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心头一跳,可想起对方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不由应了一声:“是。”
楚汉押着碧草进了外室,江小楼已然穿好外衣坐在椅子上,只是头发还披散着,看起来有些慵懒。她的眼神缓缓落在碧草的身上,口吻平常:“这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在你的屋子里休息,跑到后院去做什么?”
碧草强行压住心头忐忑,连忙道:“小姐,奴婢发现那屋子里人影晃动便进去查看,谁知被当成贼抓了起来。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江小楼轻轻笑了,长长的睫毛掩映间,挡不住眼底那丝带着嘲讽的笑意:“看来你是受了冤屈。”
碧草瞪大眼睛,江小楼虽然面上总是带着浅浅笑容,但那笑容总是不含热度,莫名叫她觉得浑身发凉,似乎有一种恶寒的感觉顺着脊背慢慢爬了上来,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人无法不恐惧。她强自定了定神,缓声道:“小姐,奴婢可是王妃派来伺候您的,当然是忠心耿耿,难不成您还怀疑奴婢什么?”
江小楼轻轻一叹:“知人知面不知心,母亲将你派给我,是要你好好照料,可没要你夜半三更摸我的帕子去。”
楚汉一把扯过碧草手中的帕子,恭恭敬敬地递上去。江小楼只看了一眼,便微笑道:“平日里这些东西都由专人保管,很难得手,只有在浆洗的时候才会拿出去晾晒。按规矩熏香衣物必须当天送来,绝不会过夜,但今儿负责这工作的丫头莫名闹肚子,所以你便抓紧这空档,试图从中取出一样两样来,我猜的对不对?”
碧草紧张得额上发汗:“小姐,您可千万别冤枉奴婢,奴婢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要偷也应该偷小姐房里的珠宝,怎么可能看上一方帕子,总不能出去换钱吧!您不要再吓唬奴婢了,奴婢可不经吓呀!”
江小楼清冷的眼波泛出淡淡的柔光,在烛火之下竟有一丝迷离的色彩:“碧草,我喜欢实在的人,尤为讨厌*撒谎的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碧草自然不肯承认,她继续为自己辩解:“小姐,若您真的不信,不妨去打听一下,碧草是府中的家生子,手脚很干净,断没有外面那些坏习气。”
“被抓个人赃并获,你这丫头还口口声声为自己狡辩,当真以为是王妃派来的,我家小姐就不敢罚你吗?”小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啐了她一口。
碧草昂了头道:“要罚得让奴婢心服口服才好,奴婢请愿到王妃跟前去,向她证明奴婢的清白!”
呵——江小楼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碧草有一丝紧张,她盯着江小楼,一时竟把本来要说的话给忘到九霄云外了。
江小楼语气平淡,声音婉转:“说得不错,凡事要讲究证据。可我做事向来只凭心情,可不看什么证据,小蝶。”
小蝶立刻应了一声:“是,小姐。”
江小楼把她招到近前,低声吩咐两句。小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闪身,那青色的裙角就在碧草跟前消失了。
碧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只能垂了头,一言不发地静静等候江小楼的下一步动作。小楼却像是不再注意她,只是以手撑颐,闭目养神。楚汉则像一尊门神,静静地守在门边上,不给碧草任何逃离的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小蝶才带了一只茶壶过来,她的神情有几分诡谲,看得碧草心惊肉跳。
小蝶上前,冷冷吩咐道:“扭住她的胳膊。”
楚汉立刻扭住了碧草的胳膊,碧草“啊”的一声,小蝶恰好抓住机会捏住了她的下巴,就要把茶壶嘴往她嘴巴里灌。碧草惊恐:“小姐,您不能这么干啊,奴婢要是被毒死了,您也逃脱不了干系!”
江小楼轻轻笑了:“你放心,这不是毒药,而是熔化的锡液。”
如果灌下毒药,那自然是肠穿肚烂,可如果被灌下锡液,很快喉咙就会被锡块堵塞。这不是被毒死的,而是活生生梗死的,纵然被人发现她死了,也绝想不到她的死因,这法子好歹毒!碧草浑身打起了摆子,拼命摇头:“不,奴婢不喝!”
