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兄,石兄,我们没事。这应该是一个地道入口,离地面大约一丈来高。”
石拓的话还没说完,洞口下方便传来了韩青的声音。
“你们没事也早点吭声啊。吓死我们了。”萧白怨道。
却不是不想吭声,而是吭不了声。
疏桐栽下去是后背着地,跌得头晕眼花,却还没睁开眼睛,王墨就跟着跳了下来。他的反应虽然迅疾,在捕捉到疏桐的呼吸音的一刹那,他便双肘撑地,避免将她砸晕,可落地后的姿势却着实令人尴尬,两人面面而向,鼻翼相触,一呼一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
自王墨身陷流沙坑以来,疏桐对他经历了从最初的抗拒排斥到悲伤难过再到追悔思念的转变,而在比亚玛村重逢后,她又对他的身份经历了由疑惑到猜疑再到确认的复杂变化。
这一刻,在漆黑的洞穴中,被他清幽沉郁的体息包裹着,除了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剧外,她一时竟分辨不清自己内心的悲喜。
没有言语,两人却都在黑暗中清晰听见了彼此的心跳。
只要微微垂首,便能攫住那柔软的唇瓣。
只要微微仰头,便能触到那熟悉的气息。
却在两人越靠越近时,地面传来了石拓要保镖将他放下来的话。王墨只得抿唇深吸一口气扶起疏桐,对地面上的众人报平安。
“你们闪开一点!”萧白一声提示后,第一个跳了下来。
随即,石拓和几位保镖也先后攀着绳索下了地道。
“你们怎么都下来了?”疏桐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后,便出声问道。
“外面又开始飘雪了,这地道里好歹能暖和一点。”
萧白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摸出一个布囊,取下外面的布罩,露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地道内顿时腾起一道莹白的光芒。
被这璀璨珠光一耀,疏桐的眼瞳便微微眯缝起来。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夜明珠有些眼熟。
就着夜明珠的光辉,众人打量四周才惊讶发现,这是一间面积约十席大小的方正密室。
萧白举着夜明珠,围着密室走了一圈,啧啧惊叹道:“宫殿地面铺玉砖就不说了,一个密室也居然全部镶了玉,子合王真是有钱啊。看这玉色通透润泽,应该价值不菲。”
韩青摇头道:“不是镶了玉。”
“这不是玉么?”萧白诧异道。
“你留意看墙壁与地面的衔接处,一丝缝儿也没有,这密室分明是从一块整玉中切割镂刨出来的。”
众人听得都是一惊,纷纷去密室四角查看,果然如韩青所言,找不到玉石镶接的缝隙,完全是从整玉中掏出来的一间密室。
“竟有如此巨大的整玉,真是匪夷所思!”石拓手抚玉璧,惊叹道。
第一八八章 幽兰古曲
“这么大间密室,里面却又什么都没搁,做什么用的呢?”萧白喃喃道。
“萧兄,借夜明珠一用,这玉璧上好像有东西!”石拓突然转头道。
萧白当即握着夜明珠走近前去,在珠辉照耀下,光洁的玉璧上现出一行微微凸出墙面的图案来。
“排列这么整齐,很像是文字,这是于阗文么?”石拓问道。
萧白凝眸细看,皱眉道:“确实像文字,但不是于阗文,于阗文更象形一些……”
闻言,韩青和疏桐也都走了过去。
“这些图案排列很有规律,每行都间隔着一尺的距离。”韩青道。
“咿,果然,还有几行呢。”萧白举着夜明珠上下映照,发现玉璧上的图案正如韩青所说,每隔一尺规律分布。
疏桐疑惑道:“怎么看起来,这些图案排列得到有些像琴谱呢?”
“琴谱?!”
石拓和萧白都是音律高人,此刻一经疏桐提示,再看玉璧上的图案,心下便都豁然开朗。
萧白细看后点头道:“舒姑娘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一首古琴曲谱,可能是西夜国的工匠按照汉文图纸凿刻的,字形有些走样……”
“是什么谱子?”韩青问道。
石拓右手在左手手背上轻轻叩击,目光随着玉璧上的图案移动,片刻后,他转首道:“这是古琴曲《幽兰》!”
“这是《幽兰》的谱子?”疏桐有些惊讶。认识石拓以来,他给她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在芳兰渚演奏的这首古曲。一行行读着玉璧上的曲谱,那曲调便在心中回响起来。
萧白道:“解忧公主和亲西域以来,将汉地的多首名曲带入西域,这一首《幽兰》应该是流传最广的。子合王修建汉室宫殿,凿刻汉地名曲,想必都是为了讨得和亲公主欢颜。”
韩青沉思道:“讨公主欢颜,为何要凿刻在地下的密室中?”
“咿,这里少了一个音符!”疏桐突然指着曲谱第一行的某个位置道。
石拓仰首观看一番。点头道:“嗯,缺了一个‘商’音。想必是工匠倏忽了。”
“这里也缺了一个。”萧白发现离他最近的一行,也缺了一个音。
石拓一路读过去道:“这里缺的是‘徵’音。”
“还有这里!”
