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的就是这件事,耐心地等着“浴兰令节”的到来。如今“浴兰令节”到了,衙门如期放假了,他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也终于可以实施了。
他又忙活了好一阵儿,才打开帐册细心地翻阅着,翻阅了一遍,他微笑着合起帐簿,把剩下的一点墨连同那冰、粥全部倒进脚下的木桶里,搬出去放在廊下,然后把三册帐簿小心地放进一口小书匣,抱起来出了门,站在廊下高声叫:“两位公爷?”
叫了半天,那两个公人才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喜不自禁地道:“怎么着,丁管事忙完了,那咱照例搜搜身子,然后丁管事早点儿回去,我们哥俩儿也好早些回家。”
丁浩笑吟吟地道:“辛苦两位公爷了,这帐册嘛,总算是整理好了,丁浩这就得去交给赵县尉,还请两位公爷带路。”
“整理好了?”两个公人听了着实有些失望,这些天跟着丁管事天天美食佳肴,怕是知府老爷平常吃的都没这么精细,他多整理一天,自己就能多跟着享享口福儿,怎么这么快就整理好了呢?
两个公人不情不愿,却也无可奈何。他们陪着丁浩到了赵县尉的公房,赵县尉正在整理行装。他到临清上任之后,就把家眷接了过来在临清安顿下来,两地离得不远,正好趁这几天长假回去看看。
其实陈观察和程押司还留在这儿,这两位一个背后是宰相赵普,一个背后是皇弟赵光义,想升官的应该留下巴结巴结他们的人才是。可是传闻说这两位一向不对付,这次他们都派了人来联手办案,也总透着些别扭。这种事态不明的时候,匆忙表态的话,一旦站错了队,这前程就完了,还不如躲远一点的好,所以赵县尉便选择了回临清。
他刚叫身边侍候的那个小厮整理好行装,就听门外有人唤道:“县尉老爷,丁府管事丁浩已整理好帐册,现在门前等候。”
“甚么?”赵县尉心中一喜,急忙抢步出屋,就见丁浩双手捧着一个书匣,笑吟吟地站在那儿。
赵县尉眉尖一挑,问道:“成了?”
赵县尉一语双关,丁浩心知肚明,便也答了一句:“成了。”
赵县尉大喜,伸手便来接那书匣,丁浩双手递过,在书匣上轻轻一拍,说道:“浴兰令节,府衙放假,赵大人想来也要回自己府上去的。”
赵县尉笑道:“有了这件东西,我便不回去又何妨?”
丁浩微笑道:“这个东西何必急在一时,赵县尉总要找些盘帐的能手从头到尾好好的看上一遍,然后再按图索骥细细地盘上一盘吧。如今是浴兰令节,手下人都放假离衙了,大人如何办案?不妨待大假之后,神情气爽,精神饱满,说不定……这意外之喜就不请自来了。”
丁浩说着,在书匣上轻轻一拍,赵县尉会意,一拍额头,假意恍然道:“是啊,本官欢喜过甚,倒是忘了得力的人手大多已经离去。”
他捧着那书匣认真地看了看,强忍住打开翻阅的念头,递与两个差人道:“去,把它放进府衙库房,加封密藏。待‘浴兰令节’之后,本官再来取用。东西放好之后,你们也可以离开了。”
两个衙差一听,连忙接过书匣,一溜烟儿奔府库去了。
丁浩看着赵县尉微微一笑,拱手道:“丁浩祝县尉大人归途平安,一路顺风,咱们……节后再见。”
赵县尉嘴角微微一牵,缓声道:“本官……会等着你送来的惊喜。”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12章 浴兰令节
农历五月初五,本称“端五节”,因避唐太宗生日(八月初五)之讳,改五为午,始称端午节。因端午节时各家均以佩菊兰花煮水沐浴,唐宋时人又称端午为浴兰节。
离开府衙,丁浩先去街市上转了转,花了一文钱,要一街头玩耍的小童到柳婆婆家知会了一声,约定了明日相见的时辰,便回到了客栈。
次日早上起来,洗漱完毕,到街对面的小店吃了早餐,候了片刻,柳婆婆便从小店后门逛了进来,丁浩匆匆向她交待一番,便离开酒楼去街市上买了些应节的礼物,回客栈等着臊猪儿的马车,待臊猪儿的马车到了,便结帐离开了客栈。
柳婆婆在小酒楼吃了饭,又买了四张大饼,回到自己家里,掩好了房门便去院子一角的磨房敲了敲门。敲了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头秃驴探出头来,锃亮的一颗大光头,如女子般清秀的一张面孔,赫然竟是那偷儿壁宿。
