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公主立时就松了手,眉一扬道:“你敢,你现在想用什么立场进我府上。”
接下来,就是两人无边无尽大杀四方的吵吵闹闹。
林木走到那被郑宇揪歪了的蔷薇花前,扶了扶,手一松,又见它垂头歪了下去,精神于是跟着萎靡起来。
薛明轩俯□来,靠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别难过,等下我们再去买些回来。”
林木用指头点了点那歪着头没了一半花瓣的蔷薇花,沮丧道:“它会死吧。”
就像生命一样,死去了终究不会再回来。
她曾亲眼看见过千河的眼泪,那么真切地掉落下来,晶莹闪耀的瞬间便不见了踪迹。
她曾偷偷离队,跑回去跟千河说会帮他带点桃花酥来吃的时候,千河托她转告公主说:“对不起。……谢谢。”
林木想,千河的心里一定藏着太多的委屈、怨愤,以致难以平复的多年中,深深藏匿着自己最渴切真挚的念想。
当林木告诉泰安公主那些千河要她转达的话时,泰安公主眨眨眼睛,有些哀伤的说:“他是个笨蛋。”
她那么喜欢说别人笨蛋,林木想,泰安公主应该已经把她周围所有的人都骂了一遍笨蛋。
但偏偏她自己才是最大的笨蛋。
那边的泰安公主一飞脚把郑宇踢到院子里的一泓塘水中,郑宇爬出来,无比怨念地扯了扯身上湿哒哒的衣服,问薛明轩:“兄弟,能借件衣服给我吗?”
薛明轩淡笑着,点点头。
乘着他们换衣服的空档,泰安公主走过来,挽着林木的手道:“走,去个地方。”
“去哪里?”
“祈福。”
“啊?”
“白马寺。”
“啊?”
“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现在苏行远又还没醒来,我们去祈个福,你啊个屁的啊呀!”
“哦。”
“哦你个头。”
“公主。”
“嗯?”
“我觉得你今天笑容奸诈。”
“你才奸诈。”
白马寺。
明空住持笑眯眯走来,在潜心念着佛经已经对着大佛持续跪了好几天的四王爷身边站了良久,见他仍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于是笑眯眯的走开来。
林木被泰安公主拖到白马寺里,正碰上明空住持从堂上走出来。
泰安公主扫眼间对上明空住持,突然气势就低落了下去,佝佝身子,拉着林木想要转身,听见住持幽幽叫了句:“公主。”
泰安公主抽笑,“明空大师,不是听说你云游去了吗?”
明空住持维持着笑眯眯的模样,点头走来,“本来是计划着出去的,后来被些事情耽误了。”
林木奇怪。白马寺里能有什么事情。看起来大家都很休闲啊。
泰安公主拽拽林木的袖子,边往外后退,“这样啊,我想起我也有点事情,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你有什么事情?”林木奇怪。泰安公主明明每天也都很休闲。
泰安公主瘪瘪嘴,“你不说话会死啊。”
林木嘴巴一歪,“来都来了,祈个福再走。又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泰安公主拧了她一下,“下次。”
林木的倔脾气立马上来了,“就今天。”
泰安公主瞪了瞪她,“那你祈着先,我明天再来。”说完,脚底抹油,一烟溜便不见了。
林木无奈,替公主赔罪道:“不好意思。”
明空住持依然笑眯眯,不怒不嗔道:“无妨,无妨。”
没有想到白马寺里,那间一向只对皇室成员开放的金佛弥勒还有人在跪拜,林木吐吐舌头想要退出来,却被明空住持往前推了推。
好吧,既然是祈福,是不是皇室成员也没什么关系吧。
虽然林木很明显的通过泰安公主走了个这么清静的后门。
跪在那人身侧的蒲团上,林木这才看清那人正是四王爷。
心中诡异顿生,觉得安详的佛堂里气氛顿时变得怪异了。
祈福,祈福。
林木努力提醒着自己过来的初衷,终于把心态给调整好了。
苏行远已经昏迷四天了,医师说他恢复得很好,却检查不出他为什么还持续昏迷着。
莫思思醒来了,看林木的眼光始终是冷冷的,不管林木怎么问,就是不给她一个答案。搞得林木的心惴惴不安,一直提醒着泰安公主找人看好她,省得她逮着机会还要杀薛明轩。
林木想,是该好好来佛寺里求个平安的。一求苏行远能健健康康的醒转过来,二求薛明轩可以平平安安,三求身边的人们都可以过得幸福快乐,四求盘龙寨里的老爹和叔伯兄弟们能够衣食无忧。
林木一股脑的求了好多,就是忘了给自己求上一个。
她叽叽咕咕地叨念着,从心里逐渐叨叨到嘴巴上,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玉莹?”
林木睁开眼,裹在裘皮衣里的小脑袋转向侧旁,用一种无比震惊的眼神朝四王爷看去。
他刚刚叫她什么?玉莹?
……冯玉莹……
这不是老娘的名字吗?
