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州长的健硕身材一比。杨浩简直就是杨柳小蛮腰了。
这大汉走到车子后面,上下一打量,腰一弯,肩膀便扛上了车架。“嘿”地一声沉喝。那车轮都被他扛了起来。他把车抬过坎去,又轻轻放下。看起来轻松自若。犹有余力口车中的狗儿“哎呀”叫着赶紧扶住了一旁摇摇欲坠的坛坛罐罐。
大汉咧嘴一笑。便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车旁,拿起大鞭一扬。赶着车儿往前走去。杨浩注意到,那辆车子是用两头健壮的骡子拉着的。车上只坐了那个头发花白的高大老人,而且车子过去之后,车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多个粗壮的汉子。看起来都是他的仆从。这样的派头。此人应该是富绅豪商才对。可是看他衣着和车上简陋的布置却又不像。尤其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大汉,个个衣衫褴褛,实比乞丐强不了几分。
好奇只在心中一闪,他便傍在车旁,一边牵着马走,一边与那妇人聊起天来。原来这妇人夫家姓马,丈夫早在兵灾中死了。只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她们母子是被程德玄派出的兵丁给勒逼出来的,她不得不从。却又怕儿子被阳光曝晒,便向同村的这个老汉央求。在车上给儿子留了块地方。
问明情形,杨浩便道:“大嫂,这一路走,肯定要辛苦一些。但是一旦到了中原。要比这西北苦寒之地好的多。那里富庶。随便找点谋生的营生,你们的日子也比在这里强的多。你们就安心地往前走吧。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一声。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忙。”
大嫂连连道谢。杨浩翻身上马,就要往前边驰去。车中狗儿急叫道:“杨浩大叔。“
杨浩勒住马缰,弯腰笑道:“狗儿。唤大叔做什么。“
狗儿眼巴巴地看他,却不敢探出头来。只道:“大叔,你也要去中原定居吗?”
杨浩笑道,“大叔不去中原,不过大叔会护送你们去。”
“喔……”
狗儿有此失望。想了想又问:“大叔。你晚上可以来陪狗儿么?狗儿还从来没有离开村子,没有看过外面的天地呢。这里晚上好多人,好热闹。可娘怕走散了找不到我们的车子。从不许我四处走动。”
马大嫂呵斥道,“真是不懂事,杨老爷……杨大人有许多事情要忙。一天下来不知有多累呢。哪有空儿陪你。”
狗儿嘟起了小嘴,杨浩笑道,“好,如果晚上有时间,那大叔就陪你一齐在这草原上散步、聊天。”
狗儿一听笑逐颜开。按捺不住兴奋道:“好,杨浩大叔。狗儿晚上等你。“
杨浩一笑,双腿一挟马腹向前驰去,远远看到那辆被十几个粗壮大汉有意无意地护在中间的车子。他忽想起方才的猜疑,走近了去。侧首望车中看去,只见那五旬老者从膝旁拿起一个羊皮口袋,拧开塞儿灌了一大口。看他嘴边的水渍,似乎是泱酒而非饮水。
见杨浩向他望来。那老者微微一笑,杨浩说道,“老伯是做什么的?真是一副好身架。”
老者淡淡一笑,说道:“老汉是个苦命人,坎柯半生,只以养马为生。却不曾攒下什么家业。如今被程大人迁去中原。呵呵,说不定会有几天好日子过,老汉倒是欢喜的很。”
杨浩见他言不由衷。料他必定有所隐瞒,看来自己这支队伍还真是龙蛇混杂,形形色色的什么人物都有呢,他正想再拐弯抹脚的盘问一番。忽听前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叫骂声,便赶紧一拨马头向前赶去。
这一路行来。虽说是护送这些百姓往宋国去,迄今未逢契丹兵,也不曾遇过什么盗贼,但是一路大事小情总是不断,有人逃跑、有人斗殴、有人落队、有人生病,那些大兵哪是心平气和跟人讲理的主儿,但遇这种事一向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谁对谁错上去就饱以一顿老拳。为了少生纠纷,招致百姓仇怨。程德玄和杨浩两位钦差夭使跑前跑后到处解决纠分、安抚百姓。可真是累的够呛。
一见前边聚了人。杨浩怕是护送的百姓又与官兵起了纠纷,立即飞马赶去。到了前边,却见几名自己麾下的乓士正持枪围着一个道人,范老四正大呼小叫地说着什么。
那道人看起来大约只有四十岁上下,身材瘦削。看他面容清瘦。头发乌黑。一对总是睡不醒似的小眼睛,颌下一撇稀疏的胡须,穿一件又破又脏的道袍,头上挽了个懒道髻。用一根树枝插着,有点像一个落魄的游方道人。
杨浩飞马赶到。高声问道:“出了甚么事?”
