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通俗演义--明史演义 作者: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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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通俗演义--明史演义 作者:蔡东藩-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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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居正当国,曾构陷辽王宪,废为庶人。宪系太祖十五子植七世孙,植初封卫王,寻改封辽,建文时又徙封荆州,七传至宪,尝希旨奉道,得世宗欢心,加封真人,敕赐金印。穆宗改元,御史陈省劾他不法,夺去真人名号及所赐金印。居正家居荆州,故隶辽王尺籍,至宪骄酗贪虐,多所凌轹,以此为居正所憾。且因宪府第壮丽,暗思攘夺,可巧巡按御史郜光,奏劾宪淫虐僭拟诸罪状,居正遂奏遣刑部侍郎洪朝选,亲往勘验,且嘱令坐以谋逆,好教他一命呜呼。待至朝选归京,只说他淫酗是实,谋反无据。朝旨虽废黜宪,禁锢高墙,居正意尚未慊,密嘱湖广巡抚劳堪,上言朝选得贿,代为宪掩饰。朝选遂因此获罪,羁死狱中。那时辽王府第,当然为居正所夺,遂了心愿。至居正死后,辽府次妃王氏,运动言官,代为讼冤。当有御史羊可立,追论居正构害辽王事,正在颁下部议,王妃复上书诉讼,大略言:“居正贪鄙,谋夺辽王府第,因此设计诬陷。既将辽府据去,复将所有金宝,悉数没入他家。”神宗览奏,即欲传旨籍没,但尚恐太后意旨未以为然,一时不便骤行。可巧潞王翊釴,将届婚期,需用珠宝,无从采备。恐由神宗故意为此。太后召神宗入内,向他问道:“名为天府,难道这些些珠宝,竟凑办不齐么?”神宗道:“近年以来,廷臣没有廉耻,都把这外方贡品,私献冯、张二家,所以天府藏珍,很是寥寥了。”太后道:“冯保家已经抄没,想可尽输入库。”神宗道:“冯保狡猾,预将珍宝偷运去了,名虽查抄,所得有限。”太后慨然道:“冯保是个阉奴,原不足责,但张居正身为首辅,亲受先皇遗命,乃亦这般藏私,真是人心难料呢!”太后虽明,亦为所愚。神宗复述及辽府讼冤,归罪居正等情,太后默然。嗣是张先生张太师的称号,宫中一律讳言,神宗知太后意转,亟命司礼监张诚等,南下荆州,籍居正家。张诚先遣急足,潜投江陵守令,命他速往查封,休使逃匿。守令得了此信,自然格外巴结,即召集全班人役,围住张氏府第,自己亲入府内,把他阖家人口,悉数点查,驱入一室,令衙役在室外守着。顿时反宾为主,一切服食,统须由衙役作主,可怜张氏妇女,多半畏愤,宁自绝粒,竟饿死了十数人。及张诚一到,尤觉凶横,饬役搜查,倒箧倾箱,并没有甚么巨宝,就是金银财帛,也是很少,较诸当日严相府中,竟不及二十分之一。张诚怒道:“十年宰相,所蓄私囊,宁止此数?此必暗中隐匿,或寄存亲族家内,别人或被他瞒过,我岂由他诳骗么?”遂召居正长子礼部主事敬修,迫令和盘献出。敬修答言,只有此数。张诚不信,竟饬虎狼卫役,把敬修褫去衣冠,拷掠数次;并将张氏亲族,一一传讯,硬说他有寄藏,不容剖白。敬修熬不住痛苦,寻了短见,投缳毕命。亲族等无从呼吁,没奈何各倾家产,凑出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不是查抄,竟是抢劫。张诚方才罢手。大学士申时行得悉此状,因与六卿大臣,联名上疏,奏请从宽。刑部尚书潘季驯,又特奏居正母年过八旬,朝不保暮,请皇上锡类推恩,全他母命云云。乃许留空宅一所,田十顷,赡养居正母。惟尽削居正官阶,夺还玺书诏命,并谪戍居正子弟,揭示罪状。有诏云:
  张居正诬蔑亲藩,箝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宅田,假名丈量遮饰,骚动海内。迹其平日所为,无非专权乱政,罔上负恩,本当斫棺戮尸,因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弟张居易,伊子张嗣修等,俱令烟瘴地面充军,以为将来之谋国不忠者戒!