小蝶把长长的茶壶嘴硬塞进她的牙缝,她嚎啕大哭:“奴婢什么都说!小姐,您放了奴婢,奴婢全都告诉你!”跟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江小楼微笑着挥了挥手,小蝶这才退到一边。
碧草小脸煞白:“府中的赵妈妈悄悄塞给奴婢一锭金子,只说将来奴婢是要嫁人的,江小姐毕竟是外人,奴婢伺候得再贴心也不可能随您嫁出去,让我多为自己考虑。她也不要我做别的,只要悄悄取了小姐一方帕子……”
江小楼一双眸子晶亮,在烛光下格外温柔,却拖长尾音,淡淡地喔了一声:“要我的一方帕子,这倒是很稀奇,我的物件什么时候变成稀世奇珍了,竟要半夜悄悄摸摸地来偷。”
碧草不敢应声,只是垂下头去,恐惧到了极致。现在她才知道这江小楼绝不是什么善茬儿,眼睛不眨就要把她处理掉,这种手段比起王府的主子们丝毫不差。她简直有些后悔应下这个差事,可是现在骑虎难下,后悔又有什么用。
看她额上冷汗直冒,江小楼的唇微微抿出笑:“赵妈妈又是何人?”
碧草把心一横,压抑着嗓音道:“赵妈妈其实是……”她到底有些犹豫,说到这里喉咙似乎哽住了。小蝶冷哼一声,提了提手里茶壶,碧草心头一震,立刻道:“她是顺妃的贴身妈妈,素来很受她的器重!”
小蝶声音发紧,悄声道:“小姐,他们是不是冲着宴会来的?”
江小楼眉头似是不经意的一跳,意态极为悠闲却又带着无限嘲讽:“是呀,这么费劲周折想要我的贴身之物,看来是想出了什么阴毒的法子。”她的一双眼波柔柔地落在碧草的身上,“既然已经被我拆穿了,你说要如何处置你才好呢?”
碧草不停地叩头,全身不由自主从里凉到外,只把雪白的额头都给磕青了,连声叫着饶命。
江小楼良久都没有说话,就在碧草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她却幽幽一叹:“楚汉。”楚汉立刻应声:“是,小姐。”
碧草一颗心陡然提起,身子瑟缩了一下。只听见江小楼极轻的笑了起来:“看她这模样也怪可怜的,不妨就给她一个机会。”
碧草狂喜涌上心头:“小姐仁慈,奴婢再也不敢犯这样的错了!”
江小楼垂眸,轻轻抬起手,看着自己月牙色的指甲,温温和和地道:“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应该为我做点事,你说对不对?”
看着那仿佛如沐春风的笑意,碧草竟然一个哆嗦,遍体生寒。
三日后,庆王府,月色沉静,华灯初上。
宴席开在露天花园,皆为庆祝江小楼为皇后娘娘钦封明月郡主,也是将她正式介绍给京城的达官贵人,故而宾客云集,满堂华彩。婢女们点燃鎏金烛台,美人灯盏染了朦胧浅红,到处流光溢彩,暗香萦绕,华服女眷个个着金饰玉,美不胜收。她们簇拥在一起,借着轻罗小扇,彼此交头接耳。
江小楼坐在庆王妃的身边,唇畔微微含笑,眼眸灿烂若星,乌黑发间没有多余饰物,不过斜插一只萱草凤钗,却显得窈窕优雅,迷人娴静。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如琼林玉树,耀人眼目。
人们不禁悄悄议论起来:“你瞧,这江小楼生得真是美貌。”
“是啊,美貌出众,举止端庄,难怪王妃对她另眼看待。”
“原本听说是个商门之女,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我还想王妃这回是发疯了不成,怎么突然会这样的人感兴趣,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能被王妃看重的到底有几分特别……”
“你懂什么,皇后娘娘都很喜欢她呢!”
