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把脸一沉道:“谁让你们这样吵闹!这是王府,要有体统,你们日夜都如此喧闹,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摇铃超度的声音或许吵闹,但老王妃高兴起来可以一连唱上十天十夜的大戏,那时候就不嫌吵闹么?更何况她的院子位处偏僻,压根受不到太大影响,如今这样不过是故意找借口罢了。
庆王妃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的眉心紧蹙,似乎在拼命压抑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
老王妃看她,不冷不热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是做儿媳的态度吗?”
庆王妃突然冷笑了一声:“敢问一句,母亲可曾把雪儿当作您亲生的孙女看待?”
老王妃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没有把她当作亲生的孙女看待!”
江小楼轻轻拉住王妃的袖子,向她摇了摇头。然而庆王妃却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双拳紧紧握起:“从雪儿入府开始,你就说对她一视同仁。可她走一步,你说仪态不美;吃一口饭,你说不够端庄;轻轻笑一笑,你又说轻浮;就连咳嗽,你都会说她不敬长辈!这是对待亲孙女的态度么?”
“我那是在教她规矩,一个从外面来的丫头,到底不识大体,现在挑唆的你这个王妃也跟着不懂规矩了!我早就说过,落架的凤凰再回到凤凰堆里,不只它不习惯,别人看了也会膈应得很!”
这句话如同尖刀一下刺得庆王妃鲜血淋漓,做水陆道场在各家都是极为寻常的事,老王妃嫌弃吵闹,不过是对雪儿心生厌恶,竟然脱口说出凤凰与鸡这种话,可见她有多么的偏心。
庆王妃眼中含着泪,望着老王妃道:“母亲,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与您顶撞过半句,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件事情我都尽量做得让您满意,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可为什么您还是要对我这样?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说我是木头王妃,说我拢不住王爷的心,说我喜欢在背后诋毁王爷,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我把心掏出来给您看,您还会说是黑的!不错,雪儿是我的女儿,可弄丢她的人是王爷!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难道母亲您不知道吗?”
江小楼一瞬间心惊,王妃和郦雪凝都未曾提起当年走失的真正缘由,眼见王妃如此愤怒,莫非另有隐情?
老王妃听得心惊胆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庆王妃嗤笑一声:“他带着雪儿出去,却只顾着陪顺妃嬉戏游乐,以至于疏忽了对雪儿的照料。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失踪!”
每逢年节的时候,按照王府的规矩,庆王必须留在正妃的房间里过夜。这是多年以来的制度,绝不容许破坏。可是庆王却并不喜欢庆王妃,而非常宠*顺妃。他为了和顺妃在一起,便悄悄把她带出府去。这一幕恰巧被待在庭院里玩耍的雪儿看见,为了防止雪儿去向庆王妃告状。他便以带她出去玩为由,抱着她便离开了王府。听到婢女禀报的时候,庆王妃还不以为意,王爷从来没有对雪儿表现出丝毫亲近,他难得表现父*,庆王妃当然没有二话。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庆王居然只贪图和顺妃在一起,丝毫也不顾年幼的雪儿。就在那些人忙着看焰火表演的时候,雪儿才会被人拐走。弄丢女儿原本是庆王的错,如今却变成了雪儿的不对。没错,她的确不是在王府长大,没有受过郡主正统的教育,更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名门淑女。可那又如何,这一切不都是庆王造成的么,老王妃口口声声说雪儿的不对,却从未考虑过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庆王妃思及此,满心的愤恨全都涌上来,情绪变得难以控制,几乎便要冲上去与老王妃辩解!
江小楼眼见情况失控,上前一步攥紧了庆王妃的手:“王妃,不要动怒!”
庆王妃倏地看向江小楼,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正笔直地望着她,含着说不出的惋惜、悲伤,有一瞬间庆王妃几乎以为自己再次看到了雪儿的眼睛。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浸到脚,她怔愣了一会儿,原本几乎愤怒到极点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江小楼转头看着老王妃,笑容十分恭敬:“您说得对,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办得不妥当,马上就去吩咐他们千万注意,绝不打扰您歇息。”
老王妃刚才也被庆王妃可怕的神情骇住,此刻见对方似乎已经平静了些,这才口气微松:“瞧瞧,你还不如一个外来的丫头懂事,出去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庆王妃几乎是被江小楼半搀半扶走出房间的。看她一副马上就要失声痛哭的模样,江小楼轻轻摇了摇头:“王妃,你明明知道顶撞老王妃的后果,为何如此冲动?”
庆王妃很清楚老王妃在府中的地位,自己如果冲着她发怒,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令事态变得不堪设想。冲撞长辈,一旦闹开,她的颜面无存,地位不保。可人总是难免冲动,尤其听到老王妃那样羞辱雪儿,她实在是忍不住。若不是江小楼阻止,刚才她真的有可能与老王妃发生强烈的冲突。从前她是一个木头王妃,看着自己的丈夫任意妄为,却只能束手无策,唯一的指望就是找到自己的女儿。可她万万想不到,女儿是找到了,却死的不明不白。而她的丈夫和王府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隐藏着秘密,他们知道什么,却唯独瞒着她一个人,这世上简直没有任何人可以信赖!
