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耳边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杨浩已率军溯流而上。一头鹞鹰展翅翱翔于长空,只见一条银河奔流直下,千军万马逆流而上,对岸。是无助地站在那儿的六千名后阵官兵,这一边。无数的战马像一头头扑向猎物的野狼,利着弧形截向杨浩所部。
这一路兵马到底有多少人?
李光睿佯归霍州,实则全部人马都在这里,要杀我一个回马枪?还是说,这支人马只是前一日才匆匆渡河的那支后军?他们的士气还可用吗?
杨浩无暇多想了,敌军就像方才无定河上奔涌而来的那个酒天巨浪。仿佛要藉着这一扑之力,就把杨浩全军推入无定河中。杨浩率领近万骑纵马急奔,以一种疯狂的度向上游冲,寻找着可供立足的有利
。
上游果然有一支负责筑坝拆坝的部队。他们人数果然有限,似乎也完全没有料到杨浩的兵马猝然遇袭,居然向明知有敌军的一方冲来,不过万马奔腾是难以掩饰的讯息,他们还是迅做出了反应,上马,摘弓。搭箭上弦。
杨浩血贯瞳仁,亲自冲锋在前。使一杆长矛拨打雕翎,冲击敌阵,率领着他的亲兵侍卫如出押猛虎般迅猛突进,义无反顾时杀向敌群。
前方的敌人不过近千人,完全抵挡不住杨浩所部的誓死冲锋 大军向铁轮一般辗压过去,辗得一地死尸,零落成泥,可是这千余人的队伍毕竟起到了些阻拦作用,后面的大军已经趁机追过来了。
号角声喊杀声混淆在一起,杨浩率领所部,唯一的目标就是上游,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只要杀出重围,再往上去一定没有敌军设伏阻截,他的一线生机就在前面。
双方大军在河滩地上撞击到一击,刀剑铿锵,厮杀不绝,杨浩势若疯虎,手中一杆长矛已被鲜血浸透,他始终冲在最前面,从层层拥堵上来的夏州军队铁骑中凿穿而过。向前!向前!
敌军像蝗虫一般扑天盖地地掩杀上来,身在局中,杨浩也无法估量敌人倒底有多少兵马,他只能一路向前,像一枝穿帛之箭,一层层地凿穿敌人的防御,但是强弩之末。势不穿鲁缟,他这枝箭,还能射出
浊浪川,风起,尘扬,遮天蔽日。
折子渝牵着马,轻轻漫步在杨浩的军营。
军营空空,许多杂什之物洒落一的。可见大军离开之匆忙。
张十三急急掀开一顶顶帐蓬。然后赶回折子渝身边,焦急地道:“大小姐,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走空了。”
折子渝目光一凝,膘见一只揭去了铁锅的炉灶,她走过去,伸手试了试灶底的灰烬,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莹白如玉的手掌,说道:“现在大概已到申时,杨浩的大军恐怕一早就急急启程了,我们已经追不上了。
张十三急道:“大姐不是说李光睿必有奇谋?那现在怎么办?”
