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为谢家付出了一切,最终却这样离去。
这个人,*护着谢家每一个人,最终被众人鄙夷厌恶。
这个人,明明是那样温柔的性格,最终要与亲人决绝地对立。
他独自一人走出院子,逐渐消失在明灭的光影中,江小楼只觉得那背影渐渐寂寥,终于化为烟尘。
太无先生长长叹息着,谢康河说的不错,这些年来谢连城为了谢家鞠躬尽瘁,每日每夜在外面没命的奔波。谢家能有今天,绝对离不开他的努力,可到了现在,不过是一句与谢家没有血缘,竟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这谢家的人啊,全都是狼心狗肺,不,他们压根就没有心。
谢康河一时无比绝望,仰面倒在床上,重重锤了一下床板,手背青筋暴起:“滚,都滚出去!”
谢倚舟梗起脖子似要说什么,王姨娘却扯了扯他的袍子,示意他不必多嘴。今天的目的都已达到,所有人都知道谢连城不是谢家的血脉,对方必定不会再接受谢康河的丝毫馈赠。谢连城骨子里是个极骄傲的人,他甚至不会再留在谢府!
不愿意再多瞧那些龌龊的人一眼,江小楼匆匆离开,当她走到凉亭的时候,却见到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
她在原地默默地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走上去,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认?”
谢连城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道:“因为我无法改变事实。”
江小楼目光凝注在对方俊美绝伦的面孔,谢连城如此优秀,竟然不是谢康河的亲生儿子……想问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思虑了半天,才轻声道:“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谢连城站起身,凝望着远处青翠滴绿的竹子,不觉微笑:“我会离开这里。”
“伯父之所以把他的家产传给你,与你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没有关系,这一点你早就知道——他是将一个巨大的包袱给了你!可那些人不清楚,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真是一**蠢蛋!”
接手谢家是一个庞大的负担,掌舵人必须保证这个商业帝国的有序运行,准确预见将来的一切风险与磨难。如果没有谢连城,谢家绝维持不了多久的富贵。谢家人自以为很聪明,难道竟看不出这一点?不,他们只是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眼睛,只看到那金灿灿的黄金,看不出这一切背后将要付出的艰辛努力。
“母亲已经准备搬去庙里,而我也很快就会搬出去,原本……我想送父亲最后一程。”
江小楼心中暗自惊讶,谢连城早就料到会有今天,所以才会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可他真的不会难过吗?性情淡漠的人,也有心,也会受伤,也会流血。如果她没有看错,刚才他保持的平静外表,压根就是在遮掩满心的创伤。
谢连城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目光像水一样清澈:“你会因为我是一个私生子而嫌弃我这个朋友吗?”
江小楼轻轻笑了:“你觉得我会这样吗?”
谢连城只是微微勾起唇畔:“你果真是这样的人,就不配做我的朋友。”
江小楼毫不犹豫:“你应该庆幸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多了一个理解你、体贴你的好朋友。如果无处可去,我会收留你,一日三餐,管饱不饿。”
这个玩笑仿若不经意间,穿透一片黑暗雾霾的内心,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谢连城愕然,旋即唇畔不自觉地弯起,竟有一份若有似无的宠溺,眼神变得越发明亮。
江小楼被对方笑容中的艳色所惊,眼睛不觉迷离了起来,一时竟逼得转开了目光。
谢连城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要记得自己所说的话,我是不会容你后悔的。”
江小楼理所当然地道:“这是自然!”
第106章 好戏迭起
刚回到庆王府,太子府的帖子便到了。江小楼将烫金帖子打开一看,不觉微微讶异:“太子妃的寿宴?”
