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溜出到了后院,快步走入穿堂,笑道,“爹爹,我在这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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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洛阳来信提了她,宋竹自觉自己抢了姐姐的风头,对着宋苡没来由就有些心虚,今日才打听得薛汉福是个这般合适的人才,便是很想说给母亲听。——对自己的事,她还没这么沉不住气,但一牵涉到家人,便是没来由的耐不住性子。
不过,平时要和母亲说上私话也不容易,苦苦挨了几日,终于又到学堂休沐时,宋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去寻母亲上刺绣课,那积极劲儿都把小张氏给逗乐了,“平时绣花要有这么上心,那就好了。”
宋竹虽然满心都是话,但她也深知母亲的做派和规矩,并不敢上来就叽里呱啦竹筒倒豆子——在萧禹跟前失态,那是因为他和她半斤八两,多少都有上不得台面的一面,但在不论何时都优雅淡然的母亲身边,她却决不能随心所欲。听母亲这么说,她强自淡然地一笑,便拿出自己的手绢来,供小张氏审阅。
小张氏对她的女红,历来是很不满意的,这回也是一样,宋竹可以察觉到她是尽力把话说得和缓些,但到底还是被她猜到了真正的情绪。
……在女红上,她也不是不努力,只是确实是没什么天分,宋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闷着头猛做了一阵针线,见母亲神色渐舒,知道刚才那一阵危急时刻已经过去了,便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前阵子,您和我说了想给二姐找个那般的人家,我前回在爹爹那里遇到了一个师兄,倒是觉得他人品不错,家世似乎也十分清白……”
见母亲并未开口阻止,宋竹便自言自语一般,将薛汉福的情况仔细交代了一番,然后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又低头去做起了针线。
又过一会,小张氏才是低声道,“嗯,若如你所说,这人倒是值得看一看。”
宋竹知道,这件事上,自己的作用便算是结束了,之后如何设法相看,又确认薛师兄的家风、家世已经是否婚配,这些事也轮不到她来掺和操心。
“您说得是……”她举起手里的帕子,竭力若无其事地拉开了话题。“娘您瞧瞧,这儿该怎么下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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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竹心里,这件事之后就和她没关系了,若是家里看上了,各方面也合适,自然也就是请人说合,若是家里没看上,那么也就不会有下文。她把消息告诉母亲以后,便一门心思地又投入到了学习之中,期间还不免关注今年秋后关西的战事。——关西往外,便是党项人的西夏国,这些年来,边境上两国都是厉兵秣马,气氛非常紧张,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大战,战况又会是如何。而关西距离洛阳并不远,西京上下,对于局势都还是很关注的。
也所以,当母亲再度和她谈起薛汉福时,宋竹是着实有几分错愕——这么长时间没消息,她还以为是因为薛汉福家在外地,许多消息不便打听呢。
没想到,家里不但是打听过了,看来对这薛汉福也着实满意,小张氏都难得地夸奖了她两句,“还挺会看人的……你爹看了他的功课,都说后年科举,如无太大差错,定能金榜题名,说不定名次还未必比你三哥低多少。”
宋竹听说,不禁大为二姐高兴,可如花笑靥才一展开,小张氏又蹙起了眉头。
“就是你二姐……”她叹了口气,“素来守礼,你也知道,她心事,从来都藏得很深。”
