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染到了主人依依不舍的情绪;薛明轩的那匹白马呼哧了几声,似乎不太开心,但还是侧过头来蹭了蹭枣红马,也像是告别一般。
郑宇呼了口气;“这两匹马感情好像还挺好的。”
薛明轩默默点头,“恩,过来京都后,他们一直住在一起。”
郑宇揉揉鼻子,不再出声。怎么感觉薛明轩话里有话?
隔不多久,郑宇忍不住说:“你刚刚跟我说的都是真的?”
“恩。”
“如果一开始就是为了达成双方的愿望而在一起的,你薛明轩为什么会那么舍不得?”
对于郑宇的疑惑,薛明轩沉默不言。
“既然舍不得,干什么一定要让她走?”郑宇更疑惑。不挽留吗?真的不挽留吗?
薛明轩用指尖轻轻梳理枣红马的鬃毛,“郑宇,你刚刚不是才告诉我颜先生死了吗?”
“是,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呢?
郑宇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冒充颜先生徒弟的未央门信使走后,薛明轩赶忙叫来青书,让他去找郑宇,一同去国医堂找颜先生。
直觉告诉薛明轩,这未央门的信使背着颜先生的包,或许是从颜先生那里偷过来的,但更或许是抢夺过来的。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薛明轩认出是未央门人而没能隐秘完成任务的信使,有很大可能会杀害颜先生。
因为他会借用颜先生的徒弟为借口,接近薛明轩身边刺探薛明轩胸口的纹身是否是事实,那就必定证明他知道颜先生有机会看到并能进一步接近纹身。
知道得这么详细,想必此人跟颜先生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关系。
所以,这么看来,颜先生的处境十分危险。
当郑宇带着青书冲入国医堂的后院,颜先生早已死在房中,一把尖刀狠狠插在他的后心上。
凝固在桌案上的鲜血将满桌的宣纸染透了,郑宇小心拾起桌脚下卡住的一个纸团,打开后看见一个清晰描绘的图案。
这个图案是薛明轩心口的纹身。
看来是颜先生画出来的。
这是薛明轩曾经画给郑宇让他好好留意的纹身下半部分。
自从那次疑犯死于天牢,郑宇曾经整日的看着这个图案。如今,这个图案已经明晰地刻在了脑中。
“如果颜先生的死,是因为这个图案,那势必要请你薛明轩告诉我这个纹身究竟是什么,以免我到死之日都终究不明不白。”郑宇跟着牵马上路的薛明轩,从薛家跑出来。
如果见过这个纹身的人,都有可能被未央门人灭口,那么告诉郑宇这个纹身的意义,或许是能保护他的其中一个方式。
于是,从薛家走到城门,薛明轩缓慢地告诉了郑宇一个他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在这平静的洛国中,有一个庞大而神秘的力量,叫做未央门。
门人,不知几多,更不知他们分散于何处。
只知道他们神秘地隐藏在洛国里,执行着不知是谁下达来的任务。
……
阴沉了一整天的京都突然起了大风,吹得宽衣白袍的薛明轩衣袂飘飞不止。
林木接过他递来的缰绳,拍拍枣红马后,朝那匹白马走去。“小白,再见了。”林木笑着,摸了摸白马的脖子。
白马似乎不大高兴,拱了拱脖子将林木一推,林木没有站稳,往后退了几步。
林木尴尬地笑了笑,对薛明轩抱怨,“它今天怎么一副很不喜欢我的样子。”
郑宇哈哈笑着打趣道:“那当然了,你拆散了它们的感情。”
“它们?”林木指了指薛明轩的白马和自己的枣红马。
郑宇好笑点头。
林木拉紧缰绳,凑到枣红马的耳朵边,“小红,你们什么时候有奸/情的?”
枣红马很生气地哼哼了几声。
薛明轩笑,“走吧,快点上路吧。”
林木抬头看看天,又看看遥远的向兰城方向,“薛明轩,你很不够意思诶。”
“恩?”