“柳婆婆,起得真早啊。”壁宿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揉着眼睛道。
柳婆婆笑骂道:“早个屁,老娘都出去逛了一圈儿啦。今儿端午,府衙已经放了大假,人都走空了,你还不出去转转,踩踩盘子?别倚仗自己身手好,不谨慎一些,小心失了手,你倒霉就算了,还要连累了婆婆我。”
壁宿得意洋洋地道:“柳婆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壁宿的本事,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登堂入室,来去自如也。何况是这样的事,既要动手,可先预付一半酬劳了吧?这几日不得饮酒,勾动腹中酒虫,实在难受的很。”
柳婆婆骂了两声,将大饼塞到他手里,又递过几文钱去,板着脸道:“只有这些,你这小子,越混越没出息,都做和尚打扮了,还要吃酒。”
壁宿得了钱,眉开眼笑地道:“柳婆婆你这么说,可就不在行了。我原也不知扮和尚的好处,如今才晓得,扮做和尚人家戒心实是更小,不但窃取钱财方便,便是勾引妇人竟也容易的多。真是奇怪,那妇人怎么对小和尚如此生趣。”
柳婆婆当头啐了他一口,哼道:“扮做和尚,也有一桩不好,那就是太过显眼,尤其是你这模样的和尚,天生一双桃花眼,哪里像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我知你素来伶俐,也不管你,你自小心些便是,切莫误了老娘的大事,事成之后,那一百贯钱自然如数给你。”
壁宿咧嘴笑道:“壁宿自然信得过婆婆,那事主是谁呀,有什么要害的东西,竟生了泼天的胆子,要去府衙动手脚,想来也不是个良善人家?”
柳婆婆瞪他一眼道:“行里的规矩你都忘了?只管拿钱做事,少问三问四的。老娘年纪真是大了,出去转悠一圈,就觉有些乏了。这就回房歇息,你自本份些。”说完向自己房中走去。
壁宿抻个懒腰,喃喃道:“若非欠着你柳婆婆人情,我还未必接这生意。你倒拿矫做样起来。”他掂了掂手中那几文钱,眯起眼看看高挂天空的一轮艳阳,自语道:“天色尚早,小和尚且去睡个回笼觉,待赚了这笔钱,远走高飞,去汴梁城那花花天地快活快活。”说完缩头回去,把房门一关,睡大头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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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浩回到丁府时已是午后时分,一进院子,便有人迎在那里,要他马上去见老爷。丁浩也不诧异,叫臊猪儿把东西都送回自己住处,便随那家丁往后宅去了。
丁庭训对刘知府的官司一直甚为在意,可是丁家有行贿之嫌,现如今州府上下官吏都敬而远之,他想打听些消息都没有来路。丁家虽对外言称是丁家主动派出管事协助官府办案,但是在官府方面,却声称是因丁家账簿过于繁复混乱,令丁家派人协助理账。这就是丁浩需要走赵县尉门路的原因,否则官府方面不作主张,丁家是有涉案嫌疑的,哪有资格说去便去。
丁浩执意要进入府衙清理账目,丁庭训就知道他是想从账簿上做手脚,可是他具体要使什么法子,丁庭训也无从猜度。这些天丁浩在府衙清理账册,只让臊猪儿带回些事情进展的简单消息,丁庭训听了如何能够安心,是以知道他今日回府,早早便吩咐门房,待他一到,便立刻招至后宅相见。
丁浩连自己的家门都没进,便径直去了后宅。到了丁庭训住处,通报传见,丁浩进入房中,便见丁庭训正坐在椅上等他。十几日不见,丁庭训似乎更加苍老了,那原本总是威严地挺立着的脊梁,此刻已无法掩饰地佝偻起来。
为丁家拼了一辈子,他才换来了今日的富贵和地位,房舍仍是那么雍容华贵,他身上那件福字圆领锦丝绣袍足以抵得上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可是裹在那袍子里的,却是一个发丝灰白、满面皱纹、神情憔悴的身体,他一生忙于奔波、忙于算计,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也拥有了许多常人无法拥有的财富,可是……他有过快乐吗?
