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就把这两个人杀掉了。这是《大宋宣和轶事》写的。宋江杀阎婆惜就是这种情况。这些描写可以说非常地简单,很简略,只有骨头没有肉。《水浒传》的描写是有骨头有肉。
这个《大宋宣和轶事》的描写,问题还是出现在:宋江为什么要杀死阎婆惜,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由于《水浒传》里是写了晁盖给宋江写了一封信,这个信又给阎婆惜看到了。另外给了一百两黄金,宋江没有接受。但是《大宋宣和轶事》里没有这个描写,只描写了送了金钗一对,没有晁盖给宋江的信。因此就出了一个问题,在《水浒传》里边,阎婆惜要挟、威胁宋江的主要是她拿到了这封信。她认为这封信是你宋江私通梁山的罪证,现在没有了。另外呢,阎婆惜为什么狠命地要勒索宋江,是因为信里边说给了他一百两黄金,实际上宋江没有,阎婆惜要让他交出来。现在呢,没有,就是金钗一对,而且这金钗是交在她的手里了,他也没有说这是谁的,她也没有凭据证明这个金钗是晁盖,是梁山给宋江的。所以宋江杀她就仅仅是看到了她和吴伟两个人搂搂抱抱,就把她杀了。那么也就是说,这个罪名无非就是情杀。《水浒传》里描写的这些都没有了。《水浒传》里边说,第一,你是私通梁山,我要到官府去告你。宋江是一再地退让,一共是退让了三步,最后那个是得寸进尺,最后没有办法才把她杀掉的。而这里,这些情节没有了,就是看见跟一个男的搂搂抱抱,就把她杀掉了,这个说服力不很强,这种描写没有能够感动人,没有能够使人引起对宋江的怜悯,对宋江的同情。
《水浒传》里边,看了这个故事以后,读者的同情是给宋江的,读者的谴责是给阎婆惜的。而在元代杂剧也好、《大宋宣和轶事》也好,没有了。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宋江也不值得同情,就是很平常这么个事情,只有骨头没有肉的一个故事。那么这里边呢,就是有很本质的区别。这个区别就在于,施耐庵在这么只有骨头没有肉的基础上添加了很多肉,这是很有创造性的,是一个大艺术家加进去的,使得这个人物形象丰满,使得这个故事情节合情合理。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区别就显示出一个伟大的作家、一个语言文字艺术大师,和一个很普通的记载一个故事的记录者之间的艺术功力的区别。那么我们就不能不承认《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是一个伟大的作家,有创造性的作家。我认为,在世界文学史上、在中国文学史上,以长篇小说而论,凡是第一流的、伟大的作品,全部都是个人的创作。群众创作不可能成为伟大的、第一流的,在历史上占那么重要地位的作品,积累型的作品。
(来源:cctv…10《百家讲坛》栏目)
逼上梁山人物评析
段启明
主讲人简介:
段启明: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生于1939年8月,祖籍辽宁铁岭;196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64—1988年任教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1988—1992年任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社长、总编;1992年至今,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主要著作有《红楼艺术论》、《西厢论稿》、《中国文学史长编》(元明清卷)、《中国古代小说戏曲述评辑略》等。
《水浒传》所写的,比如它写的这一百零八将,要说写的是个什么故事,从表面上看,写的就是强盗的故事,这一百零八将打家劫舍,这事都干,就是强人、绿林好汉,是这样一个故事。但是这里面呢,有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是说这个故事它是发生在封建社会这样一个大背景下的,更具体地讲,《水浒传》它是发生在北宋末年,因此《水浒传》所写的这个故事,这一百零八将的行为,我们必须把它放在那样的一个历史背景下来考察。说《水浒传》是农民起义也好、说是流民暴动也好,不管怎么说,它描写的是北宋末年的一个人民大众反抗朝廷的这样一个故事。
那么作为反抗封建社会、封建统治,究竟应该怎么看呢?就涉及逼上梁山的问题了。一方面作为整个封建社会来讲,它是创造了灿烂文化,但同时它也有很多的、包括一系列的上层建筑,它有很多违反人性的这样一些不合理的东西。因此呢,你是农民也好,你是市民也好,对于这一些不合理的东西,表示抗争、表示反抗,这个是应该歌颂的。这一百零八将,他们都是在自己人生道路上,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走到了水泊梁山的。官逼民反,不得不反。逼上梁山这些问题呢,就是通过这些人物,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道路走上梁山,得到了充分地表现。