“在这个即将要黑灯瞎火的时候,急哄哄地把我们送出去,居心叵测吧。”林木撅嘴道。
郑宇抚额叹息。
好人做尽,竟然还被人形容成居心叵测,真心要替薛明轩汗颜一把。
薛明轩揉揉她的头,一向清冷的眸子里突然溢满了甜腻的光亮,他说:“走吧,走吧,黑灯瞎火的不正好可以喂妖怪吗?”
郑宇卡了一口痰,不停咳嗽。
什么时候薛明轩懂得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瞎话了。
苏行远默默站在一旁,看着薛明轩同林木的告别。
田卫奇怪。
以他所了解的少爷的脾气,以他所知道的少爷喜欢林木的程度,看着林木正被人柔柔地按头,轻声地告别,空气里满溢着千万般的情愫,为什么此刻的少爷没有炸毛没有怒气,只是静静地看呢?
想不明白。
那就干脆不想了。
……走吧,走吧,黑灯瞎火的不正好可以喂妖怪吗?……
林木呆呆看着薛明轩的眼睛。
好熟悉的一句话。
似乎最开始是林木说的。
那个时候,她巴望着能赶紧完成答应薛明轩的诺言,于是火急火燎地赶路,准备快去快回。
在赶往京都的路上,某个落日西斜的黄昏,薛明轩提议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赶路,但是林木坚决不同意。
那个时候,她叉腰拦住薛明轩的去路,大声说道:“走吧,走吧,黑灯瞎火的不正好可以喂妖怪吗?”
……
林木怔怔对薛明轩说:“薛明轩,这台词是我的,你怎么可以借我台词。”
薛明轩笑道:“因为你的台词,你忘记了呀。”
走吧,走吧。
即使黑夜漫漫,只要离开京都,只要你一直待在苏行远的身边,应该会安全吧。
这个家伙应该可以保护你不受伤害,也应该可以不惜性命的保你安全。
看着绝尘远去的林木等人,薛明轩翻身上马,扭头对身后的郑宇道:“上马吧,陪我跑一段路。”
跑去哪里?
郑宇疑惑,却还是顺从了薛明轩的意思。
两人策马,朝林木他们远去的方向奔驰。
搞不清楚薛明轩究竟是什么意思,策马奔驰的风声又大,郑宇没法去问,只好一路跟在薛明轩的后面。
突然,前面的白马立身长啸,原来是马上人儿紧握缰绳刹住了马蹄。
随即刹马,郑宇身下的马儿载着他缓步朝颓然的薛明轩走来。
“送得够远了,我们回去吧。”郑宇轻声说道。
薛明轩点头,握住胸口的手放开,白袍上仿佛染了一朵血色的蔷薇。凄然一笑,薛明轩说:“好像,又裂开了。”
郑宇紧张道:“怎么回事,不是好了吗?”
