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如本王送黄金百两美女若干?’”
听到这里。那些关于“绝响”和白慕冤案的线索碎片都慢慢拼合了起来。
最早发现“绝响”秘密的人,正是成都王司马颖的老师崔平。崔平在龟兹索琴未果,对此琴十分留心。故而,当“绝响”被白延作为礼物送给白慕之后,他不但推荐了琴师罗秀入白府教琴,也写下了检举信陷害白慕。
只是,崔平并未料到,白慕会主动上交“绝响”。更没料到“绝响”一入国库便被大鸿胪石统取走。在鸿胪寺找不到“绝响”,他便以为是白慕私藏了古琴,恼怒之下便勾结散骑侍郎王恺,在朝堂上以谋反罪请旨抄家灭门。
也是此刻,疏桐才想明白,父亲书房里的那些遗物。为何会完整的保留在白果岭的密室。为了利用那笔宝藏帮助司马颖夺取王位,这位尽职尽责的王师,这些年来一直在父亲的遗物中查找“绝响”和宝藏的线索!
而当石拓长大后。携带古琴“绝响”在洛阳琴界崭露头角,崔平才发现这张古琴的真正去处。早已不在朝堂的崔平不便出手,这一次便轮到了成都王司马颖亲自出马。
依附于皇后贾南风的石家,权势地位不同于小小的鸿胪寺主薄白慕,诬陷这种手段伎俩无法上演,司马颖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了曾与石崇斗富输得毫无颜面的王恺身上。
疏桐清晰的回想起司马颖做客宝鼎阁那日,王恺说过的话来:
——“那‘绝响’,真的在石家?!”
——“枉我煞费苦心的找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被他夺去了……”
财富和地位,一直是王恺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只要许诺以这两者。司马颖利用起王恺来,可谓得心应手。自始至终。王恺都在不遗余力的为司马颖寻找“绝响”。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于司马颖为侧室,召回在王寺村学医的庶子王墨,不过是王恺为着这笔宝藏,也为着王家鼎盛不衰的未来投下的赌注……
王墨静静看着疏桐,那被门齿咬得泛白的嘴唇,长睫下暗潮汹涌的眼眸。木几下被手指揪拽得起皱的衣摆,无不暴露她此刻内心的痛苦和仇恨。
这个原本如梨花一般柔弱纯净的女子,肩负着灭门的血仇,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着。这一刻,他也在苦苦隐忍,隐忍着想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的念头。
王墨忽然有些后悔。绕行千里来龟兹,不是为破解琴板背面的铭文,那段铭文权昱早就翻译得清清楚楚。他藏着一片私心,以为用白慕结义兄弟白延的证词,多少可以洗脱一些父亲在白慕冤案中的罪孽,令自己仇人之子的身份在她眼中所有改变,却令她陷入了更大的痛苦。
茶味越发清苦。王墨看着手中陶杯里沉浮辗转的茶叶,露出了一丝苦笑。自己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罪孽岂是由动机所决定的?就算父亲不是那个写检举信的人,不是为那笔宝藏而丧心病狂的人,他却在崔平的利用下出面请了圣旨,带着兵马抄了白慕的家……
“如此看来,当年写信检举陷害义兄的,极有可能就是崔平。”白延似乎也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他再次转首看向疏桐,面露疑惑道:“这位施主为何突然想起了崔平?”
疏桐一怔。若直说缘由,自己的身份岂不就暴露了?王墨作为替司马颖的“朋友”和“亲戚”,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岂能放过?
