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不见桑宁的身影,直到视线里空茫一片,心里却一抽一抽的空得有些发疼。
原来好久没有疼过了……
在月见死后,他心里空空荡荡的疼了多久?可是再久,也久不过习惯了没有她的这一千年。
他也转身,往自己的目的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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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忘记了坐车,一路跑去了锦绣斋。
苏掌柜一抬头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被站在店门口的桑宁一身平静却压抑的气息震住了,省了客套的招呼,只笑笑问:“有什么事吗?”
“苏老板,如果——进了一个人的内心,却只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会是什么情况?”
“漆黑一片哦……死人喽。”
桑宁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的脑子平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眼前却忍不住有点发黑——“会不会,只是魅灵出错了,或者我被排斥了……”
“没有进不去,没有被弹出来?”
“没有……”
“那就是死人了。”
苏掌柜的回答连一点转圜也没有留给她。
从知道那个司机是个死人开始,桑宁就一面松了气,一面心底深处却一阵一阵的发慌,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
——那就是死人了。
为什么曲小路的内心,也是漆黑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可能家里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更新了,现在能多更一章就多更一章~
第六九章
在桑宁的心里;不自觉地将人类这一边和妖怪那一边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有关今生,一个有关前世。
自从莫名其妙地加入考古组,她的人生已经被彻底的改变,也明白这种改变不能逆转无法消除,替代了她原有的生活,将如影随形地跟着她一辈子。
如此一来属于人类;属于桑宁的这一部分显得格外珍贵,却也所剩无几。
本来;她以为曲小路是属于这一边的。那些珍贵的;失而复得的童年。
可是现在,她觉得害怕。
华玉盏已经去妖管会沟通这件事件里可能有妖天师在插手的问题,尽管在立场上天师和妖是对立的,但妖天师却同时是两者的敌人。
如果说天师的职责是驱除妖魔拯救人类;那么妖天师就是将一切都视作工具,妖力妖灵,人魂人命,只要对自己有利,没有什么不能利用。他们不仅是妖术上的堕落,连道德和人性也早已经沦丧,手段几乎称得上是暴虐了。
不过妖天师本就稀少,真想堕落成魔也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就算各流各派都有那么些个禁术邪术,也不是练练就能当妖天师的。也许人类成为天师掌握各种方术这件事本身也受到天理的约束,随便揪出个天师来就算给你堕落,那也成不了魔。甚至就连天师们也根本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成为妖天师,也许几十年几百年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又随着时代发展妖怪数量骤减,天师这个职业也渐渐没落稀少,更不用提妖天师了。
如果不是华玉盏这种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大概没人能看出什么异常。
——被夺走的魂魄可不仅能拿来吃和修炼,他们一开始都直接推测了妖怪作案所以没有去想另一种可能。
妖天师最惯常的手段,续命。
他在去妖管会的路上就接到罗队的电话,事发现场附近就有一家疗养院,这并不出华玉盏的意料之外。
要续命,魂魄自然越新鲜越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注入被续命人体内。
但案犯是妖,妖不需要续命,他必然是为了某个人才做这种事,所以那个人不会离事发地太远,一旦拿到了魂魄他会立刻到那人身边去,时间越短越好。而已他顶风作案的迫切程度来看,那个人的情况恐怕是十分危险的。
所以华玉盏基本已经认定被夺走的所有魂魄此时都集中在那家疗养院里,它们或许已经被消化掉了,或许还在持续消耗着维持着某个人的生命。
这件事罗队暂时还插不上什么手,他们就算去了,也一样得华玉盏一个个病房去查,不能指望普通人看得出端倪。
华玉盏顺便打了个电话给霍阳,霍阳险些心绞痛的去锦绣斋买了工具赶来汇合。看到华玉盏身边居然站了一个一身黑风衣黑礼帽拎着黑皮箱的男人,这大热天的着实看得他难受。
华玉盏没打算替他介绍,那黑风衣也闷着头不说话,于是霍阳也只能听从安排——由他们三个人查遍整间疗养院的每一个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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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宁那一边从锦绣斋出来,心思重重的,发现时自己竟然已经从锦绣斋徒步走回了华玉龙家。
她愣了愣,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去跟华助教汇合还是先回家。
屋里的华玉龙隔着院子在窗口看到桑宁站在门外发呆,打开窗户招呼了她一声,“小桑宁,站在那儿干嘛?”
桑宁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一亮,她现在心思都在曲小路身上,不光都在他身上还乱成一团。她现在只想多知道一些有关他的任何事情都好,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告诉她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曲小路,他身上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真的要调查,她又不能去找警局的人帮忙,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不该被人看到的,惹出什么麻烦来呢。而眼前看到华玉龙,她就想起他曾经调查过有关她的事的,那么曲小路呢,是不是也有顺便调查过?
