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光着上身,显得很迟钝;他脸膛红红的,头发蓬乱,也许是因夜短睡眠不足,面部略显浮肿;他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情望着这群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希特勒满脸怒色,一边用河马皮皮鞭疯狂地拍打着自己的皮大衣下摆,一边对他的这位同志大声怒斥。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罗姆懵懵懂懂,木然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罗姆常见希特勒发脾气,但从未见他像现在这样疯狂,这样歇斯底里。他越想抗议,希特勒就越发暴怒。他把罗姆推进屋里,关上门,帝国总理压低了嗓门。人们听到他俩在激烈争吵,但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这最后一次悲剧性会晤的秘密。罗姆突然恢复了镇静,激烈地反驳希特勒。房间的门又打开了。希特勒气得脸色发白,吼叫着走出穷门:“这猪狸对我不尊重,立即将他逮捕。”
罗姆站在门坎上,机械地搔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他赤脚裸背,只芽一条睡裤,睡衣搭在胳膊上。两个党卫军成员把他带到旅馆大厅。行动结束了。现在只需带着俘虏和死尸返回慕尼黑了。
7 点45 分,一些冲锋队突击队队员应罗姆之召,来到维西浴场,准备向希特勒和参加会议的冲锋队队长致军礼。希特勒走到突击队队长面前,以绝对命令的口气要他们向后转,返回慕尼黑。这位队长感到莫名其妙,但只得遵命而归。
希特勒和他的俘虏返回慕尼黑。途中,他们的车队遇上前来参加会议的冲锋队队长们的汽车。希特勒命令他们停车,并对车上的人考问:“你们是罗姆的部下吗?”如果对方回答“是!”他们便立刻遭到辱骂、被解除武装并被押往慕尼黑。如果回答不是,他们便应邀结队而行,一同返回慕尼黑。
这时,卢策和鲁道夫·赫斯从柏林乘飞机来到慕尼黑,在火车站布下罗网。来自柏林的冲锋队队员一下车,便被党卫军军官逮捕。乘火车来自全国其他地方的冲锋队领导人也被逮捕。所有被捕的冲锋队头头都被直接押到慕尼黑施德尔海姆监狱。
一到慕尼黑,希特勒就驱车前往地处市中心的火车总站,听取瓦格纳汇报任务执行情况。赫斯、戈培尔和卢策也在那里,一切进展顺利,随后,希特勒又去冲锋队总部——“褐衫队之家”。该总部位于布里纳大街,离火车站百米远。
上午10 点整,希特勒来到纳粹党总部。党部大楼由党卫军严密把守。国防军某部守卫着党部机关附近的街道,希特勒阅读了来自柏林的电文。根据“蜂鸟计划”,戈林和希姆莱按照指令,“扑灭”了所谓的“暴乱”。与此同时,海德里希向保安情报处各下属机构的领导人发布秘密指令,行刑队四处活动,恐怖笼罩全国。
下午,在慕尼黑开始血腥镇压,经过草草的审讯,冲锋队头头一个一个地被带到闷热的监狱院子里。行刑队由八名精心挑选的党卫军成员组成。行刑指挥者对他们发出口令:“这是元首的意志!嗨,希特勒!开枪!”
第一个就刑的是巴伐利亚冲锋队队长、纂尼黑警察局长奥古斯特·施奈德休勃。接着是萨克森冲锋队中将汉斯·海因,波美拉尼冲锋队中将汉斯·彼得·冯·海德贝莱克,慕尼黑冲锋队中将施密特。被枪决的还有弗里茨·冯·克劳斯纳将军·拉施上校和考普上校·埃尔文冯施普雷蒂怕爵·乌尔上尉·赖纳中尉等。
罗姆呢?希特勒说:“鉴于他过去的功劳,我免他一死。”
柏林也笼罩着一片恐怖气氛。在莱比锡广场大厦,戈林,希姆莱和海德里希发出一道道命令。比如,戈林召开吉尔迪施,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将天主教行动党主席克劳斯纳抓起来,干掉他。”吉尔迪加上尉立即两脚靠拢,作了个立正姿势并扬起右臂喊道:“嗨,希特勒!”随即前往交通部,搜捕这个新的受害者。
勤务人员按时给戈林、希姆莱和海德里希送来夹心面包和啤酒。盖世太保的警察则把一张张白色小卡片摆在戈林的办公桌上,卡片上写有一个或几个已被押往利希特菲尔德士官学校的被捕者名单。看到卡片,肥胖的戈林幸灾乐祸地嚷道:“枪毙!枪毙!枪毙!”
