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道:“也不知道她们打哪里知道的消息,说得有板有眼的,说有位教管宫廷礼仪的嬷嬷半月前就去了侍中羊玄之的府上,专门调教羊家小姐呢。”
看来,事先走漏废后风声的人,还不只喝醉酒的齐王。
疏桐越发为王墨担心起来。
又过了一日,依然没见王墨回来,疏桐正是焦急“七味亡魂丹”的解药不能按时服下时,宅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傍晚时候。几人刚准备去厨房用餐,便听得围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疏桐竖耳聆听,当发现马蹄在院门口停下时,她第一个疾走出去开门。
“朱老板?”疏桐有些诧异,门外立着的竟是一身灰白布袍的朱逢秋。
朱逢秋笑道:“呵呵,看见我,让疏桐姑娘失望了?”
“朱老板说什么呢?钟叔他天天都在盼你回来。”疏桐脸红了一下,随即便将话题拉到了钟叔身上。
话刚说完,胖大厨钟叔果然便“嘚嘚”的跑上前来,一见朱逢秋便扑上去一个熊抱:“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生意都跟洛河水漂走了……”
“有你的好厨艺。漂不走。”说着,朱逢秋推开钟叔道,“对了,我这次去南边。专门给你带了几本菜谱回来。”
钟叔当即就来了兴致:“菜谱?太好了,快拿来瞧瞧。”
“一说到菜谱,就这么激动……”朱逢秋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转身从身后马背上的布囊中取出一卷书册递给钟叔。
看钟叔捧着菜谱喜滋滋的模样,疏桐便想起七儿拿到竹蜻蜓似的模样。每个有爱好有期待的人,都很令人羡慕。
正在眼热钟叔的疏桐,突然感觉手背痒痒的,顿时吓得往后跳开一步。
“咴儿咴儿——”
疏桐一退开来,面前那匹栗色马便委屈的发出了嘶鸣。
疏桐注目一看。这马毛色光亮,四肢修长,一双蹄子雪白,分明就是在王家宅院里学骑马时相处了很长时间的“小黄”!
“小黄,是你吗?”疏桐上前一步。抬手摸上了马头。
被疏桐认出来,“小黄”似乎很兴奋,猛掀前蹄腾跃起来,吓得旁边的阿荣竟是一声惊叫。
“还这么调皮啊。”疏桐早已见惯它的顽劣,此刻便宠爱的用手指梳理着它的马鬃,“小黄”满意的摇头哼哼,活像一只撒娇的小狗。
几个月不见,乍一眼她还没认出“小黄”,“小黄”就用鼻子来嗅闻她的手了,这令疏桐有些感动。这样的好马,也难怪汉武帝当年不惜发动战争来夺取了。
“这孩子,真是好记性。”一旁的朱逢秋点头赞道,“都几月不见姑娘了,居然还这般亲热。”
疏桐有些惊讶:“朱老板如何知道?”
朱逢秋笑道:“这么好匹马,被你取个小狗的名字,我能不知道么?”
疏桐一怔,随即笑道:“我是说朱老板怎么知道我和我小黄几月不见了?”
“这几月‘小黄’一直跟着我,它当然没见着姑娘了。”朱逢秋抬手取下马背上的布囊,转身又道,“说起来,当时还是我和子夜一道将它和‘大黄’从邺城带回来的呢。”
王墨去邺城那次,竟是与朱逢秋同行?自己不在王家这些日子,他将“小黄”借给朱逢秋?这么说来,朱逢秋和他真是舅侄关系?
“今日就将‘小黄’完毕归赵了。这一趟跟着我去南边,它没少吃苦,姑娘往后帮我多关照着些。”朱逢秋抬手排排马背,随即拎了布囊往院里走去,“钟大厨,今晚可有好菜?”