《水浒传》所写的逼上梁山,我想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个问题。一方面,这里的梁山,它有一种宽泛的指向。它不仅仅指一个水泊梁山,可以说是一种泛称,是指的反抗者聚会的那个地方。因为《水浒传》呢,开始就写的一个人物,在写一百零八将以前写的一个人物,是谁呀?是高俅。金圣叹在评点《水浒传》的时候,他说为什么写一百零八将先写高俅呢?他说这个意思就是说,“乱自上作”。社会的混乱是由上面开始的,乱来自上边,就是朝廷了,乱自上作。正是因为有高俅这样的人,所以才引起下面的这种反抗。这所谓乱,金圣叹就看出来了,是这样一个意思。既然是乱自上作,这一些人不得不摆脱社会的主流生活到梁山上去落草。那么他是被逼无奈呀,因此我们看《水浒传》里面除了梁山泊以外,其实还写了很多的地方。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很多很多。所以我们这里所说的逼上梁山,其实也就包括逼上二龙山、逼上桃花山,也包括这些。总之就是一个在乱自上作的前提下,大家没有办法,只有到山寨去聚会在一起来反抗朝廷。但另一方面这个逼上梁山,它也有确指水泊梁山,这样一个具体的指向,它就是指的水泊梁山。因为这个也是《水浒传》告诉我们的,因为到后来那一些,二龙山也好、桃花山也好,等等这些地方,实际上最后都聚会到水泊梁山来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逼上梁山的那个梁山又是确指水泊梁山。就是说反抗的力量、要跟朝廷对抗的这个力量,它还必须有一个聚集在一起的这样一个过程。
在《水浒传》里面,它究竟是怎么写逼上梁山的这些人物的命运、他们上梁山的这些经历?这是很有意思的问题。这里呢,我们可以大体分成这么几种情况来分别讨论一下。一种情况呢,大家非常熟悉的,比如说林冲的故事,这个豹子头林冲,他上梁山真正是最典型意义的逼上梁山了。明代的一些评点家,包括金圣叹、怀林有些人的评点,说林冲这个人物,用两个字来评价他:一个就是“忍”,一个就是“狠”。金圣叹说这个人简直不得了,太可怕了,“忍”也非常可怕。高俅、高衙内那样的欺负他、那样的那样的侮辱他、那样的坑害他,但是他都可以忍下来,到最后把他弄到草料场,他还是在忍着。他总是想,我将来能够还回到东京去,还怎么样,还能维持这种正常人的生活,忍耐。这个林冲的“忍”实在是惊人。大家可以仔细读读,一步一步地他都忍了下去,只有到最后了,到了火烧草料场以后,他的几个仇人还要来杀他,一定要把他置于死地。这时候林冲才起来了,而这一起来,就不得了,就“狠”。杀人上山,态度是非常坚决的。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的。到了山上也是,一开始也是忍那个王伦,心胸狭隘的王伦,对林冲也是很不客气的。林冲忍,但最后到晁盖他们上梁山了,这个王伦还不接受的时候,林冲“狠”,且把王伦杀了。所以这是一种类型,就是说确实是被逼无奈走上梁山的。其实这种除了林冲以外,其他有些人也有这样的一种意义。
比如武松,其实也有这样的意思。当然武松首先是上二龙山了,因为武松即使到了杀嫂以后、杀了西门庆以后,大家注意,他很重要的一个动作,是他去自首,自己去了。所以在他的观念里面,朝廷法律还是主要的。所以这种人还是很多,在《水浒传》里这是一种类型。第二种类型呢,就是属于是自己主动地选择要上梁山的。跟林冲他们是截然不同,这种类型的上梁山的,最主要的、最突出的就是晁盖、吴用和三阮,阮小二、阮小五,就是他们这些人。因为他们劫了生辰纲,取得了这一大笔不义之财,而且已经被官府知道了,他们怎么办,他们只有选择到梁山。那么这些人物里面,这种类型走上梁山的人物还很多,包括黑旋风李逵,他也是主动上梁山的。他上梁山,他是要跟着宋江,跟着他最崇拜的宋公明上梁山,确实有这么一类。一百零八将里有很多这样的类型,他们自己主动要上梁山来。第三种类型,那是属于一些在江湖上能够求生、能够生存下去的这样一些人。比如他自己有什么事儿,犯了什么事儿,怎么办呢?只有到梁山。在江湖上为了能够求生存而走上梁山的。大家注意《水浒传》很重要的一回就是第四十回,白龙庙劫法场救了宋江以后,聚会了那么一大批人。这一大批人里面,有很多就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只有上梁山了。特别是有一些包括,比如说他犯了法,比如像杨雄、石秀,这是大家比较熟悉的人物。他们杀了人了,怎么办呢?杀人了,那么也就只有到梁山去生存。还有,比如说有一些孙立、孙新、顾大嫂,他们是为了解救解珍、解宝,解救他们的亲戚,怎么办呢?自己的力量又不够,只有求助梁山的力量,也得上梁山去。就是说有一些是属于自己的处境、自己的求生必要走上梁山的,这也是一种类型。第四种类型,我觉得梁山里边有很多人,是属于这种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上梁山的人。这个类型主要是指原来是朝廷的将领,他们本来是去攻打梁山的,但是最后反而在梁山落草了。这一部分人在《水浒传》四十回以后,写得是很多的。