩咐宫人送客,任凭唐玉莲如何哭诉哀求,皆不理会,径自起身往后头去了。
唐玉莲眼看央求无望,只恨恨返宫,另作计较。
前一日,因萧清婉同赢烈置了场气,赢烈费了许多精神,好容易窝盘住她,隔日起来就在坤宁宫里盘桓了些时候,方才上朝听政。
才下了朝,他不忙去别处,自到养心殿内,打发张鹭生将夏长盛、钟韶英等宫中几位管事大太监传来,细问近来宫中事体。这些人皆知此为何故,为撇清干系起见,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则唐玉莲素日里为人谨慎,行事滴水不漏,倒并没什么出格儿的地方。只有钟韶英将先前延禧宫中,章媛与唐玉莲的旧仇私怨描述了个详尽,并道:“章媛出宫之前,确然有语,称是唐才人挑唆她到御花园中,歌唱邀宠。然而此事只她一面之词,并无旁证,奴才并不敢就以此为凭。”
赢烈听得这话,想及近来京中的传言,纵然心中不喜章媛张狂,却也深恶此种阴毒手段,当即怒斥道:“你们在宫中当差,竟能让这等言语流于宫外!一个个都该当何罪?!”众首领太监齐齐跪下,不禁战战栗栗,冷汗涔涔。
正当此之际,张鹭生已捧了那些碎瓷过来,到御前回禀道:“回皇上,已打听明白了。这碎瓷片上粘的是木匠上做活的热胶,干了,又被人拿湿布巾重重的擦了擦,所以看不出来。造办处的老师傅讲,这瓶子摔碎了之后又被黏过,故而有此痕迹。”
赢烈闻言,微微冷笑,当即道:“去传唐才人来见驾。”张鹭生眼看皇帝面色不好,不敢怠慢,慌忙出去。
不消一时三刻,唐玉莲便已传到,走上殿来,拜见皇帝。
赢烈坐在上头,俯视这妇人,只见她趴伏在地,一副恭敬的模样,也不令她起身,便浅笑道:“莲卿,朕赏与你的侍女瓶如今安在?”唐玉莲早已忖度瓶子事发,却也不慌,只垂首回道:“回皇上,臣妾自知失礼,惹皇上动怒。然皇上还得容臣妾慢慢禀来,皇上容臣妾说,臣妾敢说。皇上不容臣妾说,臣妾也就只好听凭皇上处置。”
赢烈心道:倒要听听她还有何话可说。便道:“你且讲来。”
唐玉莲不紧不慢道:“这瓶子,自皇上赏与臣妾,臣妾就挂在堂屋西边墙上,皇上去时也是见到的。臣妾极是爱惜,每日里都擦拭的光洁无比。正逢那日,穆美人到臣妾那儿做客,不知怎的就把这瓶子碰破了。臣妾怕皇上知道了生气,想着皇上朝政繁忙,这等小事无需惊扰皇上,便并未上报。此乃臣妾隐瞒之过,还请皇上治罪。到得昨日,皇后娘娘忽然打发人到臣妾那儿去,将这些碎片搜去。臣妾也不知娘娘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拿这些碎片做什么使,后头的事情,臣妾一概不知。还望皇上明鉴。”说着,就叩下头去。
赢烈听闻此言,心中大怒,劈头便喝道:“你这话,便是说皇后栽赃于你?!这碎瓷片上的胶,是皇后抹上去的?!皇后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与你过不去?!自你入宫至如今,皇后于你颇多照拂,倒为何陷害你?!”唐玉莲见皇帝龙颜大怒,纵然恐慌,亦自强辩道:“臣妾不敢,臣妾并不知此中出了何等变故,上头的胶自何处而来,臣妾毫不知情。”
赢烈冷笑道:“你尽管嘴硬。”又向张鹭生喝道:“去将穆美人、简宝林传来!”