庆王妃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太子妃的寿辰。她邀请我们前去做客,不过你不愿意,我就想方设法替你推了。”
江小楼不觉微笑:“太子妃的帖子,拒绝多有不好。母亲不必担忧,我会好好应对。”
庆王妃也是作如此想,便欣悦道:“好,到时候只要跟着我就是,你不必紧张。”
庆王妃让江小楼不必紧张,自己却十分重视,当天晚上便亲自来替她挑选首饰。打开黄花梨木的匣子,珍珠、翡翠、珊瑚、宝石、碧玺的首饰,一样样拿出来在江小楼的发上比较,一时满屋子光华璀璨,绚烂如霞。
“这支凤凰点翠多宝簪漂亮是漂亮,却太老气了些。”庆王妃轻轻放下了。
“这套白玉嵌碧玺的首饰确实很配你的气质,又太素雅了。”她复又叹了口气。
当庆王妃再次从匣子里拿起一支金累丝玉兔衔仙草发簪的时候,江小楼实在忍不住了:“母亲,我这是头发,又不是宝石匣子,哪里能用得上这么多。”
“你呀,这回太子妃亲自下帖子,各家都会有人参加,场面一定很大,若你到时候太失礼,别人会笑话的!”庆王妃对着铜镜比划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一副不太满意的模样。
江小楼笑了,主动站起身扶住庆王妃的肩膀:“母亲你放心,我不会失礼的。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您应当早点回去歇息。好了,我送您回去。”
庆王妃一脸无奈地被推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提醒道:“那件浅紫罗的长裙很配你的肤色,干脆就穿那一套吧!”
江小楼转回身,看着满屋子被翻拣出来的珠宝首饰,不由自主苦笑起来。
待到赴宴那一日,江小楼便只是随意地挑出那套浅紫罗的长裙,配上白色绣金披帛,细细腰间两条长长的丝绦垂下,乌黑的发上只戴了一根白玉镶金边的簪子,便出现在庆王妃的面前。庆王妃抬眸望去,她的脸庞有一半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唇角不笑时仍微微地翘着,奇异的带了一丝清艳,完美的不见一丝瑕疵。
庆王妃的面上现出一个愉悦的笑,这样动人心魄的容貌,即便是不施脂粉,也是美到了极致。
太子府坐落于京城之南,一路进去,迎面是一座气势开阔的假山,沿妙道曲径蜿蜒穿洞而过,但见花木扶疏,葱郁碧翠,亭台楼阁,水廊萦绕,更有百鸟鸣啭,繁花满枝,观之恍若人间仙境。
宴会设在大厅,步入其中只觉雕梁画栋,绮丽精致,堂檐下用百余种不同字体作出木雕的百寿图,窗格上则是凤凰、八仙过海等木雕图案,造型优美,栩栩如生。大厅的顶部藻井呈穹窿状,一百零八只金鸟展翅欲飞,中间是一面圆形明镜,设计精巧奇特,料想是为了聚音之用。大厅分为男女贵宾嘉座,清一色的红木靠椅和条桌,粗粗估摸有二百余座位。而当她们在女宾席坐下后,才发现整个大厅面对一汪湖泊,湖心停着一条小小的画舫,端是镂金错彩,精工细刻,画舫上有凤舞鸾吟四字题名,字体飘逸洒脱。
太子与太子妃相携入场,谢瑜落后半步,与华服严妆的太子妃相比,她一身妆容十分素淡,乌黑的鬓发上选了一只古朴的玉簪,唯独配上一朵清秀脱俗的白海棠。如今天气渐渐凉了,她这朵白海棠却依旧娇艳欲滴,只有走得近了,才会发现整朵海棠其实是颜色清澈的白玉雕刻而成,因匠心独运,设计特别,方才显得含苞待放,恍若天然。
太子妃望着满堂华客,只是满面笑容,细白如葱管的手指端起夔龙纹酒盏:“今日多谢各位的到访,我先干为敬。”
众人纷纷起身,向太子与太子妃敬酒,谢瑜只是含笑坐在一旁,一派端庄亲和的模样。
男宾席上坐着数名锦衣华服的公子,个个与太子兄弟相称,语气格外亲热。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一位皇子,二皇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大皇子、四皇子、六皇子接连夭折,所以如今坐在太子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便是三皇子独孤克,他一身石青色长袍,金*缎里,白玉冠式与腰带,面颊瘦削,双眸精亮,远远看去有种鹤立鸡**的挺拔傲态,年纪虽比太子轻,可光从气度上看倒显得更沉稳。因为他与赫连笑的婚约,江小楼倒是格外多瞧了他两眼。
