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是我17岁前最喜欢的男子,那天爹领了他回来教哥哥们武功,我躲在习武场的观景楼里偷看,他一身黑衣立在那里,如孤松独立,然后耳朵里飘来他的声音“在下秦轩成。”
后来想起来这就是一见钟情吧,那天我偷着求爹爹让我学武,他答应了,爹爹不喜欢我,从来不大在乎我干什么。
拜师之后我们每天一起练武,我天资较愚钝师傅总是挑我的毛病,我自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的青竹轩与师傅住的客房相邻,在西楼我可以看到他的院子,所以西楼是我在有师傅的半年内最长去的地方。
有时候我可以看到他在那里吹笛子,在那里饮酒,在那里吟诗,在那里舞剑,可更多时候我只能看见院子角的梅树,和凄凄芳草。
这种看风景的活动一直持续了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在院子里吻一个女子。
那天下好大的雪,那女子穿着黑色劲装,站在师傅门前,应该是从墙上翻进来的,她也没有敲师傅房间的门,就是站着,雪落在她身上也不掸,我看着她的轮廓,该是多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啊。
正是师傅要教我们武功的时辰,我才想,师傅应该马上要出来了。果然师傅就拉开了房门,后来看到了他,他们之间时间好像静止了,过了一会那个姑娘轻声喊,我看她的口型,应该是在叫师傅的名字。
师傅冲过去搂了那个女子在怀里,搂了许久,搂得那么紧,直至有下人来请师傅,敲师傅小院的门。这时女子挣出他的怀抱,说了句话,而后我看见师傅低下头吻了那个女子,那么地炽烈。
那天我称病没有去练武,后来我也再没有去练武,我院里的西楼也再没去过,只是每天派人扫一扫。
再后来,师傅走了。
我回过神来,宋华原又开始吹笛子,是《盼君归》的曲子,师傅也吹这个曲子,这曲子本讲的是在家的妻子盼望守关的丈夫归来,我暗恋师傅那几个月时把词重新填过,可惜一直没机会唱他听,他总是和我保持适当的距离。
这时我轻手轻脚推开门,“宋华原。”我轻声喊。
他回头,笑了笑“今天没叫成宋原华,值得表扬”。
“你吹这个曲子,我唱词给你听”我自动忽略他多余的话,走近了说。
他又吹起来,我随着曲子唱起当年我为师傅填的词。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叫他人忆佳人。柳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笛声停了。
“年和姑娘?”
“嗯?”
“姑娘可是有心上人?”
“有啊”我叹了口气,师傅,他大概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吧。
月光下宋华原的眼睛古井无波,过了一会,说“年和姑娘早点回房歇息吧外面凉。”
可是月光太重,照得人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梳洗毕,出门正碰着宋华原,他驻身说“在下来这边见了林见交代了他一些事,今天就打算走了,姑娘要去那里?”
“我没地方去。”
“在下要从水路下江南,姑娘愿意,也可同去。”他略思索。
“江南?”
“在下家在江南。”看我疑惑的神情,他解释到。
“我跟着你走。”我盯着他,目光炯炯,他也不是坏人,是非常好的人,我没了家,跟着他四处游历一下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一章(5)
“那姑娘收拾收拾吧。”宋华原没有什么犹豫。
我们用过早膳后带着林见早生贵子的祝愿坐上了马车,随身还有一个大夫,因为宋华原的伤还没好,需要调养,可他又不愿多留,车中还有一箱宋华原带上的书,说是路上消遣。
我们的路线是走西边的陆路到运河,然后顺流坐画舫到江南。
南北朝虽说一个称南一个称北,其实南朝也在中原以北一带,这个南只是相对的南,所以去江南,还有很长的距离。
坐上车后他一直在看书,我看了看,全是些修身治天下的书,我也没什么兴致,我在家也就看看小说跟佛经,百无聊赖之下于是和他搭话。
“宋华原。”
“嗯?”他没抬眼,眼睛低垂,有好看的睫毛。
“你十七岁怎么就当上了将军?”
“巧合。”
“那你打了这一仗你没想打回来?”
“我问了林见,他说北朝的天子很圣明,百姓生活的很好,所以没必要了。放下这一切,我想换个环境生活。”
“可你为什么会败?”
“军队被出卖了”
“被谁呢?”
他没有开口。
“说嘛”我摆出死缠的姿势扯住他的袖子。
“年和,这些事都过去了。”他很严肃地看着我“我就是想恨恨他。”我不自在了一下。
“没什么好恨的,现在天下太平就好,那些死去的将士,我会记着他们的”宋华原先是笑了,后来皱了皱眉头说。
“昨天,姑娘不担心我是坏人?”他又突然发问。
“不担心,其实挺好的”我盯着他握着茶杯骨节修长的手说。“很像我师傅。”
又是他招牌的轻声笑“如果在下猜的没错,年和姑娘可是喜欢你师傅?”
