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约在城门一里外的陈家包子店等,一同出城去把林木揪回来,结果薛明昂睡过头了,被泰安公主差遣来的侍女狠狠赏了一巴掌,醒来听到的第一句便是那侍女帮怒气滔天的泰安公主传话道:“痛吗?痛死你!跟本公主约竟然还会迟到?!本公主先走了!!!”
薛明昂很肯定,如果泰安公主追不回林木,他少不了被狠狠鞭笞一顿。
没赶上和泰安公主一起出城,薛明昂觉得自己要做点别的有意义的事情,比如搬房间。
认床的他已经失眠了很多个夜晚,昨天晚上吐槽得太晚没来得及挪腾房间,今天得赶紧的搬动一下。
为了一趟搞定,他于是亲自上阵,又背又扛,却没想到正撞见泰安公主啪啪拍着林木的肩膀,说:“这间房还可以,不是太安静,也不是太闹腾。”
薛明昂傻了。
泰安公主扫眼间看到他,大步走去踹了他一脚,“我把你四嫂领回来了,但你四哥的态度实在太令人生气了。”
薛明昂诺诺点头称是。
然后泰安公主说:“林木从现在开始住在这间房,你好好照顾她。”
薛明昂有点小忧伤,这张床又和他暂时无缘了。
林木想起薛明昂之前跟她说过自己认床这件事情,正想着提议换换房间,突然听见外面吵吵闹闹起来。
青书急匆匆跑来,郑宇问他怎么了,青书气喘吁吁道:“公……公主……郑尚书说要来拿你去见皇上。”
泰安公主面色一变,撩起裙子二话不说就开始爬树,准备翻墙。
“郑尚书是……?”林木疑惑。
“我爹。”郑宇见泰安公主仓皇狼狈,坏笑道。
于是林木了然了。被下了禁止出城命令的泰安公主很不受教地抽晕了一大帮子人,如今郑宇的父亲郑尚书正领着皇命来拿她。
泰安公主站在枝桠上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唤林木道:“刚刚让你帮我拿着的桃花酥你塞在哪?”
林木在斜挎着的布包里翻了翻,掏出个纸袋来。
“快扔给我。”
林木几步跑上前,将那包桃花酥扔给她。泰安公主刚跳出墙,郑宇他爹就冲过来了。
“公主呢?”郑尚书沉声问。
郑宇很淡定地指了指长廊的另一头,道:“跑了。”
郑尚书于是带着一行人赶紧追了过去。
咂巴着嘴,林木失落道:“那桃花酥不知道好不好吃。”
“揣你身上,你竟然没有偷吃?”林木是个吃货,这点郑宇很清楚。
林木无奈,“公主说这是迦叶城的名吃,特地给一个人带的,不许我碰,说是想吃的话让我下回自己去买。”
“一个朋友?”薛明昂嘟喃着,神情怪怪的。
经过这么一顿折腾,大半天就这么飞快得过去了。
泰安公主抖抖手上的纸袋,朝四王爷的府邸走去。
四王爷原本有自己的封地,按理来说是应该回自己封地而不是呆在京都的。但太后觉得四王爷的封地气候不大好。
四王爷早年因为平息边疆战乱身上落下不少伤,太医说四王爷的封地是靠南的盆地,潮湿且多瘴气,很容易令四王爷一身伤痛积成大患。
四王爷的母妃死得早,太后从小就带着他,听说很是疼爱,如己出一般。
听到太医这么说,太后自然舍不得四王爷就这么回去,但四王爷坚称不想有违祖制。于是太后和皇上轮番着劝他,劝了很久,总算是把他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三十几年。
泰安公主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并不想进去。门口小仆也就明白了她此次来找的并非王爷,而是千河。
千河这个人沉默寡言,公事公办,而且脸色一向都不大好看。王爷府里没几个人跟他亲近,却也都知道他是王爷的心腹,跟泰安公主的感情也颇深。
听说早年千河只是一个风餐露宿的流浪儿,不知怎么的合了泰安公主的眼缘。公主把他拣了回来,拾掇拾掇收拾收拾,便将他送去给膝下无儿无女的四王爷抚养。
八辈子不做半点好事的泰安公主难得大发慈悲,四王妃逮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怎么都不可能把他当做王爷之子抚养啊。
正在为难,王爷便问这个孩童,“长大了,愿意做我的侍卫吗?”
孩童想也不想道:“愿意。”
……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事情。
看门的小仆想着,自己这辈子大约也走不了千河这般好运,于是正容恭谨对泰安公主道:“千河他出门了,还没回来。”
泰安公主有些失望,旋身要走,正碰上来人。
水盈盈的大眼睛顿时神采飞扬,泰安公主小步跑来,边晃了晃手上的纸袋,“桃花酥哦。”
千河眉眼浅浅弯下,却不似在笑,语气有些严肃,“皇上不是不准你出城的吗?”
泰安公主瘪瘪嘴,“反正是出去了,顺便给你带点吃的,你还不领情,那……丢了。”泰安公主作势要丢,千河一手捞去,接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辩解着,千河抬头,迎上了泰安公主满面笑意,顿时心头柔软,也跟着笑了起来。
打开纸包,千河尝了一口。泰安公主问:“还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味道吗?”