庆王妃含着得体的笑,替江小楼一一介绍那些贵妇与千金小姐。王妃之前也曾带郦雪凝出席过这样的场面,尽管她极力装出一幅落落大方的模样,却还是难以掩饰落落寡欢的神情。庆王妃看得出来,雪凝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在人多的时候她总是显得格外落寞。现在对比长袖善舞、宽和温柔的江小楼,庆王妃由不得感慨,若是当初有她在雪凝身边,也许就不会落到后来那般下场。
烛火通明处,侍从大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庆王立刻带着众人起身迎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太子身材颀长,面容俊雅,发束玉冠,腰带上的绣工巧夺天工,绚烂耀目。他唇畔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扫过庆王妃柔和的面孔,不着痕迹地落在江小楼的身上,道:“我是来特意来恭喜明月郡主的,”他轻轻拍了拍手掌,旁边的随从立刻捧过来一个红锦匣子。展开一瞧,里面是一盏白玉莲花,雕得栩栩如生,玲珑剔透,在烛火下光华璀璨。
江小楼面带谦逊的笑意:“多谢殿下美意。”
见江小楼神色自然、落落大方,太子不由又多瞧了她几眼,心中不由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待会就要颜面扫地、名声败坏,还真是可怜。思及此,他的笑容更深,与庆王寒暄着,相携去了主宾席。
庆王妃目送太子离去,这才转头,笑着向太子妃道:“太子妃娘娘,您身边这位是?”
太子妃旁边果然站着一个盛装华服的美人,刚才她隐在太子妃身后并不引人注意,此刻听庆王妃提起,便盈盈走上前来。一张白净面孔,乌漆眸子冷冽潋滟,身着藕荷色的素净锦缎,裙摆随着夜风轻送,竟有一种逼人的绮丽扑面而来。她徐徐抬眸地与江小楼,笑意在殷红唇畔轻轻绽放。
太子妃含笑:“这位就是刚刚册封的谢侧妃。”
谢瑜婷婷袅袅地走上来,向庆王妃行了一礼。庆王妃连忙扶住她道:“谢侧妃千万不要多礼。”
谢瑜微微一笑,目光竟一点也没向江小楼那里瞧去,只是满面羞涩地道:“恭喜您喜得贵女,得享天伦。”她说这八个字的时候,神情温婉,笑容和煦,十足一个乖巧懂事的美人。
庆王妃只是轻轻点头,面上不动声色:“承蒙您的美意,有了身孕可要万事小心。”说完,她又吩咐婢女道:“单独给谢侧妃开一张桌子,叮嘱其他人都仔细些,切莫大意了。”
“是”,婢女依言而去。
不管太子妃站在哪里,所有的人都会包围着她,紧紧簇拥着,压根不给其他人插足的余地。谢瑜趁此机会,走到江小楼的身边。
江小楼望定她,面上带了一缕不着痕迹的笑,却是在等对方先开口。
“好久不见。”谢瑜的笑容很是缠绵,然而这缠绵的笑里却带了一根隐隐的毒刺,“你是不高兴见到我,还是不高兴我成为太子侧妃,远远凌驾于你之上?”
江小楼唇角笑意愈深,太子侧妃可不是什么美差,一来有太子妃虎视眈眈,二来太子府上美女如云,更迭如过江之卿,想要立足难于登天。然而她并未点破,只是含笑看着对方,默然无语。
谢瑜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很希望我死,可惜我不能如你所愿,还好端端的活着。”她在说到活着两个字的时候,一张素白的面孔突然变得恼恨起来,细白牙齿咬紧了鲜红牙根,看起来竟有三分残忍与狰狞。这神情只在一瞬之间,很快她便换上一副矜持的微笑,语气也变得和软下来:“不过,在这个宴会上你我都可以算是同病相怜,这里的每一个人表面上恭维,背地里却是在嘲讽我们低贱的出身。”
江小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文安侯夫人恰巧向这里投来一丝鄙夷的眼神,恰巧被她收尽眼底。她不由轻轻笑了:“谢侧妃今天是来找我求和的吗?”
