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真的是桃花源么?不,在他心里绝对不是,这风景再美,看久了这一成不变的风光也就厌了,倒是那日日扰人的蚊蝇,艰辛困苦的生活,每日都让人心中增添新的绝望。他是事涉亲王谋反而受株连的,夺其官职及三代封赠,全家发配崖州,纵使大赦,也不在量移之内,这就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曾寄望于赵光义会念他侍奉君上的辛劳,能赦免了他,可是上的那封奏疏,始终没有下文,倒是闻听朝中人事更迭,早已面目全非,他知道,这一辈子不要说再也踏不上那人臣舀峰,重新体味权力妗快乐,而且再也回不得故乡,他将老死于此,埋骨异地。
卢多逊的一双老眼不由湿润了,就在这时,房门一下子打开了,他的孙儿卢又元快步跑了进来:“爷爷,爷爷,有故人来访。”
“什么?故人?”卢多逊惊讶不已,什么人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他?什么人现在还记得他?卢多逊一提袍裾,快步向外迎去,到了门口才察觉自己如此忘形,有些失了身份,忙站住脚步,稳定了情绪,缓渡走了出去。
一见来人,卢多逊便是一怔,这人是个黑袍白须的老者,看起来精神瞿烁,身板儿硬朗,不过……以卢多逊识人记人的本事,他相信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那老者似也知道他一见自己,就会知道自己说谎,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双手呈上。
卢多逊毕竟做过一朝宰相,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只微微一怔「却并不露出惊讶神色,他瞟了那黑袍白须的老者一眼,不动声色地接过书信,就在院中启开。只看一眼,卢多逊就再也控制不住,手指一抖,失声叫了起来:“岐王?这……这……”
黑袍白须老者启齿一笑,说道:“小人古大,正是奉岐王殿下之命而来。这信末,有岐王殿下印玺为证,以卢相的眼力,当可看得出真假。”
岐王!”卢多逊自然知道赵德芳受封岐王,就是在那之后,他才受贬发配三崖,永世不得开释。匆匆一看信末,那岐王的玺印确实不假,卢多逊久理政务,对各种印绶的规例、字体、花纹,还有那些辨伪的暗记十分清楚,当然看得出真假。
他知道岐王被掳并且被歹人害死■,可是现在怎么会有一封岐王的书信送到?
卢多逊心中隐隐地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他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把信团起,紧紧攥在手中,茂在袖里,急急返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兼书房,沉声说道:“你随我来!”
当卢多逊吩咐孙儿守在门口,自己与“故人”藏入房中,急急看那书信的时候,四川流州弹丸之地,开国宰相赵普正在他简陋的书房里沉重地踱步,他已早于卢多逊五夭,收到了一封同样的书信,为此这几天他真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这或者每■个复出的机会,他的门生故旧遍及天下,一旦成事「可以为岐王殿下做的事很多很多,足以让他重新站上人臣巅峰,可是……这个险……值得冒吗?岐王,有那个本事吗?
赵苦心中委实难决,他曾经把黄袍披在一个人身上,从而由一个军中书记,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国宰相,奠定了他的一世荣华和青史声名,临到老来,却被那个人的弟弟贬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再无出头之日。他真的很想离开这里,可他毕竟已经老了,不复年轻时候的血气之勇。他已有家有业,有子有孙,这个险……值得冒吗?
