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妃丝毫诧异没有,她长长地出了口气,瞅着陈珚,只是不说话。陈珚被她看得心里发慌,便故作诧异,“您觉得我说错了么?”
“那都是你的义妹了,还能说亲吗?”福王妃沉沉地说,“再者,为什么不能说她,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还和我装样呢?”
陈珚道,“义妹不义妹的,不过就是个借口,拿起来就能用,丢下去也没人会当真和您计较。至于那件事,我看还是算了吧,小皇子胖大健壮,我虽没亲眼看过,但姨姨看望以后,也是喜上眉梢,说是天生福相,几个高僧都算了,定能平安长大,咱们还想着那些事做什么呢?”
福王妃不为所动,只是摇头,“你这还是在装……不论那事儿如何,你都说不得他们家,就是咱们说了,他们家也不会应。那孩子固然是个好孩子,不能说她,我心里也遗憾,但此事根底便是如此,谁也不能改变,以后,你也不要多提了。”
陈珚长出一口气,怏怏地道,“好吧……”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又道,“那么您打算说给我一个怎么样的新妇?可是先说好了,起码不能比三娘差太多。”
福王妃唇边顿时浮上了一丝笑意,“急什么,跑不了有你的一个。你若看了谁家的小娘子好,提就是了,不论是舅舅家的,姨姨家的,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陈珚寻思了一番,“一时也想不起来,罢了,先不说此事也好。我寻个上巳节的时机,把京里的小娘子都看一看,看得好了再说吧。”
福王妃只要他不提宋竹,别的什么事都可以依他,见陈珚懂事,又搂着他说了许多贴心的话,许了他好些好处,方才令他自去玩耍。陈珚走回自己院子里,也不提出府的事,安生呆了几天,便和家里打了招呼,说是思念官家,要进宫求见探望。
如此的好事,没有人会阻他的,就是福王妃也只是叮嘱了一句,让他别进后宫,只和官家见一面便是了。——宠爱宠爱,也是要时常见着才能宠爱,陈珚有随时面圣的许可,三不五时不去请安,久而久之,再浓的宠爱都要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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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下太平,就是北边的军事,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官家自然逍遥自在,每日里国事办完了,便进后宫游乐——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淫戏,官家身子不好,比较文弱,却很喜欢看人玩蹴鞠、打马球,后宫里黄门、宫女便分班排了两队,游戏给他观赏。陈珚到了宫门口,不过是等了一会儿,官家便传谕让他进去相伴,陈珚进去一看,果然,陪在他身边的乃是刚出月子的邓妃。
圣人喜静,这些事不大掺和,倒是邓妃因为产子,为官家所喜,会伴驾也在陈珚意料之中,他给两人问好行礼,官家命他平身,又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的一个墩子上,只是比自己稍微矮了一头。“十数日没看见你,心里也的确有些惦念,正好你就来了,可见咱们俩心里想到一块去了。”
陈珚也的确有些思念官家和圣人,他诚恳地道,“甥儿在外头,也时常惦记着姨丈可有好生服药,圣人晚间睡得如何。见到姨丈比从前精神,又听说姨姨也很康健,心里一块石头就落地了。”
官家面上便露出疼爱的笑容,拍了拍他的头,随口道,“听闻你在外头玩得开心,还当你少了管束,正是自在时候呢,还知道进宫来请安,算你不错,出宫以后,功课可有用心做?”
陈珚笑道,“却不曾,几年没出宫,亲朋好友都接了去玩,还没开始动手读书呢。”
他虽然出宫了,但和官家对答中,邓妃依然不敢插嘴,此时见有了话缝,方才笑道,“七哥勤勉,让人喜欢。咱们小哥儿以后能和七哥一样健康聪慧就好了。”
陈珚笑道,“这是肯定的,只有比我更多福多寿的,殿下就放心吧。”
邓妃忙站起来,“哪当七哥这般叫。”
官家也对两人的客气十分满意,先对邓妃道,“也不必如此小心。”
又对陈珚说,“以后还是按品级喊。”
陈珚方才改了口,“夫人面相福寿,小哥儿随了您和姨丈、姨姨的福气,定然能平安长大。”
他说这些,的确发自内心,语调天然,官家听了也是十分喜欢,和两人一起看了一会球赛,又说些市井间的传闻,一晃就到了晚饭时分,这方才是打发邓妃下去吃饭,又对陈珚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吃晚饭吧。”
陈珚也不辞,伺候着皇帝回了福宁宫,皇帝坐定了,方才似笑非笑地问陈珚,“今日进来,还是有事求我吧?”