丁浩心生感慨,脚下动作却也不慢,上前便弯腰施礼。
丁庭训见了他,下意识地挺起了腰杆儿,和声说道:“不必施礼,你且坐下回话。”
丁浩暗自一笑,这一遭已不是当初让他一旁站着回话的时候了,看来丁庭训是真的有些沉不住气了。丁浩毫不拘谨地在下首椅上坐了,丁庭训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丁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雁九站在丁庭训背后,不疾不徐地给他捶着肩膀,轻轻瞟了丁浩一眼,又收敛了眼光。
丁浩欠身道:“账册已经清理完了,只待浴兰节后,府衙胥吏重新查账,便可提审徐掌柜。”
丁庭训千等万盼,只等来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说道:“不要与老夫打马虎眼。老夫是问你,此番一定能让我丁家置身事外,不受刘知府一案牵累么?”
丁浩沉稳地道:“若无意外,当保无事。”
丁庭训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地道:“何为如无意外?”
丁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间之事无绝对之说,丁浩岂敢夸口一定保得丁家无事。只要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重大纰漏,那么,这一次丁家一定能转危为安。”
丁庭训目光一闪,问道:“那么……猪头解库会怎样?徐穆尘会如何?”
丁浩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轻轻叹息道:“老爷,刘知府一案,赵相公和当今皇弟都被惊动了,不叫他们拿点甚么回去,这事如何能够善了?”
丁庭训心中一紧,捻着胡须沉吟半晌不作一语。丁浩微笑道:“老爷担心的事,丁浩心中明白。关于这一点,老爷不必担心,如果事情不出纰漏的话,那么是没有人能攀咬丁家的。”
雁九听到这里,手下微微一顿,眼角余光攸地一亮,他飞快地瞟了丁浩一眼,才又不疾不徐地继续捶打起来。
丁庭训知道儿子既然将大事托附给他,那么必然也会把丁家对徐穆尘的忌惮原因告诉他,丁浩一定是知道徐穆尘捏着丁家把柄的,他既这么说,想必是有相当的把握的。
一念至此,丁庭训竟然有些心痒难搔,他是真想问问丁浩,到底使了什么法儿,能把此事做得圆满,既能为丁家割掉徐穆尘这个毒瘤,还不必担心被他攀咬。好胜心起,丁庭训仿佛又恢复了年轻时的斗志,但他仔细琢磨了半晌,都想不出一个既能除掉徐穆尘、又能把丁家摘得干干净净的办法,不禁沮丧地叹了口气,说道:“少年可畏,老夫是真的老啦。”
他黯然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丁浩一眼,说道:“你刚刚回来,回去歇息一下吧。如果有什么消息,要随时禀报老夫。”
“是,”丁浩应声立起,微微一揖,举步就要退下。丁庭训一脸若无其事地表情,又道:“你做事用心,老夫很是满意。本来,你做了管事后,就该为你换一个住处,只是当时忙于广原之事的后续筹备,一时无暇顾及。如今芬芳院已经拾掇出一幢院子,向阳的房子,通风也好,周围环境更是幽雅。你娘沉疴已久,也需要个幽静的地方歇养,等你了了城里的事,就搬过去吧。你娘在膳房的差使,老夫也准备免了,月例照给,叫她安心将养身子。”
说道这儿,丁庭训掩饰地笑了两声,又道:“你为丁家出力甚巨,这是你该得的奖赏,无须推辞了。”
丁浩一呆,老狐狸又打甚么主意,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要走,还搬什么院子。再说,那芬芳院虽然不是丁家亲族居住的最后一重院子,却也是在后宅范围内,丁家何曾有过哪个管事有资格携家带眷的去后宅长住的?老头子这是在搞什么鬼?
