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幸福的过了六年,然后,却诊断出了她的病。
再也不会有白头了。
后来的事情即使不看下去桑宁也已经知道了。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别人内心后完全不参与进去,只是看着,用几秒时间看尽了这个女人的一生。不知几时却已经满脸凉透的泪。
——她儿时空荡寂静的家,每天每天对他到来的期待。
那些充斥在这个幻境里的寂寞像是渗透进桑宁的内心,和她童年那些早已被刻意遗忘的情绪搅和在一起,分不清那些寂寞究竟是谁的。
寂寞的,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孩子,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对她好一点,就没有办法不牢牢抓住,当做唯一的依恋。
这个女孩只是遇到了他,而桑宁的儿时却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就这样一个人长大。
——没有……这样一个人吗?
她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轻悠悠地回荡着,眼前仿佛看到一双长妩媚的眼,荡漾着微暖的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这次,我算不算比他先找到你?”
——在今生,在你儿时,比他更早遇见了你。
骨妖。
桑宁轻轻闭了眼睛,她知道那不是真的,骨妖从没有出现在她童年,那只是在她内心的幻境里发生过的事。
可是,那时那张温暖的笑脸和轻柔的声音却像是穿透了时间落在儿时的记忆里,填补了那些空旷的寂寞。
第七十章
“小师妹这次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霍阳的一句话也提醒了其他三人;按说速战速决的话现实里只要个几秒钟的时间就足够了,可是桑宁进去也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还没出来?
华玉盏从门上的玻璃看到桑宁伏倒在床边,突然意识到——使用魅灵的时候桑宁是不该失去意识的!
他推门大步走进去,把桑宁扶起来靠着自己;试着把她唤醒:“桑宁?桑宁!”
声音传入耳中,也传入脑中。
幻境中的桑宁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她想睁开眼睛,但半睁的视线中似乎看到地面上伸出无数藤蔓;紧紧地缠着她。意识很沉,像是不停的在被拉向更深的地方……
华玉盏只看到桑宁的手指动了动;眼球在眼皮下动了动;睫毛微闪;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又沉寂下去。
宫本也迅速来到床边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她的意识被对方捉住了。”
——对方?一个人类?
这种时候反而是对妖怪了解的最少的霍阳脱口而出:“她会不会就是那个凶犯?既然是附身在尸体上去作案,她人在这里也做得到吧?”
其他三个人心里都是暗惊,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这一个可能,因为他们比霍阳更了解魅。即使是再弱的魅,一旦和人类同化之后也会使人发生改变,根本就不会得上普通的人类疾病——这女人看一眼也知道是个病人,所以没有他们没有一个会往她就是凶手这件事上想。
“……难道是在她得病之后才被魅附身?”华玉龙也只能这么设想,可是在妖怪看来这种想法是有多可笑,生了病的人体,一般来说魅看也不会看一眼好吗,找病上身很难受的!
可是现在桑宁的意识确确实实的被对方困住了,这却是人类做不到的。
“先帮她拉回来再说。”
华玉盏一开口宫本立刻打开黑皮箱找工具布法术,因为没有人介绍,霍阳一直不知道宫本到底是什么人。此时见他手脚利落地施着法术,忍不住问:“我去吗?”
华玉盏却说:“我去。”
霍阳下意识想说不是妖怪太强大会对人的精神造成伤害吗?可是想想这个女人跟李妙彤的情况又不一样,还是把话咽回去了。想想其实华玉盏未必真的会在乎一两个人类会不会受伤害,何况万一凶犯真的附身在这个女人身上,霍阳自己去了也应付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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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多久,也许只一小会儿,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她似乎只是因为想起骨妖而恍惚了一下,下一刻就发觉自己已经被地上伸出的藤蔓牢牢缠住,再接下来就只有一片漆黑。
她睁开眼睛,四周依然是黑的,远处还在上演着关于那个女人往事的一幕幕,却只有她所处的地方是黑暗的,像是幻境里被单独隔离出来的一个空间。
黑暗里还有另一个人在,背对着她也在看着那些美好的过去的梦境。察觉到她醒来,他转过身,像是已经豁出去了,不在乎地问:“你是妖管会的人?”
桑宁没有回话,她虽然跟妖管会没什么关系,但这一趟最初却的确是在帮妖管会做事的。
她看着那个人,这张脸她是见过的,在这个女人的回忆里,还有李妙彤的意识里。原来他也不是一直都用无名尸体去摄人魂魄的,想来新鲜的尸体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搞到。至少在袭击李妙彤的时候,他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具曾经跟那个女人结婚的躯体。
这具躯体对他来说不是应该很重要的吗?为什么也如此轻易的舍弃了,让警方把它带走。而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盘踞在这个跟他结了婚的女人的内心里。
桑宁一时间心里浮起很多问题,千头万绪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起。对方却已经先开了口:“你是个人类。为什么要和妖怪搅在一起?不害怕吗?”