略作思忖,疏桐掩饰道:“我不过是突然想起,一位琴界友人说这位崔大人出高价想收买一张叫‘绝响’的古琴。”
友人?她指的是石拓吧?她还真是不会撒谎。王墨拎起木几上的陶壶,替白延斟满茶盏后,不动声色道:“此人寻找古琴的动机十分明显,看来确实如大师所言。”
“若早知此琴会招来这等祸事,贫僧如何也不会送与义兄。”白延端起茶盏,却又搁了下来,神色黯然道,“万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贫僧这些年一直在反思此事……”
白延自洛阳归国后,便进入了雀离大寺闭关忏悔。
起初,帛山以为他只是为友人的冤案悲痛过度心结未解,便由着他诵经礼佛。不料他一进寺庙便不再归家,帛山数度催促后,他竟跪求放弃王位继承权,决意终身侍佛。
第一五七章 砗磲佛珠
白延的行为,令帛山恼怒不已,但却想尽了办法也不能令他返回王城。
龟兹国民几乎人人信奉佛教,宗教的感召力远远超越王权,后来帛山在王后劝说下,为了巩固政权,不得不放弃白延,另立公主帛宁的儿子为王位继承人。
白延因父亲的事自责至此,疏桐心中不忍,便宽慰道:“白慕大人一事,与大师并无直接干系。若白大人泉下知晓大师为了他而放弃本该肩负的家国大义,必然难以安心。”
白延摇了摇头,一脸肃穆道:“贫僧选择侍佛,并不只为空门消忏悔。悉心研习佛道后,贫僧发现以佛道感人化人,能为世人所尽业力远远大于身为王者的守护之力。这些年来,贫僧一直在着力翻译佛经,希望经书远播,以慈悲和愿力渡人,带给更多人智慧和力量。”
恰有日光穿透禅房的木窗,投照在白延身上。望着晨光下慈眉善目容色平和的白延,疏桐心底多了一丝崇敬。
三人谈话至此,似再无话题,王墨便起身告辞。
轮到疏桐合掌道别时,白延忽然道:“施主请留步。”
疏桐停住脚步。白延取下手腕上一串白色的砗磲佛珠,双手合掌以吐火罗语诵读了一阵经文后,将佛珠递给疏桐。
疏桐诧异摇头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下。”
白延道:“这串砗磲珠伴了我八年了,每日手持珠子诵经礼佛。令我神安心静。今日转赠施主,望它也能替你锁心安神,驱邪避祸。”
八年?也就是父母遇难后,白延就带上了这串珠子?看着莹润光洁的佛珠,每粒都似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静心之力。疏桐犹豫着接过了珠子,再次施礼致谢。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辞别白延,疏桐刚走到禅房门口。背后便传来白延用生涩的汉语道出的一句禅语。疏桐不由得脚步一滞,待她转回头时,禅房的门已被随侍的僧侣阖上。
疏桐与王墨沿来路下山,走到讲经阁大殿外时,再次遇见了萧白。
萧白正与一名褐袍僧人交谈,瞥见两人便终止了谈话,朝两人走来道:“真巧,又遇上了。”
“萧兄也来护国寺了?”王墨朝萧白拱了拱手。
萧白却道:“怎么,你们这是要走了么?”
王墨点头道:“嗯。已经听完高僧讲经,拜访了故人,准备离开了。”
“唔。那两位公子就先行一步吧。我还有点事儿,回头回延城再联络。”说罢,萧白便沿着石阶往大殿走去。
疏桐瞥了眼萧白的背影,对王墨道:“先前公子在大殿听讲经论法时,奴婢在左壁的佛龛遇见过他。奴婢以为他是跟踪我们而来的,他却说他叔叔是这寺庙的住持。”
“住持是他叔叔?”王墨不由得也转回头去。那身玄色衣袍却已转过山门,消失在大殿后面了。
疏桐疑惑道:“有什么不对么?”
“护国寺的住持,就是白延高僧。”
疏桐一脸惊诧:“萧公子分明长着一张中原人的脸,怎么可能是白延的侄子?”
“看他与这寺庙里的僧侣颇为熟识,进寺庙居然也没更换衣袍。倒也有可能是白延的侄子。”
“难道他就是帛宁公主的儿子,接替白延的王位继承人?”