宋竹心中顿时雪亮:二姐脸皮薄,性子又别扭执拗,况且还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在肚子里,对礼数是最讲究的。别看她平时对自己宽容,那是因为疼她,也就含混过去了,饶是如此,她在二姐跟前也要时常落得不是。——连对妹妹都这么严格,对自己更不必说了,二姐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有一丝一毫失礼的。就说之前,自己问了一句亲事,说得过露了点,姐妹俩就是三五天没说话。还有上回她听到的那个尾巴——母亲和她说起萧家的婚事,二姐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若是母亲直接去问二姐,对薛师兄的条件满意不满意,二姐决计不会说出心里话,只会说一切任凭父母安排,指不定都会回绝亲眼相看薛师兄的机会。想要问出她的真心话……由她来问,是最方便不过的了。毕竟,宋竹自己都很清楚,在二姐心里,最疼爱、最亲近的就是她这个三妹,就是爹娘,只怕都要往后靠了。
“那就由我来问。”她痛快地把这事揽了下来。“您且给我几日,我一定把这事儿办好,绝不会耽误了二姐。”
母亲难得地给了她一个温存的笑容,她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宋竹的脸蛋,宋竹脸上笑意才露,就听得母亲说道,“你的针法从刚才起就错了,这一段都要拆了重做。”
她的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宋竹强忍着哀叹,含泪点了点头,“都依您,都依您……”
垂下头心不在焉地拆起了绣线,宋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同二姐开口。
——想着想着,她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主意:千问万问,不如直接见一面么,难道真的连面也不见,就许了终身?只要安排得好,能让双方合情合理地见上一面,事后……二姐就是察觉不对,大发雷霆,那终究也是值得的。毕竟,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二姐是性子执拗,可还不至于为了赌气,把黑的说成白的。
唔,但这又该怎么安排呢?
几乎已成本能,宋竹心里,顿时就浮起了一个熟悉的人名——这件事,肯定还得着落到他头上。
第35章
虽说按照常理;她几乎没有和萧禹见面的机会;但得益于宋先生的教育计划;宋竹一两个月里,总也能见到萧禹几次;虽然她不是次次都能和萧禹说上私话;但两人或是一起聆听宋先生的教诲;或是进去出来的时候打个照面;并不曾欠缺了交流的机会。过去几个月,萧禹也和她说了其余几个符合宋家择偶要求的师兄弟,只是在宋竹心里,这些人连薛汉福都比不上;既然薛汉福在家长这里好像都没了下文,那么再继续提出新人也没什么意义;因此便都没和家里说起。
如今,她既然有心寻萧禹说话,这几日便时常到书房服侍,也算是积极地等待机会了。宋先生都笑说,“粤娘要是天天都这么勤快,那就好了。”
宋先生对合家小辈几乎都是一视同仁,也说不上更偏疼谁,不过宋竹最爱撒娇,所以在宋先生跟前得的好处也就最多,相对的她的胆子也就最大,听了宋先生的打趣,还有胆子扭着身子撒娇道,“我哪有一天是不勤快的?爹您这是在编排我。”
宋先生哈哈笑道,“是么?爹想想,前天你在楼后射了一个下午的箭靶,这也是勤快吗,粤娘?”
宋竹理直气壮地说,“这当然是勤快了——我这是文武双全嘛,谁说女子不如男呢,爹你说是不是?”
两父女正在说笑,外头宋先生惯常使唤的老仆走了进来,对宋先生道,“先生,驿站那里已是来人了。”
又对宋竹笑道,“粤娘,你道今日有谁的信来了?”
自古以来,除非是东京到西京这样的交通要道,会有专门的人家以送信为业,其余地方的人要送一封信到异地去,不知要付出多少的努力,经常是辗转托人,一封信送上三个月半年的也毫不奇怪,在途中丢失了更属常事。像宋先生这样的大儒,虽然在地方上,但各地来信却不会少,大家也都是各显神通,由于这些年来,许多有官身的人家都是借用驿站送邸报的机会送私信,是以驿站每隔三五日,总能送来几封十几封信,宋竹听着,便是眼前一亮,“是大姐写信来了么?”
