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如此容易满足。
宁致远得了我的身体都那么不满,怎么会愿意呆在狗的身体里?而且他连我的身体都适应了许久才比较正常,又怎么可能会狗刨,还刨过了泯江?
或许,从一开始那小狗就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是我想太多了。马车颠簸,我伸手撩开旁边的车帘,两旁都是老树枯枝,远处残阳如血,周围的云便是漫开的血雾,明明并不刺眼,我却下意识地伸出手微微遮了一下眼睛。
夕阳落下山坳,明日还会再升起,而我招摇山的同门,却不会再醒来。宁致远,或许也不会再醒来,他们都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我的手还未从眼睛上移开,而这时却听到有个声音在询问,“是不是觉得累了?再往前二十里路便是泉州,泉州香山苑里有‘汤泉’,泉水沸且清,等到了泡一泡可以舒缓疲劳。”
我放下手,便瞧见了他的正脸。夕阳的残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温暖的刻印,本来坚毅的脸此时也显得柔和,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犹如星河浩瀚,而此番那般璀璨星光,却是对着我。
我有些恍神,恰在这时,小黄狗舔了一下我垂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我顺势缓过心神,然后笑着指了指受伤的手和腿,“这个样子,怕是泡不得热汤。”
他眉头微微一皱,道了声告辞便驱马上前与骑马的师叔交谈,莫非是在询问我的伤势?
我心头微微一凛,这西齐大将军一路对我格外照顾到底是为何?我想起了昨日夜里师叔说我身份特殊,到底是什么身份特殊到这种地步?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从旁边的榻几上拿了一些吃食喂小狗,然后斜躺在车榻上闭目休息,没一会儿便睡沉了过去。
到达泉州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月朗星稀,我迷迷糊糊地下了马车,结果刚刚站稳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震得目瞪口呆。
青石路的两侧都站满了人,并且皆手提宫灯。两排宫灯像两条长龙一般,从城门口一直往内延伸,竟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辆马车从前方飞驰过来,在我们前方不足一丈处堪堪停下,紧接着有人伏倒在马车旁边,一个身穿明紫色华服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钻出,踩踏着地上那人的脊背,然后小心地下了地。
我猜那人身份一定异常尊贵,没曾想他落地之后,周围的人全部齐刷刷地道:“我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寿!”
我料想前面那人尊贵无比,却没想到他竟是西齐的国君齐宣王。前面的振威将军已经下了跪,师叔他们先是一愣也跟着跪下,我瞅着原地只有我还杵着顿时有些着急,只可惜腿伤不便,好不容易跪了一半却被那齐宣王冲过来抓住了我的手,他两只手分别抓住我的左右臂,我们两人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在抖动,我都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手在颤抖还是我的手在抖了。
“皇儿……”他抖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这齐宣王有羊癫疯之时,他终于吐出两字,而这两字,却是让我一头雾水。
“像,太像了,跟你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一个模样。”他握着我的手格外用力,我右臂是受了伤的,此番被他捏得眼泪汪汪,却因他的身份咬牙忍着不敢吱声,没想到那齐宣王愣了片刻,眼眶中竟然也流出泪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暗哑饱经沧桑,“吾儿啊……”
见我有些发愣,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然后拿到我眼前晃动,“你身上是不是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在脖颈上戴着的。”
我脖子上的确带了一块玉佩,一直都戴在身上,不过与他手中的那块完全不同。当年做孤儿的时候也没想过去换饼子吃,只不过我倒是想不起来这玉佩到底是我自己的,亦或是我偷来的,要知道,我小时候偷鸡摸狗啥都干过,而更小时候的事情,似乎没有多大的印象。
虽然我有些疑惑为何他知道我脖子上带了东西,但此时在他热切的注视下,依然将那块玉佩掏了出来。
他伸手抓住我的玉佩,然后将他手上那块与我这块嵌在一起,没想到这两块玉的边缘完全吻合,竟然合成了一块。此时我才看到,这玉佩竟是一舞女,舞女短发覆额、两鬓有盛鬋,衣长曳地,博带扬一袂于头上作舞,看到这合为一体的玉佩,齐宣王眼中涌出更多的泪水,他颤抖着将另一半玉佩放到我手中,然后拉着我的手道:“皇儿,你受苦了。”
我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脑子里一片混沌,任由面前这自称是我老子的家伙把我拉着往前走,周围两旁的人又跪了下去,齐声道:“恭迎公主殿下回家。”声音如狂风海啸,而我则好似海中的一叶扁舟,被周遭的情景给刺激得整个人都发懵了,连脚伤都给忘了,于是坚持走了两步之后终于痛醒,我脚一软,摔倒在地,前面走得昂首挺胸的帝王回头,他顿时慌了神,“皇儿,皇儿,宣太医!”
这时,振威将军便带着我师叔过来道,“陛下,公主一路鞍马劳顿,需要歇息。”
“对,对,休息。”齐宣王连连道,他说完之后指着旁边的两个手提宫灯的宫女,“扶公主上马车!”
