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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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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纬鞘庇幸欢魏苡幸馑嫉奶优芫莺笤偎怠F椒春笪颐怯帧〖焦淮危蛩罄慈チ硕保チ担恢淝樾巍陆ㄊ俏缓芎玫哪 配音演员,又精通德语,好学不倦。他父亲曾任伪职的高官,当然也是他受 累的因素之一,然而到了六十年代右派甄别时,却把他排斥在外,硬说他是 坏分子,其实他何坏之有?而78年右派平反时却又算上了他,平反后回了电 影厂。
  我关在收容站的那几天里,房子东头靠门的办公室旁的禁闭室里不时地发出 喊叫声。那里也关着一位复旦大学哲学系的余姓助教,他本该上一批就被押 解出去了,因为他不服,并绝食抗议,就被单独关禁闭。强制他吃饭剃头时, 干部并不直接动手打人,但他们很会利用刑事犯去完成其意图,这就发生喊 叫了。余助教后来和我们一批去了白茅岭,仍然坚持绝食,始终被单独囚禁, 故没有见过面。但白茅岭的干部可没有收容站的仁慈,“不吃就不吃”他? 就此饿死了。
  余助教其实很冤枉。他出身贫寒,当上助教后,唯一跟他过日子的老母亲 得意极了,以为儿子做了大事业理应有钱尽孝,便提出种种要求,吃人参补品 之类。儿子也的确孝顺,样样满足她,于是欠债累累,便一次次提请补助。 运动中竟以无理取闹为由送来教养,至于是否也带过右派帽子就不得而知了。
  又有一天,来了一个老者,许多人欢腾起来,“老宁波来了!”他们叫道。 这个老宁波已不仅是二进宫,而是“三叉口”或“四进士”以上的老改造了 。他一来大家就向他打听消息。他断言我们都将被送到白茅岭农场去。
  “白茅岭农场是个好地方”他说“不但吃得饱,而且有工钿。在那里积肥, 也就是铲了草皮堆起来做堆肥,有计工员来量方。第二天你只要将它搬个地 方,又可再量一次。计工员搭得够(2)瞒着队长。做得好时,一个月下 来可赚到六十多块钱。礼拜天还可到附近的镇上去吃老酒。”老宁波说得眉 飞色舞,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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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上海方言,意为讲交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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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我后来的了解,白茅岭农场位于皖南,在宣、郎、广地区,建场之初, 是由一位水产学院的教授选的址,认为适合于围塘养鱼,又可种田,是个好 地方。当时是民政局建的场。最初的场员都是收容的无业人员,被取缔的妓 女之流。后来又将孤儿院,聋哑学校的人也都迁了过去,因为这些组织多半 是教会办的,当然不合政府的意。民政局是有些救济性质的部门,其干部也 态度温和,的确有老宁波所说的情况存在?
  但1957年8月劳动教养条例颁布后,农场由公安局接管。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最可怜的是那些孤儿和聋哑儿,他们原先在教会的慈善机关里,生活还是可以 的,在民政局管理农场时,也还说过得去,如今一夜之间失去了自由,成为专 政对象。他们被称为“安置场员”以别于解除劳动教养后的“改造场员”,但 待遇上几乎没有区别。收入极微,很难请假外出;男女分队,严禁接触。他们 长大成人后竟有一大半又从新由受不了“纪律”约束开始,走上“犯罪”道路, 被再劳教或劳改。
  没几天,我对过南面的屋子也几乎关满了。4月29日的上午只听见外面麦克风哇 哇直叫,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不一会儿,吹哨子集合,原来是家属接见了。我 们排队出了几道门,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上用长凳分隔成一条条的夹弄 ,家属们早已带着大包小包等候在那里。我找到了我的婶婶、妻子和赵丽珠同学。 妻为我准备了一只手提箱,装了替换衣服和雨衣套鞋之类。她们告诉我,刚才听 了报告,说你们将要到农场去劳动,农场并不远,有真山真水,风景秀丽比上海 的公园还好。人民政府的政策是以教育改造为主,改造主要是改造思想,劳动不 过是手段。你们要帮助亲人,提高认识,接受政府的教育云云。并说最多三个月, 如果表现好还可提前回来等等。我听说三个月,吓了一跳,要那么久吗?
