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心意,咱们反而流失了一笔大生意!到时候您可别怪我!”
王恒却是并不着急,只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玉,仔细端详了半天,才道:“姚掌柜,你瞧瞧,这压根不是真玉,只有外面一层玉皮,里头的却是假的……跟真的山子有天壤之别,价格也很悬殊。”
“胡说八道!你这是说我眼瞎了吗?!我能看不出来这东西真假?”姚掌柜的脸上已经露出一种气急败坏的神情。
江小楼却格外平静地道:“请那位老人家来。”
姚掌柜看她一眼,心头一凛,挺直了腰板出去请来了老人。
老人满脸的不耐烦:“你们到底出多少价钱?”
姚掌柜心头冷笑,故意把匣子推给他道:“对不起,本店概不收假货。”
老人大怒道:“什么假货,我交给你们的,可是祖传之宝!”
王恒额头上冒出一丝冷汗,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这的确是假货。”
江小楼淡淡道:“口说无凭,王恒,若是你有证据,不妨说说看。”
王恒咬牙,终究说了实话:“从前在辽州的时候,村子里便有这样的玉匠,他们把劣质石料放在调好的东西里煮,去除各种杂质、杂色,然后充色,打磨抛光,几道工序下来,原本很差的石头改头换面,成了足以乱真的上好翡翠和山子,身价倍增。就这块山子,根本不是玉石原料,而是染绿色的白色石头,就是用普通的白石加工好的……”
“你血口喷人!”老人怒到极点,“你看这旧皮,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吗?”
王恒面上涌出一丝畏惧,却还是继续说道:“这……这个也能做,不过就是用砂纸打磨,想法子做旧,再涂上一层蜡,又亮又滑……”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盯着王恒像是盯着仇家。他指着玉器说:“一定是你们起了黑心,把我的宝贝给调了包!”
王恒眼睛却一眨不眨:“老人家你送来的东西做工精致,咱们一夜之间根本没办法仿出来,你若是非要胡闹,咱们去官府评理去。”
听了这话,原本杀气腾腾举起拐杖要打人的老人放了手,勉强挤出笑模样:“好,算你们厉害!”说完也不等姚掌柜开口,他便立刻带着匣子走了。
见到老人离去,姚掌柜这才后怕地拍了拍胸脯,道:“连我都差点着了道儿,你可真是有能耐!”
王恒憨厚地笑道:“这玉器……我们村子有好多人在仿,还有大商人千里迢迢来收购,我家也有学做过一两件,却因为手艺不到家交不出货,不得已只能回去种地……见得多了,也容易分辨,若说书画这些我是一窍不通,只有玉器……还能撞点大运。”
姚掌柜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年轻人,果然有前途。”说完,他对江小楼赔罪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今天老眼昏花,竟然没能瞧个真切!”
江小楼目光如水,在他面上淡淡拂过:“老马失蹄也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姚掌柜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等他们二人离去后,一直在屏风后的郦雪凝才走出来,问江小楼道:“你看明白了吗?”
江小楼面上的笑意愈见深浓:“看明白了。”
郦雪凝却充满困惑:“这事儿……我越瞧越不对劲,这个王恒,看起来憨厚老实,做事也勤快认真,今天还帮咱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王恒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就是太正常了,郦雪凝觉得他隐隐透着一种古怪。
江小楼却淡淡道:“辽州出产玉石,很多人都去购买,可每年产量有限,便出现了许多仿玉,仿得好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当年我父亲曾经提起过,越是穷乡僻壤,越藏着做假玉的大师傅,一定要格外小心这种东西,买不好就会倾家荡产。王恒所说的一切,都对得上……”
郦雪凝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他们离开吧,也好过惹出什么是非来。”
江小楼神情极为幽静:“即来之则安之,都已经把他们收留下来了,现在再赶他们走——不觉得太晚了吗?这对夫妻,我另有用途。”
雪凝不由担心这举动过于冒险:“我心里总是惴惴的,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
江小楼冷笑:“进了我这铺子,就别想轻易离开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月底算账的时候,江小楼特意封了一个大红包给王恒,王恒十分高兴地对着她千恩万谢。江小楼表现出对王恒的信赖,并且提出要留他下来,长久在铺子里做个伙计。见成功取得了江小楼信任,王恒明显松了一口气。
当天晚上,江小楼特意摆了一桌酒席,把铺子里所有人都集中起来。姚掌柜喝了几杯酒,不多时便满面通红,兴致极高。
江小楼微笑道:“我接手这家铺子只有一个月,可是利润却比上月长了两成,这都是各位努力的结果。按照道理说,我应该感到十分高兴,可惜……”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环视所有人一圈,笑容慢慢淡去:“可是昨天我去求了一卦,道长说我今年命犯小人,博古斋藏有祸患。”
姚掌柜和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众人一片嘈杂的议论之声。
江小楼的目光最终落到了王恒的身上,王恒也强作镇静看着江小楼,身子却不由有些发抖。
姚掌柜心头警醒,连忙道:“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笑道:“我的意思,姚掌柜不清楚吗?这铺子有人吃里扒外,不按规矩办事——”
姚掌柜咽了一口唾液,强自镇定:“这——不至于吧?”