这种情形使当时在戈林办公室的吉斯维乌斯十分震惊。他追述道:“我突然感到惊恐得喘不过气来。周围一片仇恨、紧张、内战和血腥味的气氛,几乎所有的人,从卫兵到最下等的勤务员都显露出一种可怕的神情,宛如大难临头。”
据悉,被处决的人有:前帝国总理冯·施莱彻尔将军和他的妻子,冯·巴本部长的得力助手埃时希·克劳斯纳,冯·巴本办公室主任、顾问冯·博斯,反纳粹分子、前谍报局局长冯布雷多将军,冯·巴本的顾问埃德加·容,瓦尔特·朔特,福斯博士,卡尔·恩斯特,冯·德腾上校和优秀飞行员格德等。
带着手铐的囚犯一旦被押到利希特菲尔德兵营,便立即被带到一堵墙前面枪决。行刑队离他们只有五六米远。地上很快溅满鲜血。在莱比锡大厦,戈林仍在不断地嚎叫:“枪毙!枪毙!”
一名高级囚犯被押到艾伯莱希特亲王大街的监狱里。海德里希很快得到这一消息。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并立即向戈林和希姆菜报告了这一“喜讯”:“我的部下已将格利戈尔·施特拉塞抓获。他现在押于艾伯莱希特亲王大街。这个猪猡终于落得个马上就要完蛋的下场。”
“枪毙!”戈林说。
“不!”海德里希说,“如果您同意,径直给他一枪算了。对于这样一个恶棍,慎重其事地由行刑队处置,太抬举他了。”
格利戈尔·施特拉塞是纳粹党的元老这一。他智力非凡,具有政治头脑。希特勒的发迹首先应归功于他,因为正是他出色地组织了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入党。他之所以和希特勒分道扬镳,是因为他性格刚直、举止无分寸,而且敢于当着希特勒的面前直言不讳地斥责戈林、戈培尔、赫斯和希姆莱。因而,这些人对他仇怨甚深。他们总算找到这个报复的机会,对他进行情算了。
格利戈尔·施特拉塞被捕时正在餐厅里和他的妻子、孪生儿子吃午饭。希特勒还是他的孪生儿子的教父。八个盖世大保巡观员没有向他提出任何问题,也未作任何解释,便给他带上手铐,将他带到盖世太保临狱,关进单人牢房。这间牢房的一个大天窗朝里面的走廊开着。施特拉塞一人呆在这间半明半暗的牢房里。他不明白他们何以这样对待他,也无人回答他的疑问。
几小时后,施特拉塞突然发现窗外有一个黑影在晃动。他本能在跳到一边,紧接着是一声枪响,子弹射到距离他头部30几厘米远的墙上。施特拉塞试图贴近开着夭窗的那道墙,那是他唯一能躲避枪击的地方。又射来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肩膀,他倒在床上。接着又有两颗子弹射进他的腹部和大腿,鲜血直流。这时门打开了,走进3个党卫军成员。他们用皮靴在他的脸上和腹部猛踢一阵后扬长而去。格利戈尔·施特拉塞虽受重伤,但还不是致命伤,他长时间地喘息呻吟着。对于他的死,海德里希曾特意关照“让这头公猪的血慢慢地流尽吧!”但到了晚上,一个党卫军成员走进施特拉塞的囚室,对他脑后开了一枪,这才结果了他的性命。
德国到处都在流血。纳粹分子的镇压行动已超出既定规模。戈林试图借机将他的私敌和可能对他形成威胁的人全部杀掉。希姆莱和海德里希也仿效行动,大肆杀戮。
除冲锋队头目外。在这次血腥镇压中惨遭杀害的还有党卫军队长安东·佛赖赫尔·冯·比希瓦尔德,前巴伐利亚政府首脑、 1923 年参予镇压慕尼黑啤酒馆政变的冯·卡尔,慕尼黑天上教大学生领袖弗里茨·贝克博士,著名的音乐评论家维利·施密特博士(被误杀),希罗尼摩斯派神父、《我的奋斗》改稿人、希特勒过去的心腹人物伯恩哈德·施丹佛尔等。