或许是因为这几夜都未曾好好安眠,瞬间的失神令四王爷脱口而出这个在心中念叨了多日的名字。看着一脸惊诧的林木,四王爷沉下眉头。
“王爷,你刚刚叫我什么?”林木追问,“你认识我娘?”
何止认识……
在这个佛堂上,四王爷不想说假话。
但是,如果不说假话,他还能跟林木说什么。
对于四王爷的闪避,林木不屈不挠地追问:“王爷,如果你认识我娘,那日我告诉你我娘的名字时,你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起过你认识她?”
像是抓到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抓到。
林木从对四王爷认识老娘的疑惑,想到最初看见四王爷的时候,他便说自己很像一位住在向兰城的故人。然后想起千河,突然间便联想到千河是日日陪伴在四王爷身边的。
千河咬舌自尽,答案几乎不言自明。
他在维护一个人。
用极尽逃避的方式,躲避最终的审讯。
匆匆了结自己,只为维护这个人。
所以,为什么郑尚书也会沉默。因为没有可以指控这个矛头所指之人的证据,一切的攻击都会是隔靴搔痒。
圣上未必会信,天下人也未必会信。即使信了,没有证据的惩办,只会徒增一个被舆论称为莫须有的冤案。
一下子想得通透的林木惊乍跳起,正欲夭夭逃走,却猛地被四王爷狠狠扼住了脖子。
四王爷深沉的眸子里突然迸发出汹涌强烈地愤恨,他说:“为什么,为什么看见我就要逃!……玉莹,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林木拼命挣扎,四王爷的手指却扼得更紧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从第一眼开始就那么讨厌四王爷。讨厌他的眼神,讨厌他看自己的神色,讨厌他的一切。
此刻,林木看清楚四王爷恬静淡雅的外表下,强烈克制地浓烈情感迸发出来,致使他的眼神浑浊不清,疯狂到烧灭了所有的理智,几近病态。
他将林木紧紧勒在自己的手腕中,一点点加重力量。
林木的脸憋得通红,两手拼命抓扯着四王爷的手,却无力抵抗。
“玉莹。……冯玉莹。……那么讨厌我吗?……我救了你啊。……你忘记是我救了你的吗?”
冯玉莹。
你是不是忘记了,当我将你从战场上带出来的时候,我把你抱坐在马背上。
你是不是忘记了,当我描述着未央门的时候,你笑着对我说,希望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
为什么你全部都可以忘记,为什么你不愿再留在我的身边。
四王爷杀气凛然,问林木道:“冯玉莹,是不是要再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光看不吭气的小霸王们……真是伤心死人了……
故事接近尾声,抱抱kajahali ,要不是你在我停更四个月的过程中锲而不舍的呼唤我……大约这篇文真的坑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文是为你写完的……我应该素在表白……望天……
虽然你爱的是森森,我没有成全你……再望天……
☆、回忆
……冯玉莹……你是不是想要再死一次……
什么叫再死一次?
林木被他扼在手中;几近窒息。
四王爷阴枭的眼神直直逼迫着她的目光,他说:“依然不愿意向我求饶吗?”
脖颈上的力量松了一分;四王爷问:“依然直到死也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吗?”
林木就是再傻,也在这个时候明白了。王爷认识老娘,或许还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
或许,老娘奇怪地突然死去,也跟四王爷有关。
究竟是什么样的因由,四王爷将自己看成了老娘。或许的确有几分相似;但还不至于到完全认错的地步。
林木努力挣扎,指甲在四王爷扼住她的那只手掌上撕开一道道血痕。
而四王爷仿佛不觉疼痛,依然将林木紧紧掐在手中。
他忽地大笑开来,一声高过一声;笑声回荡在佛堂中,阴枭得令人毛骨悚然。
当林木觉得自己恐怕再也喘不上一口气来的时候,四王爷适时松开手。林木无力跌落在地,却又被四王爷狠狠揪住头发,从地上拽了起来。
四王爷的声音柔软,仿佛是在害怕惊动了某样东西,在林木耳边以足够蛊惑人心的温柔声音说:“放心,玉莹,这次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放心,我要留你在身边,绝不让你死得那么痛快。”
“……冯玉莹,让你死得那么痛快,我后悔了。”
……后悔到每一年的这个时节,我总会无法抑制的想念你。
……后悔到每一年的这个时节,我总会跪在这个佛堂内,祈望与你生生世世不再相遇。
如果,在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我没有遇见过你,会是怎样。
“你叫什么名字?”三十年前,高坐在铁骑上的四王爷驱马缓步朝着一身似血红衣的少女走来,看着她水洗般的眸子,柔声问道。
“冯玉莹。”
战场上,狼烟四起。
那红衣少女曾和他并肩驱马驰骋,她问:“四王爷,这一战结束后,洛国会就此和平安宁吗?”
四王爷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说:“我想建立一个可以在暗中保护洛国的组织。”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道:“那么,可以让我来帮你吗?”