折子渝心中实比他还要焦急万分,可是就算呼天抢地的大哭一场,能把杨浩哭回来吗?她默默转过身子。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向西南方向。一阵风沙袭来,她轻轻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微闪,滑如凝脂、白如素玉的清丽娇靥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越是这种时候,越慌不得。不要急,先去葭芦川见我大哥。”
折子渝一直在关注西北方面的情报,杨浩与折御勋、杨崇议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口,由干事涉极度机密,核心情报只由杨浩羽,负挣,田杨浩择其需要知会折御勋和杨崇的情报通报他们。这样一来,折家的“随风”和继嗣堂的情报组织就脱离了该计戈 的核心情报群,这也就是崔大郎在木已成舟之后才隐约得到一些线索的原因。
由于围线该计小的情报之机密性以及时效性,杨浩随时会得到第一手情报,并迅即做出反应,折子渝的“随风。谍报机构再去关注这一事件本身就成了事后诸葛亮,所以折子渝把情报打探放在比较明朗的地方。如果说“飞雨”现在刺探、传递的是与暗战有关的核心情报,那么“随风。现在做的就是明面上的情报收集工作,诸如粮草的运输、兵力的调动、部署、各地战报、伤亡的统计等等。
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围绕着杨浩调虎离山、李光睿围城打援来进行的,所以大战的进度折子渝随时会进行了解,折御勋也不可能瞒着自己的妹妹和自己的情报机构,所以最新动向折子渝一清二楚。她知道夏州已经落入杨浩手中,知道杨浩和折御勋、杨崇判断李光睿即将退兵向绥州靠拢,知道杨浩和她大哥已兵进驻两”
与此同时,她撒布出去的情报人员也将各地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
: 绥州刺史李不禄按兵不动,毫无接应李光睿的行战意图;
固守西域通向中原的长城险隘石州的兵马与长城以西的宵州往来频繁,育州向石州提供了大批粮草稍重。
李光睿自夏州赶往银州的最后一支粮队接到夏州失陷的消息后本来加快了行程,拼命向银州李光雾靠拢。可是眼看到达无定河左近,却突然放弃渡河,反而就近转移到附近唯一的一片山脉,并在最险要的摩云岭上驻扎下来。
石州虽然是一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塞,但是那是在它的后方牢不可破的情况下而言的,如今石州背后的夏州在杨浩手中,石州前面又是麟府两州,这处所谓的险隘已经失去了固守的必要,他们为什么还要屯运大批粮草,做出婆守态势?
李光睿的粮队为什存突然转移到了摩云岭,有什么意图?
种种行迹,背后似乎都有一支无形的大手在推动着,折子渝本能地感觉到有一桩针对杨浩和她大哥的阴谋正在形成,她想马上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他们,可葭芦”浊轮川是临时抢占的两处战略要地,信鸽也好、飞鹰也罢,不可能聪明到自己飞去一个事先没有设定通讯点的地方。所以她只好自己赶来了,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折子渝赶到葭芦”时,折御勋已收到了杨浩拔营前送来的消息,大军已集结完毕,准备启程上路了,兄妹见面,当下便一起行军,行军途中。折子渝才把自己掌握的情报和她的分析源源本本地说与大哥,两兄妹一路推演着李光睿可能的计划。一路急行,赶往无定河畔。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古战场上,如今还要抛下多少年轻汉子的尸骨呢?
杨浩的立足之处是一座荒弃的古城,城依山势呈葫芦形,面积不大。沿悬崖筑石为墙,向下十余丈,是诣诣而去的无定河水,城中的黄土房舍早就塌陷了,只剩下一处处残垣断壁,黄土的城墙风化极其严整。一碰就簌簌地掉落大片黄土。废墟中有大量的陶器醉片和牛羊骨骸。许久以前,这里应该是一片很繁华的地方,或许仅仅是因为一场残酷的战争,这座小城从此就沦为了废墟。
杨浩站在黄土围子上,眺望着远处密密匝匝形成合围之势的敌军。忧心仲仲。他没有想到李光睿临死还要反噬一口,竟然咬得这么毒、这么狠。谁能想到他有这样大的魄力,在军心已乱的情况下还敢展开一次这么完美的反击?谁能想到他为了把戏作得真一些,竟然舍得两营兵马做诱饵,连他的儿子都做了一枚弃子?