唐玉莲听见去传这两人,便知事情已无可挽回,原先还恃着皇帝宠爱,妄想皇帝能看在这几日的情分上,能听自己辩解几句,又或撒个娇就糊弄过去了。熟料到得跟前,皇帝竟是要严审的意思,纵然早已知晓皇帝如何薄情,也禁不住的心寒意冷。抬头望去,只见赢烈的目光正冷冷射来,她身上打了个哆嗦,又忙低了头。
少顷,穆美人与简宝林一齐到来,在御前拜见已毕。赢烈便问瓶子事宜,穆美人将那日事由一五一十的述说详尽,如何自己才触及瓶子,瓶子便碎落一地;如何请了唐玉莲赔礼,唐玉莲却不依不饶,定要禀告皇帝等事一一道来。简宝林又从旁作证,言穆美人所说句句属实。
唐玉莲闻听这二人之语,顿觉大势已去,瘫软在地,双目圆睁,泪流满腮。她这模样,赢烈早已看得腻了,兼之适才章媛的旧案,心生厌憎,如今再看她这般造作,更觉烦躁不已,诸事积累在一处,也不多言,才待开口降旨。外头宫人忽然传道:“启禀皇上,惠妃娘娘有要事启奏,求见皇上,现在殿外等候。”
赢烈正待处置唐玉莲,忽闻惠妃前来,又说有要事,心中狐疑,便暂且停下,向外道:“传她进来。”
片刻,惠妃快步进殿,身后还跟着个太监押着一名宫女。她走上殿来,先拜过皇帝,便立在一旁。赢烈见这情状,便问道:“你怎么忽然走来此间,又有何事奏报?这婢子是为何故?”惠妃上前道:“皇上,臣妾听闻皇上因为唐才人打碎了御赐的瓷瓶而降罪于她,生恐皇上冤枉了好人,故而赶来替她辩白一二。此事,唐才人实不知情。”
赢烈听闻此语实在离奇,不免问道:“她宫里的事情,她不知道。莫非你竟知情?你又从何处得知,倒来替她辩驳?”惠妃道:“前几日,臣妾为细故,偶然途径造办处,恰好这婢子自里头鬼鬼祟祟的出来,叫臣妾撞见。臣妾看她抱着一个包裹,还疑心她是偷了什么,勒令她打开来瞧,哪知里头却是些碎瓷。她哭哭啼啼的跪着臣妾,说不留神打碎了一个瓶子,来造办处拿胶粘上,再回去与主子赔罪。臣妾也没做多想,只道一个瓶子没甚大不了,斥责了她几句,就叫她走了。熟料,这婢子竟然私下隐瞒了此事,弄出这样天大的误会。臣妾不敢为唐才人辩驳,只是还请皇上明察。”
她一席话毕,又向那宫女喝道:“事到如今,皇上跟前,你还要隐瞒么?你要弄的你们主子为你所累,送了性命是不是?!”那宫女噗通一声的跪下,望着皇帝声泪俱下道:“皇上,惠妃娘娘所言句句属实,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通不与才人有什么相干,她是毫不知情。奴婢早几日不慎打破了瓶子,唯恐主子责怪,就自己偷偷黏上了,又挂在原处。因瓶子碎片大,奴婢又会些手艺,故而粘出来也看不出什么。奴婢只道可瞒天过海,实在没想到竟会弄出这样的事来。奴婢该死,还请皇上不要责怪才人!”说着,便重重的磕下头去,记记撞地有声。
唐玉莲不妨此事竟然有了转机,望着皇帝泣道:“臣妾督下不严,致使宫女行此大错,还请皇上降罪。”说毕,便娇啼婉转,抽抽噎噎。
赢烈扫了堂下众人一眼,看看林惠妃,又瞧了瞧唐玉莲,冷冷一笑,开口道:“督下不严,这可是你自家说的。既然连你自己都自认有罪,朕也就让你罪有应得。你……就去做个最末等的御女,照旧住在那延春阁,好好的闭门思过,赎你那罪去!那延春阁出过邱氏、齐氏、梁氏,皆是废妃罪人,如今给你做个思过之所,也算合你那身份。”说毕,又向钟韶英道:“将这宫女,拖出去,杖杀!”
第一百九十一章
皇帝一言落地;那宫女登时软在了地上;钟韶英亲带了两个太监上前;拖了她出去。
唐玉莲面色如土;跪在地下,一声儿也不敢言语。赢烈瞧也不瞧她,便向张鹭生吩咐道:“着人送她回去,半年之内不许她踏出延春阁半步!”张鹭生领旨;随即走出殿外,召唤了几个御前的宫女,进来半搀半拖的将唐玉莲拉了起来。
唐玉莲虽则一朝失势;却也侥幸未去冷宫,宫中岁月长远;她自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便只在御前磕头谢恩,就随着那宫人去了,并未吵闹。
了毕此事,赢烈自座上起来,缓步走至阶下,行至惠妃跟前,上下扫了她几眼。看的惠妃通身不自在,心颤胆寒,面上强笑道:“皇上这是何故?做什么这样瞧着臣妾?”