谢瑜长长袖子下的白皙手背绽出根根青筋,面上却含着无比熨帖的笑:“你是知道的,人在年少的时候总会做错一些事,有的时候身不由己,有的时候被命运所迫,我就是这样一个可怜柔弱的女子。因为无家可归才不得不寄宿在谢府,又因为一时迷惑才恋上大哥,更因为心头嫉妒差点害了父亲……从前我总是昂着头不肯服输,可如今我已经想通了,诚心悔改自己犯下的错误,希望你能谅解。”
江小楼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谢瑜乌发间的一支黄金钗上,那流苏金光闪闪,随着风摇曳于她秀美的颊畔,显得格外绚丽。她的目光慢慢起了一丝涟漪,声音却比刚才更冷淡:“谢伯父对你一片慈*,当初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他收留了你,所有人都瞧不起你的时候是他坚持护着你。可你却毫不愧疚地对他说,因为他给你的不够多,所以你充满了憎恨、不甘。弑父之罪不管到哪一条律令里,都是必死无疑!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甚至没有要你偿命!你若是真的悔改,早已经应该在佛前跪了千百遍,而不是站在这里,穿着一身锦衣、带着满头珠翠,与我探讨是否后悔的问题!我告诉你,你不需要任何人原谅,可你内心永远都会心存愧疚,因为你对不起的人是伯父,而不是我。”
谢瑜被她说得脸色隐隐发白,眼中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咬紧了嘴唇道:“原来你还是在怪我。”
江小楼神色漠然:“谢侧妃多虑了,你我之间,谈不上怨怼。”说着她微微一笑,径直离开了。
谢瑜看着她的背影,原本清澈的眼底慢慢浮上一层浅浅的血腥,圆润精致的指甲轻轻捏着一条帕子,掩了掩鼻尖浮起的香粉,面带微笑:“江小楼,一个人若是太得意了,一定会摔得很惨、很惨。”
宴会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庆王在外人面前对江小楼很是温和,似是发自真心欢迎江小楼成为庆王府的一份子,绝看不出丝毫端倪。庆王府其他人见状,便也自然跟着演戏,对江小楼亲热体贴,营造出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就在宴会进行到最高氵朝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青衣侍从斜刺里扑了出来,一把跌倒在江小楼跟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大声喊道:“娘子,我总算找到你了!”
这一声嗓子下去,所有人都惊骇地向这边望过来。
这不速之客一身青衣短衫,仆役打扮,面孔倒还算的上英俊,只是眉目沧桑,鬓发微白,一派落拓神情。他上来就要抓住江小楼的裙摆,却被眼明手快的小蝶一脚踩在手指:“你干什么,竟然敢对我们小姐无礼!”
他一时剧痛,拼命扯出自己的手,大声叫起来:“什么你家小姐,这是我的结发妻子!”
人们渐渐围拢过来,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吃惊,震撼,莫名其妙,幸灾乐祸,鄙夷嫌恶……一时江小楼成为众矢之的,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肤白如雪,眼眸晶亮,仿佛是一株怒放的红梅,不然人间半分烟火。
庆王脸色不由大变,怒声叱道:“哪里来的疯子,还不快把他抓起来!”庆王可不管江小楼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纵然有,在这个宴会上也绝不可以出这样的纰漏,否则庆王府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庆王府的护卫刚要冲上去,却听见太子淡淡地开了口:“且慢!”
庆王看向太子,一时神色复杂。
太子的目光扫过江小楼,神色端肃:“此事事关重大,直接关系到明月郡主的清白,一定要当场问个清楚。来人,把他带上来。”
太子一声令下,立刻便有护卫上前把此人带到众人中间,他面对着众人的眼光,却也毫无畏惧,梗着脖子,嘴角嘲讽地咧了咧:“太子殿下,你们说的这位花容月貌、气质端庄的明月郡主就是我失踪两年的结发之妻,她的名字也不叫江小楼,而叫江丽娘!我与丽娘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五岁的时候由父母做主,她下嫁给我,原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