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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延兄位居京城十大公子榜首,博陵公自然要先考虑你了。”
石拓笑道:“博陵公如今与赵王亲近,在废后一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不选赵王身边的红人,却选我这皇后余党,岂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送?”
“展延兄莫非忘记了,我也有个身为皇后余党的父亲。”
“世叔哪像我父亲那般迂腐?世叔不单是国舅爷,还是成都王的岳丈,若又与博陵公结为姻亲,我看就是大晋翻天了,世叔也会坐得稳稳当当的。”
“展延兄是说大晋会翻天?”王墨停下手中银刀,抬首看向石拓。
石拓一怔,随即笑道:“不过是个假设,子夜竟这般认真?”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今日就只当没听见了。”
两人切肉的姿势都极是斯文儒雅,对话中却是机锋暗藏。
王墨一贯如此,疏桐已经习以为常。唯独石拓,令她有些吃惊。她印象中的优渥公子风雅绝伦,冰山冷颜,宛如世外仙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此刻他含笑切着烤肉,谈着朝中凌乱的政局,火光映照下的容颜,已与俗世公子王墨不相上下。
“桐儿,来尝尝。”
“舒公子,尝尝!”
就在疏桐愣愣看着两人的唇枪舌战时,这两人却都齐齐将手中切好的羊肉递至她的面前。
火堆旁的十几双眼睛,瞬间齐刷刷的聚焦在疏桐身上。那一双双显得格外闪亮的眼睛,分明在问:这人谁啊?名动京城的两位公子都主动替他切肉……
疏桐看向石拓,那双被火光映照得熠熠闪闪的眼眸中,蓄着满满的期待。再转首看向王墨,他沉郁幽深的眼眸中,暗光流转,分辨不出隐藏着什么情绪。
银盘中切成小块的烤肉,油亮焦黄,十分诱人,疏桐却只能摇头道:“我,我先前吃了干粮,肚子还撑着呢,你们吃吧。”
“这油腻腻的东西,我也不爱吃。送你吧。”王墨勾唇一笑,转手将耐心切割了半天的肉块递给了旁边的石守则。
“子夜说来讨块肉解馋,原来是开玩笑?”说着,石拓也将手中的银盘递给石守则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多吃点。”
石守则一手端着一盘烤肉,面露难色:“这,这……”
“既然展延兄也吃好了,不如和桐儿切磋切磋琴技?”王墨提议道。
石拓扫一眼火堆四周还在吃肉喝酒的保镖,摇头道:“这般篝火熊熊酒肉荤腥的场景,怎能奏琴?污了七弦不说,也浪费了好好的一片月色。”
第一四七章 藏宝地
“原来奏琴还有这许多讲究?”王墨环顾四周,抬手指了指先前的那座沙山,“那不如我们去那山顶,远酒肉,近月色?”
“也不错。不过为避免干扰,子夜便留在此处,由我和舒公子去山顶为大家合奏一曲,如何?”
“合奏?”石守则一脸兴奋道,“公子的琴技素来曲高寡合,我还从未听公子与人合奏过,真是令人期待!”
疏桐转首看向王墨,王墨寂黑的目光却落在石拓身上。
石拓反问道:“怎么,子夜说的切磋琴技,也是开玩笑的么?”
“自然不是。”王墨转回头对疏桐道:“既然桐儿早就想约石公子,今夜就好好切磋切磋。”
石拓的目光移转过来,疏桐只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
待石守则从帐篷中取出“绝响”,石拓接过便对疏桐道:“舒公子请!”
疏桐抱着“秋宵”和石拓往沙山上走去。走了几步,总觉得如芒在背,便不由得转回头去。果然,王墨嘴唇翕动,在用唇语说话。
“留意他的琴。”
辨读出这句话后,疏桐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至半山,感觉营地的谈笑声离得远了,石拓开口道:“白姑娘,这一路可好?”
疏桐听得一怔。这明明是他白日才问过的话,怎么又问出来?
见疏桐沉默无语,石拓又道:“恕石某愚钝,白姑娘那日在谦词楼约下石某,应是有事相告吧?”