  张居易曾为都指挥,张嗣修曾任编修,至是皆革职远戍,一座巍巍然师相门第,变作水流花谢,雾散云消,令人不堪回首呢。所谓富贵如浮云。张诚回京复命,御史丁此吕,又追劾侍郎高启愚,主试题系“舜亦以命禹”五字,实系为居正劝进,不可不惩。神宗得了此疏,颁示内阁,申时行勃然道:“此吕何心,陷人大逆,我再缄默不言,朝廷尚有宁日么?”
  当即疏陈此吕暧昧陷人,应加重谴等语。小子有诗咏道:
  炎凉世态不胜哀,落穽还防下石来。
  稍有人心应代愤,好凭只手把天回。
  未知神宗曾否准奏,且看下回再表。
  
  神宗临幸宫人,暗育珠胎,至于太后诘问,犹不肯实言,虽系积畏之深,以致如此,然使太后处事未明,疑宫人为外遇,置诸刑典,得毋沉冤莫白,终为神宗所陷害乎?一宵恩爱,何其钟情,至于生死之交,不出一言以相护,是可忍,孰不可忍?观于居正死后,夺其官,籍其产,戍其子弟,且任阉竖张诚,勒索财贿,株连亲族,甚至逼死居正子敬修,未闻查究。古云:“罪人不孥。”神宗习经有素,岂竟漫无所闻?况居正当国十年,亦非全无功绩,前则赏过于功,后则罚甚于罪,凉薄寡恩四字,可为神宗一生定评,惟居正之得遇宠荣,为明代冠,而身后且若是,富贵功名,无非泡影,一经借鉴,而世之热中干进者可以返矣。

  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储 惑妃言誓神缄约
  却说申时行上疏以后,尚书杨巍,又请将丁此吕贬斥,顿时闹动言官,统说时行与巍,蔽塞言路。御史王植、江东之交章弹劾两人,神宗为罢高启愚,留丁此吕。于是申、杨两大臣,抗疏求去。大学士余有丁,上言殿阁大臣,关系国体,不应为一此吕,遂退申、杨。许国尤不胜愤懑,亦专疏乞休。神宗乃将此吕外调。王植、江东之始终不服,遂力推前掌院学士王锡爵,可任阁务。锡爵曾积忤居正,谢职家居。见七十三回。至是因台官交推,重复起用,晋授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又因日讲官王家屏,敷奏诚挚,由神宗特拔,命为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两人相继入阁,言官只望锡爵得权,抵制时行,不防锡爵却与时行和好,互为倚助,遂令全台御史,大失所望。万历十四年正月,郑妃生下一子,取名常洵,神宗即晋封郑妃为贵妃。大学士申时行等,以皇长子常洛,年已五岁,生母恭妃,未闻加封,乃郑妃甫生皇子,即晋封册,显见得郑妃专宠,将来定有废长立幼的事情,遂上疏请册立东宫。时行初意,原是不错。疏中有云:
  臣等闻早建太子,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自元子诞生,五年于兹矣,即今麟趾螽斯,方兴未艾,正名定分,宜在于兹。祖宗朝立皇太子,英宗以二岁,孝宗以六岁,武宗以一岁,成宪具在。惟陛下以今春月吉,敕下礼部早建储位,以慰亿兆人之望,则不胜幸甚!