“有,有。啊,光顾着翻菜谱了,差点忘了锅里还煲着汤呢……”钟叔蓦地想起,慌忙卷了菜谱就往厨房跑去。
朱逢秋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疏桐亲自将“小黄”送进后院的马厩,又去厨房找了粟米粉和豆子,用糖水调和了将它喂得饱饱的,自己才去吃饭。
饭桌上,朱逢秋大致讲了下他去南边的见闻后,便开口向几人打听最近洛阳城里的情况。
得知皇后贾南风被废,他恍然大悟:“难怪回城这一路都遇到兵马集结,却不知道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你不知道城里的变故,如何又找到这个宅子来了?”钟叔有些好奇。
朱逢秋道:“我今日进城后,先去王家宅子找子夜还马。结果王家的人说他没住在宅子里了。我又去济生馆找他,孙馆主也说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然后就告诉我说子夜在开阳门这边新买了宅子,我就一路找过来了。”
听到这里,疏桐不免又紧张起来:连孙馆主都有些日子没见着王墨了,他究竟在哪里?在做什么?
第一二一章 夜探监舍
疏桐躺在床上,听着窗外传来的亥时更鼓,心里越发慌乱。
过了子时,就足足七日了,王墨再不回来,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见到他?
不知是不是在心里念叨王墨太多,所以当王墨在门外报名敲门时,疏桐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待反应过来不是做梦时,她倏忽从床上跳下地,连鞋子也没顾着穿,便急急跑去开门。
房门拉开,看见疏桐赤脚散发的模样,王墨不免失笑:“桐儿,你是有多想为夫,才会这般模样来开门?”
疏桐顾不得与他计较这些口舌,只急道:“公子,奴婢的药呢?”
王墨一怔,眼眸中的笑意随即便暗淡了几分。他抬步进了门,解下身上的风衣挂上木架,随后走到木几前拎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疏桐关好房门,便又走近前来催促道:“我就担心公子一忙就忘记了奴婢,还正着急……”
王墨转身看着疏桐,不待疏桐把话说完,他突然便将她一把抱起,径直往床榻走去。
就算要自己侍寝,也得先给了解药再说!
疏桐急道:“公子等等,奴婢话还没说完……”
“说到这个程度便好,后面的……让我等会儿再听。”王墨边走边道。
“公子!”疏桐抬臂撑着王墨的胸壁,作出强烈抗议的表情。
“虽是晚春,早晚也还有寒气,桐儿先把鞋子穿上。”王墨将疏桐抱至榻前,将她在锦鞋上放下后,淡定道,“现在说吧。”
疏桐却诧异得口吃起来:“公子,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看着疏桐有些窘迫的脸,王墨追问道。
“没,没什么。”疏桐垂眸窘道:“奴婢等着公子赐药。”
王墨瞥一眼她的赤脚道:“先穿鞋子。”
疏桐愣了一下。随即便蹲下身去穿鞋子。
穿好鞋子,疏桐站起身来,王墨已坐在木几前喝着早已凉了的剩茶。
“公子是专门回来给奴婢送药的吧?”疏桐上前小心问道。
王墨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疏桐,不动声色道:“除了解药,疏桐就没惦记过别的么?”
“奴婢也惦记着公子的安危。”疏桐接过瓷瓶,一边拔了瓶塞倾倒药丸一边小声道。
“是担心我死了,你没解药吧?”
“咳咳——”
刚入口的药丸,突然便被这句话生生哽住,疏桐一时间憋得面红耳赤。她上前一把夺过王墨手里的茶杯,仰头将茶杯喝了个底朝天。才感觉药丸慢慢滑入胃内。
“桐儿干嘛这么激动?”王墨含笑拿过疏桐手里的茶杯。
疏桐摁着胸口。眼泪花花道:“公子的药丸。以后能不能做小一点?”
“这没问题,下一次的药丸,桐儿可以自己选择形状和大小。”
“公子的意思,是奴婢可以参与配药?”疏桐喜出望外。
“可以。”看着疏桐脸上的喜色。王墨又补充道:“在不久的将来。”
疏桐眉间的喜色渐渐散去。这和他往日说的“等某一天你完全信任我,我也完全信任你的时候”一样,不是一句空话么?