桑宁几步跑进门,连屋子都顾不得进,直接站在窗外对华玉龙说:“华先生,你以前调查我的调查报告还在吗?”
“在啊,怎么了?”华玉龙显出一脸疑惑,看着桑宁脸上的期待又多了几分,“那你有调查过曲小路吗?”
他一面招呼她先进屋,一面往书房走过去,“有啊。”
那毕竟是有关她的寄养家庭嘛,虽然不详细,但顺便的调查也是有一点的。
像华玉龙这样的老妖怪,虽然在天道署多方帮忙的伪装和掩护下可以有自己的公司,但毕竟不能经常露面以免暴露年龄问题。所以一般事务都是由别人去代理,他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办公的,因此他的书房里倒是跟他的脸不符的严肃气派。
桑宁这是第二次进来,看着他翻找出有关她的调查报告,翻了两页,在桌上推过来——“在这里,你寄养家庭的。”
华玉龙从未对桑宁的寄养家庭有过多关注,因为的确如曲小路所说,曲家夫妇都已经车祸身亡了。人类的生老病死在妖怪眼里是太寻常的事情,已经死了自然也就不必再去关注。
但是桑宁却注意到有一点曲小路没有说——他们是在曲小路还在上高中时家庭旅行的路上发生的车祸,那时曲小路也在车上。
车上的伤亡虽多,但也不止他一个人活下来,所以他的幸存在别人看来大概并没有什么起眼。然而桑宁的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一场车祸,父母双亡,曲小路一个人活下来。可是现在桑宁见到的这个曲小路,却很可能是个死人。
她希望这只是个误会,而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曲小路身亡时附身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来完全取代了他而活着。
“怎么了?那个小子有什么问题吗?”
桑宁突然跑来找他查这个,华玉龙当然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桑宁微默,只说:“没什么,谢谢。”说着把报告又推了回去,只从报告上这么几行字之间能看到的毕竟也是有限,怀疑在被加深,但最终只能由她自己去确认。
华玉龙倒是没再把调查报告收起来,“你拿着吧,我收着也没什么用。”
这个桑宁倒没拒绝,反正是调查她的,她拿去总好过别人拿着。刚打算离开,却听到华玉龙状似不经意的说:“你和玉盏小子怎么了?”
“嗄?”桑宁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问题,华玉龙已经不需要她回答转了话头继续说:“小桑宁你有没有觉得这次重逢以后,你跟我们之间变得客气多了?”
——说客气已经是委婉了,应该说,是生疏才对。
明明经历了漫长时间一日一年度过来的人是华玉盏和华玉龙,桑宁只是转生,记忆小小地断了层,可是现在变得客气的人却是她。
桑宁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去想,试着去想当年的月见是怎么样的?
月见真的不会跟玉盏客气的,她可以什么都交给玉盏,只要有玉盏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她是被宠着的。
月见知道,所以她可以安心的把整个人整颗心都交给玉盏。而桑宁做不到,是因为她知道华玉盏不想爱她。
在桑园时他顺势说出的那些陪她一辈子的话,已经变成了他的困扰。他不会食言,但这却等于要他一辈子看着这个不想爱的翻版月见。
她的手机响起来,接通,华助教不带感情的语调传来:“桑宁,来xx疗养院看来我们是找到那些魂魄了。”
桑宁转身准备出门,华玉龙拿上车钥匙跟上她,“我送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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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玉盏和霍阳,宫本站在一间病房外,屋里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露头的女人,看起来似乎正在睡着。
但此时无论那只妖怪或是懂法术的人从门上的玻璃看进去,都能看到她身上隐隐约约的光晕。
一两个魂魄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效果的,这不知聚集了多少魂魄在一个人的体内,才让她看起来仿佛被圣光笼罩似的。显然她就是那只魅寄生想要续命的人物了。
而且不止是她,他们甚至还找到了桑宁在李妙彤内心看到之后去做了肖像的那个司机,括弧,的尸体。看来这只寄生魅倒是很谨慎,他没有用自己寄生的**去作案,所以一有了风声就立刻抛弃之前借用的尸体找了一具新的。
他们没有打算跟疗养院的人打听这个女人的情况,因为只要是这个女人身边的人都有可能,这里的医护人员也未必就没有嫌疑。
所幸他们还有桑宁,只要桑宁进入这个女人的意识,不怕找不到那只魅寄生的真正肉身。
桑宁赶到时虽然很奇怪怎么宫本和霍阳都来了,却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被推进病房,毕竟趁现在那女人睡着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万一人家醒了,难道要跟神经病一样冲进去摸人家一把?