  神宗览疏毕,即援笔批答道:“元子婴弱,少待二三年,册立未迟。”批旨发下,户科给事中姜应麟,及吏部员外郎沈璟,复抗疏奏道:
  窃闻礼贵别嫌,事当慎始。贵妃所生陛下第三子,神宗第二子常溆,生一岁而殇。犹亚位中宫,恭妃诞育元嗣,翻令居下,揆之伦理则不顺,质之人心则不安,传之天下万世则不正,请收回成命,先封恭妃为皇贵妃,而后及于郑妃,则礼既不违,情亦不废。陛下诚欲正名定分,别嫌明微,莫若俯从阁臣之请,册立元嗣为东宫,以定天下之本,则臣民之望慰,宗社之庆具矣。
  这疏一上,神宗瞧了数语,便抛掷地上,勃然道:“册封贵妃,岂为立储起见?科臣等怎得妄言谤朕呢!”当下特降手敕道:“郑贵妃侍奉勤劳,特加殊封,立储自有长幼,姜应麟疑君卖直,着降处极边,沈璟亦降级外调,饬阁臣知之!”申时行、王锡爵等,接奉此敕,又入朝面请,拟减轻姜应麟罪名。神宗怫然道:“朕将他降处,并非为了册封,只恨他无故推测,疑朕废长立幼。我朝立储,自有成宪,若以私意坏公论,朕亦不敢出此。”既不敢以私废公,何不径立皇长子。申时行等唯唯而出,遂谪应麟为广昌典史,沈璟亦降级外调。既而刑部主事孙如法,又上言:“恭妃生子五年,未得晋封,郑妃一生皇子,即册贵妃,无怪中外动疑”云云。神宗复动恼起来,立谪为朝阳典史。御史孙维城、杨绍程等,续请立储,统行夺俸。礼部侍郎沈鲤,再上书请并封恭妃,神宗实不耐烦,复召申时行入问道:“朕意并不欲废长立幼,何故奏议纷纷,屡来絮聒?”时行道:“陛下立心公正,臣所深佩,现请明诏待期立储,自当加封恭妃,此后诸臣建言,止及所司职掌,不得越俎妄渎,那时人言自渐息了。”时行此言,未免迎含意旨,与初意不符。神宗点首,遂命时行拟旨颁发。为了这事,言官愈加激烈,你上一疏,我奏一本,统是指斥宫闱,攻击执政。神宗置诸不理,所有臣工奏疏,都掷诸败字簏中。会郑贵妃父郑承宪,为父请封,神宗欲援中宫父永年伯王祎故例,拟封伯爵。礼部以历代贵妃,向无祖考封伯的故事,不便破例,乃只给坟价银五百两。
  小子阅明朝稗史,载有郑贵妃遗事一则:据言贵妃父承宪,家甚贫苦,曾将女许某孝廉为妾,临别时,父女相对,不胜悲恸。某孝廉素来长厚,看这情形,大为不忍,情愿却还,不责原聘。郑女感激万分,脱下只履,赠与孝廉,誓图后报。已而入宫,大得宠幸,虽是贵贱有别,终究是个侧室。追怀前情,耿耿未忘。不意孝廉名字,竟致失记,只有一履尚存,特命小太监向市求售,索值若干。过了一年,无人顾问,不过都下却传为异闻。某孝廉得着消息,乃袖履入都,访得小太监售履处,出履相证,果然凑合。小太监遂问明姓氏,留住寓中,立刻报知郑贵妃。贵妃泣诉神宗,备言前事,并云:“妾非某孝廉,哪得服侍陛下?”算是知恩报恩。神宗为之动容,遂令小太监通知某孝廉,令他谒选,即拔为县令,不数年任至盐运使。这也是一种轶闻,小子随笔录述,作为看官趣谈,此外无庸细叙。
  单说郑贵妃既身膺殊宠,又生了一个麟儿,意中所望,无非是子得立储,他日可做太后,便与李太后的境遇相同。有时宫闱侍宴,及枕席言欢,免不得要求神宗,请立己子常洵为太子。这也是妇人常态。神宗恩爱缠绵,不敢忤逆贵妃,用不敢忤逆四字甚妙。自然含糊答应。到出了西宫,又想到废长立幼,终违公例,因此左右为难,只好将立储一事,暂行搁起。偏偏礼科都给事王三馀,御史何倬、锺化民、王慎德,又接连奏请立储。还有山西道御史除登云,更劾及郑宗宪骄横罪状。神宗看了这种奏折,只瞧到两三行,便已抛去,一字儿不加批答。独李太后闻了这事,不以为然。一日,值神宗侍膳,太后问道:“朝廷屡请立储,你为什么不立皇长子?”神宗道:“他是个都人子,不便册立。”太后怒道:“你难道不是都人子么?”说毕,投箸欲起。神宗慌忙跪伏,直至太后怒气渐平,方才起立。原来内廷当日,统呼宫人为都人,李太后亦由宫人得宠,因有是言。神宗出了慈宁宫,转入坤宁宫,与王皇后谈及立储事,王皇后亦为婉劝。后性端淑,善事两宫太后,就是郑贵妃宠冠后宫,后亦绝不与较。所以神宗对于皇后,仍没有纖芥微嫌。此次皇后援经相劝,神宗亦颇为感动。