这个问题让桑宁一怔,倒不是问题本身有什么,而是眼下这种情况这种立场,这问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但这种不合时宜流露出来的情绪对于桑宁来说却是一个转机。她摇摇头,很轻却很肯定的说:“不怕。”
那人的嘴角似乎勾了勾,扯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你倒是和她有点像,一样的强韧,一样的锲而不舍不肯放弃。上一回如果不是有人来救你,也许你已经被我拿走了魂魄,却还敢找来这里?还是你觉得这一次也有人会来救你?”
桑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其实有些不太愿意回想当时的情景。因为太过紧张当时她的力量已经有些失控,把那人当时附身的躯体搞得那么惨不忍睹,毕竟死者为大,到现在心里还是对那具身体的原主人有些愧疚的。但当时并不知道那只是被附身的身体,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人豁出去毁掉那具躯壳也要摄走她的魂魄的话,也许是做得到的。
终究是因为华助教赶来,察觉到对方的强大,这只魅才匆忙丢下桑宁逃走的。
那只魅悠悠的继续说着,“那个人,也是妖怪吧?你和他在一起?”
桑宁不自觉地稍稍别开头,“没有。”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还是挺淡定的,漠漠说,“我们不会在一起。”
“因为你是人,他是妖?”那只魅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了几分讥讽,但随即桑宁却反驳他:“因为他其实并不需要我。”
他嘴角的讥讽消失了,似乎轻轻叹了一声,“是啊,其实妖并不需要别人陪着,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只有人才会觉得寂寞,孤单一个人的感觉真可怕……”
他那样感叹着,仿佛感同身受。
人心里的世界是藏不住内心的情绪的,也许是都少了那一层躯壳的保护,一不小心感情就会流露。桑宁捕捉到他的情绪,追问:“你也会觉得寂寞?”
那只魅微微苦笑着看向她,并没有否认,“也许是寄居在人心里太久了,连我都越来越像个人了……”
这句感慨桑宁一点也不赞同,这么眉头不皱一下就夺走那么多人的魂魄,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儿吗?她承认人是自私的,为了自己也许有时候会无视别人的死活,但真要下手去杀人,几个人能做得到?
她终究相信人是有人性的。
她的不赞同都摆在脸上了,那只魅看到似乎也并不在意,毕竟自己做的事情摆在那里,作为一只妖怪本来可以根本不用在意一个小小的人类女孩怎么想,但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他居然开口解释:“——如今就算我说了也许你也不会相信,本来我的确想要履行结婚时的誓言,像一个人一样,随着那具身体生老病死,不再寻找新的宿主。这是很久以前作为一只山魅的我根本想都没有想过的。”
他的目光开始放远,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时间,他也就淡淡的慢慢的回忆着——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山魅,连一个具体形体也没有,就那么借着山林里的灵气凝聚而成,整天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偶尔作弄一下进山的人。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山林就不见了,那里被人类开发了,我们只能下山来,无所栖息,开始寄居在人类内心里。见识了那么复杂又细腻的人心,真的跟妖怪完全不同,不管那些丑陋的还是美好的**都是让人舒服的所在。
——我就这样一个一个躯壳更换着,有时是活人有时是死人,有时用上几年有时只用几个月,一开始的时候,的确从来都不曾珍惜的使用过,坏了一具也无非是再换一具。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就不再频频的更换躯体,也不再强取豪夺,捡到一具躯体就陪着它寿终正寝,再慢慢的寻找下一具。
——我就这样混在人群里生活着,不与人深交,也没有牵绊,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漫长,但对于习惯深山老林的山魅来说也许刚刚好。
——就只是,慢慢的,开始觉得寂寞。
——真可怕啊,那种孤独的感觉。在当山魅的时候即使独自飘荡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有的,最多不过是有点无聊,但在人心里不过几年十几年就像是要把人逼疯。
——我也想过像其他人类那样找一个大家庭一起生活,但无论如何却都清楚的明白,他们的寿命太短,一起生活也就意味着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何况聚散无常,就算是一个父母生下的兄弟姐妹,也迟早有一天要各自分开,生下的孩子长大也有离巢的一天。能互相陪伴到最后的,只有夫妻。
——在遇到她之前,我从没动过娶妻的念头。
——对人类来说,那是个很严肃的责任吧?可是我不是人啊,我不懂人类的情爱,也许一辈子也没办法爱她,这样要怎么娶一个人,占用她的一辈子?