“没事。”薛明轩淡笑,“只要我动作不大,就不会再裂开。……养几天应该就会好了。”
沉默半晌后,郑宇说:“薛明轩,那么舍不得就追过去吧。”
“木木不喜欢我。”薛明轩转缰,座下白马朝京都城门走去,“而且,待在我身边不安全。”
该说什么好。郑宇不知道。
认识薛明轩这么多年,鲜少见到沉静的他有其他的表情。
但刚刚,他分明看到了薛明轩的笑容,薛明轩的难过,薛明轩的不舍,以及薛明轩的决然放手。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一个叫做木木的女孩能够很安全很快乐的继续生活下去。
即使不在自己身边,即使温暖的不是自己,也可以决然放手的薛明轩,为什么看着他那白衣飘飘的背影会觉得那么哀伤难过。
郑宇说:“等下陪你去国医馆好好包扎一下。”
薛明轩说:“好。”
郑宇笑容满面,提议道:“接着去清潭酒楼喝点酒,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薛明轩点头笑道:“好。”
林木,我好像懂得应该怎么笑了。
只是,这个笑容的代价,是老天爷把你带走了。
☆、鲜肉馄饨
天地逐渐漆黑一片。
初秋的冷风飕飕刮起来。
苏行远遥遥指向一个灯火阑珊的城市;对林木介绍道:“那里是迦叶城,我们先在这休息一晚吧。”
迦叶城是个离京都并不多远的城市;前段时间因为陈相国出事,迦叶城刚刚换了个新的县令。新县令到任后,并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姿态,只是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迦叶城从前的规矩和习惯。
因此,今晚的迦叶城也如同往常一般陷进了繁华的夜市灯火中。
找了一家不错的客栈住下,苏行远敲敲林木的房门;问:“木木,收拾好了吗?今天顾着赶路,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赶紧下去吃点东西吧。”
原本是打算在客栈里随便点些东西吃的。
苏行远想着一路上虽然策马奔驰得并不太远;但此刻早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林木一贯的风格,怕是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是一直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罢了。
这客栈内的吃食看起来并不是顶好的样子,但吃的人还算多,想来也不差。哪知道林木扯扯苏行远的袖子,提议道:“要不,我们去逛逛夜市吧。”
迦叶城的夜市虽然比不上京都的繁华,但是比向兰城的还是好上许多倍。
林木跟着苏行远的脚步,在迦叶城的夜市里走走看看。
空空的肚子不停抗议,林木拍拍肚子,扯扯苏行远的长袖问道:“你想吃什么?”
苏行远摸摸下巴想了想,正看见不远处一家馄饨摊揭开锅盖热气腾腾上天,于是提议道:“要不,吃馄饨吧。”
“恩,好。”在一众美食的簇拥中没了主意的林木很开心苏行远能立马替自己拿主意。
想着多日之前跟着薛明轩逛夜市的那个悲催晚上,林木绞尽脑汁地纠结在究竟吃哪种美食比较好的难题中。薛明轩只是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陪她漫无目的的在夜市中游来荡去。
对着好吃的东西,尤其是只有一个肚子却有数不清的好吃东西时,林木迟钝的脑袋瓜子一向会变得更加迟缓及运转无力。
她突然意识到跟苏行远在一起有这么一个好处,她不用想事情也有人会替她做出最妥善的决定。
林木和苏行远相对而坐,桌上是一人一碗的鲜肉馄饨。
青翠的葱花浮在雪白的汤头上,林木拿起汤匙小心地吹吹热气,慢慢吃起来。
温暖鲜美的汤头,嫩滑饱嘴的馄饨,苏行远看林木吃得开心也跟着笑容满面,狐狸眼里满是朵朵绽开的桃花。
林木说:“干嘛老看着我,你不喜欢吃吗?”
苏行远笑呵呵道:“没有啊,我很喜欢。”
很喜欢在这个喧闹的夜市里,我们相对而坐,相视而笑,无所顾忌,简单纯真。
吃完,林木撑着下巴问:“没有饱怎么办?”
苏行远说:“那要不再吃一碗?”说着便抬手邀老板过来,并不等林木提出意见。
来不及抗议,林木面前的空碗被迅速收了过去,又换上了一碗满满的热气腾腾的馄饨。
林木咬咬汤匙,并不急着吃这第二碗的馄饨。
“怎么了?”苏行远看林木瞪着面前的馄饨一直不吃,于是问道。
“呃,没有。”林木迟疑着,然后摇摇头,“没什么。”想着苏行远一番好意,大约是觉得自己刚才吧唧吧唧吃得很美味的模样,所以才会认为如果自己不饱的话,应该会还想再吃一碗吧。
可是,林木的本意其实是想要换一摊。
夜市那么长,各种美食集聚在一起,林木少有的空腹,所以最开始她的设想是,能吃几摊是几摊,最好能逮着些什么新奇的从来没有吃过试过的东西吃一吃。
看看面前这碗满满的馄饨,林木想,要是吃完了,肚子的容量应该差不多被占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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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其实如果身边有个这么会替自己拿主意的人,也不全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林木磨磨蹭蹭吃完第二碗馄饨,舔舔嘴。虽然味道不错,虽然已经不是很饿了,可是林木由衷想要吃点别的东西。
苏行远笑眯眯关切问:“饱了吗?”