  半小时左右的接见很快就过去了,警笛一声声地催促着,大家都还依依不舍。我 狠了狠心,说了声“你们放心”,掉转身大踏步地往回走。走了几步,赵同学追 了上来,欲言又止,随手将身上的一支金星钢笔给了我。警笛又大鸣特鸣了,我 被人群推挤着往回走,回首看见我的婶母和妻子早已惊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了。我不知道那天她们是怎样挨着脚步回去的,更无法想象,年老有病出不了门 的父母亲,盼到她们回去时有多么的伤心!然而他们毕竟得到了一丝信息:地方 不远,劳动不重,时间不过三个月。
  他们受骗了,大家都受骗了,连那位做报告的劳动教养收容站副站长也受骗了。 这位站长是朱鹤飞,三个多月后,他也被判劳动教养,同样地到了白茅岭。60年 代我们集中在一起,才知他也是右派,还是一副老干部派头,口口声声拥护政府 的改造政策。他说,当时他也早是右派了,但还没有撤职。问到当时他是怎么做 报告的,他说是根据文件。一边说一边摇头,说政策变了。问他为何还相信政策, 他也说不清,挑起担子就跑。尽管胃病开过刀,说劳动,他还是最积极的。
  另一名较小的公安干部信心就没有这位大官足,57年底把家中管教不好的,偷家 里东西的小弟送去劳动教养,要求政府帮助教育。后来却不可能按劳动教养条例 的规定领回去了,于是弟弟愈来愈坏,一家人后悔不已,未听见他说政府伟大的 话。
  接见回去后,监房里的空气沉闷极了,大家都默不作声。连口口声声接受改造的 小组长也眼睛红红的,偷偷地擦眼泪。这顿饭不知是怎么吃的,只有老宁波,才 能吃了一个饱。他是没有人来接见的。
  “哈哈,我一个人吃,全家都饱了。”
  第二天天未亮,发了干粮。被驱赶上了大卡车。天还未亮透已到了公平路码头, 这才看清了原来我们一路上浩浩荡荡,前有警车开路,后有警车押阵,威风得很 呢。说时迟那时快,警车上跳下了全副武装的军人。码头上细雨迷蒙,军人们摆 开了阵势将我们团团围住,居然一换卧倒在地,依着沙包架起了机关枪。我们鱼 贯地被押上了由小火轮拖着的一长列拖轮,一路奔改造去也。
  这里要补叙的是,就在这几天,上海出了一件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整天价锣声、 面盆敲击声、各种各样敲击声不断。人们都飞檐走壁上了屋顶。后来才知道原来 是响应伟大领袖号召,据说这样一来麻雀无处安身,非死不可。害鸟灭绝,粮食 增产,人民必将无比幸福云。
  第三章 小庙岗和大庙岗
  1958年4月30日一清早,我被押上了一艘拖轮,沿着黄浦江溯流而上。 江面上烟波浩淼,两岸风光旖旎,景色秀丽。我还是第一次乘坐这样 低矮的船只,感觉到像是贴着江面在滑行。从窗外拍船的波浪可以感 觉到江水的气息。在收容站的污秽环境里被关了十天以后,突然间又 闻到了水花中的清新空气,自有一番说不尽的舒畅。好象整个身心都 融化在大自然之中,似乎古人所谓“天人合一”就是这种意思。大自 然的博大宽宏正与当政者的心胸狭隘成鲜明对比。侧头向外看见飞鸟 白云不由得想起南北朝诗人的句子“笼鸡有食枪刀近,野鹤无粮天地 宽。”可当前的处境却比笼鸡还不如。前途凶多吉少又有文天祥过零 丁洋的感觉。当江景的变幻消失在夜幕中后,随着单调的轮机声,昏 昏沉沉,似睡似醒,不觉东方开始发白。船到了湖州。我们停泊的地 方并无任何设施,由跳板上了蓠笆围着黄土的岸,马上又被押上卡车。 在车轮滚动中经过了浙江省的泗安,才知道果然是被送往安徽。一出 浙江省,山的颜色就由绿变黄,这就到了界牌镇。