那道人见有人来。漫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待瞧见了他的形貌。那道人却是一怔,他再仔细看上两眼。那双细细长长好象总也睁不开的小眼睛里忽然绽起凝若实质的两点星芒,竟然有些刺眼。
可是杨浩却不曾看到,他望着范老四问完话,再转首向这道人打量时。老道道人脸上惊异的表情已经隐去,那双眸子也变得温润无光了。
范老四一见他来。忙拱手禀道:“都监大人,我们方才头前探路。见这个道人鬼头鬼脑地躲在草丛之中,疑心他是契丹狗的探子,把他捉出来询问时,他却说是正在草丛中出恭。看见大队人马走来不敢现身。这才躲在那儿窥探。”
“哦?”杨浩疑惑地看了看那个貌不惊人的邋遢道人,又看看前后一望无限的旷野荒原:“一个道人,独自到这西北荒原上来说做甚么?”
范老四道,“属下正有这个疑问,这荒野古道少有人行。真有人来时。至少也得几十人同行才能安全。突然跑出一个道人,未免可疑。”
那道人此时已耸起肩膀。向杨浩打个稽首,高宣道号道:“无量~~~天尊。这位太尉请了。贫道乃一苦行道人,天南地北,周游天下,前几日本随一支商队经过此地。却被强盗袭击。那些商旅尽皆逃去,贫道与他们失散了,这才迷路至此。贫道也是汉人,实非契丹奸细。还请太尉明察。”
“哦?”杨浩仔细看看他,问道:“道长何处修行?”
道人把鸡胸脯一挺,微笑道,“心中有道,天下何处不可修行?”
“嘿。那么道长自何处而来?”
“贫道自来处来。”
“往何处去?”
“往去处去。”
杨浩笑了笑,轻轻抬起右手,食指向下一点,淡淡地道,“给我揍他!”
几个兵士立即丢下刀枪。上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踏。
“哎哟,哎哟,饶命啊。贫道这身子骨儿……哎哟,可禁不起军爷们的拳脚啊……哎哟……”
老道被几个大头兵打得满天星斗,蜷缩在地上正嚎丧似的叫个不停。忽觉身上拳脚停了,睁开眼睛一看,就见那位杨太尉蹲在他的面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道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尉……”
杨浩用马缰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道长何处修行,自何处来?”
“贫道在太华山云台观修行。自太华山而来。”
“往何处去?”
“往雁门关外紫薇山上寻访一位道友。”
“道长的尊号是?”