6月30日星期六下午,希特勒离开幕尼黑前往柏林。在柏林但贝尔霍夫机场,政府各部官员正在等候希特勒的座机归来。他们看到一架小型容克飞机慢慢地降落在跑道上,向飞行指挥塔方向滑行,然后在盖世太保的一辆黑色“奔驰”牌轿车旁停下。党卫军成员吉尔狄斯克首先跳下来。接着,冲锋队上将卡尔·恩斯特由两名持枪的党卫军成员押着走出机舱。他和他的新婚妻子是在不来梅度蜜月旅行途中被捕的。吉斯维乌斯后来叙说道:“这家伙似乎还很高兴。他蹦蹦跳跳地从飞机走到汽车旁,他微笑着环顾四周,好象向大家表明,他并不把被捕当作一回事。”
显然,这位冲锋队队长并不了解发生的情况。后来他在利希待菲尔德军校被处决时还高呼,“嗨,希特勒!”他也许不认为自己是某一“反革命阴谋”的受害者呢。
这时,希特勒的大型三引擎容克—52座机出现在柏林上空。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周后徐徐降落,向着欢迎的官员们缓缓滑行。马达声停息后,希特勒出现在舷梯上。党卫军仪仗队像一排排木桩直挺挺地站立着。机场上出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阿道夫·希特勒第一个走下飞机。他着一身深色服装:褐色衬衫,黑色领带,皮外套,高筒军靴。他光着脑袋,脸色苍白,胡子拉碴,面容既清瘦又略有些浮肿,两眼呆滞无神,前额挂着一绺头发。。大家相互问候。希特勒一言不发地同围上来的官员握手。这时,勃鲁克纳、夏勃、塞普·狄特里希等走下飞机。他们神情严肃,至少是显得十分疲惫。最后才在机舱门口出现那个恶魔似的面孔——戈培尔。希特勒慢腾腾地、彬彬有礼地从仪仗队前走过。他吃力地拖着双腿,向停在几百米远处的汽车走去,步履蹒珊,像是随时都会跌倒在泥沼里似的。当走到戈林和希姆莱面前时,他停下脚步,听他们两人汇报情况。虽然这一天他一直同他们保持着电话联系。
希姆莱从袖口抽出一份弄皱了的长名单。希特勒一边看,戈林和希姆莱一边不停地在他耳边嘀咕着什么。希特勒顺着手指所指往下看着,眼睛不时在某一名字处稍稍停留一会儿。这时他们彼此热烈地互相耳语。在场的人都看到希特勒突然把头往后仰,虽不是表示愤慨,却显得十分激动。
深红色的染有神秘悲剧气氛的晚霞照着机场,给这血腥的一天涂上了它的真正色彩。
几天后,在慕尼黑施塔德尔海姆监狱,希特勒吩咐手下把一支手枪留在他的“老同志”的桌上,他显然认为这个最后的举动是够朋友的。但是罗姆不愿用这支手枪。他说:“如果要杀死我,让阿道夫自己来杀吧。”据二十三年后,1957 年5 月在慕尼黑战后审判中一个警官的目击证词说,两个盖世太保军官进了牢房,对准罗姆开了枪。这个证人说:“罗姆当时想说话,但是盖世太保军官禁止他开口。于是罗姆就站得笔直,他上身给脱光了,露出满脸轻蔑的神色。”他就这样死去了,死况之暴烈不下于他生前的作为。对于他曾经大力帮助登上任何其他德国人所从未攀登的至高无上地位的那个朋友,他只有轻蔑而已。而且几乎可以肯定说,像那一天横遭杀戮的好几百个人一样,他一点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为什么发生这件事,唯一清楚的是,这是一桩背叛朋友的的行为。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居然是阿道夫·希特勒干的,虽然他的一生一直是生活在这种行为之中,而且自己也经常干这种勾当。
这个冲锋队头子,在1923 年参加希特勒的啤酒馆政变失败后,曾在这里服过刑,这两个朋友对于第三帝国的建立,对于第三帝国的恐怖和堕落,比任何其他人起的作用都大。他们虽然经常意见相左,但在发生危机、遭到失败、感到失望的时刻却总是在一起的。在历经十四年的艰辛患难之后,他们现在终于分手了。为希特勒和纳粹主义效劳的这个满脸伤疤、性格暴躁的打手,就这样结束了他惹事生非的一生。