所以桑宁也就先把招呼寒暄放在一边,轻手轻脚进了病房。
病房外华玉盏却看见华玉龙也慢悠悠的从桑宁来的方向跟了来,着可就有点稀奇了。这位老人家可是很少跑大老远来看热闹的呀。
宫本见了他,恭敬地低头打招呼,“华先生。”
华玉盏直接问:“你怎么来了?”
华玉龙闲闲地晃过来,“我送小桑宁来的呀,不然她要怎么来?哎哎,你这个粗枝大叶的小子该不会一点都没有考虑到桑宁的心情,就直接想让她搭计程车来吧?人类和妖怪的精神不同,可是很细腻的呀,她才刚差点被司机袭击,你就让她自己搭计程车吗?”
华玉盏微默,他的确忽视了。
老人家拉开了话闸就干脆继续说,“说到心思细腻,你不要总是对人家半冷不热的嘛,人类小姑娘可是很敏感的。尤其小桑宁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心理上一定是缺乏安全感的,最近又是没了爷爷又是没了家的,不好好照顾人家的情绪,一个不好留下心理问题以后是要看医生的呀。”
华玉龙虽然说得夸张又啰嗦,华玉盏却也都听了进去。他一直很在意桑宁是人类的这件事,却似乎忽略了人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霍阳虽然不太清楚有关桑宁身世的来龙去脉,听到这里却也深以为然。
小师妹真是太不容易了!
桑宁全然不知道门外正在讨论的一切,她站在床上这个女人的内心里,看着她小小的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的样子,在马路边上玩毽子。
一辆卡车失控般呼啸着直冲她而来,小女孩呆愣在原地,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有个人扑过来推了她一把,她扑倒在一边,却看见那个人被卷进车轮底下。
小女孩几乎吓得傻了,桑宁也忍不住闭紧眼睛不敢去看即将发生的血肉横飞。
但是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或许是当时的小女孩已经吓呆了完全注意不到四周的关系。这个空间里只剩下她和那辆卡车——还有卡车下伸出的一只手。
“小朋友,你帮帮我好不好?”
车底下伸出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头,止住了小女孩即将爆发的大哭。
四周的场景开始扭曲,像录影带快进似的快速闪现着——废旧的仓库里那个人在养伤,小女孩每天给他送饭,然后某一天他就不见了。
她上了学,父母忙于工作,每天放学一个人吃饭,面对着空荡安静的家。随后某一天放学走出校门,看到他站在外面,她迟疑着走过去,他伸手拍拍她的头,说,“我来看看你。”
他偶尔会来,带她吃饭,带她去游乐园,仿佛代替了父母的位置。
可是一晃就来到小女孩上了初中的时候,她很坚定的说,“我要嫁给你。”
桑宁看出那人脸上的难色,因为那个人此时已经五十多岁的样子了。
他又一次摸着她的头,即使面对的只是一个初中生,也认真的回答:“我不能娶你。”
那之后他就没有出现,每一个画面女孩的视线都在人群里搜寻,从初中到高中,大学,工作,一晃三十多岁了,所有人都在旁边嘈杂地催她结婚,她却理也不曾理会。
直到有一天下班,看到他站在公司大门外,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她却哭着笑了。
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变得更老了。
她说:“你不娶我,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可是我已经很老了,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死的。”
“我不管,就算一年两年,我也要跟你过!”
他沉默了,说,“你让我想想。”
她四岁的时候他四十岁,她三十四岁的时候,他已经七十岁了。
几天之后他出现在她面前,说,“我不能这样娶你。如果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你还会嫁我吗?”
桑宁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似乎女孩也已经有所察觉。毕竟小时候不懂的事,长大也就渐渐懂了。
他那时被卷进车底下,伤得究竟有多重那时她太小分辨不出,但他不去医院却躲起来养伤,而且那样血肉模糊的伤几天就养好了。
如果不是他也如正常人一样衰老,她真要以为他是妖怪。
可是他真的是妖怪。
只是普通的寄生魅并没有强大到可以影响人的寿命,在寄生同化之后他们虽然可以让本来应该死亡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却无法阻止肉身的成长衰老。
他用最简单的方法向她展现了,去医院偷了一具刚刚死亡的尸体,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肉身死亡而尸体复活。
不可能不震惊,不害怕——也许他在向她展示的同时,也是有着把她吓走的念头吧。
可是就在她僵立在原地,他准备与她擦身而过离开的时候,她却拉住了他。
他们结婚了。
他在婚礼那天晚上对她发誓,要随着这具躯体一起跟她白头到老一辈子。像普通人一样,宿主死,他死,再也不更换宿主。这是他和她的一生。
他们这样幸福的过了六年,然后,却诊断出了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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