——遇到婷婷的时候,我只是顺手救了她。那时候我受了伤,但是不能去人类的医院,因为当时那具身体已经跟我同化了,体质受了影响,伤势的复原方式跟普通人完全不同。所以我只能让她把我藏起来,等伤一好就走,本来只是这样,不该再有联系的。
——可是我忍不住回去看了她,因为她实在太寂寞了,那么小一个女孩全身都散发着寂寞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忍心放着她不管。直到她说要嫁给我,我猜知道我错了。不想靠近,就不该在她寂寞的时候占据她的内心。
听到这一句桑宁的心像是狠狠地被刺了一下——不想靠近,就不该再她寂寞的时候占据她的内心。
魅是最擅长蛊惑人心的,她知道,但她一字一句的听下来,却只觉得这只魅反而比人更像人,他的很多观念,连人都不会去坚持的。
那只魅看向她,像是一眼看穿她的内心,话锋一转,“你和她像,并不是像在那份倔强,而是散发出来的寂寞。你和她一样……”
一下是刺痛两下是心惊,桑宁已经瞬间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被这只魅带着走,露出破绽的结果只会被对方蛊惑。
她心里戒备起来,即使被戳中也要自欺欺人死不承认,把话题引回了正轨——“那你为什么要附在她身上?为什么连自己的身体也不要了?”
他们都清楚,那具躯体被警方带走,即便以后还能想办法拿回来,恐怕也已经腐坏不能用了。他的誓言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
那只魅的目光重新投向女人内心里的一幕幕回忆,继续缓缓说着:“虽然是这种情况之下,但你也算是我们两个一路走来唯一的见证人了。我也不希望这一切在你的认知里留下什么污点。我的确是一心想守住这个誓言的,也做好了她会先一步离开我的心理准备。毕竟即使跟宿主同化作为一个人来过一生,我的身体也比普通人会更健康长寿一些。我只想着即使她老了,病了,我也会照顾她到最后——可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略略停了一下,压抑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她才四十多岁,我们结婚还不到十年,不该是这样的——我以为我看了那么多生生死死,能够接受人类的生老病死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天我才知道我做不到。即使她会走在我前面,也不该是现在,不该这么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为了自己爱的人能够活下去,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去做——”
“有人教了你续命的法术?”
“对,我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妖天师,可是婷婷命不该绝,走投无路的时候让我遇到了。我用他教的续命法术,摄走其他人的魂魄给婷婷续命,一开始的确是有起色的,可是她的病恶化的很快,我眼看着她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都在昏睡,已经捕捉不到她的意识。”他的声音渐渐沉重,几乎已经能够听出丝丝的无奈和痛苦,“——我不想看着她被插满了管子,靠管子里那些流质来生存,我只能开始附在她身上,控制她一些日常活动。可是附身在她身上越久,我越明白恐怕已经难以找回她的意识。她的魂魄变得太微弱了,没有我的维持她活不下去的,所以我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有所觉悟最终也许要抛弃那具躯体,即使这样也要不惜一切让她活下去,只要她活下去……”
——活下去的人,究竟是谁呢?
这句话桑宁没有问出口,她想那只魅已经附身过那么多人,这个答案他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最终被魅所寄宿同化的人,都会丧失自己的意识,真正活下去的人,是魅。
如果即使这样他也要她活下去,代替她,成为她,两个人变作一个,那她也不要去戳穿了。至少,这里还有这些回忆留下来陪着他。
第七一章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她的意识会消失吗?”
一句话仿佛从天而降,桑宁猛然抬头,看到华玉盏正从上方落下来,寄生魅顿时如临大敌,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只千年老妖带来的压迫。
他闪到桑宁身边,伸手掐住桑宁的脖子;吼向华玉盏:“站在那里别动!”
华玉盏虽然没有再靠近,却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不屑,这种只能寄生在人身上的弱小的魅;他还不曾放在眼里。他只是提醒他:“你当了冤大头为他人作嫁衣;还有空在这里抓着我的人张牙舞爪?”
寄生魅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知华玉盏听到了他们多少对话,似乎足以他推测出一些事,此时他故意先不提被寄生魅制住的桑宁,先去吊他的胃口,“你是山魅出身,又混迹在人群里,难怪会对法术了解太少。如果多跟妖怪和天师接触接触,也不至于被人当了枪使。你难道不觉得喂给那个女人的魂魄越来越多,她却根本就消化不掉么?”
寄生魅迟疑着,因为华玉盏说的的确没错。
他是照着妖天师教给他的去做的,一开始的确很有成效,婷婷的确看起来好了很多。可是随着她病的越重需要的魂魄也越多,但是越来越多的魂魄堆积在她体内,真正被转化吸收的却很少。
他不禁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那个妖天师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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