千河眉眼沉了沉,嗯了一声。
两条街外,林木感叹自己的好视力,指着一街之外正悲愤偷看着泰安公主和千河的薛明昂,问身边的郑宇,“你怎么知道他会跑来看?”
郑宇不屑道:“只有像你这样观感迟钝的人,才什么都看不出来。”说完,揉揉鼻子。郑宇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话语双关了。
千河带着泰安公主往四王爷府内走,泰安公主拍拍他的肩头,问:“你从哪回来?怎么沾了片竹叶在身上?”
千河只是笑,吃着桃花酥,默默接过泰安公主揪下来的那片竹叶,点点头。
咔嚓。
林木看到薛明昂把墙给抓裂了。
文文弱弱的薛明昂竟然有这么惊人的力量,林木很是瞠目结舌。
郑宇点点头,道:“或许是个学武的好胚子。”
“……”
末客栈。
三楼。
苏行远刚想推门,忽觉房内有些声响,敛眉对身后跟着的田卫道:“帮我去阡陌拿壶酒过来。”
“客栈掌柜这不是也有好酒吗?……”田卫还没说完,见苏行远冷冷横了他一眼,赶紧把后边的话吞回肚子里,“是,是,是。”说完,一烟溜跑了。
苏行远沉眉,推门进去,朝里屋瞟了眼,迅速将门关上。
里间,书桌上坐着个曲线玲珑一身月白短装的少女。
见着苏行远,那少女笑意盈盈道:“苏行远,好久不见。”
☆、莫思思
“思思?”苏行远只愣了半晌;随即凝神问道,“京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你过来了?”
少女跳下桌;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的轻盈脚步叮当作响。清澈纯净的银铃声,一如她的笑容般纯净明澈。
“没什么事情我就不能来京都?”少女欺身勾住苏行远的手,巧笑嫣然,“也可以是为了来看你啊。”
苏行远抽手回来,将这少女推开些,不耐烦道:“少来。”
少女收回手;浅勾唇角,“还是这样毫不客气,真不好玩。”
苏行远环手胸前,笑道:“别装了;说吧,怎么来京都了。”
“陈相国的事情还有些需要收尾,所以大长老让我来。”
苏行远低眉寻思,“陈相国的事情果然是跟我们有关系。”
少女耸肩笑了笑,以沉默应答。
未央门的手法,自然是未央门人最清楚。
不需要知道这场任务是谁执行,只要瞥见其中眉目,便也大约闻到了未央门的行事气息。
只是,陈相国一事,不止是他九族覆灭,更牵连了不少人。
苏行远的眉头皱了皱,少女便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脚踝银铃轻响,少女定定走到他跟前,“那陈相国窃权弄私,勾结祸乱,心迹俱恶,你又何必一副怅惋的神色。”
被她这么一提,苏行远便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对未央门行事的疑惑并不应当。陈相国此人权倾朝野多年,虽然办过些不错的事情,但窃权弄私的事情也没少办过。只是,非要说他大奸大恶,勾结祸乱什么的,也都算不上。
“我刚刚没有怅惋好吗?”苏行远摆摆手,一边将她赶远些,一边自觉往后退出一两步。
少女无奈笑道:“果然,我和你还是这永远的三步距离。”
苏行远嗯了一声,道:“我有未婚妻。”
少女垂目,捞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得了吧,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
苏行远兀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她在这里。”
少女无言,瘪瘪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不好玩。……苏行远你一认真起来,就是不好玩。”
苏行远只好沉默陪笑。
“对了,”少女问,“知道左长老也来京都了吗?”
苏行远揉揉鼻子,含含糊糊说了句:“我总觉得,要是你把莫师父叫成爹而不是左长老的话,我听着也许没那么别扭。”
少女狠狠剜了他一眼,苏行远连忙转了话头,问道:“莫师父什么时候来的京都?”
少女低头,端详比对起自己两只手掌的纹络,不咸不淡道:“不知道,我跟他本来就不熟。……这次上京,大长老说他住在城郊竹林中的一户农舍里,……”
苏行远的脑海中突然盘旋着一个问题,打岔道:“大长老也在京都?”
少女摊手,“不知道。我只是收了他的书信,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话锋一转,少女探头倾身过来,问苏行远:“你见过他么?”
苏行远摇头失笑,“你日日住在总门里都没见过,我怎么可能见到。”
“也是。”少女扬了扬眉,瞥了苏行远一眼。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苏行远摸摸下巴,问。
少女不屑,笑出声来。“今个儿中午,不知道谁失魂落魄的,被我撞了一下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发觉到。……苏行远,我跟了你整整三条街,你有没有搞错啊,还反过来问我这么个问题。被左长老知道了他这唯一一个徒弟居然这么没用,非气死不可。”
苏行远尴尬道:“是吗?……那我真是没有用。”
正在这时,屋外有些细碎响动。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来。
苏行远警觉,扬声问了句:“谁?”
田卫抱了个酒坛子走进来,“少爷,这么一大坛子够么?”