掌心里还攥着那封信,信纸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沁晕得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可他仍然紧紧地攥着,似乎想从中汲取什么力量似的。
难熬啊,从窗口望去,夭又黄昏了,大概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了。
“我该怎么做呢?”赵普没有想到那些什么国家大义,社稷江山,心中一直委决不下的,只是出山的回报和风险,此时望着那半隐的夕阳,凝视良久,混浊的老眼中溢上了一层泪光,自那血色中,他却似乎依稀看到了赵匡胤,很奇怪,他没有穿着龙袍,那身打扮,还是大周朝的殿前都点检。
“他一身戎装,奂气勃勃,那时……他正年轻,我也很年轻,他是军中主帅,我是军中书记,是他父亲的义子,他的义兄。他常到我家来吃酒,他叫我夫人为嫂子……”
痴痴地想着,两行浊泪不知不觉地流下耒,濡湿了他的衣衫。
赵匡胤重他敬他,贬他抑他,一生的恩恩怨怨都淡了,他现在心中记得的,只是那个叫他大哥,唤他夫人嫂子,常来家里蹭饭吃酒的兄弟。
太阳落山了,赵普心里却忽然亮堂起来。
此时,潘美、曹彬这些大清洗中落马的前朝老臣,也都不约而同地接到了一封密信,震惊四海的“讨赵炅檄”马上就要昭示天下了。
第127章 檄讨赵炅
关中,地处南北两大山系之间、由渭河及其支流冲击而成的地堑一一关中平原。原之南,有东西逶迤400多公里的秦岭作为屏障,自西西东分布着高耸入云、沟壑万仞的太白山、首阳山、终南山、南五台、翠华山、骊山以及挺拔而峭峻的华山,东延至豫西的崤山;原之北,有六盘山的余脉一一陇山,向东有千山、岐山、乔山、梁山、九山矍山、嵯峨山、尧山、及黄龙山等构成逶迤连绵的北山山系。
在平原之西,陇山由西北向东南同秦岭相接,阻隔关中西缘「仅给渭水留出一条通道。而在关中平原东缘,咆哮于晋陵山间的黄河,自北直下,在韩城冲出龙门山之后,河面宽阔成为平原东端的天然界沟。由前所述可知,关中平原这四圣环山的地形,就构成了作为秦、汉、唐都城所在地的天然防线。
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四钥锁关,稳若磐石。历史上,如非关中内乱或内部统治者腐朽不堪,以致怨声载道,军心涣散,仅凭外部武力非数年之功,极难攻破。
不过自唐末以来,关中大地一分二,一半划入了陇右吐蕃人的统治范围,关中地盘缩水,这北萧关使不属关中所有,所以胡喜儿游说赵光美时,把这北萧关弃掉,用汾阳的金镭关代之。但是关中山脉环绕,同外界交往的通道处固然有处险关,像陇关、峣关(蓝田关)、五里关、临晋关、牧护关、金锁关、石门关等等,可说是关隘林立。但处于关中向外的大道上,具有“锁钥”意义而起到控制作用,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的门户则只有四个,那就函谷关、武关,大散关和萧关。
萧关被吐蕃人占据多年,今又落入杨浩之手,则关中的北大门实际上已经打开,而吐蕃人连年征战,狼烟不息,早已被关中守军所熟悉,杨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败尚波千,因为速度太快,关中宋军对此还一无所知,并不知道西夏军已气势汹汹,挥戈南下。
直至童羽、铁牛和柯馈恶的大军浩浩荡荡杀至陇山。陇山险要无比,据此东出,可控扼关中,据此南望,可夺汉中、巴蜀。陇山为六盘山余脉,绵延横亘几百里,乃长安之右辅,其南有宝鸡、大散关等关隘险要,扼关中、汉中、巴蜀之咽喉要冲;其山前则有陇关,控制着关中通向陇右的要道。