“除了汉宣帝时期的龟兹王绛宾曾与解忧公主的女儿通婚。之后的龟兹王室没有与中原通婚的习俗。”王墨看着疏桐,顿了顿道:“他也未必就是白延的亲侄子。”
见疏桐没有异常的表情,王墨便道:“我们走吧。”
两人回城后,在延城住了两日。疏桐刚刚对延城的布局和风土人情有了点了解,月容便说去往西夜的一应物品准备好了,催促两人赶紧上路。
龟兹三年一度的“曲韵会”即将开始,王墨很想带疏桐去观览一番,月容却毫不让步:“入秋后是塔克剌麻罕沙尘暴最少的季节,各种蚊虫少,早晚气候温良,正是赶路的最佳时节。错过这个季节再进入沙漠,非常危险。”
王墨十分清楚,他这一路纵然几次改变行程,想要甩开那些悄无声息的眼线,却仍有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监视。早日启程,这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他那日在敦煌城外对石拓说的话,并非全是虚言。在这个纲常倾覆的乱世,确实需要有一个人借助这笔财富来匡扶社稷,重整山河。至于这个人是不是成都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得到这笔财富,他要控制一盘棋局,他要为自己博得一个未来!
月容作为王墨去西夜国一路的看护联络,负责留守延城,与孙青等几个分布在西域各处的分馆馆主保持联络,以便在王墨发现宝藏后迅速集结队伍转移宝物。
这次要穿越的塔克剌麻罕沙漠,与从敦煌到龟兹的路途不同,一路上能够获得水源和食物的地方极少,月容替两人准备的是耐渴耐饥而又能负重的驼队。
出发这一日,王墨和疏桐带着的驼队还未走出延城南门,石拓便早已带着他的驼队等候在了城门外。
送行的月容看见石拓一行人时,策马追上了王墨的骆驼。
“你当真要与他们同行?”月容的脸色冷到极点。
王墨勒停了骆驼,转首对马背上的月容道:“我给师姐说过,石公子手里有西夜国的皇宫地图。”
“可你之前在做计划时,从未提及过皇宫地图。”
王墨肃容道:“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
月容瞥一眼行走在驼队前面的石拓,靠近王墨压低声音道:“过了北河界两百里,有一片移动沙海,若要摆脱这些麻烦,那里是你最好的选择。”
王墨看着月容,抿唇不语。
月容又道:“那一带的地形十分复杂,就算他们也请了向导,没有几十年沙漠生活的经历,那向导带了也是白带。”
王墨转眸望向前面行走的驼队。果然,走在队伍中间的疏桐,正侧身回首望着这边。
第一五八章 人生殊途
自护国寺归来,王墨就感觉出疏桐有些不同往日。她对他变得格外依顺,对他偶尔试探性的拥抱触摸,她都不再排斥反感。甚至,有时她还会主动靠近他,做出一些令他几乎失控的亲昵举止。
若非自己太清楚她的这些举止,不过是更深沉的压抑了仇恨,更成熟的掩饰着情绪,他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沉溺其中。
如同此刻,那双回首的眼眸顾盼生辉,在与他视线交织时,唇角还浮起一道清浅甜美的微笑。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柔情蜜意,只他清楚,她是在留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辩读着月容的一字一句。
“子夜!”月容被两人这般眉目传情的模样激怒,忍不住急唤一声。
王墨回过来头来,对月容道:“师姐的话,我都记住了。师姐放宽心,我自有计较。”
月容看着王墨,心底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道出一句:“我只要你记住,活着回来。”
“好。”王墨点了点头。
一个“好”字,令月容再次沦陷。在王寺村时,无论她对他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他都是这般温柔的答她一个“好”字。这令她以为,这个男子心里必然有她,才会这般百依百顺。
时光流转,她才慢慢明白,除了这个“好”字,她根本走不近他的心。他对她的纵容和依顺,如同他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外表,只是欺骗世人的一种手段。
可悲的是。挣扎了这么多年,纠结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放不下,丢不开,最终还是宁愿这样被他欺骗一辈子。
月容眼中水雾蒸腾,不想被王墨看穿,她当即垂首拨转了马头,朝城内疾驰而去。
看着月容策马奔腾的背影。那强势倔强背后的脆弱,令王墨心中一痛。他什么都可以给她,除了心。而她,却分明是除了心,什么都不要。
人心真是一种诡异的事物。越是求不得的,却越是执着。月容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墨叹息一声,驱赶骆驼追上驼队。
待王墨行至疏桐身旁时,她忽然侧首笑问:“月容姐姐这般放不下公子。为何不一起同行?”