这样还能有谁怀疑他移师绥州的用意。智近于妖的诸葛亮恐怕也办到。
现在,他一连串的布局,已成功地切断了折御勋、杨崇和杨浩这个铁三角之的联系。杨崇已被牢牢地牵制在络驻岭上,李继筠的兵力并不弱于杨崇,而骖驼岭的东坡平缓,并不难守之地,杨崇吊耗费了一日一夜的功夫抢筑的工事都在西坡,成了一堆无用的摆设。
折御勋被留在了无定河北岸,等他寻到这儿来,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杨浩,,杨浩杀出重围时只剩下六千兵马,那四千兵未必全战死了,可是不管是战死、俘虏还是分散突围出去了,对杨浩眼下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远近的敌车粗略估计,大概有两万上下,这正是那支最后撤退的人马。对杨浩来说,这是大幸,也是不幸。大幸之处在于,如果李光睿手中的八万大军全部在此,一定可以把他的人马踏成烂泥,他的亲人,来日到了这无定河边,恐怕在无数的尸骨中都休想捡拾出他完整的尸骸。
不幸之处在于,这里只有两万人,李光睿的主力必然星夜兼程赶回夏州去了,如果他死在这里,夏州还能不能守住?或许李光睿这两万大军可以先吃掉他的残部,掉过头来再对付折御勋的援军,那时想要安然撤退也未必没有可能。
李光睿果然不是一个易与之辈。不是一个白痴样的对手,纵横西域三十年的西北王将计就计,临死反噬,这一仗打得漂亮,年轻气盛的杨浩终于出现了失误,出现失误势必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可是,他到底需要付出多少?
李光睿中了杨浩的计,其结果是丢了夏州、死了次子李继捧,他的西域帝国已完全向杨浩倾斜。杨浩中了李光睿的计。他要付出甚么?
第011章 水德之瑞
杨浩如今的处境十分尴尬,他如果想突出重围,对方也是骑兵队伍,能摆脱对手,争取一线生机的机会实在渺茫,恐怕突围的结果反而是是肥了拖瘦、瘦了拖垮,最后不攻自溃,自取灭亡。而且那样一来,恐怕折御勋的援军更难找到他的下落。
可要坚守的话也有问题,这座废墟似的古老城堡简直一堆就例,那黄土城墙已风化成了沙包,如今只能以其为掩体,凭箭矢暂时压制敌军的冲锋,幸好杨浩离开汉国的时候敲了赵光义一笔大竹扛,足足讨要了二十万枝箭,每人装备了两箭壶,如今才只消耗了一半,同时携带的干粮也能支撑两天,至于饮水也不用慌,古城悬崖一侧下去十余丈就是无定河,可以汲水上来,所以暂时还顶得住。
杨浩派人检查了箭矢、干粮和兵员之后,便把全部人马分为两队,一队警戒,一队休息,然后召集所有都头以上将领,向他们说明了方己如今食物、箭矢的储备情况,最后下令道:“我们还能撑两天,可是两天之后,矢尽粮绝,再想突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在这里只撑一天,明天夜半,如果折将军的兵马还没有找到我们,我们立即突围,突围之后,各部立即化整为零,分头而行,伺机返回北岸。”
众将校也知如今情形严峻,纷纷领命之后各自下去筹备。此时折御勋的兵马已经赶到无定河边,折御勋以器仗之物搭设浮桥,度过无定河之后就地扎营,河对岸留一路人马护住浮桥保住退路,然后立即分兵三千,连夜展开了拉网式搜索。
李一德的军队也在河边,他们目击杨浩向上游突围后,一面派人去葭芦川和银州城送信,一面策骑在对岸急追,可是河岸边并不都是可供驰骋的河滩地,追不多远,前方崖礁耸立,山包起伏,这样就得绕个大远,等再绕到河边时,对岸寂寂无人,早不知道敌我双方的大军杀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只得返回原地,等候援军。
折御勋的拉网式搜索,是草原民族明出来的一种搜索方法,草原广袤无边,而且不像中原城镇山野间行军,总要循路而行的,整个四面八方一片坦途,简直处处走路,处处可以行军,想在大草原上找到对手,简直是难如登天,即便你找到了,搜索队能不能顺原路及时返回,找到自己的大营,又或者被敌人全歼以致消息无法送回,这都是可能出现的问题。
而这种箭骑传讯的搜索方式动用的人手虽多,但是却十分有效,每一队骑士横向间隔一定的距离,然后同队的骑士每向前赶出一定的距离,原地就留下一名骑士,其他人继续往前赶,依次类推,最后以自家体大本营为中心,在草原上铺开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巨大蛛网,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些风吹草动,都可以通过这张网迅把消息传递回去,既不会连探马也迷了路,也不会出现搜索队被全歼的情形,在这样严密的大网下,敌人更是无所遁形。
拙索行动已连夜展开了,消息一时还没有传回,折御勋的中军大帐内,折御勋和李一德仍在彻夜研究敌人的动向和李光睿如此作为的真正目的。折子渝换回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女装,当折御勋和李一德在帐中反复雅演敌情的时候,她正站在无定河边,听着滔诣的河水声,幽幽伫立,仿佛一方幽雅美丽、白玉雕成的望夫石。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舂闰梦里人。
想起晚唐诗人陈陶这脍炙人口的诗句,折子渝就不寒而栗。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真到靴底已被浅水浸湿,这才站住脚步,喃喃自语道:“杨浩,老话说,好人不长命,害蛋活千年。你这个负心薄幸、好色无厌、口是心非的大坏蛋,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死掉,是不是?”