王墨却起身道:“桐儿换身男装,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个人。”
“现在?”
“现在。”王墨肯定道,“我在前院等你。”
时近子时,正是更深夜静人畜安眠的时辰,他要带自己去见谁?
虽然心下疑惑,疏桐也遵照他的吩咐换好衣裳,梳好发髻。出门前。她也没忘了将他的风衣带去前院。
王墨正立在前院的黄桷树下与朱逢秋说话,见疏桐出来了,他朝朱逢秋点点头,随即朝疏桐走来。
疏桐将手里的风衣递给他。王墨怔了怔,伸手接过风衣抖开后。却披在了疏桐身上。
疏桐忙推辞道:“公子,奴婢不冷。”
“马背上冷。”王墨不听她分辨,直接抬手替她系好了风衣领上的布结。
扶疏桐上了马背,王墨也翻身上马,朝朱逢秋摆了摆手,随即便策马跑出宅院。
万籁俱寂,空旷的街衢中,只有“大黄”跑动时的“哒哒”声和夜风拂动衣袂的“飒飒”声。疏桐不由得紧了紧风衣的领子,果然还是有些冷。
“大黄”在黑暗中穿过几条小巷,进入南北大街后,又转过了几道巷子,最后在一幢黑魆魆的大宅院外停下。
从宅子围墙的高度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度来看,这不是寻常的宅院。而驻马的位置,是宅子的一道侧门。
两人一下马,门口一个背着药箱的高瘦男子就迎上前来,一见疏桐,他便笑道:“子夜,这位就是我弟妹?”
王墨却并未回答,而是转身对疏桐介绍道:“桐儿,这位就是我师兄周慈,以前我给你说起过。”
周慈?他就是廷尉府医药司的那个医官?
疏桐忙垂首施礼:“疏桐见过周大人。”
“周大人?叫得好见外啊。”周慈对这个称呼明显不满意。
王墨笑道:“桐儿,我今日有事麻烦他,你就叫个不见外的称呼贿赂一下他?”
“师,师兄。”疏桐尴尬不已。
“呵呵,弟妹悟性很高。”周慈笑罢,取下肩上的药箱递给王墨道,“走吧,最多给你们半个时辰。”
疏桐这才反应过来,王墨要带她去见的人,是廷尉府里拘押的犯人。
夜里的廷尉府,风灯高悬,光影重重,冷不丁墙角就立着几个木头一般手执剑戟的兵卫,森严而恐怖。
跟在周慈身后,也不知道在院子里绕了多远,进入了一幢石砌墙壁的房子后,又沿内室的石阶一路往下,便进了铁门隔离的地下监区。
走到通道内的一道铁门前,有狱卒上前询问,周慈便严肃道:“上一班的署人报说里三监有犯人发病。那里面关的都是重犯,怕出岔子,我带人去看看。”
“赵三儿也真是糊涂,居然没跟我交接这事。”子时正是狱卒轮班交接之时,这名刚刚接班的狱卒只嘟囔着抱怨了一句,便打开铁门侧身放行,“周大人请。”
监舍内空气流通不畅,充斥着各种难以描述的难闻气味。
周慈领着王墨和疏桐穿过密集的监舍,一直走到通道尽头一间隔离监舍外,才停住脚步。
狱卒上前开了门锁,待三人进了监舍,他便躬身询问周慈道:“周大人需要多久时间?”