“贫道扶摇子。”
“呵呵。你瞧,早说人话,不就不挨揍了。”
杨浩起身道:“前方正有大战,这关你是出不去了,且随我这路人马回返,一入我宋人完全控制的疆域,那时要往哪儿去都由得你。范老四,看住了他,不许这道人离开咱们的队伍。”说罢跨上战马扬长而去。
老道抽着凉气。在众兵士的讪笑声中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看着杨浩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你这个妖孽。真下得了手啊。老道我今年活到九十九。还不曾被人这么打过……”
杨浩驰马奔回。程德玄迎了上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杨浩勒马说道,“没什么事,就是遇到一个邋遢道人,也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已命兵士看紧了他,随咱们大队前进,待进了咱中原地境再放他离去。”
程德玄听了赞许道:“杨都监思虑很是周详。咱们这趟差使看似轻闲。实则危机重重啊。”
“是啊。”杨浩拭拭额头的汗水。看着遥迤而行的漫长队伍,眉心紧锁道,“已经出来三天了。也不知官家那里战况如何,真是叫人担心。咱们应该走的快些,才能尽快脱离险境。”
程德玄苦笑道:“可是这速度已经不能再快了,夭气炎热,队伍中又有许多老弱妇孺。如果后有追兵还好,如今风平浪静。强迫他们拿出吃奶的劲儿来赶路,这几万人怎么肯?”
杨浩摇头叹道:“我倒宁可就这么走下去,也不要真的有追兵赶来才好,不然……咱们就是活靶子,带着这么多人,想摆脱契丹铁骑的追踪谈何容易。”
程德玄点点头,心中隐忧渐起。已经离开驰马原三天了,三天来风平浪静。可越是平静。他的心头越是忐忑不安,如果官家获胜。没有道理不派人来通报战况,东行路线是官家一手指定的,他不可能找不到人。然而。官家那里始终没丰消息。难道朝廷的大军已经……
他摇了摇头,暗暗安慰自己:“不会的,如果朝廷官军真的大败,那溃兵早就逃下来了,契丹人再凶猛。还能一口气吃掉这十余万人马不成?如此说来,两军应该仍在胶着对峙当中。这样的话,自己率领这几百民众,或可脱离险境,尽快进入安全地区。”这样一想,他忐忑的心又平静下来。
杨浩提马前后看看。微微皱眉道:“程兄。此刻虽风平浪静。但是一直没有后面的消息。必要的防范还是要做的,你看。咱们的扈卫队伍拉的太长了,还有。那些战车也都混在百姓车队之中。这样一旦有人来袭。很难发挥作用,其实这些百姓都是安份守己的良民,一个兵看他一千人。也不会有人敢反抗。咱们应该把乓力集中起来,战车也集中起来守住后阵。”
程德玄虽有一手剑术,其实允文擅医。并不懂兵法,还不如杨浩以前看看电影电视耳濡目染了解的多些,听他一说便道:“官家差派给咱们这几千兵。一是用来押送百姓。防止有人哗乱,二来提防山贼土匪拦路抢劫。真要是契丹人追来,就咱们这三千兵纵有防备又济得甚么事?”
杨浩道:“真若有警,咱们这三千虎卫至少也能抵挡一时啊。若不集中起来。那可真是一盘散沙了。”
程德玄摇摇头。又点点头。叹道:“好吧。就依你所说安排吧,但愿咱们这支人马不要真的派上用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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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了。白天的酷热一扫而空,草原上的风有些冷起来。这么多人,而且许多是没有远行经验的人。虽说已经是第三天了,把他们安顿下来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杨浩去探望了押后阵的士卒,然后从三五成群聚成一堆。生起篝火煮食干粮食物的百姓们身旁走过。向前边行去。走不多远,忽听有人唤道:“杨浩大叔。”
杨浩止步转身。就见狗儿蹦蹦跳跳地从一堆篝火旁跑过来,他的母亲正在篝火上用一口坛子煮着士兵分发的粮食,见儿子跑开,忙叫了他一声,狗儿回头叫道:“娘。我跟杨浩大叔一起玩儿。”
杨浩向马大嫂招招手,说道:“大嫂,叫狗儿跟我走走吧,一会儿我送他回来。”马大嫂应了一声。又蹲到篝火旁。
杨浩牵住狗儿瘦弱纤细的小手,微笑道:“狗儿,日头一下山。可就是你的夭下了,哈哈。你娘照顾你很累的,在她身边可不许淘气。”
狗儿稚气地答道:“狗儿很听娘的话。从来不淘气。”
“是么?方才我见有人在火堆旁休息。怎么见你似乎在撩拨人家?”