……当然。……
繁花开满院落的那个春天,四王爷擦了擦手中的羊脂白玉。白玉镂雕成芙蓉花开的模样,温婉灿烂若那个人的笑容一般。
一个红衣身影跃过高墙,落在四王爷的面前。
四王爷一怔,慌忙将玉佩收进袖中。
几年的时光一瞬即过,这个他从战场废墟中拣回来的少女如今已亭亭玉丽。
四王爷不自在的抖抖袖子,生怕被少女看见他藏在袖中的秘密。
少女翩然走上前来,院中一树翠芽的银杏化为布景,将那一身如火红裙的少女衬得艳丽无双。
她笑眯眯摊开手,递上一串菩提籽链,说:“生辰快乐。……王爷的生辰应该收过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我这么廉价的礼物,可以勉为其难收下吗?”
……当然……
……我很开心……
……怎么可能勉为其难……
然后,还能想起些什么呢?
这么多美好的记忆,怎么可以如此戛然而止?
燥热的夜里,房间的门被一掌推开。
那时,他已经脱了外衫,准备睡下。
少女依然穿着一身烈焰般的鲜红衣裙,眼里却不是温暖的笑容。
她将几本名册扔到桌上,厉声质问道:“王爷,可不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迦叶城里的分门,为什么进来的时候有那么多的孩子,最终成为门人的却只有不到十个?”
……该怎么解释?……
根本无法解释。
未央门一直如此了十几年,没有严格到残忍的训练,没有那些踩着同伴的尸体脱颖而出的孩子,就不可能会有强大的未央门。
……未央门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是我从不忍心告诉你真相。……
直到现在,四王爷依然清楚记得那个时候冯玉莹对他说的每一个字,以及她失望到极点的神情。
她说:“我以为王爷所建立的未央门拥有的是毋庸置疑的正义,却原来摧毁了很多人的幸福。”
冯玉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我可以依令杀死那些王爷说的企图颠覆洛国、图谋不轨的人,却无法漠视那些为了未央门而失去生命、幸福以及未来的孩子们。……我知道我无法阻止,更无法摧毁。……谢谢王爷赐我重生,但抱歉,我无法再说服自己陪伴在你的身边。”
……
四王爷狠狠揪住林木的长发,将她拖到金佛弥勒前。
他说:“玉莹,每一年的这个时节,我都会在这里。”
四王爷低声在林木的耳旁絮语,阴冷的双瞳仿佛蒙上了氤氲的迷雾,着了魔一般。
他说:“冯玉莹,不问我每一年彻夜待在这里祈求什么吗?呵,当然是祈求能和你生生世世都不再相见。”
我那么讨厌你,讨厌到每一个梦境里都是你。
我那么憎恨你,憎恨到每个寒冬都无法驱散你的身影。
我那么厌恶你,厌恶到每到这个时节都无法遏制住对于你的思念。
呵,思念。
是的,不得不承认的,持续了十几年的,几近疯狂的想念。
林木惊愕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
从一开始就对四王爷没有好感,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况。在四王爷炙热目光的逼视下,林木想要开口抗辩些什么,却被他狠狠揪起头发往金佛弥勒的前方拖拽去。
被拽到金佛弥勒的正前方,四王爷将林木的头发猛地一拉。林木痛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屈服于那狠辣的力道,将脸庞高高仰起来。
四王爷蹲在她的身侧,用玩味般的眼神打量她,然后高声笑开来。
不记得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在向兰城的某一间客栈房间里,他曾用比这更狠辣地力量拖拽过一个女子。他说:“冯玉莹,未央门不是你说走就可以走的,我什么时候同意过让你离开了啊?”
那个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女子只是静静看着他,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不痛吗?
一点都不痛吗?
如果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啊。
求饶吧。
向我求饶吧。
可是,那个女子却淡淡说:“那便请求王爷赐我一死吧。”
……留在我的身边,还不如一死吗?……
“好。我成全你。赐你蚀骨侵心,尝尽三日疼痛后才会夺你生命的毒药。”
……
白马寺的金佛弥勒,那么灿烂地笑容,那么夺目的金光,却被缭绕的烟尘湮没了温暖。
四王爷窃窃问林木:“为什么直到死都不向我求饶?”
你明明只需要说一句“愿意回来”就可以驱散我所有的愤怒,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沉默?
你应该知道,我那么讨厌你的沉默。
……
噔。
白马寺的钟声悠悠传来,宁静绵长。
四王爷一手依然狠狠拽着林木的长发,一手轻柔地抚摸着林木身上的裘衣毛领,眼中的炙热疯狂褪去了些。
他如呢喃自语般说道:“是了,认错了,冯玉莹已经死了,吞下蚀骨无解的毒药死了。我喂下去的啊,我怎么会忘了。”
然而,下一秒,他的眼中又猛地腾升起阴枭狠戾的光芒。“莫离骗了我,丘如雪也骗了我,你们都骗了我,我那么好骗么?”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亲手喂冯玉莹喝下毒药。一个时辰过去,蚀骨的疼痛开始在冯玉莹的周身发作时,他却无法亲眼看下去。
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