我对上他含笑的眼,也不想瞒他“可是我师傅不知道。我喜欢了他好久啊,他不仅不知道,他还吻别的姑娘。”我说的有点悲怆了,对宋华原的话越发多“那天啊,我看见他抱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很漂亮,师傅还吻她,我就在楼上看着他们”顿了顿“我没哭,可我有点难过。”
他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所以那天《盼君归》的词是你写给他的?”
“宋华原你好聪明啊,比师傅都聪明,你看你什么都猜得出来,但是师傅什么都猜不出来。”我开始有点崇拜他了。
“那只是他不想猜出来罢了。”
他看我没搭话,于是问:“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秦轩成”
宋华原楞了一下,然后笑了。
“你认得?”
“也许我们这回去江南还能见到他呢。”他一副安慰我的口气。
“你认得我师傅?”不依不饶。
“年少时的朋友。”
偏偏就要这么巧,想来我这日子过得挺像那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桥段,不过那佳人不是我,我只是才子佳人旁边打酱油的。
这样在路上颠簸了2天,可还没有到运河,有时候晚上会梦见以前的事,我娘早死,娘死后我跟家里其余的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国家政权变迁更是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所以亡国亡家于我无关,我梦见的,是以前的师傅。
宋华原在我对面休息,昨天半夜他把我喊醒,然后递给我水喝,我知道我应该是说梦话了,也许是在喊师傅的名字。
有一天,他难得放下手中的书,特别认真地问我“你师傅在你出嫁之前走了吗?”
“出嫁前半个月的时候就辞行了”。
“你知道那天他吻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吗?”
“不知道”。我迷茫得摇摇头。
“林苑,林见的妹妹,我和秦轩成都当年喜欢的姑娘。”
我突然有些吃林苑的醋,凭什么师傅喜欢她,凭什么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宋华原也喜欢她。我赌气掀开帘子看向窗外,再不搭理宋华原。
“年和姑娘?”
“年和?”
“不会是吃在下醋了?”挪揄的口气。
我愤怒地看着他“老娘吃得是我师傅的醋。”过了一会又改口“老娘谁的醋也不吃。”
“女子胸襟应当像年和姑娘这么博大。”他嘴边含着笑。
“林宛是个好姑娘,不过,很多年没见了,”顿了顿“也就慢慢将她忘了。”
“嗯,我听了这话特别舒坦。”我一改怒容。
“姑娘舒坦就好。”他又将书拿起翻了一页,笑意不减。
“哎宋华原我怎么着觉得你仗着自己漂亮,总爱挤兑人,而且你聪明吧,你还深藏不露。”我总结了一下这些天来对他的映像,“就是总是很神秘,我什么都猜不透”。
“不是我聪明,”他顿了顿,眼角的笑越发深,“我也对姑娘有些看法。”
“说!”我瞪着他。
“依我看,姑娘是一个毫无戒心的人。”也是,我昨天跟着一个陌生人在荒野上毫无防备地过夜。
“这次姑娘碰上的若是贼人……也罢,姑娘以后注意就是。”
他似乎还有话说,看着我的脸良久,终究没说出口,头一次宋华原对我说这么多话。
这次之后,我对他好感倍增,这一路上也越发依赖他了。
3天后我们到了运河边,启程前我和宋华原在青楼吃花酒,是我逼他来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来过,想长些见识。
他本身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说怕我被里面浓重的氛围吓住了,我宽慰了他一下,然后去布庄打了件男子的衣服,将头发挽起,插了一个简单的髻。
宋华原看见我的打扮后笑了,说“翩翩浊世佳公子说的可正是姑娘?”我挺不好意思的“宋兄也不错,美若九天仙女下凡尘。”
天色渐晚的时候,我和宋华原摇着扇子就进花楼去了。
我们没有提前订包间,宋华本来安置找个包间,可是我阻止他,说我们用的都是林见的钱,省点好,再说吃花酒嘛,只有在大堂才能更深刻地感受民生气息。
前脚刚说完,我后脚跨进大堂的时候就被浓妆艳抹投怀送抱蜂拥而至的姑娘们和浓浓的民生气息给唬住了,楞了半天的神,还是宋华原搂了我的肩,带着我往前走,我才回过神来,找了一桌坐下。
可刚进门就被他这一搂,原本十分踊跃的姑娘们就再也没敢凑上来,身旁有姑娘幽幽地抱怨飘来“断袖也来逛花楼,社会进步了。”也有姑娘叹息“这么好看的两位公子,唉,浪费了。”
我听了狠狠瞪了瞪宋华原,他看台上跳舞的姑娘看了许久,然后回望我“这么喜欢看我?”