  界牌镇位于江、浙、皖三省交界处。由杭州来的汽车经此可去广德、 宣城、芜湖,算是一条国道。我们的车才一到界牌镇就拐弯向北,在 山路上弯弯扭扭,颠颠簸簸。中午时分停了下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光秃秃的山坡,其上是截面呈A字形的长条草棚。下车伊始就有人抬来 了茶水。渴了一上午,见到了水真是一喜,排着队去喝,远远地看见 居然是茶!直到自己喝到第二竹筒,才辨出味道,原来当地的水就是 这颜色,浮悬着黄黄的土。
  朝稍远有人住的A字棚一看,只见有一只倾斜的大木桶,这木桶约70公 分直径和高度。不一会儿木桶后露出一个人来。此人又黑又瘦,并且一 头长发,咧着嘴巴也顾不得向我们看,只管舔自己的手掌。后来我们才 明白这叫做“刮粥桶”,是刮那分剩在桶里的糊状粥浆。
  集合、点名以后,才小下来的蒙蒙细雨又密了起来,我们被赶进了空的 A字棚,分配了各组的床位,只等着吃饭。这时有人提醒说“今天是五一 节,准有荤吃”。不一会儿,抬桶的人来了,仍然是稀饭!外加一点儿 劣质酱菜。
  那几天,雨下个不停,直到了四号,才吃到了一些肉丁。原来我们只是 暂时过境,并不属于这个劳教队。他们的干部舍不得将肉让我们分享; 雨不停,人不走,拖到肉已开始变质,才不得已下了锅。至于雨天喝稀 粥,则以后长期都如此,是根据的伟大领袖教导“天晴多吃,下雨少吃; 农忙多吃,农闲少吃。”大概在彻底唯物主义的伟大思想家看来,人和 机器完全没有区别。所以像机器一样,不开车就不必加油。吃稀粥已经 是很大的浪费了。
  又过了几天,雨过天晴,泥泞的山路勉强可以行走了。我们背负行李, 上上下下,过了两个山谷。一路上山溪清澈见底,其味甘甜。不过要过 了好几个月,有机会“出公差”去界牌扛米时才又有机会喝到这样的水, 我们平时吃用的塘水则完全不是如此。最后爬上了一个山岗。山岗上列 着三座空A字棚。
  劳改干部一律叫队长,虽然其下属决非队员。根据徐队长的话,我们得 知,这里叫大庙岗,我们曾暂住的地方是小庙岗。两地都因庙得名,但 小庙早已荡然无存,大庙则还有些断墙残瓦在岗下山谷中。
  徐队长北方口音,说“我们自己”时最后一个音节拖长了听上去像“我 们尸体”。温健对我说:“我做配音演员,配到纳粹军官对犹太人说话的 腔调时,总要从喉咙里逼出声音来,做得凶神恶煞,恶形恶状。可这位队 长却完全自然而然地有这种本领。”
  徐队长是我第一个接触到的农场干部,也使我第一次听到了改造人们思想 的干部用得最多的一句名言,这就是:“不要忘记这里是来改造的,要是 胆敢不服管教,就让你们去做肥料!”把杀人说成是“虽然是坏事,也可 变成好事,就是可以做肥料”是干部们训话时用得最多的“谆谆教导”。 不过,这话也决非某干部的发明,实在是源出于其最高领袖。他们不过是 鹦鹉学舌而已。
  大庙岗和小庙岗都属于独山分场,独山分场是白茅岭农场的一个新建分场。 白茅岭农场共有十几个分场,每个分场设有分场部,下设若干生产队,不驻 在分场部附近的生产队则称为派出队,大、小庙岗都是派出队。
  每个生产队有指导员、管教队长、生产队长和事务队长若干人,管理着一、 二百个劳教人员。我们又被分为约十五人左右的小组,组内指派了小组长和 记录员。此外还有一个统计员、一个工具员和医生,他们和炊事员同属一个 小组。是劳动最轻,能有机会偷嘴吃得较饱的一组人。