林木老实摇头,“没饱。”不过已经不饿了。
苏行远随即抬手道:“老板,再一碗。”
= =|||
三碗下肚,不撑死才怪。
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林木很乖的把三碗馄饨吃了个干净。
苏行远的狐狸眼一扬,道:“应该饱了吧。”
林木打了个饱嗝,忧伤地点点头。
面对苏狐狸的拳拳好意,不好意思拒绝的结果就是林木把自己给坑了。
苏狐狸摸摸她的头说:“看来木木真的饿坏了。”
林木抱着肚子,环视了一眼夜市里的其他摊位,哀伤地说:“恩,还是回去睡觉吧。”
翌日。
又是个阴沉沉的天气。
林木跟在苏行远身后,拉着枣红马往城外走。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偌大的一张床,林木却习惯地缩在了靠墙的一边。
习惯性地紧紧拽着被子,却因为有了一个柔软的高枕而失眠。
床的那一边,没有那个浅眠的温润呼吸声,也没有那个侧过身来就可以看见的冰山容颜。
林木想,自己原本应该睡得很好的,为什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迟迟无法入睡。
这么一大张床都是她的,她却已经没有四肢大张的习惯。
枕着这么一个柔软的枕头,她却一反常态地再也无法安眠。
习惯,真是一种恐怖的力量。
清早起床的时候,连林木自己都震惊于眼睛上挂着的浓重黑眼圈。
苏行远问:“昨天睡得不好吗?”
林木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抬手,林木顺了顺枣红马的鬃毛,却在这时听到身后那个脆生生如铃铛般的声音。
“林木!!!”
其实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林木挂了一额头的黑线,回头看去。
果然,泰安公主大人。
遥遥在后的泰安公主高坐在马上,待到近前,一个勒缰下马,跳到林木跟前道:“你走了?”
“恩。”走了。
泰安公主怒气冲冲,“走了都不来跟我告个别的?”
林木无奈。
本来是想的,可是薛明轩和苏行远两个人都催得急,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城外了,所以也就没有告别了。
到底是自己不对。因为昨天林木还答应了她说有空没空都要去公主府坐坐,结果竟然当晚就不辞而别了。
泰安公主瘪瘪嘴,“所以其实你没有当我是朋友吧。”
“没有。”林木想,这个答案还不够明确,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有当你是朋友。”
泰安公主的大眼睛里莹莹闪着泪花,她说:“如果是朋友,要回家为什么都不来跟我告个别呢?”
看她要哭一般,林木不知道怎么办好。咬咬牙,她说:“恩,我不对,我不好。”
泰安公主擦擦眼角,问:“薛明昂跟我说,薛明轩把你休了,所以你才要走?”
林木抓抓头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比较好。
泰安公主看看停步于前方不远处的苏行远,扬声问道:“所以才会走得这么匆忙?”
林木皱皱眉头,看看苏行远又看看一副质问语气的泰安公主,尴尬了。
为什么有一种被人抓/奸的感觉?
她明明跟薛明轩没什么的啊。
为什么面对此刻泰安公主的质问,她会显得如此窘迫。
林木清清嗓子,说:“公主,是这样的。其实我和薛明轩……”本来想要说说实话,但又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薛夫人的事情,觉得既然做都已经做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说一些解释的话。
万一这位泰安公主得知实情,又缠上了薛明轩,那么自己这么多天在京都的劳动成果岂不是付诸流水了。
“其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