第 19 章 。。。
【29】
我成了西齐国的公主。
青伏说齐宣王是难得的痴情帝王,德馨皇后在世时,他独宠皇后一人,而德馨皇后离世之后,他更是遣散了后宫妃嫔。青伏说这些的时候本来面若冰霜的脸也有了松动,她还叹了一声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思维敏捷,于是我猜齐宣王莫不是好男风?
话刚说完,青伏给我换药的手在我右小腿上格外用力的一捏,疼得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便是师叔也用扇子拍我,“那是你爹!”
最近一直在香山苑里修养,我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时我双手抱着头,异常痛苦地道:“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公主!”
我揪着头发开始发牢骚:“进进出出一大堆人跟着,每天都跪来跪去的请安,做点儿事情这也不可那也小心,吃饭就吃饭偏要叫用膳,还要把菜送到嘴边,如厕啊,居然要更衣,以往招摇山后山……”说到这里我脸皮一红,将被子一拍道:“厕轩里的干枣竟然不能吃……”
我一边说,师叔一边笑,我看他那样子觉得心烦,将手里抱着的枕头一扔嚷道:“师叔你还笑得出来!我都烦死了!”
刚吼完,先前被我撵出去的宫女已经推开了房门,紧张兮兮地道:“公主……”
我脸顿时垮了,然后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出去,关上门。”
这里还是泉州香山苑,等回到西齐王都建康,只怕生活更加艰难。“师叔,要不你们留在西齐,同我做个伴儿,我怕我到时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你不知道,当初在招摇山见到的那些王公贵族,开口闭口诗词歌赋,赏花要作诗,祈福要作诗,赛个风筝要作诗,喝酒要作诗……”我坐直身体,继续道:“那逐日公主,说话声音细得跟要断气了一样,笑的时候要用团扇遮着脸,喝酒也要用广袖遮着,偏偏走路下巴扬得高高的,我每次在树上看到她的时候,都想伸脚给她绊一跤。当公主,哪里自在了,要不师叔我跟着你们跑江湖,正好我也会点儿医术。”
师叔笑眯眯地问:“你会什么?”
我将手伸出来晃了晃,掌心上的那道疤现在只剩下了一道淡淡的印子,相信再过几天便会彻底消失不见,我满意地点了点头,“解毒啊,大毒放血一碗,小毒放血一勺……”
师叔还未回答,便见青伏摇了摇头,“不行。”
我还欲再说,她本来已经上好了药,结果又捏了一下我的小腿,我看她神情肃穆,双手正搁在我腿上,顿时不敢再说,只是等到我伤好之后,定要跟她一决高下。
“南夏国清华公主,擅骑射,百步穿杨例无虚发。”
“梁国不有位安平公主,乃女中豪杰。威武将兵,旌旗猎猎。不让须眉,独树一帜招兵马;数万红颜,娘子军威天下闻。”
听他们如此说,我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
“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如同巫启国的逐日公主那般,再说齐宣王对德馨皇后情深意重,除了你并无其他子嗣,肯定格外宠你,不会让你守那么多规矩。”师叔宽慰我道。
可我还是唉声叹气。
“若是你表现好些,日后让你做西齐女帝只手遮天,灭了梁国替招摇派同门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浑身一震。
我曾想过报仇,等到功夫大成之后冒险潜入梁国皇宫刺杀梁镶王,不过此时师叔的说法倒让我有了新的想法,灭掉梁国,替师傅师兄报仇,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不断放大,正在我气血上涌神情激愤之时,师叔又道:“可惜你这头脑,只怕没当上几天,就被人给害死了。”
我:“……”
师叔将我上下打量了数眼,“胸大无脑,有胆无识。”
青伏默默地低了下头,然后站起身来挡在师叔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两字,“让开。”
师叔侧了侧身,青伏却不走了,而是冷哼一声,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一床丝被扔到我身上,将我遮得严严实实。
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是跟着这对师徒跑江湖,日子也不会比现在好过,起码青伏肯定会恼我。
“对了,这次换药之后便不需要再用药了,你养个三五天便能活蹦乱跳了。”师叔说完之后看了青伏一眼,青伏便很自然地接口,“明日我们离开此处。”
我知道自己会同他们分开,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师叔……”
师叔用扇子拍了拍我的头,“好好做公主,做出个性做出名气,以后我们来建康看你。”
这离别的愁绪一出来,我整个人都焉焉的,晚上泉州城守请了西齐最有名的杂耍班子来表演,我都提不起任何性质,坐在榻上心不在焉,倒是小黄兴奋不已,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一刻也不肯安分。
“皇儿,建康那些妇人都喜好养小貂,皮毛顺滑机敏可爱,父皇替你寻一只来养如何?”我那从天而降的爹目前看起来对我的确是关怀备至,只可惜以往十六年不曾见过,一时半会儿我对他亲近不起来,只得摇了摇头道:“不要,我有小黄了。”
底下坐着的官员神情都有些古怪,我知道是因为我没管齐宣王叫父皇,我甚至都没有最基本的礼数。只不过齐宣王丝毫不在意,而是将小黄给夸了一番,于是底下官员纷纷拍小黄马屁,把一只普普通通的乡野土狗,说得行似猛虎,气质非凡。
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30】