与此同时,在柏林,戈林和希姆莱也忙得够呛。他们一共搜捕了一百五十名左右冲锋队长,排在利希特菲尔德士官学校的一道墙前,由盖世太保和党卫队所组成的行刑队枪决。
巴本比较幸运。他侥幸躲过了一死。但是,他的办公室被盖世太保搜查,他的秘书包斯在办公桌旁被击毙,他的秘密合作者埃德加·荣格几天前已被秘密警察逮捕并被杀死在狱中,另一个合作者天主教行动组织领袖埃里·劳克斯纳在交通部办公室被杀,巴本的其余工作人员都被投入集中营。巴本本人也被软禁在别墅,割断电话线,在重兵把守下禁止同外界有任何联系。这真是辱上加辱,但是这位德国副总理居然厚着脸皮受了下来。因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他竟再次屈尊,从杀死他的朋友的纳粹党人手中,接受了德国驻维也纳公使的新职。当时纳粹党人刚刚在那里杀了奥大利总理陶尔斐斯。
在这次清洗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杀,真实的数字一直没有公布过。希特勒7 月13 日在国会讲话时,宣布枪决了六十一人,其中包括十九名“冲锋队高级领袖”,还有十三人因“拒捕”被杀,三人“自杀”,总共七十七人。
德国流亡者在巴黎出版的《情洗白皮书》中说,有四百零一人被杀,但它只举出了其中一百一十六人的姓名。1957 年在慕尼黑审判时,提出的数字是一千多人。在这些人中,除了被镇压的冲锋队头目外,有许多人是由于过去反对过希特勒因受报复而被害的,还有的人则显然是因为知道内幕情况太多而被杀人灭口的,另有少数人则因为被弄锗而冤枉死去的。
到7 月1 日星期日下午,人已经杀得差不多了。希特勒在前一天晚上从慕尼黑飞返柏林,这时在总理府花园中举行茶会。星期一,兴登堡总统对希特勒“及时扑灭叛国案和拯救德国人民免于大难的坚决行动和个人的豪侠表现”表示感谢。他并对戈林在镇压“叛国案”中的“有力的和成功的行动”表示祝贺。星期二,冯·勃洛姆堡将军代表内阁向总理表示祝贺,使这次杀戮“合法化”,说这是“保卫国家”的必要措施。勃洛姆堡并向全军发出命令,表示陆军总司令部对于时局趋向感到满意,并且保证建立与纳粹党的融洽关系。
国防军营房里发出一片欢呼声,军官食堂中香摈酒觥筹交错。“Allcatched”(一网打尽)——当最后看起来一批被捕的冲锋队领袖枪毙完毕时,冯·莱希瑙将军用蹩脚的英语给谍报局长帕齐希打了这样一份电报。“遗憾的是,我没有能参加。”国防部长冯·勃洛姆堡颂扬“领袖亲自出马打击粉碎卖国贼和叛逆分子,”前总理府国务秘书退役骑兵上尉埃尔漫·普朗克警告冯·弗立契男爵将军说:“您如果袖手旁观,迟早也会遇到同样的命运的。”
后来的事实应俭了他的预言:冯·弗立契像罗姆一样,在类似的阴谋中栽了跟头,冯·维茨勒本被吊死在人民法庭的一个肉钩子上,而申克·冯·施陶芬贝格怕爵中尉也必须在1944 年7 月20 日为自己年轻时所犯的过失而付出惨痛的代价,因为也说过:6 月30 日只不过是“挤掉了一个脓疱”。连勃洛姆堡也很快就对自己部属为6 月30 日鼓掌喝采感到不快。据海因里希上校记述,勃洛姆堡向国防军各部门领导人作的一次讲话中有如下要点,“部队没有保持人们所期望的态度。对死去的人仍感到高兴并在食堂里纷纷谈论,这是不适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