事不关己,关心作乱,一想到对方早有准备,兵力又远甚于杨浩,杨浩此刻也许已经……
折子渝越想越怕,脚下的河水冰冷,她的心更冷,莫名的恐惧让她心乱如麻,她突然对着河水大叫:“杨浩!你要敢死给我看,我马上嫁人!叫你死也不安心!”
河水悠悠,声音不能及远,迅消逝在无定河水之上,折子渝怔了半晌,突然珠泪滚滚,忍不住地抽泣起来。
“大小姐,大小姐!”
张十三提着盏灯笼赶来,看见折子渝孤立河边的背影,老远便扬声叫道。
折子渝没有回头,她止住了呜咽,又默立半晌,忽典挽起袖子,弯腰洗了把脸,这才转身向岸上走来,淡淡地问道:“甚么事?”
张十三举了举灯笼,折子渝肌肤嫩白水灵,此时沾了些水珠,清丽绝俗,犹如春天的第一抹绿,俏生生的惹人怜爱,她悲戚担忧的神情已完全收敛子起来,叫人完全看不出她刚刚还在河边啜泣。
张十三不敢多看,放低了灯笼,说道:“遵小姐吩咐,咱们带过来的信鸽已连夜放飞了一只,令随风的人放平一切事情,全力打探前方消息,一俟有了消息,就报到这观鱼崖来。”
折子瑜点了点头:“好,明日大军迁营的话,你留在这里负责接收信息,随时向我通报。”
张十三哈了哈腰,应道:“是……”
折子渝也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事么?”
张十三赶紧摇了摇头,折子渝道:“没事还杵在这儿干什么?”
张十三见小姐好象脾气不太好,而且是非常之不好,于是赶紧答应一声,捏着鼻子夹着腚,逃之天天了。
一阵风来,折子渝这时刚刚洗了脸,脸上还是湿漉漉的,皮肤感觉比平常敏锐,她蹙了蹙眉,抬头看看无星无月的天空,突然快步向中军大帐走去。
帐中,折御勋大声道:“如今看来,李光睿是宁肯被斩去一臂,也不想放弃夏州啊,不过这么做例也对。
他的麾下兵将,家眷产业全在夏州,只有返回去,才能保证军心不失,而且能挥出更大的士气。我们只是没想到,他有胆子甘冒奇险执意返回夏州。而且他这瞒天过海之计,实在完美。
他在葭芦川、浊轮川设下两枚诱我上钩的棋子,为了让我们不生疑心,就连他的亲生儿子都舍下了,如今又留下足足两万大军阻止我军追击,如此费尽心机,如此大下血本,就为了把剩下的五六万人带回去,***,真够狠呐,对人狠的我见多了,对自己都这么狠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换了我折御勋,这样的事我绝对干不来。和李光睿做了一辈子对头,现在,我是真的有点佩服他了。”
李一德如坐针毡,只是不语,折御勋见状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