疏桐点了点头。
那时,疏桐联系他,是想查看“绝响”背后的吐火罗铭文。只是不知那段铭文早已被王墨换在了“秋宵”背后,那日便是在闾阖门相见了。却也徒劳。
“第二日一早,我便携琴去了闾阖门等候白姑娘,却最终因故被迫离去。之后。我又让守则四处搜寻,终于查清白姑娘所居的宅子。却未等到白姑娘用纸鸢示意,金镛城一带便被禁军封锁了……”
石拓将那次失约的缘故说了出来。当时,他在疏桐住的那幢宅子附近租下了一个宅院,每日立在楼头等她放飞纸鸢,一日又一日,最后等来的却是禁军屠街的人间惨剧。
也是此刻,疏桐才惊恐得知。王墨带自己离开那处宅院后,皇后余党与禁军在那附近发生了激烈的交战。为防止走漏消息,造成恐慌,在禁军全数镇压了皇后余党后。司马伦下令处死了附近几条巷子的居民。
“而那时,我不知道你已经离开,一心要冲出去救你。禁军开始屠街后,我被守则反锁在那幢宅子的地窖里,经历了我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惊恐、担忧……时隔这么久。我只要一闭眼,就还能听到那惨烈的哭喊,看到那遍地的尸首……”
“石公子,对不起。”
此刻,除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话。疏桐再想不出别的词语。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在谦词楼约下他,世家公子出身的石拓,又怎会经历这般恐怖的炼狱?
石拓转首看着疏桐,看了许久,才又道:“别说对不起。在禁军撤离后,我冲进你住的那幢宅子,四下遍寻没有见到血迹和尸体时,我就觉得老天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月色下,石拓言语中的庆幸格外真切。疏桐感觉像谁将一块石头扔进了自己的心里,只觉得心被坠得生生作痛。
沉默片刻,疏桐问道:“石公子如何知道我来了西北?”
“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思白姑娘在谦词楼说过的话。你让我携琴赴约,还说有要事相告。恰好姑娘与我的相识,无论是谦词楼第一次相见,还是芳兰渚的赌琴,俱是因琴而起。反复琢磨后,我取出‘绝响’认真研究,结果发现我的‘绝响’已经被人动过手脚……”
石拓回想整个事情的始末,终于明白所有的症结都归集在“绝响”之上。百思不得其解,石拓便请来了编纂《名琴谱》的斫琴名家董冉,拆卸了“绝响”,通过对比考究后,发现底部的琴板已被人置换。
这其中的情形,疏桐不难想象。只是她不明白既然王墨已经换走了琴板,为何石拓还能在“绝响”中发现一张藏宝图?
疏桐还未询问出声,石拓便道:“在拆解‘绝响’的过程中,董冉师傅意外发现这张琴所有的轸子都是中空的。这很难理解,这张琴的音色以沉郁厚重见长,中空的轸子极不利于琴箱的共振发声。好奇之下,我们剖开了其中一枚,在里面发现了一张两指宽的羊皮卷。”
“轸子里还藏着羊皮卷?”疏桐惊诧不已。
“嗯。想必年代久远,那羊皮已变得脆薄泛黄,透过灯光依稀能辩出一些不规则的纹路。我们将七个轸子都剖开后,发现了七张羊皮卷,将这些羊皮卷铺展开来按照纹理拼合在一起,居然是一张宫室地图的模样。”
“就是石公子起初提到的藏宝图么?”