按理,陈珚早就该辞出去了,一直没有开腔,一个是当着邓妃不好央求,还有一个,便是想让皇帝发话问他。果然,官家本意应该是要和邓妃回金鹿殿的,如今先把他带回福宁宫,应该也就是有意在私底下和他说话。
该如何行事,他心里早就有腹案了,此时有了机会,更不迟疑,当下便离座下拜,又跪着走了几步,抱住官家的大腿,有几分无赖地道,“甥儿是有一桩人生大事想求姨丈——姨丈,甥儿瞧见宋先生家的三娘才貌双全,品德兼备,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儿,便想说她入门,还请姨丈为甥儿做主。”
☆、第91章 快意
饶是官家多年来修身养性;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但陈珚这句话一出口;依然可以看见他面上的诧异之色一闪即过——很显然;他姨丈完全没想过,自己央求的会是这件事。
“男儿膝下有黄金。”官家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转开了话题;“为了什么跪都行,为了个女人跪着;你也不嫌丢人?先起来说话吧。”
陈珚知道;姨丈这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也就并不反驳;而是嘿嘿笑着爬了起来,倒也不归位,而是在官家身边寻了个小几子坐着,这也是他小时候经常坐在姨丈脚边和贤明太子玩耍的习惯。
“怎么会忽然间动念要娶她?”官家果然把事情往深里想了,皱眉思忖了一会,忽然问道,“是不是,你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自己要娶宋竹,等于是把继承皇位的可能完全放弃,在现下的局势里,要说没有个外在的推动力,那是不可能的。官家有所怀疑,也是在情在理。
不过,陈珚今日的确是要说粤娘,而不是要借着这事儿来打击谁,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姨丈您也见过三娘的,她生得貌美,人又好,叫我如何能不动心?同学几年,甥儿心里也常想着,要是她不是先生的女儿,那便好了。娶妻当娶宋三娘嘛,他们家的条件且不说了,只是三娘本身,便当得起这句话。”
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说,“只是当时甥儿和她年纪尚小,后来六哥又去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这念头也就搁下了,一直都未曾想起。直到弟弟怀上以后,不知如何,甥儿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这孩子像是得了六哥的保佑,又像是六哥的托生,定能长命百岁的。”
眼看官家已经听住了,陈珚便压低声音,“邓妃发动那天,我在燕楼忽然做了个梦,梦见六哥走进了金鹿殿里……此事我从不敢和任何人说,只怕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我心里对弟弟能长命百岁、睿智聪明的事,是从来都不曾怀疑的。既然如此,那也就用不着再多顾忌什么,本来还在宫里时,就想着和姨丈说,只是……”
他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只是婚姻大事,怎么都得先问过爹娘才对,虽然明知爹娘不许,但好歹也要走过一遍,是以便拖延到了这几日,方才进宫来求姨丈。”
这世上所有的谎话,都能找到受骗的人,官家平日里也不是多么轻信,奈何陈珚这一番话实在是太对症了,直直说进了他的心里,官家竟是听得满眼是泪,陈珚说完了,他便情不自禁地道,“原来也不是我一人这样想,七哥你不知道,这孩子一落地,我就觉得他生得很像六哥,言行举止,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六哥托生!”
实际上,都是一父所生,神态有所肖像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官家既然信了,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陈珚,也的确真心希望他弟弟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当当地继位,不要再把他扯到这说不清的继位风波里去了。他本来就不是太想当皇帝,现在有人能把重担接过去,他又何乐而不为?
陪着皇帝唏嘘感慨了一会,陈珚便不失时机地道,“本来,为了六哥的心愿,甥儿自己的心思也就搁到一边了。如今六哥既然亲身回来了,他的心事自然交还给他。甥儿呢,想的就是从姨丈身上蹭些好处回去——姨丈,此事您可要给我做主,要不是当年六哥的嘱咐,我早就把宋三娘说回家了,又怎么会和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爹也不许、娘也不应呢?”
他说得趣致,官家也不禁失笑,“唔,说起来的确,她已经是你娘认的义女了,和你也算是份属兄妹……”
陈珚笑而不语,见官家虽然热泪盈眶,但却没给准话,心里也知道官家素来不是急性人,此事只怕他还要回回味才能下定决心,当场是给不了准话的。也就不再催问,只是施了一礼,“那反正,甥儿就把此事托付给姨丈了,姨丈若不想个法子,甥儿这辈子就不娶妻了。”
官家失笑道,“这是什么孩子话!”
陈珚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虽然他如此不敬,但官家心里从没觉得他是个大人,也就不以为忤,打发他吃了饭,陈珚方才告辞出去,官家也就回金鹿殿安歇了。——今日邓妃陪了一天,晚上自然要临幸她的金鹿殿,再则,虽然原本对她只是平平,但生了孩子以后,官家就对她宠爱起来了,一心还想要多生几个男丁,让子息旺盛一些。
“今日七哥可是粘您。”两人独处时,邓妃要活泼得多了,和官家说话也很随便,一边陪着官家下棋,一边和他闲话。“真真就像是亲生一般的,贴心可爱得紧。”
官家笑道,“要不是有事求我,你道他平日会如此可爱吗?还不和猴儿似的,哪有好玩的好吃的,奔着就去了,铁链子都拉不回来。”
邓妃也笑了,“是这样,还记得小时候,六哥和他手牵着手四处跑,撞到金鹿殿里来,连吃带拿,刚烤好的松子糖,一会儿就没了。”
“说起来,今日七哥还和我说……”官家忙就把陈珚做的那个梦告诉邓妃。
邓妃听得也是又惊又喜,“竟有此事?我说呢,当日怀胎时,我也做了一个梦,只是从未告诉人……”
她便把自己的胎梦告诉给官家知道,无非也就是贤明太子托生的那一套,可怜官家平日也算是精明厉害,今日却被唬得连声念佛,感动到了十二万分——毕竟,贤明太子是他长到最大,感情最深的一个儿子,且又是元后嫡子,和邓妃所生的幼子比,感情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两人也是好一阵感慨,过了一会,邓妃方才好奇问道,“我看他今日进宫来,好像是有所求,难道是猜错了?”