  待至万历十八年正月,皇长子年已九岁,神宗亲御毓德宫,召见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商议立储事宜。申时行等自然援立嫡以长四字,敷奏帝前。神宗道:“朕无嫡子,长幼自有次序,朕岂有不知之理?但长子犹弱,是以稍迟。”时行等复请道:“元子年已九龄,蒙养豫教,正在今日。”神宗点头称善。时行等叩首而退,甫出宫门,忽有司礼监追止道:“皇上已饬宣皇子入宫,与先生们一见。”时行等乃再返入宫。皇长子皇三子次第到来,神宗召过皇长子,在御榻右面,向明正立,并问时行等道:“卿等看此子状貌如何?”时行等仰瞻片刻,齐声奏道:“皇长子龙姿凤表,岐嶷非凡,仰见皇上仁足昌后呢。”神宗欣然道:“这是祖宗德泽,圣母恩庇,朕何敢当此言?”时行道:“皇长子春秋渐长,理应读书。”王锡爵亦道:“皇上前正位东宫,时方六龄,即已读书,皇长子读书已晚呢。”神宗道:“朕五岁便能读书。”说着时,复指皇三子道:“是儿亦五岁了,尚不能离乳母。”乃手引皇长子至膝前,抚摩叹惜。时行等复叩头奏道:“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畀他成器?”神宗道:“朕知道了。”时行等方才告退。
  谁料这事为郑贵妃所悉,一寸芳心,忍不住许多颦皱。用元词二句甚妙。遂对了神宗,做出许多含嗔撒娇的状态,弄得神宗无可奈何,只好低首下心,求她息怒。刚为柔克,古今同慨。贵妃即乘势要挟,偕神宗同至大高元殿,祗谒神明,设了密誓,约定将来必立常洵为太子。又由神宗亲笔,载明誓言,缄封玉盒中,授与贵妃。仿佛唐明皇之对于杨妃。自此贵妃方变嗔为喜,益发竭力趋承。神宗已入情魔,镇日里居住西宫,沈湎酒色,于是罢日讲,免升授官面谢,每至日高三丈,大臣俱已待朝,并不见神宗出来;或竟遣中官传旨,说是圣体违和,着即免朝。今日破例,明日援行,甚且举郊祀庙享的礼仪,俱遣官员恭代,不愿亲行。女盅之深,一至于此。大理评事雒于仁,疏上酒色财气四箴,直攻帝失,其词略云:
  臣备官岁余,仅朝见陛下者三,此外惟闻圣体违和,一切传免,郊祀庙享,遣官代行,政事不亲,讲筵久辍,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闻嗜酒则腐肠,恋色则伐性,贪财则丧志,尚气则戕生。陛下八珍在御,觞酌是耽,卜昼不足,继以长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宠十俊以启幸门,时有十小阉被宠,谓之十俊。溺郑妃靡言不听,忠谋摈斥,储位久虚,此其病在恋色也。传索帑金,括取币帛,甚且掠问宦官,有献则已,无则谴怒,此其病在贪财也。今日搒宫女,明日搒中官,罪状未明,立毙杖下,又宿怨藏怒于直臣,如姜应麟、孙如法辈,一诎不申,赐环无日,此其病在尚气也。四者之病,胶绕身心,岂药石所能治?故臣敢以四箴献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诛臣身,臣虽死犹生矣。
  神宗览疏大怒,几欲立杀于仁,还是申时行代为解免,才将他削职为民。后来吏部尚书宋纁,礼部尚书于慎行等,率群臣合请立储,俱奉旨严斥,一律夺俸。大学士王锡爵,素性刚直,尝与申时行言及,以彼此同为辅臣,总须竭诚报上,储君一日未建,国本即一日未定,拟联合阁部诸大臣,再行力奏云云。时行以曾奉上旨,稍延一二年,自当决议,此时不如暂行从缓。锡爵乃勉强容忍,既而耐不过去,特疏请豫教元子,并录用言官姜应麟等,说得非常恳切。谁知奏牍上陈,留中不报。锡爵索性申请建储,仍不见答。自知言终不用,乃以母老乞休,竟得准奏归林。神宗只知有妾,锡爵不能无母。未几,申时行等再疏请立东宫,得旨于二十年春举行。到了十九年冬季,工部主事张有德,请预备建储仪注,为帝所斥,夺俸示罚。适时行因病乞假,许国与王家屏语道:“小臣尚留心国本,力请建储,难道我辈身为大臣,可独无一言么?”遂仓卒具疏,竟不待与时行商及,即将他名衔首列。神宗以有旨在前,不便反汗,似乎有准请立储的意思。看官!你想这郑贵妃宠冠六宫,所有内外政务,哪一件不得知晓!当下携着玉盒,跪伏神宗座旁,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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