狗儿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杨浩大叔,你不知道。今天来了一个穿得怪里书气的人,娘说他是个出家人,叫做道士,这个道士好奇怪的。大家走的时候他就睡觉。一边走一边睡,大家停下来时他还是睡觉。也想跟人要东西吃。方才火堆刚刚生起。他就躺在旁边睡觉了。我拿小草棍儿搔他的鼻孔他也不醒。”
“哦?”听狗儿一说,杨浩便知道那人是谁了。早觉得这人有些怪异。如今看他表现,还真有那么点江湖奇人的样子。
江湖奇人,艺业会有多高,高得过程大将军吗?杨浩笑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道士侧着身,手托脑袋睡的正香,一蓬山羊胡子被风吹着,在火光中微微抖动。
“杨大叔,我…我肚子饿了。”
杨浩回过头来,牵起他瘦弱的小手,说道:“你这几天都吃甚么?”
狗儿兴奋起来。扳着手指头向他汇报道:“这几夭吃了好多好东西呢,有馕、有馍,还有白米饭。好香好香。自从我爹死了以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了,以前,过年的时候我总能吃上一口的。”
杨浩怜惜心起。说道:“走吧,陪大叔去吃晚饭,大叔那里不但有馍。还有肉呢,香的很。”
他跟马大嫂遥遥说了一声,便牵着狗儿的小手往自己住宿的地方走。到了自己住宿之处。亲兵已煮好了饭。馒头、米饭、香喷喷的肉干羹。狗儿见了馋得直咽唾沫,杨浩笑着叫亲兵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自己也端起一碗来,一面吃,一面问道:“狗儿。你一直只有小名吗,你爹怎么不给你个大号儿?”
狗儿正在狼吞虎咽,闻言停下筷子。黯然道:“我爹说,家里穷。叫狗儿好养活。爹说。等我长大了再给我起个好若字,可是……后来乱兵杀来,爹就死了……
杨浩看着他,其实狗儿眉清目秀。看着非常招人疼。只是由于只能夜晚出现的怪病。皮肤过于苍白。贫困的家境。弄得他有些营养不良。看他的样子。有点像小罗卜头儿。杨浩便微笑道:“别难过了,要不……大叔帮你起个名字。”
“好啊好啊”,狗儿的眼睛亮起来,赶紧端着饭碗跑到他跟前坐下:“大叔,你给我起个什么名儿?”
“嗯……杨浩看看眼前篝火飞腾的火焰,说道:“你呢一天生奇病。只能夜晚出来。永远也不能见日光的。在你的生命里,最难得的就是光。所以……你就叫马燚吧,这个燚字是四个火,补一补你命中不足。“
“马燚……”狗儿喃喃地重复了两遍,忽地抓住杨浩的手。兴奋地道:“大叔。我记住了。以后我就叫马燚,你能不能教我。我的名字怎么写?”
杨浩顺手抄起一截木棍,在地上端端正正地写下了“马燚”两个字。狗儿匆匆把碗里剩下的几个饭粒全扒拉到嘴里,然后捡起一支木棍,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学着,红红的火光映着他的脸。显得特别的认真。
“小家伙,困不困,我该送你回去了。要不你娘会担心的。”
狗儿仰起脸笑道:“我不困。白夭睡的已经够多的了。”他跳起来。指着远远近近的人群,快乐地道:“我从来没有一个晚上,有这么多人陪着我,有这么热闹。
杨浩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拉着这个寂寞的,很容易为了一点小小满足而快乐的小东西走上一个高坡,并肩看着那条火龙似的长长队伍。然后转向东南方向,把他抱起来。指着远处道:“狗儿,你看那边。我们会走很远很远的路。过一条很宽很宽的河。然后到一座很大很大的城池里去。
那座城池叫开封。当整个夭下所有的国家都进入黑夜之后,那里的***却像夭上的繁星一样多。那座城,是全世界第一座不夜之城。那座城里的人烧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