“起初我和董琴师并不知道这是藏宝图。寻思许久,我才想起几年前初得‘绝响’时,因好奇琴板的铭文,特意拓印了一份托我大伯找人翻译过,那份铭文有对此琴历任主人的记载……”
石拓的大伯石统身为大鸿胪,手中有大量西域诸国的绝密史料。石拓就是从琴板的铭文入手,在浩繁的史料中寻找“绝响”历任主人的资料,他发现铭文记载的此琴最后的一位主人,是汉朝一位和亲西夜国的公主。
这位和亲公主的故事,疏桐在《古城奇闻录》中早已知晓。只是,她那时并不知道这位公主也曾是“绝响”的主人。
“汉朝每一位被送去和亲的公主,都肩负着中兴汉室的责任。要么是为了罢休争战,要么是为了稳定边塞。唯独这一位公主,她嫁去的西夜国,人口不过数万,且远离汉室万余里,既没有战争的威胁,也没有稳定边塞的必要。”
疏桐也觉得奇怪,这种情况,看起来确实好像没有和亲的必要啊。
石拓又道:“研读西夜国的史料,便知昆仑产玉,胜在西夜。西夜国用闻名天下的羊脂白玉和超凡脱俗的琢玉工艺,从世界各地换回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汉室和亲的目的,无疑是在觊觎西夜的财富。”
第一四八章 幻境迷离
“遗憾的是,因这位公主的情郎刺杀了子合王,她被西夜王室拘捕后处死。她在临死前买通狱卒,设法将她宫中的古琴送出皇宫,交给了她的情郎,并请求他将琴送回中原皇室。而这位汉家郎并不明白公主的心意,反而选择了自杀殉情。”
和亲公主死后,“绝响”被一位玉石商人带去龟兹,作为礼物献给了酷爱音律的龟兹王。公主亲手绘制的西夜国皇宫地图,也就在‘绝响’的轸子里悄无声息的埋藏了一百多年,直到汉朝灭亡,也没能返回中原。
一百多年后的太康六年,龟兹王子帛延被作为质子送往洛阳,这张古琴才随行重返中原,并最终为白家带来灭门血案。
在石拓的讲述中,疏桐抱着“秋宵”的手,竟有些发抖。
“理清了这张琴和西夜宝藏的线索,我便明白了王墨的图谋。只需稍加用心,我很快便知晓你们出发的时间和路线了。你们一路耽误太多,我比你们早三日就赶到了敦煌城。”石拓终于将话头回到了疏桐起初的提问上。
设计夺取“绝响”,偷换琴板上的铭文,白果岭的密室,标有朱墨的西域地图,书架显著位置的《古城奇闻录》……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滚过,疏桐恍然大悟:王墨一早就在筹谋西域寻宝之事,可恨他却从不说明,只任自己在毫无头绪的蛛丝马迹中纠缠猜测!这就是他所谓的“在你面前,我从不隐瞒”?!
疏桐心下怨愤,没留意到前面的一处沙坑,脚下踩空,人便是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栽倒,石拓忙一把拽住她的手。
疏桐的身子突然有些发紧。
在芳兰渚的惊涛骇浪中,他们早已执手携行过。时隔一年,两人掌心再次相触,却如同接近了一盆炭火。不但感觉手心烧灼,就连脸颊都变得滚烫了。
疏桐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微微躬身道:“多谢石公子。”
石拓垂眸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串银白的齿痕,无奈笑道:“白姑娘对我总是这般客气。”
已至沙山顶上,石拓在沙丘上盘膝坐下,一边打开琴匣,一边询问:“白姑娘可有想好曲目?”
疏桐尴尬摇头道:“不瞒石公子,我已许久未曾抚琴,别说是与公子合奏,只怕完整的琴曲都难记全。”
“那就弹一首简单的。琴律四节往复。十分好记。我只要弹奏一次。白姑娘就能跟上了。”
“有这么简单的曲子?”
石拓温柔一笑:“《广陵止息》那般浩繁的曲谱白姑娘都能记下,这一首自然不在话下。”
月光如水,石拓这一刻的笑容,竟似比那月光还柔和绮丽。令疏桐看得有些失神。
“白姑娘能否告知石某,你果真是在金谷园受惊吓后小产了?”