赢烈冷冷道:“你的消息倒很是灵通,来的倒也真快!”惠妃身上一颤,讪讪陪笑道:“皇上说笑了,臣妾不过恰好知晓此事,又见张公公押了唐才人过来,就随口问了问,才知闹了起来,故而走来解释一二。如今罪魁已然伏法,可见皇上决断英明。”
赢烈笑道:“朕素来喜你清净自持,安守本分,你在朕身边,也算有几年了,还丢过一个孩儿,弄了一身的病痛,这些朕都记在心里。你可莫要为了什么,没了那些好处,白白糟蹋了朕同你的情分。到得那时,可休怪朕翻脸无情。朕,不想再看见第二个赵氏。”惠妃闻说,忙欲回话。却听赢烈又道:“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好生在宫里休养,没事就不要出来走动,徒惹是非。”说毕,又向左右吩咐道:“送惠妃娘娘回宫,惠妃娘娘身子不适,着禁卫军加派人手看守储秀宫,遇事即来禀报。若无要紧的事,就不要让娘娘出来劳动身体了。”夏长盛闻说,连忙应诺。
惠妃听皇帝的话,虽未明说,却已是禁足之意,心中懊恼不已,又看皇帝面色不悦,情知再求也是无用,只得抱愧而去。
惠妃离去,殿中便只剩穆美人同简宝林跪着,这两人皆非殊色,赢烈又正在气恼之中,连瞧也不瞧,便叫她二人离去。简宝林原就不希图宠幸加身,并未觉什么,只谢恩离去。那穆美人却有些依依不舍的光景,临幸还回望了七八糟,却见皇帝并无丝毫留意,只得怏怏而返。
了毕此事,赢烈胸口闷然不快,又记挂着萧清婉的身子,就传话到坤宁宫走走。
一行人行至坤宁门前,门上宫人待要通传,赢烈令止了,就下辇自往里去。迈入门内,却见宫中鸦雀无声,四下一片静谧,只有两个宫女正在院里扫地。赢烈一路行至后堂阶前,只见大宫女绛紫正在廊上坐着解九连环以为游戏。
绛紫一见皇帝到来,慌忙丢下环,起身跪拜。赢烈一面叫她起身,一面低声问道:“你们娘娘呢?怎么院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因又道:“她身子还好?安胎药都吃了?太医怎么说?”绛紫回道:“娘娘睡着,嫌人多吵乱,把人都撵到前头去了。就奴婢同穆姑姑在这儿守着。王太医一回去,就使人送了药过来,今儿起来娘娘吃了两副,这会子已安稳多了。”说毕,又问道:“要请娘娘起身么?”赢烈挥手道:“她既睡着,就不必吵她,朕自进去瞧瞧,你们也不用跟进来。”口里说着,就迈步进屋。跟随的宫人,只得留在院内等候。
赢烈行进内室,果见屋内静寂无声,床上帷帐半垂,萧清婉躺于其内,正在安睡。他走上前去,只见她身上只围着一件大红洒金绣牡丹抹胸,水红的纱被盖了一半,两条雪腻的藕臂放在枕上,酥胸半露,眼眸紧闭,樱红菱唇上还微带笑意。不由低声叹道:“睡个觉也这样淘气,也不怕风吹了!”言毕,就轻轻扯了扯被子,替她盖上,又将那两条胳膊放在被中。萧清婉只咕哝了一声,并未醒转,翻了个身子,又睡过去了。
赢烈见她睡得这样香甜,不想搅扰,就在一旁的椅上坐了,随手翻了几页书。正自看时,一页便笺自里头滑了出来。赢烈捡起一瞧,却见上头以小楷写着许多单字,字迹娟秀工整,正是萧清婉的笔迹。
他看了一回,心中已然猜到其用意为何,不由微微一笑,将那笺子放在桌上,静等她醒来。
这般过了一个时辰,萧清婉方才悠悠醒转,睁眼见皇帝在旁坐着,也不起来,只轻声问道:“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喊臣妾,倒一个人干坐着,岂不没趣儿?”赢烈说道:“看你睡得熟,不想吵你。朕一个人坐着,清清静静的也好。”萧清婉不觉浅浅一笑,又说道:“皇上先出去坐坐,容臣妾起来穿了衣裳。”赢烈莞尔道:“朕与你同食同宿,做了一年多的夫妻,没穿衣裳怕什么,又不是没叫朕瞧过。”
萧清婉听说,啐道:“皇上当真没正经的,哪次过来,不占些便宜就不肯罢休。”赢烈笑道:“旁人就罢了,你的便宜,朕不占,难道竟让给旁人不成?”
两人相互嘲戏了一回,赢烈出去叫了宫女进来伺候萧清婉,他自家仍坐在椅上看着。
绛紫替皇后穿毕了衣服,就扶着她在妆台前坐了,春雨就过来与她梳头。自打文燕去后,她到坤宁宫来服侍,萧清婉喜她活泼讨喜,手脚灵便,就叫她顶了文燕的差事。春雨亦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各样发髻样式,一学就会。又因萧清婉欢喜她,常叫她到身边服侍,青莺同明月倒没得说了。
赢烈看着萧清婉梳头,想起一人来,就说道:“文燕去了,倒是她顶了差事。”萧清婉梳好了头,摸了摸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