一边下棋,官家一边也就把陈珚进宫的目的告诉了邓妃,“……此事毕竟还须仔细思量。”
若是换做圣人在此,不论她多喜欢宋竹,此时必定会设法劝阻,但邓妃心中就完全是另一番想法了,此时她对陈珚的印象已经是好得没法再好:这才出宫,便要娶宋家的女儿,可见此子心思纯善本分,人品过硬,绝无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即使对陈珚十分信任,能推他一把,让他娶了宋竹,邓妃也不会留力的,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孩子在宫中,固然有许多人看他如珍似宝,但也有许多人是居心叵测,能保险一分,便是一分。最起码说了宋竹以后,福王妃进宫,邓妃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天下事,都是神佛跟前注定好的,人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便婉转——起码是尽量婉转地道,“既然妾和七哥都是这般念着,可见孩子的确就是六哥托生转世,他和咱们家这么有缘,这一世还要投做您的孩子,又哪有半路夭折的道理?”
很多事,信了就是信了,官家心里,实在也是盼着相信幺子能平安长大,因此便觉得邓妃的话实在也有道理。——虽然陈珚就说了那么几句,但会和他提,可见这孩子心里的确是中意宋三娘的。
“也是难怪。”不知不觉,官家就把心声也吐露出来了,“三娘那般人才,若非出身宋家,能托生个老宰相家里——若是六哥……唉,她就是做太子妃都够格了。这般可人的小娘子,也难怪七哥欢喜。”
“这几年间,为了六哥的遗愿,七哥也没少受委屈。就说当年吧,年纪还小呢,就离家求学,我听说在宜阳书院穿的都是布衣,住的是书院的宿舍……”邓妃的语气也是有几分心疼,“这孩子也是几番跌宕起伏,如今虽说也有些产业,但那也不算什么,好容易他有个想要的东西,您就不成全一番么?”
官家想想,也没别的话说,只得叹了口气,“也罢、也罢,可怜他一番苦心了。”
既然定了心,决意相信幺子能平安长大,不再为将来留个退步,那么所有的问题也都不是问题了,陈珚不过是一个普通宗室,即使娶了宋家的儿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耽搁不了宋学、宋党在朝廷里的进取,前朝也不是没有重臣,兄弟都尚了公主,又或者是和亲王子女联姻,也不耽搁他们家人出将入相,执掌天下的大权。
至于福王和福王妃的看法,那就更不足虑了,官家这个当家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们要是敢有二话,岂不是抱了不该有的心思?若是那样,也就是自绝于宫廷了。唯一要在乎的,也就是圣人那面的想法而已,可若是官家已经定了主意,圣人那面,未必会说些什么。
官家将此事来来回回想了一遍,忽然又叹了口气。“这事,可能还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邓妃敲了一个棋子,不禁奇道,“怎么,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数不成?可是那宋三娘前几日业已说了人家?”
“未必是说了人家。”官家苦笑着也落了一子,“可你就没想过,宋家人也许未必情愿说这门亲呢?虽说朕是官家,可……”
可,如今却是个‘官家也行不得快意事’的年代啊。
☆、第92章 搞笑
从关西往回送信;来往一趟不容易,小王龙图自律甚严;包括宋先生都是不肯他公器私用,借着驿站传信的。所以只能靠家丁来回送信;就算宋家有意和王家再结一门亲事,来回送信也得几个月的功夫;宋竹这会儿根本就没想别的事,反而是忙着帮姐姐打下手——宋苓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既然回了京城;又不能进宫做女教习,她也不打算只是在家闲住;这就打算新印上一本书;把自己这几年间的学术成果刊发出来了。
如今虽然市面上也有雕版印刷,但真正的好书都是手抄的,尤其是宋苓这样天下知名的才女,所制成的原版书,在市面上能叫到极高的价钱。宋苓当日发卖的自己抄出的许多‘嫁妆’名著,便是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在宋家,虽然宋家人绝不可能和她索要钱财,但宋苓做了几年冢妇,其实也不反感盈利赚钱,乘着自己要刊书的机会,就让宋竹帮着抄几本,一面也是让她练字、打发时间,一面也可以为嫁妆添些分量。要知道这年头能送得起手抄善本做嫁妆的人家其实终究也不多见,就是宰执人家嫁女儿,也很少有送书本的。
至于别的家人,宋栗和薛汉福里,宋栗留京入翰林,薛汉福却是去地方上做官了,宋苡自然也跟着一同去。好在其任职的也是楚州附近地域,宋二叔可以照看一二,过了几年磨勘转过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