疏桐一怔,随即尴尬垂首道:“我,我并未怀有身孕。”
石拓释然一笑:“如此,我便少一分自责了。”
待疏桐取出“秋宵”做好准备,石拓便飞指拂扫琴弦。一串舒缓的音符,便如同此刻微凉的夜风,轻盈拂过。
短暂的散板之后,琴曲很快进入主调。
虽是置身西北大漠。疏桐却从琴音中看到了春日的夜晚:月色空濛,香雾淡淡,虫鸣草茎,呢喃声声。在旖旎柔曼的基调中,往复规律的琴音。似带着叩问追寻之意,直入心扉,悱恻缠绵……
“白姑娘,该你了。”
在石拓催促之下,疏桐在心下默念了一次旋律,随即便跟着他的节奏仓惶落指。
“绝响”与“秋宵”的音色十分接近,这也是王墨互换琴板却能长时间不曾被石拓发现的原因。此刻两琴同鸣,竟有些分辨不清彼此的琴声。
待疏桐对旋律的感觉比较熟悉了,石拓便滑动手指,将“绝响”的音调降低了几分,两道琴音才明晰分开。两琴同律,声线各有高低,如同比翼而飞的雀鸟,在月光下自由翱翔。
一段同行后,石拓突然停手,待疏桐的琴律先行两节后,他才再次落手控弦。原本是简单之极的一支琴曲,却在石拓的高低音处理和节奏错位中变得复杂起来。四节往复,环环呼应,节节相扣,变得如同情侣之间的一问一答,情意缠绵。
疏桐诧异抬头望向石拓,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琴,而是含笑望着自己,眼眸中星光闪动,华彩熠熠。
怎么忘了,他一直就是盲奏!那七根琴弦,仿似早就长在他的心里,手指控弦,恣肆随意,却又精准无比。
四目相触,疏桐急急垂眸避开,而脸颊却无法遏止的再次滚烫起来。
心慌意乱中,疏桐的手指失去控制,一道突兀的乱声便赫然打破了此前和谐完满的琴韵。
落错弦,走错音,若是一人演奏,尚可暗自遮掩着纠正回去。两人的合奏,一节出错,却是节节错落。听着耳中极不和谐的两股琴音,疏桐不得不收手停弦。
留下石拓一人演奏,琴音顿如燕鸟落单,孤独无朋。
却正在此时,一声凤鸣般清澈的乐音横空而至,混合着石拓的琴音,宛如灵凤飞来,绕空而舞。
细辨之下,疏桐才发现这是玉笛之声。转首四望,却并不见有奏笛之人。
石拓虽是有些吃惊,手中的琴音却并未休止。热爱音律的天性令他对奏笛之人有了兴趣。他将琴音调回这曲谱本来的声调,与那空灵悠扬的笛音贴合得更紧密。
一琴一笛,一沉一清,在月夜中勾勒出奇异的幻象。
琴音如湖泊,静谧清澄;笛声如明月,素银皎白。
琴音如夜雾,迷离朦胧;笛声如晚风,清幽怡然。
琴音在广漠的沙海上铺陈,笛声在浩瀚的夜空中旋舞。
虽是和先前同样的曲谱,却在不同的音色中演绎出别样的幻境。不再是月下情人的喁喁私语,不再是难舍难分的缠绵告白,而是天地高旷,光风霁月,别一番清清朗朗……
“住手——!”
王墨的一声急喝,将疏桐从幻境中惊醒。
四周却早已不是音韵世界的清澄明净,而是剑拔弩张的惊心动魄。不知何时,石守则带着十几个手持弓箭的保镖,已从沙山之下围聚了过来,那十几枝寒光闪动的精铁箭镞,正齐齐瞄向疏桐。
第一四九章 玉笛仙踪
一曲未了,为何就变成了这般阵势?
疏桐的背心,霎时间冷汗便一层层接连不断渗出。
“守则,快住手!”石拓亦停止了奏琴,急切阻止道。
石守则辨道:“公子,此人来历不明……”
“笛音一停,那蛇便会咬上舒公子!”
听了石拓的话,疏桐稍一垂眸,便惊恐瞥见身旁沙地上盘着一条黑蛇,蛇身高挺,蛇信卷曲,蛇背上的鳞甲在月光下散发着阴冷的光泽,令人不寒而栗。
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