江小楼突然扬声:“王恒,你怎么说?”
王恒憨厚的面孔变得震惊:“小姐……我、我可不知道。”
所有人都秉住呼吸,神色异样地望着这一切。难道小姐说的人,就是王恒?!
江小楼垂下的睫毛投落两道阴影,显得格外静谧:“从你进了铺子,也有大半个月了吧,难道就什么都没发现么?”
王恒的脑门上已经涌出豆大汗珠,手指瑟瑟发抖,几乎连腿脚都开始发软。
江小楼道:“这个人吃着我的饭,拿着我的银两,却和外人串通起来欺骗我,你们说,我该不该把他揪出来?”
众人都看向了王恒,王恒几乎都不敢抬起头,只觉得后背全都湿透了。
“来人,把他绑了!”江小楼扬起脸,纤长的手指直直向当中一人。
王恒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抽空了,眼前发黑,心跳如鼓。然而下一瞬间,姚掌柜惊叫起来:“小姐!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是刚刚接手铺子不假,可也还轮不到你和别人联手耍诈来骗我。什么玉中珍宝,不过是你想要从中牟利。姚掌柜,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小楼摆了摆手,仆从立刻把五花大绑的姚掌柜押了出去。
王恒差一点当场吓得跪倒在地,幸好他及时稳住,看着姚掌柜被押出去,他才松了一口气。
江小楼看着旁边一位管事道:“从今日起,由马管事代掌柜一职。”
马管事,不,现在的马掌柜没想到喜事从天而降,满脸喜色地感谢江小楼信任。
宴会到了如今,众人都是身上发毛。这位新主子,眼睛可不揉半点沙子,姚掌柜这回可是栽了……江小楼倒了一杯酒,遥遥相祝:“我敬各位。”
王恒是最后一个端起酒杯的,他的手哆哆嗦嗦,酒液一个劲儿的往外撒,旁人没察觉到什么,而江小楼却笑了。
人们慢慢散去,江小楼却扬声道:“王恒,你留下。”
王恒背影一僵,在众人疑惑和探寻的眼神中留了下来。江小楼抚摸着冰凉的杯沿,语气温柔道:“来这么久了,可还习惯么?”
王恒讷讷地道:“托小姐的福,一切都好。”
江小楼哦了一声,又道:“八日前这铺子里有人出门悄悄买了火油,用铜罐埋了藏在后院树下,昨天夜里趁着大家睡着了,他又去院子里把那些东西都给挖了出来,你说——他这是要干什么呢?”
王恒心里恐惧早已无限膨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小姐饶命!”
江小楼脸上只有漫不经心:“饶命?你犯了什么错,需要我饶命。”
王恒满面惊恐地看着她:“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只求您不要为难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愿意领罚,要杀要剐随便你!”
江小楼明眸似星,已经笑出了声:“瞧你说的,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怎么会杀你剐你。”
王恒被这温柔的嗓音骇得心底冰凉:“我是要在铺子里放火,小姐怎么会饶了我?”
江小楼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跑来铺子放火。”
王恒脸色沉沉,瞳孔紧缩,却是咬住了牙,一言不发。就在这个时候,王恒的妻子突然扑了出来,她一把抓住王恒的肩膀,嘶声道:“小姐对咱们这么好,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说完,她一边激动地捶打王恒,一边泪水满面。
江小楼望着,不露声色:“当初雪凝收留你们的时候,我心中就存有疑虑。但雪凝却相信好心有好报,世上还是感恩图报的人多。可惜她错了,原来热心肠捂不热白眼狼,我对你们感到很失望。”
王妻闻言猛然抬起头来,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得出血:“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我们是从辽州逃过来的,从前他是被抓去给皇上修园子——”
江小楼坐直了身体:“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王恒死死垂下头去,握紧了拳头。女人不得不继续往下说:“陛下要翻修辽州的行宫,征发能工巧匠,苦苦折腾了两年,耗费资财无法计算,园林也才修了一半,见到这种情况,负责修园子的官员着急了,便把辽州的贫民都给抓去,算是各家的徭役……但那些监工不是人,他们要从康河饮水造池,硬生生逼着四百多人挖渠,等到河道畅通,一阵冷水袭下来,人就被活活淹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有我们逃回来。可是村里也有人看着,我们没法再住下去。小姐!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再不走,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说完,她当着江小楼的面,脱去了自己的上衣,瘦骨嶙峋的身体布满了鞭痕,最长的竟有两尺多长,依旧泛着殷红的血印。
女人眼泪打湿衣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活挨打,再干下去早晚会被他们折磨至死,我们只是想要有条活路!”