“你毁了我的泡妞梦啊~~”我快哭了。
“叫姑娘们来伺候这位公子。”宋华原云淡风轻地笑着朝老鸨丢了一锭银子,然后指了指我。
我淹没在脂粉堆中,过了一会探出头来看宋华原,他满眼笑意地在一旁望着,颇有一种“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态度,花楼里的光打在他脸上,有一层淡淡的光芒,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对,下凡尘。
“唉,姑娘们,你们觉得李公子我如何?”我喝了一杯酒,说话更大胆了。“夸夸,给夸夸。”
“面如冠玉。”右边的姑娘摸了摸我的脸。
“鬓若堆鸦。”
“眉如墨画。”
“眸如漆星。”
“齿若编贝。”
“耀如春华。”
“器宇轩昂。”
“温雅清隽。”
“英气逼人。”
“风华绝代。”
“般般入画。”
“绝色难寻。”
“的翩翩美少年。”最后有个姑娘总结陈词。
我听完后使劲从姑娘们中探出头,问宋华原“平常那些个姑娘都是这么夸你的,你挺得住吗?”
他眼睛眯了眯,说“听了这么多年了,挺得住。”
待我们出酒楼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我满脸胭脂地跟在他后面,也不看路,只是重复他走过的地方,这时,宋华原突然停住,我撞了上去,他站得十分稳,撞上去他一点没动,然后听见他的声音“轩成?”。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一看,是半个月没见的师傅,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师傅走到宋华原面前,叫道“是···华原?”。慌了一下,突然发现,我换了身衣裳,想必他没认出我来,不过这样也好,我就站在宋华原身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啊,就像我爹爹的第三房太太,据说她从前天天盼着到宰相府当个丫头,可最后居然被娶进府来当了夫人,世事一场大梦,梦是没有逻辑的,所以人生也是没有逻辑的。
“这么巧。”是师傅的声音。
“是啊,我明天从这里下江南。”
“更巧了,我也是。”师傅的笑,跟宋华原相反,他其实很少笑,这笑容也算难得一见了。
“林苑呢?你们是在一起吗?”宋华原问。
“她在福华客栈休息,我正要回去。”我记得我们好像也在这个客栈订了房间。
“明天下江南的好像只有一条船,看了我们是同船了。”宋华原轻笑,说的话听不出口气。“那你快回吧,明天聊。”
“行。”师傅笑了笑转身走开,一身黑衣。
宋华原兀自笑了笑,转身牵了愣住许久的我,说“我们今晚换一个客栈。”
晚上从客栈的窗户可以看见月亮,我打开窗站了许久,貌似什么都没想,突然闻见笛声从隔壁窗户飘来,还是那天的《盼君归》。我跟着调子低声和着,连笛声停了都没有注意。
这时有人敲门。
☆、第二章(1)
话说那个叫史宁的落魄秀才写的《宣明年鉴》流传到了北朝皇帝手中,皇帝顾左右云“史官安得失此人也。”
后史宁进宫,任太学士,主持修撰《北都年史》,时人有谓此书“史家绝唱”。
《北都年史》记载,北朝只派8000兵马攻城,南朝派安国将军领一万人马迎战,这安国将军领军,人马也十分充足,本是必胜之战,可不知如何落到了全军覆没的下场。
南北朝苍平一战后,南朝宰相成北朝宰相,至于宰相小女淑妃,外界传说是嫁到北朝天子,可史书里未有如此记载。
戏楼里也有戏唱,宰相当年出卖南朝换得相位,只是可怜了那翩翩少年郎,战死沙场,可怜了那凄凄豪门女,枯死宫中。
当然,这只是众人猜想,因为,绝大多数外人只知那少年将军号安国将军,不知他叫宋华原,只知那宰相小女被封淑妃,不知她叫李年和。
☆、第二章(2)
“年和。”门口宋华原的表情挺严肃的。
“还去江南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抄手倚在门上“他挺痴情,而且他喜欢的林苑,不是你。”
我听到他的话都快哭了“宋华原,你说话怎么这么狠啊。”
“年和,你是个好姑娘。”他走进去,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执杯立在窗前,“以前我们都在江南。那时候林家也并未迁到北朝平原城,我们三家都是江南的大家,宋府跟林府在城北毗邻,秦府在城南,刚开始我和林苑并不认识秦轩成,可十七岁那年,我们都在一处读书,再后来,林苑喜欢上他。”听到这我哼了一声。
宋华原笑了笑“有一天下学,我一个人进书院的梅园给母亲折几枝红梅,可是看到轩成在梅树下吻林苑。
那时候年纪小,心气盛,不久我就以想去游历江湖的理由向家里辞行,去了苍都,在那里,偶然一天在山脚练剑被将军发现,做了他手下的副将,不久被提拔当了将军。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你就因为这一走了之?”我满脸郁闷“你应该争取。”
要是宋华原争取,师傅现在肯定不会跟林苑在一起,我想。
宋华原停了一会,说了句不搭边的话“我喜欢了林苑很多年。”然后顿了顿,“我们,我和轩成今年都23岁了,如果他一直和林苑在一起的话,都有6年了,年和。”
我眨了眨眼,“师傅来苍城的那半年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自我走后再没联系,可今天看他,还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喜欢黑衣。”
“他还喜欢桂花糕。”我补充。
“林苑喜欢桂花糕。”宋华原盯着我。
最狠的话往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