“这里缺的是‘羽’音。”
萧白皱眉道:“这些昆夷人果然粗鄙不堪,一首曲子居然漏刻了这么多音符?”
“我看应该是故意为之。”韩青上前抚摸着漏音的位置道。“若是工匠倏忽遗漏,音符应是连续排列的,而这中间故意空出了音符的字距,想必是另有深意。”
石拓将整面玉壁上的曲谱通看一遍,发现从第一行至最末一行,每一行都漏刻了一个音符,而这些漏掉的音符组合起来,竟又是古曲的第一句谱子。
石拓将这一发现告诉大家后,萧白扶额道:“难道这是公输异那老头儿弄的什么机关术?”
石拓眼睛一亮道:“莫非我们弹奏出空缺位置的音符,还能打开什么机关不成?”
“用声音控制机关。这不太现实。”说着,韩青拿过萧白手里的夜明珠,朝其它几面墙壁走去,走到与曲谱相对的那面墙壁,他停下了脚步。“你们过来看看,这一面的玉璧上也有东西。”
众人围聚过去,发现这一面玉璧上也有字符,但却只有玉璧正中位置刻了寥寥几个。那几个字符之下,还有一道凹进去两三寸的玉槽。
萧白道:“这刻的不是曲谱,是于阗文。”
疏桐便念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诗经》中《猗兰操》的第一句。古曲《幽兰》就是源自这首诗。”石拓解释道。
韩青俯低身子。将夜明珠抵近诗句下的那道玉槽,发现玉槽内还有阴刻的图案,他便问道:“石兄先前数出玉璧上缺失的音符是多少个?”
“每行缺少一个,一共是八个。”
“这玉槽中正好就有八个阴刻的图案。”
疏桐听得好奇,当即便凑上前去俯身瞅那玉槽中的图案。
韩青正准备起身,一侧首。唇瓣便扫过了疏桐的耳垂,两人都如同触电一般愣住了。
“怎么了?”见两人表情动作怪异,后面的萧白便出声问道。
韩青直起身来,将夜明珠递给身后的石拓道:“石兄看看。”
石拓凑近了玉槽,一看便惊讶道:“果然。里面阴刻的正是对面缺失的音符!”
“让我看看。”萧白一把拉开疏桐,便要凑上前去观看。
疏桐本就在发怔,被萧白这一拉扯,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却被退在后面的韩青一把扶住:“小心。”
两人肌肤相触的刹那,疏桐又是一番心神动荡。往日,与他同床共枕也是有过的,为何如今与他相处,竟像是面对着全然不同的一个人?她抬眸望向韩青,两人视线甫一接触,韩青便刻意侧首避开了。
疏桐不由一怔:自己掉下密室,他第一个就跟着跳下来了,此刻,他却还要装下去?
韩青对她探询的目光佯装不知,只对萧白和石拓道:“对面的曲谱是阳刻,这一面却是阴刻,若将对面缺失的八个音符对位卡进这一面阴刻的字符内,想必……”
“可惜那八个音符不见了。”韩青还未说完,萧白便打断了他的话。
石拓又道:“缺失的音符正是《幽兰》的第一句谱子,我们不如将那玉璧上的字铲下来试试?”
石拓这边刚说完,行动派的萧白当即便取下腰间的银刀,去对面玉璧上铲字了。
银刀刀锋一触到玉石就打滑,根本动不了那字分毫。萧白试了两次后,便加大了手下的力气,结果一刀铲下去,不但音符被重力碎成了碎末,好好的玉璧也惊出了一道口子。
“不成,这字铲不下来。”萧白收手叹息道。
韩青道:“不成就算了吧,若这玉璧内真有公输异设置的机关术,打开了未必就是好事。大家也累了一天了,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想办法。”
“在这棺材似的密室里,你能睡得着么?”萧白白了韩青一眼,又兀自摇头道,“反正我是睡不着的,要是半夜被毒气什么的闷死,那就太憋屈了。”
第一八九章 冰雕绝技
“我也睡不着,这密室看起来太奇怪了。”这一次,疏桐出乎意料的站在了萧白一方。
韩青看着疏桐,沉吟道:“到也有一个办法,就是……”
“什么办法?”萧白没耐心听后面的转折,急急打断问道。
韩青转首望着先前的入口道:“取一块冰砖,模仿玉璧刻出八个缺失的音符。”
“这个主意不错啊。”萧白赞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明白韩青的意思后,石拓当即安排周立带着两个保镖,攀着绳索去峡谷中取冰。
在等待冰砖的过程中,众人在密室中进食干粮稍作休息。
周立和另外两个保镖很快从雪坡下的那块巨石后,采来了两块一尺见方的冰砖,用绳索吊进了密室。
萧白上前躬身查看了冰砖后,就“哧溜”一声沿玉石地面推至韩青面前道:“你动作得快点,我怕在这密室内冰砖化得快。”
“为何是我?”韩青抬眉道。
萧白笑道:“我们几个里,还有谁的手能和你的比?”