“人生殊途,各有所归。”王墨抿唇道。
没料到王墨答出的话这般深沉,疏桐不由得一愣:“公子说的。是‘天下同归而殊途’这个意思么?”
王墨亦愣了愣。随即唇角牵起一丝笑意:“桐儿也喜欢起这等文字游戏了?”
疏桐不得不承认,纵然王墨的笑容很假,可看久了,却也有些看顺眼了。若他不是王恺的儿子,或许,自己也难保不会像月容、青竹一样。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两支驼队沿着北河日渐萎缩干枯的河道,不断向大漠深处行进。
黄沙漠漠,天高地旷,这种人如尘芥心宽天地的情怀,却是在中原难以感受到的。
一路上。石拓颇得灵感,每每还在骆驼背上赶路就命人拿来纸笔。且行且思,且吟且记,谱下了许多曲子。待到宿营地时,他便将白日记下的琴谱在“绝响”上演习,让疏桐和王墨点评。
疏桐自是认真倾听,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给出意见和建议。唯独王墨,屡屡以自己不懂琴律笑着推诿,不置一词优与劣。
这日,石拓终于忍不住道:“天地间的声响,并不以是否懂得琴律来判优劣。譬如春雨润物秋风卷帘,譬如夏日蝉鸣冬夜雪舞,声韵入心,令人觉得愉悦美好,便为音律的上品。音律同此,若我奏出的琴音令子夜觉得恰如所思恰如所感,那便是上品;若我奏出的曲子令子夜觉得乱耳烦闷不堪其扰,那自然就是下品……”
篝火旁的王墨,一边听着石拓关于音律品评的启迪之语,一边啃着手中干硬的馕饼,眸中笑意淡淡。
说完长篇大论后,石拓便又追问道:“子夜听了我的琴曲,究竟是何感觉?”
王墨费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抬首看着石拓,一本正经道:“我的感觉就是,若这沙漠里的泉水也能和展延兄的灵感一般汹涌,我们这一路就舒适多了。”
“呵呵。”听了王墨的话,旁边的疏桐忍不住轻笑出声,随即将手中的水囊递了过去。
石拓却似并未听出王墨话中的讽刺,反倒一拍脑门道:“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清泉、绿洲,这才是最绝妙的意像啊!”
说罢,他转身对身后的石守则急道:“快,快拿纸笔来!”
王墨的一块馕饼尚未啃完,石拓便急笔落纸,写完了一首曲谱。他将手中狼毫一把扔进沙堆,随即命人灭了篝火听他奏琴。
火堆一灭,四周便陷入一片清寂。
石拓的琴音在寂静中起调,低沉,干涩。单调的节律,如同白日骆驼肥厚的脚掌踩踏在沙石上的声响,沉闷之中,带着深深的倦怠。
疏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方才见他那般激动,还以为他在王墨的话语中得了灵感写出了什么好曲子,却竟是如此令人烦闷。
琴音却在这干涩滞重中,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变化。突然有清音扫过耳膜,如同一缕微风拂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意。接着,又有一个挑音滚过,如同一滴露珠坠落湖面。很快,便有一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