当朝皇帝为政尚算清明,可辽州距离京城太远,维修行宫的命令一下,就成了各地官员敛财的契机。
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旁边静静望着的郦雪凝见到这种情况,轻轻叹了一声。苛政猛于虎,没有想到辽州有这样横征暴敛的官员。良久,她终究忍不住开口:“既然你们是逃难而来,又为何进了这个铺子,到底是谁指使你们?”
女人不敢言,只是哀哀痛哭。这时,王恒擦了一把眼泪,猛地站了起来:“你们二位都是好人,这事情既然已经被揭穿了,我也不会再隐瞒,全都告诉你们吧!那天我们夫妻俩好不容易才逃进了城,带着孩子四处乞讨,大多人家都是冷血心肠,我们走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人肯施舍饭,后来……”
讲到关键处,王恒继续咬牙道:“后来我们遇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的夫人指点我往博古斋来,只要在说话的时候故意露出辽州口音,引起你们的同情,就一定会收下我们,她还说只要照她的吩咐做,事成之后会给我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夫妻再找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江小楼笑了:“一百两就能让你在我的铺子里放火,未免太轻贱了。”
王恒满面愧悔:“是我财迷心窍,孩子病的很重……我也是走投无路。小姐,要怎样处置都好,我绝没有二话,只是她和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她一直劝着我不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一直犹豫,那边催了我好多回,我就是不敢动手,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若非是你们帮忙,我儿子等不到那一白两,就一命呜呼了。”
江小楼凝眸望着他,良久才道:“小蝶,去拿两百两。”
小蝶动作迅速,很快取来银票。王恒满是震惊,看着江小楼道:“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神色平和:“我不打你,也不罚你,我给你两百两,你们可以好好生活。”
王恒愣愣看着她,完全傻了。
女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您这是要做什么?”
江小楼长出一口气:“不是白给,你们必须替我办一件事。”
王恒看着银子,又看了看郦雪凝,把心一横:“小姐的吩咐,王恒不敢不从!只要把我这妻子安顿好了,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小楼眨了眨眼睛,郦雪凝主动上前,扶着那女人离开了屋子。
江小楼道:“可考虑好了,这事情很危险,丢了性命也是可能的。”
王恒早已经把心定了,他咬牙道:“小姐,我什么都不怕。原本昧着良心作恶是为了银子,现在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娘俩就能过上好日子,杀头我也愿意。”
江小楼道:“那么,一切要按照我说的办,绝不可有半点差池。”说完她吩咐小蝶道:“把东西拿出来还给他。”
不一会儿,装满火油的铜罐被拎了出来。王恒一见,大惊失色道:“这……这是……”
第二天一早,听说郦雪凝身体不适,江小楼丢下事情特意去看望。刚走进屋,便见到郦雪凝正披着衣裳要从床上坐起来,江小楼连忙按住她道:“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请大夫?”
郦雪凝笑着道:“不过是老毛病,有些没睡好,何必惊扰傅大夫,让他太费心,我过意不去。”
江小楼盯着她,责怪:“这是什么话!傅大夫本来就是看病的大夫,如果所有的病人都像你这样,他岂不是要没有生意做了?”
郦雪凝强打精神,眼底带笑:“傅大夫每天过来为我看诊,还不是为了见你。这病又不是诊一日两日,还不把他的腿给跑断了。”
江小楼一怔:“你既然什么都这样通透,为何不肯好好保重自己,非要让我担心。”
郦雪凝笑了笑,却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脸上微微发红,掩住胸口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用帕子掩住口,微微气喘道:“真的只是一点小毛病,你手头事情太多,现在也该出发了,不要因为我耽搁了。”
就在这时候,怀安扯开大步拼命往画楼赶,到了台阶下,廊下伺候的婢女将他拦住,怀安气喘吁吁,心里着急得不得了,但又不好坏了规矩直接闯进去,只能大声道:“快去告诉江小姐,出大事儿了!”
婢女听完,立刻脚步匆忙走了进去,面色惶急:“小姐,大少爷身边的怀安跑回来,说是博古斋走水,外面刮的又是东北风,连带着旁边的铺子都烧起来了,火势很大!”
江小楼一愣,随即立刻起身:“走!”
一路上,江小楼坐着轿子,飞快地向博古斋的方向而去。刚下轿子,仰头一看,整个天空都像是被烧红了,烁烁的亮,晃人眼睛。人们都相互招呼着往博古斋的方向跑,一道道身影不停地晃动、重叠,如同鬼魂一般乱舞。
博古斋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浓浓的直刺鼻子,铺面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从下而上整个烧着了。火团一个劲往上冲,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响,整整三层店面黑烟翻滚,火光闪烁,很快便烧得只剩下歪歪斜斜的骨架,不时便有一块残骸倒下来,腾起一片烈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熏得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