苏行远揉揉太阳穴,没好气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田卫咂舌,“不是很快啊!”
苏行远摆摆手,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放下坛子先歇着去吧。”
田卫知道苏行远今日脾气一定火爆,一直害怕自己被无辜殃及。要是一不留神被苏行远点把熊熊烈火焚烧寥慰心中不快,那真叫怎一个惨字了得。
现下听到苏行远竟然一反常态的驱逐自己,田卫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心之情溢于言表。脚底抹油,田卫吱溜一声就不见了。
只是,方才房中的那个少女也早已没了踪迹。
早在田卫推门走入的瞬间,她已翻身跃窗而出。
看着三步之外的那张空椅,苏行远沉下眉头,坐了上去。
莫思思来京都了。
莫师父也来了。
苏行远按了按晴明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居然被莫思思跟了三条街还恍然不知,莫师父若是知道,只怕是要将他立即逐出师门了吧。
闭上眼睛,却又看见林木的笑容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无法冷静,无法清醒,也不想要清醒。
今早,迦叶城外,面对那再一次追赶而来的泰安公主,林木默默听完她霸道的命令,咬咬牙,似乎有些担心又有些慌乱。
然后,林木转头对苏行远说:“薛明轩昏迷了,我不可以就这么走掉的。……对吧,苏行远。”
……对吧,苏行远。……
多讽刺的一句询问。
苏行远想说不对,却不知道如果说出不对,自己又能够搬出什么样的理由来。
他就这么坐着房中,一直静静坐着,直到入夜。
苏行远觉得头晕目眩,勉力撑起灌了铅一般的身体,走到床前,倒头便睡了过去。
梦中,苏行远独自站在漫山遍野的秋海棠里。
凛冽冰冷的冬日寒风不断袭来,一瞬间便吹枯了峡谷里的花海。
白雾凝结成霜,化成茫茫大雪飘散开来,缓慢遮住了满谷枯萎衰败的花枝。
长袖被人扯了扯,苏行远回头,看见小小的林木脸上挂满泪痕,仿佛是那时初遇的模样。
“木木?”苏行远心头一软,连忙回身,想要替她擦掉眼泪,却听见那小小的丫头怔怔望向自己问:“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
一声声悠扬荡漾开去,回响在空荡的山谷中,面前的那个小丫头瞬间失了踪迹。
苏行远只觉得脸上划过一丝冰冷如泪的痕迹,随后嘴角就有了些苦涩的味道。
孑立在谷中,迎着透骨的寒风,无助的看着这满世界冰凉森冷的鹅毛大雪,苏行远喃喃道:“是啊,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
已是深夜,林木房里的灯却还亮着。
不知道为什么辗转反侧着迟迟无法入睡,林木烦闷,索性起来咬苹果。
咔擦,咔擦,一声声脆响,林木已经吃了两个,不仅没有等来瞌睡虫,反而觉得自己更精神了。
吐了一口气,林木想想,要不去外边走走跑跑,兴许回来的时候就累了想睡了。
吹熄房内烛火,觉着京都的天气似乎变得凉了些,林木懒得再点灯,在房内翻翻找找了半天,随便在衣服外面又套了一件,便拉开门来。
只是,这门一开之后着实令人尴尬。
宽衣白袍的薛明轩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站到了门外,冲门而出的林木正撞了他一个满怀。
林木没有心理准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薛明轩会站在外头。
两人静默,相视无话。
半晌后,薛明轩淡淡问了句,“饿了?”
林木愣了愣,想着之前有一次夜里醒来,挠着枕头让薛明轩起来点灯,顺便陪着她去厨房里捞点能吃的垫垫肚子。
此时听到薛明轩这么问,林木的心头不禁有些暖暖的感觉,也就没有再往下想为什么在这个温度骤降的夜晚,薛明轩会走来她的门前。
就着朦胧不清的月光,薛明轩看到林木暂住的房间里,厚厚的棉被随意摊开在床上。
京都的深秋,夜晚寒凉如冬日一般,如果不是盖这么厚的被子,大约是会感冒的。
薛明轩于是放下心来,再朝林木看去,眼神定在她的前襟,嘴角一勾,不自觉好笑起来。
林木低头一看,脸腾地就红了。刚刚衣服穿得匆忙,没想到扣错一个位置后,整排的扣子都扣错了。
林木赶紧扒拉着一粒粒解开扣子,薛明轩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很自然的伸了过来。林木呆了呆,然后看见那双手清清淡淡的将她方才解开的扣子一颗颗整齐扣了起来。
见林木又失神,薛明轩轻叹了一声,将剩下的还没解开的几颗也随即整理好了。
林木恍惚中想到年幼时耍着赖,不愿意自己扣那排麻烦的扣子时,老娘也曾这么微微的叹了声,捏着她的鼻子埋怨着,却还是最终坳不过她,替她穿起衣服来。
老娘走了之后,林木在某些方面逐渐自立。
好久没有人帮着穿衣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后,薛明轩竟然会是第一个。
方才薛明轩的帮忙虽然突兀,却一路动作清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