杨浩给小六、柯馈恶等人的命令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夺取关中;要尽可能的减小损失,多用智,少用力,能用平和手段谋之的,就决不动武,因为永庆公主所扮的“岐王赵德芳”参予其中,注定了对宋之战,是既打又拉,这并不是绝对的征服,过度的杀戳,反而会激起宋军的仇忾之气,不利用大计的施行。
至于具体措施,一概没有,战机瞬息万变,并非杨浩所能掌握,所以已全权交与三位前敌指挥,这与赵光义的事必躬亲,恨不能直接指挥到一队一伍的具体行动截然不同,赵光义指挥伐辽一战,就是用的这个办法,只不过那时代没有电话电报,他就是千手千眼观音附身,也无法对三十万大军一层次的将佐进行指挥,顶多具体到军、营一级,也正是因为权柄把持太重,所以辽军突袭入幽京时,周围各路宋军不敢妄动,只能守着本阵,眼睁睁看着敌军入城,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光义趴在驴车上逃之夭夭,各路大军才立刻群龙无首,退的毫无章法,从战无不胜马上变成了一败涂地。
杨浩在军队建设上十分注重军权君有,在军队的日常建设和训练上借鉴了泉军的一部分优点,但是对出征作战的具体指挥权,却绝对下放,给予前敌指挥人员充分的自主权。
童羽领…军一路南下时,恰好遇上巴萨押解尚波千北返,顿时心生一计,于是命人驰报杨浩,征得他的同意后,把尚波千带上,直接冲向陇关。
陇关守将是张泰,尚波千纵横陇右,是得到了宋廷支持的,童羽在尚波千手下这么久,自然知道这件事,事实上陇右吐蕃将领大多知道这件事,有此强援,正是尚波千的本谶,他岂有不说的道理。身为戍关大将,张泰当然也知道这些内情,童羽甚至知道尚波千请张指挥使吃过酒,玩过女人,还送过他珍贵的貂裘袍子。此时正好把尚波千当成敲门砖,以达成杨浩以最小的损失,谋取最大利益的命令。
陇关之战,没有任何的悬念。这座雄关,因为四面八方皆无强敌,天长日久,守军早已懈怠,再看到仓惶赶来的清一色吐蕃兵打扮的童羽大军,见刹半死不活还剩下一口气的尚波千,张指挥使毫无疑虑,立即开关放他们进来。
陇关要塞铨而易举地便落到了童羽的手中,童羽留下少量军队看管缴械的宋军,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奔去,绕过宝鸡,直趋大散关。
他知道,在他背后,各路兵马会源源不断赶来,他的下一目标是大散关,一旦大散关到手,陇关与大散关之间的宝鸡城,不过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以倾覆。
童羽从陇关出来,速度比起先前就幔了许多,因为在陇关就地取材制造了许多攻城器械,并且把陇关用以守城的一些床子弩等重型武器也都带了来。大散关只有两千多守军,可是地势险要,仰攻艰难,童羽开始陷入苦战。童羽和柯馈恶的搭配倒真挺合适,童羽撞于山地和平原做战,虽说在巴蜀的时候他也干过许多攻城掠寨的生意,其实并没有什么拿手的攻防手段,而柯镇恶则不然,放眼整个河西,除了杨继业,论起防御无人比他更在行。
既然精通各种防御手段,对于城池防御的弱点自然也心中有数,而大散关!是关中一道重要关隘,但是守将锁守关隘的手段较之于他却还逊色不少,童羽便把主把指挥权交给了柯镇恶,由他全权负责攻克大散关。柯嬉恶抖搂精神,就在大敌关下展开了身手。
宋军编制全乱,败得落花流水,赵光义中箭,先被内侍亲兵给抢了出去落荒而逃,随即宋军一哄而散,各自为战,且战且退,方向只有一个:南方。
路上,赵光义遇到了一路败兵,这是一营人马,只五百多人「主将
杨维,惊风陛下在此,杨维又惊又喜,却又担心追兵及,自己兵微将寡卫护不周,伤及圣上性命,所以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护着赵光义拼命地往南跑,远远跑在各路逃兵和追兵前面。