疏桐明白萧白的意思,要论手的灵敏精准度,这里确实没人能和大夫出身用惯了针刀的王墨相比。
不想让萧白再说下去揭穿了身份,韩青摇了摇头,接过他递来的银刀,就着夜明珠的莹光,埋首在冰砖上雕刻起来。
要在冰上刻出和玉璧上一模一样的音符,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冰的质地比玉石更脆,通透性又太强,稍不注意就会刻过位,十分考验雕刻人的耐心、力度和刀法。此外,冰最大的缺陷是遇热就化,韩青不但用衣襟将双手包裹起来,还将口鼻也层层包住,防止体热将冰面暖化。
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韩青。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凝神专注的眼眸,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如同黑曜石一般珠光流转,神采熠熠。疏桐不禁暗叹:这双精于算计的眼睛。专注起来的时候,原来如此好看!
疏桐正看得专心,韩青突然抬起头来:“你们都离远些吧,别我费了好大功夫雕出来,却被你们的体热给暖化了。”
疏桐愣了愣,默默起身退到几尺开外,背靠玉璧休息。石拓和几位围观的保镖也都退得远了一些,只留萧白在近前举着夜明珠。
其实,王墨不是担心冰砖被暖化了,而是他没办法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专心雕刻。心跳快了。眼就难免要花,手就难免要抖。天知道,先前那番不经意的触碰,差点令他失控。
自从王寺村返回洛阳以来,他有意要让她习惯自己。亲吻、拥抱乃至同床共枕,他都在不同的场合以不同的计谋尝试过了。只是没有一次,她对他不是排斥的,身体僵直如偶不说,最令他受不了的就是她眼中流露出的厌憎。
而易容换名与她重逢以来,他感觉她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一路上,她的目光几乎都粘滞在他的身上。带着探询、疑惑、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担忧和若有若无的依赖。
如果说目光的变化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跌进密室那一刻,两人的身体在黑暗中交叠相触时,她急促的呼吸和毫无戒备的柔软身体,就足以令他相信。在他不是王恺的儿子时,她有接纳自己的可能。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定,大朵大朵的雪花沿密室入口飘落进来,在夜明珠的光芒中碎玉一般晶莹剔透。
疏桐望着缤纷飞落的雪花,陷入沉思。他明明还是他。还是王恺的儿子,不过是易容换了一个名字来伪装,为何自己就丢失了本心?会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会在他面前收束不住目光控制不住心跳?……
“韩先生真是手巧!这等绝活令人惊叹!”
听见石拓的赞叹声,疏桐转过头去,韩青已经完成了八个音符的雕刻,正将那块一尺见方的冰砖,削割成和玉槽长宽相等的冰条。
面对石拓的称赞,韩青只是淡淡道:“不算什么绝活,不过是小时跟人学过做冰灯。”
疏桐闻言却是一怔。
她被分进清梧院的那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冷,城里的积雪堆得很厚。王恺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位冰雕师父,将整个宅院用冰雕装饰得晶莹剔透美不胜收外,还制作了许多形态各异的冰灯,让常氏分发给各院里的公子小姐们逗趣取乐。
疏桐小时家里也是要做冰灯迎春节的,见着冰灯就感觉特别亲切。听说有福禄院的婆子在往各院分发冰灯,她在清梧院里来来回回张望了一整天,临到最后却唯独没有子夜的份,心里好不失望。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王墨却拎着一盏圆咕隆咚的大冰灯递给她,要她帮忙挂在屋檐下。她接过冰灯一看,只觉得那模样又丑又笨,便出言嘲笑他,“这一定是冰灯师父作废了打发给你的吧?”
那日傍晚,王墨就发起高烧来。她禀报了杨管家,请来大夫看过后,她才知道他之所以发烧生病,竟是因为头天晚上一个人跑去后院,守着个破木桶子做冰灯给冻坏的。
那时,看着病中咳喘不休的他,她只觉得他活该。若不是这又笨又傻的性格,怎会引得父亲和嫡母讨厌?若不是被家人讨厌嫌弃,又怎会分不到冰灯还得自己去折腾呢?弄成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害得自己还得在旁熬药侍候……
如今,再回忆起这些点点滴滴的往事,疏桐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那时的自己,才真的是又笨又傻!
“快,快拿去试试看!”见韩青完成了冰雕音符,一旁举着夜明珠的萧白便显得有些急不可待。
韩青捧起雕刻着八个音符的冰条,走到刻有《猗兰操》的那面玉璧前,小心翼翼的将冰条对准玉槽,轻轻推放了进去。
“怎么,对不上么?”见韩青手上没有了动作,萧白急切问道。
韩青却转回头来,对众人道:“机关打开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大家都靠墙壁站立,用衣襟捂住口鼻。”
想起萧白先前提到的“毒气”,大家也都有些紧张,慌忙撕下衣襟下摆,卷成布条紧紧捂住口鼻。
韩青环顾一圈,见众人都做好了准备,这才指尖加力,将冰雕“咔嚓”一声推进了玉槽。
第一九零章 玉石地宫
“哐哐——”
一声清晰的机轴转动声后,密室中央的地面突然就打开一道罅隙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一亮,纷纷朝前走了几步。待机轴转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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