下一个是五皇子独孤钦,此人天生长目,鼻梁高且挺直,额角十分宽阔,嘴角的笑意十分温润而且阳光,看起来倒像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他正在和身边的七皇子独孤彦谈笑,独孤彦只是微侧着脸,似听非听的神情,目光不经意间向江小楼的方向扫了过来,两人眼神正巧撞在一起。若是寻常女子,只怕早已低调地垂下头去,江小楼却向着对方微微一笑,面色如常。独孤彦在一众皇子间容貌最好,一双目若星辰的眼睛,斜长入鬓的双眉,面容更是说不出的英俊,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气度。
他似是惊讶了一下,旋即眨巴了一下眼睛,回以友好的一笑。他喜欢美人,饶是他阅遍天下绝色,也不得不承认对面那张脸美得毫无瑕疵,整个人似最上等的白玉雕成,笑容更是柔软得可以轻易挑动世间最严酷的心肠。
“那是母后刚刚册封的明月郡主。”独孤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微笑着道。
“啊——原来就是她啊!”独孤彦恍然大悟,正待继续施展一下自己的魅力,江小楼的目光却已经移开了。
俊美的男子江小楼见得太多,尤其是看多了谢连城那张脸,再看别人就完全免疫了,所以她的目光很快移向九皇子独孤豹。然而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失望。因为独孤豹与一众兄弟比起来可以说是相貌平平,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端正,偏偏凑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乏善可陈。据传这几位皇子中,他的资质最为平庸,读书不成,学武一般,琴棋书画也是基本不懂,个性更是极为老实,从不与兄弟们争着出风头。恰恰因为如此,反而在所有人当中人缘最好,广受好评。可见平庸的人才是最受欢迎的人啊……江小楼心头想着,却发现有一双眼睛从始至终瞪大了盯着自己。
一眼望去,正是坐在最下首的十一皇子独孤丰,他的年纪最小,婴儿肥的脸颊还带着一点稚气,眼睛杏仁一般圆溜溜地睁大了盯着江小楼,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刷子,扑闪扑闪的。他的状态全是源于好奇,可明显是极为失礼的,所以就在他努力和江小楼对着瞪眼的时候,被旁边的十皇子独孤宇狠狠拍了一脑袋:“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这样瞪着别人看,没礼貌!”
独孤宇一双剑眉,气度不凡,明明是极为英武的长相,却有一双非常秀气漂亮的眼睛,发怒的时候眼尾轻轻端起,正是一派天然风姿。
“哎哟,十哥,好痛啊!”独孤丰揉了揉脑袋,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恰在此刻,一名宽衣窄袖的女子阔步走了上来,她的容貌寻常,气度却不俗,令人惊讶的是她身后还带着二十余名年轻男子,皆是清一色的短襟厨师装扮,全都候在外面等候,不曾进入大厅。
她先是恭敬行礼,旋即朗声向太子殿下道:“殿下,宴席一共有三等,不知殿下想用哪一等?”
太子还未说话,倒是独孤丰抢先问道:“这三等有何差异?”
厨娘笑盈盈地道:“上等席需用羊五百只,中等席需用羊三百只,下等一百只,其它物品随用随取。”
太子闻言,微微一笑道:“我朝提倡节俭之风,上等太奢侈,下等……只恐这里客人太多不够吃,你就上中等吧!”