幸好罗克敌和李继隆两路败兵虽败而不溃,两路兵马有意押在后阵,且战且退,不时设设埋伏,弄个陷阱,逢山毁路,遇水拆桥,给追兵制造种种障碍,而辽兵屡战屡败,乍得一胜,还是心有余悸,一见宋军旗帜鲜明,队列整齐,远远一见他们追兵赶来,森立如林的长枪大戟便在主将号令下齐刷刷逼来,也不敢逼之过甚,这一来宋国禁军得到了最大的保全。
昔年前秦符坚一场溃败,九十万大军殁之一旦,后世土木堡之变,五十万大军折损过半,而宋国禁军幸赖有两员名将有意缀后押着阵脚,使得辽军大量杀伤宋国士兵的计划失败,三十万大军虽扔下无数的粮草箭矢各色辎重肥了辽军,兵夯却得到了最大的保全,二十多万人成功地逃出了辽人的虎口。
一边逃,一边汇合,虽然仍是乱哄哄的不分编制不分统属,毕竟人马斯多,赵光义这才心安,趴在矿车上,想着这莫名其妙的一败,赵光义痛心疾首,心中却也明白,此番北伐失败,辽军必趁胜反攻,进行报复。
于是在车上,他便开始拟定应对策略,频频下达诏命,命定国节度使宋倔急赴三交口,总领太行山以西军务,命李继隆等分驻馈、定、高阳关等关隘,命殿前都虞侯崔翰坐馈雄州,节制保定、保肃诸军。当然,这些将领们还没找到呢,诏令发下去,还得先找到这些人再说。
就在这时,宋国朝廷的奏疏已急急北上送来。
赵光义臀部和大腿各中一箭,一开始没有及时清理余毒,创处肿的老高,每日只能趴在车上,接到朝廷急报而来的奏疏,匆匆一览内容,赵光义不由大叫一声,又惊又怒又骇又怕地坐了起来,这一动弹,创口破裂,血流汩汩,他也全无察觉,只是死死瞪着那封奏疏,好象见了鬼一般。
那赫然是一封《讨赵炅投》,张洎虽然喜欢报喜不报忧,可是这样的事情他可不敢隐瞒,随奏疏把杨浩的《讨赵炅檄》全文誊抄下来。
讨檄中列数赵炅七大罪,一是弑兄篡位,害死先帝;二是陷杀太子赵德昭;三是赶尽杀绝,试图杀害宋皇后、永庆公主和岐王赵德芳;四是制造江州大屠杀;五是先后鸠杀、火焚降王孟昶、李煜;六是迫反巴蜀;七是背弃先帝承诺,霸占麟府,图谋西夏。是而杨浩遵先皇后之血诏,奉先帝子德芳,兵出萧关,挥师关中,欲除窃位之奸。
这也罢了,更要命的是,后面还有宋皇后号召臣民,诛杀谋逆赵炅的血诏原文,而这些虽是从杨浩手中发表的,署印用章却是岐王赵德芳,赵光义的眼珠子都…快突了出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虽说他的尸身被火烧的残缺不全,但是隐约还可辨识,正是德芳没错,他怎么可能没死?如果说他是假的,那这玺印是怎么回事?当初……当初确实没有找到他的玺印……
赵光义骤逢大败,又逢大变,一时心知如麻,脑中乱哄哄的只想到这一篇檄文出来,天下震动,将相士绅、贩夫走卒,人人皆知,纵然自己能打败杨浩杨浩,从文字上抹煞了此事,也难堵悠悠众人之口。赵光义一心想成就霸业,超越皇兄,成就明君圣帝,一想到这身败名裂,遗臭万世的不堪,不同得心如刀佼,猛地里厮吼一声,如负伤的猛虎,凄厉惨绝之极。
不远处,败兵徂正拖着疲惫的身子扎下营盘,虽然仍是疲惫不堪,不过离故土近了,大家的神色比起前些天惊弓之鸟般的神情却轻松了许多。中军大帐中一声凄厉的嘶吼,近处的一些兵丁听见了,只是微微一怔,探头向那个方向看了几眼,然后借洋洋躺着的继续躺着,正在埋灶煮饭的继续添柴,远处正有人挖着壕堑、设着鹿角、拒马……
有一个一头乱发、一只军服袖子空空荡荡的伤兵慢悠悠地踱到中军大帐附近,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馍,慢吞吞地啃着。几天的相处,站在那儿的几个内侍亲军已经认得他了,他姓毕,是定国节度使宋倔大人从麟府带过来的兵,本籍广原,听他说话的口音,的确是那边的人。
这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的,要是仔细看看,虽然胡子拉碴,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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