江小楼似是看懂了她的愤怒不平,声音极为柔和:“王妃,越是生气的时候,越是要保持镇定,不然只会被别人抓住你的小辫子。试着笑一笑,咱们时间还很多,看谁熬得过谁。”
庆王妃听出了江小楼的言外之意,不管自己所说是对还是错,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因为世上的婆婆总是对的,更别提这还是一个身份尊贵的婆婆。她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看见顺妃翩翩而来。
江小楼若无其事地向顺妃轻施一礼。
顺妃笑容矜持:“果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王妃真有眼光。”说着,她看到了庆王妃通红的眼睛,不由惊讶道:“王妃这是怎么了?”
庆王妃握紧了拳头,几乎想要怒斥她一通,可是看到江小楼在向自己微笑,那一盆火气莫名就被浇灭了。她神情冷淡地道:“没事,不过是被风吹迷了眼睛。”
顺妃叹息一声:“没事就好,我还以为王妃伤心过度。对了,这件袍子是我原本缝好要送给瑶雪郡主的,如今她人不在了,还是请姐姐替我烧掉,送瑶雪郡主一程吧。”说完,她一伸手,身边婢女主动递过来一件锦袍。锦袍上绣着连续云雀夔凤纹,微风轻拂起一角,见到其上镶嵌着翡翠、白珠,极尽奢华繁复之能事,又兼美丽高贵之妙采。
庆王妃看了一眼,冷冷地道:“多谢你的好意,收下吧!”婢女立刻上前接过了那件华丽的袍子。
顺妃有些惊讶地看到庆王妃,从前这个女人总是很容易会被自己激得失态,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能如此镇定,思及此,她面上的笑容更深:“江小姐,虽然你是王妃的义女,可我有些话还是要斗胆叮嘱你。”
江小楼清亮的眸子含着水光,语气极为温和:“顺妃娘娘请说。”
顺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中年丧女最是不幸,王妃心里太苦了,你要好好陪着她,代替瑶雪郡主照顾她,千可万不能出什么疏漏,明白了吗?”
庆王妃几乎想说关你什么事,可她忍住了,只是神色平静地道:“天色不早,我还要去念经,小楼,咱们走吧。”
江小楼唇畔从始至终带着动人的笑意,只是再施一礼,转身跟着走了。
顺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慢慢阴沉下来。牡丹花枝动了一下,丹凤郡主赫连笑走到顺妃的面前,笑道:“娘,你在看什么?”
丹凤郡主乃是顺妃所出,生得花容月貌,锦绣朱颜,洁白的面孔晶莹透亮,漆黑的眸子轻薄如水晶,好似翡翠滴露,将楚楚动人的娇美付诸于绚烂华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含苞盛放的海棠,虽则无香,却是妩媚华贵,不可言传。
顺妃轻轻一叹:“真是冤孽,好容易找到自己的女儿,却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作孽太多,今生才有报应。”
顺妃说完这话,赫连笑抿起唇畔,嫣然一笑:“娘,你可千万不要大意,我瞧刚才那个江小楼神色有些乖戾。听说这两日她一直在暗中调查瑶雪死亡的事,我担心……”
“担心什么?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谁也改变不了!”顺妃神情冷淡地,显然不以为意。
赫连笑笑容更深,眼眸晶亮亮的:“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盯紧一些才好。那个小竹……”
顺妃微微一笑:“不必考虑这些,你有时间还是回房间绣嫁妆,千万不要被这点微末的小事耽误了大事。”
“是。”赫连笑腼腆地笑了笑,恭身道:“我这就回去。”
伍淳风一直在念念有词,庆王妃的目光却一直盯着虚空的方向,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良久,她才幽幽地道:“是不是越看越不明白?”
江小楼只是淡淡一笑:“王妃愿意解释给我听吗?”