厨娘应了一声,拍了拍手掌,那二十余名年轻男子便齐齐退了下去,显然是做准备去了。众人继续喝茶谈笑,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数名锦衣婢女端着托盘上来,将一盘盘用羊肉烹制的食物端上桌面。
“这道是红烧山海参。”
江小楼垂眸望去,见到的是爆炒羊唇,面上不觉莞尔。接下来的菜色都不难分辨,清蒸羊脑定名为雪蜂点翠;麻辣羊肚定名为八宝锦袋;清蒸羊髓定名为白玉如意;酱爆羊耳尖定名为招财进宝;红烧羊耳中定名为双凤献寿;烩羊眼皮肉定名为明开夜合;烩羊肝定名为满堂五福。整个宴席从羊头到羊尾,从羊脊到羊蹄,皆冠以美妙的菜名,取其吉祥如意。
庆王妃见江小楼只看不动筷子,便主动夹了一筷给她,柔声道:“这是羊唇上的肉,绝对没有腥臊,你尝尝看!”
江小楼咬了一块,果真鲜美爽脆,毫无膻味,不觉含笑点头。
厨娘上前来领赏,独孤丰好奇问道:“中等宴席便如此美妙,上等的又如何?”
“回禀殿下,如果是上等宴席,全部的羊宰杀后,我们只会留下羊鼻尖骨那一小块圆肉,用之烹饪全部的宴席。”
“啊——那其他的羊肉呢?”
“自然是全部丢掉。”厨娘微笑着回答,引来众人啧啧称奇,不禁心向往之,只不知道何等人家宴请,才会用上如此豪奢的吃法。
“你做的很好,来人,赏赐一百两。”太子只是含笑吩咐。厨娘谢了赏赐,躬身退下去。
太子妃见众人大快朵颐,神情欢快,不由微笑道:“这妙仙酒是殿下特地命人从云州运来的,成色极好,异香扑鼻,曾在窖中存放了二十年后方才取出。”
庆王妃只尝了一口,便觉得酒香扑鼻,滑下咽喉之后,原本又烈又醇的酒气,变得香气缕缕,绵延不绝,清冽而且沁人心脾,不觉点头:“这酒的确是与众不同。”
江小楼通常不*饮酒,她只抿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目光向上首望去,却见到太子身侧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空了。
此时,湖心画舫上走出一名素衣女子,只是距离太远,她又轻轻垂着头,叫人看不出她的相貌。女子坐在画舫船头绣凳上,“铮——”,一声悠扬的琴声和着水声蔓延开来。湖心原本波光粼粼,琴音一波波荡漾开来,带着些许的意味深长。缓缓流动的音乐初始如缠绵流水,慢慢呈现出风起云涌之势,须臾之间便化为**浩瀚的海洋,到了汹涌澎湃之时曲中竟隐有万千奔雷之象。众人认真谛听,只觉这波光温柔的湖面,竟瞬间仿若变成汹涌饕餮的海洋,他们所在的奢华大厅,也化为海心无依无靠的孤独小舟,油然而生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一曲方罢,众皆陶醉不已,不知谁先道了一声好,转眼叫好之声便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女子收了琴,婷婷袅袅地站起身,慢慢抬起头来,只一双惊艳的眼波,冷艳绝丽的风情,就让人沉湎其中,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她微微一笑,轻启朱唇:“谢瑜向太子妃献礼,祝太子妃福如东海,芳华永驻。”
太子妃面上含着矜持的笑:“谢侧妃的琴艺果然天下无双,这一曲流水被你奏出了十成功力,便是当年的琴仙在世也不过如此啊。”
太子妃这样一说,众人便不由纷纷称赞起来。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恭喜太子得此佳人!不,应该恭喜太子双喜临门!”
众人十分欣羡,太子则隐隐露出自得的微笑。
江小楼神色平静,一双眼睛就像明亮的星辰,丝毫不曾受到眼前这一幕的影响。然而当谢瑜走过江小楼身边时,却稍稍驻足,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如同许久不见的朋友。庆王妃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双眼不自觉盯着对方,始终难掩警惕的神情。
眼见谢瑜重新落座,太子眉梢带笑,格外*重:“瑜儿琴艺更胜从前,真是可喜可贺。”
谢瑜唇畔含笑,口中云淡风轻:“我这不过是些许微末伎俩,比起明月郡主……还差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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