比如大家比较熟悉的,像花荣、黄信、秦明、呼延灼,这一些人,本来是朝廷的将领,后来成了梁山好汉了,这又是一部分。那么这一部分人上梁山很值得我们思考。这里边特别注意,它都能够告诉我们一个前提,就是这个朝廷的昏暗、官府的腐败,它有这样一个背景在里边。花荣那也是跟那个知府之间的矛盾造成的。所以这是一个前提,所以这些人本来是朝廷的人,但是他们后来投降到了梁山,归附到了水泊梁山,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另外一点呢,当然他们确实是败兵之将,跟梁山较量了一番他们都打败了,没办法。败兵之将,那当然只有归附了,所以这些人归顺了梁山。还有一点这里应注意的,就是宋江的那种道义上的魅力吧,对吧。大家看宋公明捉到谁以后,他就亲解其绑,赶紧下跪磕头,那种所谓义,这个也是道义上的一种感染。所以,这几个原因,造成了很多朝廷的大将,最后都成了水浒英雄。
那么第五种很有意思的,所谓的被赚上梁山的,就是把他哄骗上来的。大家看《水浒传》里有那么几回,你比如五十六回,“汤隆赚徐宁上山”,把徐宁赚上山。六十一回“吴用智赚玉麒麟”。还有,比如说六十四回“呼延灼月夜赚关胜”。所以看来确实是有这么几个人是被赚上梁山的。这个“赚”,就是把他哄骗上梁山来。这个在梁山的一百零八将里面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本来没有任何原因,他也没想投梁山,他也没有跟梁山打仗。打败了归附梁山?没有,而是梁山需要他。所以就想法把他骗上山来。比如最典型的像徐宁、金枪手徐宁,徐宁自己当然没有上梁山的这种要求了,他也没有奉命来打梁山。但是因为那个呼延灼搞连环马,梁山泊没办法,那么只有徐宁会使勾连枪,勾连枪来破呼延灼。怎么办?就把他给骗上来,梁山事业需要他。这就把徐宁赚上山来了。还有那个玉麒麟卢俊义也是,他们听说卢俊义这个人非常有名,是北京最有名的人物,武艺又高强,就想把他赚到梁山上来。所以就派吴用下去赚他,给他算卦。然后做了种种巧妙的安排,最后把卢俊义弄到山上来了。
那么还有一种就是,他上梁山就是为了等待招安的。这里当然最重要、最典型的就是宋江了。那么宋江这个人,他既是一个江湖义士,你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个义士。那大家一听到山东“及时雨”那简直不得了,这是很有名的。但另一方面呢,他又是胸怀忠义的一个吏,他是这么一个人物。所以他是矛盾的,他既是梁山泊上的一个领袖,这一点谁也否认不了。因为梁山泊上确实四十回以后,宋江到了梁山以后,梁山的事业才发展起来的。攻城略地,三打祝家庄等等,这些都是宋江指挥的,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义军领袖。但是同时呢,他又把这一支很强大的反抗的队伍,又引领着这支队伍归顺朝廷,最后全部地毁灭。为什么会这样呢?那么就是当时的社会。李卓吾、李贽,在他写《忠义水浒传》的序里边他就讲,他说当时宋朝《水浒传》写这个故事,那是一个冠履倒施的时代,就是帽子和鞋都搞颠倒了,是一个大贤处下、不肖处上的时代,贤就是好人,处在低下的地位。那种不肖的人、那种奸臣,像高俅这样的人,他们却处上。它是一个颠倒了的社会。所以这些人,他们就不能够接受这种违反常情,违背常情的这样一个现实,所以他们就造反。各种不同的渠道、通过不同的道路,走上梁山。所以他写的这个上梁山的形式越多,途径越多,它所反映的普遍性就越强。
那么《水浒传》它是怎么写的?它用些什么样的艺术手法?用一些什么样的创作手段来写不同类型的逼上梁山?因为《水浒传》它毕竟是一部小说,文学它就必然有它的审美的追求。一种手法呢,它就是用写一个人物本传的手法来写他上梁山,本传,就是写他的一个传。他上梁山是他这个传当中的一个环节,是用这种形式来写的。比如说林冲的例子,那十回都是写的林冲的故事。那么实际上就构成了林冲的一个传。写武松也是这样的,把武松也写成了一个武松的传,然后他上二龙山,那么也就是他这个传里面的一个部分,这种写法。像《水浒传》深受司马迁所开创的这种记传体的影响,一个一个的传记。所以在这里边逼上梁山,就纳入了《水浒传》以传记手法写作的这样一个框架之内。
另一种写法大家看,很有意思。是由一个人物串联了若干人物上梁山。很多人物走上梁山,他是和某一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命运联系在一起。我给它起的名字,这是一种牵引的写法。由这一个主要的人物牵引出若干人物走上梁山,比如这主要的就是写宋江。宋江上梁山以前,大家看他的故事里面,它这个故事发展过程当中,宋江本人故事的发展过程当中,不断地牵引出很多英雄,由他来推荐、或者是跟着他最后走上梁山的。这个金圣叹多次讲,《水浒传》这个章法不得了,这都是它的这种结构法,写一个宋江的故事,然后就牵引出很多很多的英雄跟着走上梁山。这种写法是很高明的。因为老是那样写,写完了林冲、写武松,写完了武松再写花荣,写完花荣再写秦明,这样一个一个写的话,那就不是一部文学作品了。而他能把它组织起来,由宋江的故事,牵引出这样的一些人物,以不同的形式走上梁山。这是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