  除了蔬菜组外,第二天起我们就开始在附近的几个山岗上垦荒了。用的工具 是一种叫开山锄的很重的锄头。大家一字排开,每人二公尺宽,挥锄掘土, 拔草挖石。每人的指标逐渐增加到二分地。开好的荒地用四齿钉耙平整、做 成山芋垅。
  我曾用装病的办法来拒绝劳动。在劳动时,我装着忽然晕倒,其样子恰如美 尼尔氏症患者。没有人能证明我是假病,然而除了我可以一动不动地闭眼躺 着不起来,从而暂不劳动外,并不能获得重视。即使我看准了地形从三四米 高的坝上直挺挺地倒下去,同伴们惊呼了,但那些干部也冷酷地不加理会。 我躺了一会儿也只好起来。后来在筑路队时,我曾倒在雪地上,也没能有医 生来看过。到了涛城分场时,我见到有一位姓张的技术人员,他用假装下肢 瘫痪的办法拒绝出工。队长虽奈何他不得,但他却受尽了刑事犯的凌辱。我 才知道这方法是感动不了这些毫无同情心的干部的。他们连看病都不让你看, 更不要说由此获得保外就医了。
  六月一日上午,我们正在扦插山芋苗时,忽然降下瓢泼大雨。在大家淋得 湿透湿透,更是因为地里也烂得无法行走时,下令收工了。我们都没命似 地奔逃回去。回到营地擦洗换衣已毕,忽地集合点名,原来有一组长报告 少了个人。少了的就是那个老宁波!
  老宁波并没有逃跑,他在工地上被找到了。他在干什么呢?原来插山芋要 施基肥,那次用的基肥是羊粪拌和的花生饼即榨过油的花生渣。老宁波被 找到时正在临时用草盖上的一堆肥料中从羊粪里拣花生饼吃。当然,他免 不了要被批斗一番。大家都不无讥讽地说这是老改造碰到了新问题,他在 收容站说
  “一到工地就好了,就吃得饱了”现在可不能兑现了。
  吃是改造的一个大问题。在我被改造的二十年中,始终处于半饥不饱的状 态下。大庙岗时的粮食标准是三十斤。对于如此的重体力劳动来说,当然 是不够。队长们对此也的确想了办法,开始时是饭中掺糠、掺麸皮。不久, 这两样东西都要配给供养猪之用,就买不到了。有一阵子,设法买到碎米, 则因一斤粮票可买一斤四两(即1。25斤)碎米,就可吃得稍微饱些。但也 同样因为养牲畜更比供应我们人重要而没有能维持多久。于是在做饭方法 上打主意,改煮为蒸,在蒸前将米炒过,在蒸时多次将饭翻动。使饭蓬松 以增体积。这种做饭的方法后来在居然也在全国推广过,还美其名曰科学 的,我想这个“科”字还不如改为“苛”字为确当。
  饭一紧张,如何分饭就成了一大问题。开始时有一个队长坚持不容许小组 内用自制的杆秤分,于是就有了种种分法。组内轮到值班的人去伙房将饭 扛来,先要将饭进一步尽量打松,然后一只手用搪瓷碗挖起大半碗饭,抖 动着将饭向另一只手中的三号缸子(24)中洒去,以确保缸子中的饭上下 均匀,再用一片做成像医院中用来检查口腔的压舌板似的竹片将饭从缸子 中的饭刮平,这样每人可分到两缸饭。然而,尽管在众人的严密? 监视之下,仍然常有争吵发生,怀疑分饭的人做了手脚。于是又有进一步 的称为“背靠背”的方法。分饭的人坐在小板凳上,在他背后成纵行排好 了众人的洗脸盆,每盛好一缸子饭,就由另一个值班的人将饭从他手上拿 下,倒到一只洗脸盆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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