“说不准,可能半个时辰左右。”
“好,我半个时辰后来替三位开门。”说罢,狱卒拉上铁门,谨慎锁上铜锁后躬身离开。
阴暗的监舍一角,在没有被褥的简陋木床上,面墙躺着一个身着囚服的男子。
第一二二章 此药无解
“你们不必大费周章,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三人还没出声,面墙躺卧的男子便冷冷出声。
“程大人,我们是来请教医术的,不是审讯。”王墨将作为道具的药箱交给疏桐,抬步走近了木床。
自从在贾南风的寝宫内被赵王司马伦的兵马捉住后,廷尉府为收集贾南风祸乱朝廷的罪证,每日都有官吏轮番前来逼问,甚至行刑逼供。在这些官吏眼中,他早已不是太医令程据,而是废后贾南风的面首兼军师。
此刻,听说是来请教医术,惊讶之下,程据支臂坐起转过身来。
虽然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程据的一双眼睛依然在沉静中透着一丝精明。这让见惯了囚犯在逼问审讯后崩溃涣散的眼神的周慈,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定力。
程据的目光扫过王墨和周慈,最后落在了疏桐脸上。这名五官清秀的男子,看起来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呢?
程据的表情,没有逃过王墨的眼睛,他干脆侧身退开一步,让他能将疏桐看得更清楚。
“你们想要问什么?”王墨退让的动作,让程据有些警惕。
“想请程大人替她把把脉。”说着,王墨回头对疏桐道,“桐儿,你过来。”
疏桐一脸愕然。王墨这个时辰将自己带到廷尉府的监舍来,居然是为了让一名囚犯替自己把脉?!
程据瞥一眼王墨,随即又抬头望向周慈道:“廷尉府的周大人不也是位医术超群的名医么?若周大人都诊断不了的病,我也未必能诊断出。”
周慈笑道:“程大人先把过脉再说吧。”
疏桐虽心存疑惑,却还是按照王墨的要求,走到了木床前,将手腕伸向程据。程据犹豫了一下,将手指扣上了她的脉搏。
片刻后,程据脸上便露出了惊讶之色。
“程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王墨在一旁问道。
程据猛一把丢开疏桐的手,以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疏桐全然不知程据在说什么。
程据却十分震惊。他当日在金谷园替她把脉时。发现她体内有自己调配的用于控制宫人的致幻药后,为剪除后患,针刺了她的几处致命穴位。按照常理,她当夜就该去阎王殿报到了,为何竟活了下来?能从自己手下救人的大夫,放眼天下又能有几人?!
旁边的王墨却道:“药浴浸疗,针刺穴位,香薰促醒,外加汤汁调养。程大人觉得妥否?”
程据望着王墨,疑惑道:“你是谁?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
周慈便道:“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师弟王墨。年前才从王寺村回来。虽然他年纪轻轻,却是我师父最为得意的弟子。”
“你就是济生馆那个能嗅味辨药的神医?!”程据一脸震惊。
“神医?”王墨无奈轻笑:“我若是神医,此刻又何必带着她来监舍请教程大人?”
“她是你什么人?”程据转眸看着疏桐,狐疑道。
“内子。”
程据皱起了眉头:“是你的夫人?可我记得上一次是金谷园的石拓公子请我替她把脉……”
石拓请他给自己把过脉?疏桐全然不记得当日应征而来的大夫里有过程据。
“时间不多。此番前来也不是为了叙旧。还请程大人将解药配方告知一声。”王墨言归正传。
“她的体内为何会有我的毒药?”程据不解问道。
不但是程据想不明白,疏桐更是想不明白:除了王墨喂下的“七味亡魂丹”,自己体内还有程据下的毒药?虽然他是常云霁的表兄,但她往日从未在王家见过他,素未蒙面,他又是如何给自己下的毒?
“对了,刚才还没介绍完,我师弟乃是散骑侍郎王恺王大人的四公子。”周慈适时补充了一句:“听说程大人的表妹喜欢用毒,想必是用失手了吧。”
疏桐一惊:是常云霁给自己下的毒?难道是那次喝下的避胎药?!
这女子果然是表妹府上的人!程据恍然大悟后。摇头对王墨道:“她体内的毒药是我调配的不假,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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