丁浩正欲婉辞,丁庭训已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往里间里走,喃喃自语一般地道:“小九啊,你也退下吧,老夫身子乏了,要歇息一下。”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113章 邀约
丁浩满怀疑虑地回到自己住处,见门楣上已悬起艾草,一进屋儿,就有一股菖蒲和艾草的味道,杨氏见儿子回来,喜气盈盈地迎上来,帮他掸着身上的灰尘,欢喜道:“娘打早上就盼着,就是一直不见你的人影,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丁浩暂时放开心事,笑道:“娘,这些天你身子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猪儿常来看你吧?这小子要是不替我孝顺着娘,我饶不了他。”
杨氏笑道:“那孩子天天来,可比你懂事多了。帮我洒扫啊,打水啊,煎药啊,重活脏活抢着干。”
她有心把老爷决定让他们搬去内宅的喜事儿说出来,可是儿子一门心思想着离开丁家,现在也不知道改了主意没有,要是说出来他可别再有啥歪心思,还不如等他办完差使回来,径直搬过去的好,这样一想,杨氏便把话头儿咽了回去。
娘俩儿坐在炕头上唠了一会儿,杨氏便从怀里摸出几条彩线,笑道:“来,今天是浴兰令节,娘给你腕上系个五彩绳儿,保佑我儿平平安安、太太平平。”
丁浩哭笑不得地道:“娘,小孩子才戴这玩意儿吧,我都多大了?”
杨氏嗔道:“你就算是大人了么?别看你现在是大管事,在娘心里也是个孩子,你呀,啥时成了家,啥时归媳妇儿管。现在娘管着你,你就还是个孩子,不算男子汉。呵呵,手伸出来。”
丁浩苦笑着伸出手,杨氏给他左腕上小心地系着彩绳儿,丁浩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娘认真地给自己系着彩绳儿,心里暖融融的,他一动不动,就像一个乖巧的孩子,任由老娘把彩绳系好,又拿剪刀剪断了,抚了抚手腕,便把老娘剪断,顺手放在炕头的彩线揣进怀里。
杨氏奇道:“你揣那个做甚么?”
丁浩向她扮个鬼脸,笑道:“娘不必问,儿子自有用处。”
杨氏笑笑,也不追问,又道:“娘给你包了粽子,家里没生火,在膳房大灶上煮的,你坐下歇会儿,娘去取回来。”
丁浩连忙道:“娘歇着吧,我去,顺道跟刘鸣再要几道小菜。”丁浩说着,飞快地出了院子,却没马上往膳房走,他拐到织坊外面,探着头儿往里瞅,心想:“冬儿也不知在不在,这时辰,她应该还没回家吧,要不然还真没法找她。可这妮子脸嫩,我这么进去找人,她还不臊得慌?”
正想着呢,罗冬儿提着几只粽子从织坊里走了出来,她回着身,跟房里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嗳,谢谢李大娘,人家这就回去了。”
屋里有人答应一声,罗冬儿关门转身,一眼看见丁浩,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她忘形地冲上两步,记起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这才收住脚步,只是向他羞涩地一笑。
丁浩快步迎上去,细细打量,只见罗冬儿今日难得地换了件藕荷色的衫子,下身一件同色的窄裙,头上像其他女子过浴兰节时一样,簪了一朵石榴花,浅笑盈盈地立在那儿,真个是人比花娇。
丁浩欢喜地道:“幸好在这儿遇上了你,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