庆王妃神色冰冷地道:“顺妃是王爷童年教习的女儿,小时候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她家中为她定了亲,只不过还未迎亲,她的未婚夫便犯了事,全家都被投入了监狱,从此她便寄住到庆王府。早前我和王爷已定下了婚约,是先帝赐婚。王爷不敢回绝,为了讨好先帝只能迎娶我做正妃。如果不是嫁给他,我的雪儿或许会生长在一个平凡的家庭,没有荣华富贵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平平安安的活着,我就会很欢喜。”
顺妃比王妃更懂得讨好,不但笼络住了庆王的心,就连老王妃也颇喜欢她。然而庆王妃毕竟是正妻,为什么老王妃会对她这样不喜欢?江小楼面上流露出困惑。
庆王妃却是轻轻一笑:“大婚前一天,王爷的书房莫名走水,这让老王妃心里十分不高兴。她第一天就对我没有任何好感,总觉得是我带来那一场火——”
江小楼目光微微露出怜悯:“不过是意外,又怎能怪王妃您呢。”
庆王妃嗤笑一声:“可她不这样想,这么多年来她都秉持着这个心结,觉得我是个不幸的人,会带给王府灾祸。所以哪怕我才是正妻,她也依旧瞧不起我,打从心底里厌恶我。我能够体谅王爷喜欢顺妃,因为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聪明能干,比我能歌善舞,这都不要紧。可雪儿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老王妃的亲孙女!如今她死了,这家里竟然没人肯为她真心落一滴泪!我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王妃,想要揪出凶手,只有一个办法——”江小楼突然开口。
庆王妃一愣,立刻盯着她,却见江小楼面上依旧带着笑,漆黑的眸子像是一把出鞘的匕首,瞬间寒光凌冽。
------题外话------
白鹤引人殉葬的故事其实是吴王阖闾为女儿拉陪葬……
看这一章,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猜出庆王妃的原型是谁,提示一下,在清朝……
☆、第95章 凶残雪狼
庆王妃正要开口仔细询问,江小楼却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道:“王妃您看。”
庆王妃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到庆王世子赫连岳正蹲在铜盆面前,将黄纸丢进铜盆。火光映衬他一张瘦弱而秀丽的面孔,显得格外悲伤。
庆王妃一时讶然,旋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前我总是过于专注寻找雪儿,疏忽了对他的照料。他虽然是王府嫡子,可人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当做傻子一样戏弄。他也太老实,连抱怨的话都不会说,久而久之我成了这府上的木头王妃,而他是小丑世子。”
江小楼远远瞧着赫连岳,他似乎很害怕见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江小楼却在庆王妃处看到了他的一组绘画,那时候他刚刚七岁,却已经画出八幅连续的山水图,上面人物、山水、花鸟、飞禽、走兽、鱼虫无所不及,笔墨纵横,气势磅礴,意境更是无比开阔,完全不像是个孩子的创造。这说明他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极为丰富的洞察能力,江小楼自诩画兰技巧高超,却也完全无法与他相比。这是因为江小楼的绘画技巧乃是一笔一划多年刻苦训练而来,为了观察兰花的习性她可以整夜不眠,虽则有天分,却更多依靠勤奋。然而赫连岳不然,年仅七岁就能画出那样的画来,足可见他骨子里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甚至可说在绘画上天赋异禀。可他为什么会如此自我封闭,是先天的疾病,还是后天造成的……
庆王府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江小楼只觉得眼前满是缭绕的迷雾,将所有真相团团隐藏。
庆王妃目光长久地落在亲生儿子的身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苦,她垂下了眸子,良久才道:“小楼,我应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小楼回过神来,有一丝讶异:“王妃,何出此言?”
庆王妃悠悠地长叹一声:“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谁要从上面过都得脱一层皮。我知道雪儿是个牺牲品,却还是自私地把你也给拖了进来。因为我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样为她报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衣襟悄悄地湿了。
江小楼只是微笑:“王妃,即便你不请我进府,我也会想方设法混进来,找出那个杀人凶手。”她的话音刚落,目光便轻轻凝注:“王妃,庆王回来了。”
庆王妃赶紧拭去眼泪,快步迎上前去。
庆王看到眼前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这都是在做什么?”
庆王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喉咙里略有哽咽,尽量平和道:“王爷,这是在为雪儿办水陆道场。”
“荒唐,我有贵客临门,你竟然如此无礼!”庆王的眉心拧成川字,唇线紧紧横成一条,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身旁的贵客是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薄薄的眼皮,轮廓分明的双唇和尖削的下巴,漆黑的发上束着金丝编制的头冠,身着白色锦缎常服,领、袖、襟、裾均缘金边,虽然皮肤显得有些白煞煞的,却难掩英俊的五官和尊贵的气质。
江小楼一眼瞧见他的衣角特意用金色绣着波浪翻滚,又立有山石等物,笑容便微微顿了一下,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种花纹俗称江海无涯,它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福气之外,还有万世升平的寓意。大周一朝,敢用这种花纹的除了当朝天子外,就只有——
庆王妃已然轻轻碰了碰江小楼的肩膀,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子。”
年轻的太子轻声叹息,语气里带着无尽惋惜:“露晞明朝更复落,香消玉殒何时归,王妃*女去世,我心中也很是难过,但终究活人要紧,还请王妃节哀。”
太子语气格外温和,庆王妃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却还是竭力压抑着情绪道:“多谢太子关怀,我一切都好。”
太子话刚说完,一眼瞥见了旁边犹自立着一个美人。面上脂粉不施,却是皮肤白皙,纤眉如画,秀发如云,尤其是一对流星般的眸子,不经意间动人心魄。便是阅美无数的太子,也情不自禁多瞧了两眼,面带微笑问道:“府上千金我都见过,却不知这一位是——”
庆王轻咳一声,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发怒的模样,喉头动了动,却只是强笑道:“这是王妃刚收下的义女,还不见过太子!”
江小楼只是从从容容一笑,垂下头去:“见过太子。”
府中的谢瑜冷艳清贵、婉转风流,眼前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