在香山苑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我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小黄也从原来瘦巴巴的小可怜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肉墩儿,现在若是让它去游一圈泯江,只怕刚入水便直接沉了江底。
我最近的日子过得极为无聊。
每日清晨都有宫女领着我去给齐宣王请安,然后便听他讲往日与我母亲风花雪月的故事,一坐便是一整天;或者拉着我陪他下棋,我棋艺极臭,他怕伤我自尊心便与我一同做臭手,落一粒子也要思索半个时辰;又或者拉着我一起听曲儿,那些歌声与当年招摇山上清晨早课所诵的经文一般,具有安神催眠的功效,这就导致我白日做梦,夜不能眠。
我曾想过偷偷溜掉,我伤好之后飞檐走壁上树翻墙不在话下,但是那几个贴身的宫女眼睛死死的粘在我身上,虽然她们拦不住我,但是她们会扑通一声齐刷刷跪下,把头在台阶上死磕,说什么若是我偷偷溜掉她们会小命不保,好吧,偷溜不行,我正大光明的出门,结果呢?齐宣王要同我一道,泉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陪同,宝马香车,出了香山苑入了泉州城,近卫军开道,两旁跪着无数百姓,街头小贩杂耍全都被清了场,便是那泉州最有名的飘香院,也暂不接客。如此出行,何趣之有?
我心情郁结,是以虽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人却是并未添胖,与小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日夜里,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之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翻身坐起,扯了外袍套在身上,正欲下床查看屋外动静,就听到有人轻声拍门。
“公主,公主……”
我正欲回答,突然听到外面拍门声变成了砰砰砰,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公主殿下!”
房门瞬时被推开,两名值夜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她们进屋之后将房门掩上,其中一个快步走到我床边道:“公主,陛下那边传令,连夜启程回建康,奴婢伺候您更衣。”
另外一名宫女捧来了衣服,我看了一眼便抽了口气,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娟纱金丝绣花曳地长裙,既然是连夜赶路,这样的装扮实在不方便,我挥了挥手,让她将我从前宁致远准备的那一身行头拿来,做了个男子装扮。
此时月上中天,皎皎月光让黑夜变得柔和,虽说视线受阻,却并非完全看不清道路。我前方是齐宣王的马车,两旁是西齐神策军的骑兵先锋队伍,所有的马车车轮都包上了软布,队伍也并没有点上火把,此时不急不缓地前行,偌长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我小睡了一会儿,后半夜的时候睡不着,便掀开车帘欲强迫身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同我换个位置。只是等他转过头,我便怔在了那里。本以为身侧跟着的是个普通士兵,没曾想竟然是振威将军。
我成为公主仅一个月,还没把公主这身份运用得当,在普通人面前摆摆架子还勉强能唬住人,遇到大人物自然就输了气势,于是我讪笑一下正要放下车帘,结果振威将军道:“公主有何需要?”
他神情并不冷漠,朦胧的月光让他整个人都添了几分柔和,看起来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冲他微微一笑道:“车内太闷,我想骑马。”
他眉头皱了一下,看样子很为难,我撇了下嘴角将车帘放下,幽幽地叹了声气。就在这时,车外振威将军的声音传来,“公主稍等。”
我以为他会去请示齐宣王,没曾想他却是勒转马头,往队尾走去,我将头伸出去想要看个究竟,却被车内的宫女拉住,“公主小心。”我不理她,头也不回地甩了甩手,兴许是我力气过大,那宫女撞上了车壁,发出哐的一声,我颇有些愧疚地转过头,却见那宫女又跪下磕起头来,我顿时一阵头痛,只能乖乖坐回车内。
没过多久,车外再次传来振威将军的声音,我兴奋地掀开车帘,便看到他的身边还牵着一匹骏马,我吩咐驾车的车夫将马车停下,然后径直下车翻身上了白马,与振威将军并驾前行。
第 20 章 。。。
【31】
第一天夜里,车队静悄悄地缓行,结果第二天天亮之后便开始策马狂奔卷起滚滚烟尘。车队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前行,即便是扎营休整,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连续三天之后,除了神策军的骑兵神色如常,其余随驾人员俱都神情疲惫,我马车内那两个宫女更是面如菜色,吐了个昏天黑地。
整个车队的都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我有心想问上一问,但是休息时齐宣王只是对我嘘寒问暖绝口不提连夜赶路究竟为何,而振威将军也只是让我勿需担心,宫女更是一问三不知,是以我虽然察觉形势不对,却并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而且我以前并非西齐国人,对西齐国局势并没有任何了解,只是心头猜测莫非是因为齐宣王出宫太久,有乱臣贼子伺机而动妄图谋朝篡位?
难不成我这公主还没正式册封,便苦兮兮的成了前朝公主?再倒霉一点儿没准还得殉国……
想到此处我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