老仆笑道,“大哥、大姐的信都来了。”
宋先生已经开始拆看一并送来的其余信件,闻言便道,“那粤娘帮爹爹一个忙,把大哥大姐的信先看了。”
说是帮忙,其实还是宠着宋竹,免得她等着着急。宋竹心中亦是知道此点,她对父亲甜甜地一笑,低头先拆开大姐的信——大姐如今在曾家老家,那处也是乡间,来往通信十分不便,不像是宋桑,一直在东京城修国史,还是经常来信的。
看了大姐的信,她更是高兴,抬头对父亲宣布道,“说是已经有了喜,可能明年正月就要生产了。”
她又翻到后头看了看落款,“唔,这封信在路上走了两个月呢。”
宋先生听了,自然也为女儿高兴,拿过信来细看了几遍,他唇边的笑意有所加深,“看来你大姐在夫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这是从字里行间来推测大姐现在的境况了,宋竹对此是心领神会——因为她刚就如法炮制做了一遍,这如何通过遣词造句乃至是笔迹周折来推测对方写信时的心情,还是宋先生前几天闲着好玩,交给她的一些小技巧。
“再看看大哥的,”宋竹打开信封看了一遍,不过宋桑写的也就是日常的请安信了,并无多少可说之事,宋竹看了一遍,也就搁了下来。
被这封信提醒,她忽然间想到了范大姐在西京说过的那一番话:当时越国夫人对她另眼相看,范大姐还问过她,知不知道此事和大哥宋桑之间的关系。——宋桑今年都二十多岁了,四年前就已经中了状元,但他居然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亲,对于习惯中进士后成亲的国朝仕宦群体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一回事,而宋竹以前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比起素来严格的娘亲,宋竹更不怕好脾气的宋先生,更何况,和宋先生说话也没那么弯弯绕绕,能说就能说,不能说,宋先生也会告诉她为什么不能说。只是从前他忙碌,宋竹没那么多时间伺候在他身边,不然,有许多事她早都会问父亲,而不是母亲。
“爹,”她拿着信,若有所思地便说道,“大哥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吧?”
宋先生和小张氏一样,立刻就听出了宋竹的言外之意,他一语道破,“你是想问你大哥的婚事?”
宋竹便把范大姐和自己说的那番话搬了出来,“我听范姐姐的意思,似乎这颜家提我,并非是看上了我,更多的还是因为……”
其实这个可能,她当日便想到了,只是在范大姐跟前不好意思说而已,“还是因为颜家特别想和我们家结亲,所以大哥那边迟迟没定,他们索性就打算换个人来提,正好,我以前从来也没到过洛阳,又没什么名声,想来也无人来抢,所以就……先下手为强?”
这个解释,要比越国夫人对她‘一见钟情’,太爱她的人品,对宋竹来说要更可信一些,宋先生闻言,也是笑了,“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吗?还问我什么?”“我就是不懂呀,”宋竹蹙眉道,“我们家有这么好吗?虽说大哥的人才,也是举世难寻,但还没到那地步吧?此去西京,我看连余留守那样的人家,做派和权势都远超我们家,更不说出过宰相的国公府了……”
她也不想过分贬低自家,因此说着说着,便是蹙着眉头无以为继,宋先生倒被她逗得呵呵轻笑,“嗯,很好、很好,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看来是不曾被西京的那些虚热闹冲昏了头脑。”
宋竹还以为父亲也和母亲一样,打算就此敷衍过去,并不肯告诉她真正的缘由。不想,宋先生说完这句话,话锋便是一转,“从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你还小……既然你也能懂得这些事了,那么便和你说说吧。”
他吩咐宋竹,“去把天下舆情图拿来展开。”
宋竹此时亢奋得都快飞上天了,闻言忙奔到书架边上,将宋先生书房常备的图卷拿来徐徐展开,挨在宋先生身边,以她上课时绝对没可能拥有的专注和热心,听父亲在图上指点起了江山。
“如今的天下,共有三国,一个,是西北的夏国,也就是他们自称的大白高国,我们口中的西夏。”宋先生的手指在地图上不疾不徐地滑动,“一面,就是北边的辽国,这些年来,三国彼此牵制,都曾有过战事,西夏占了我们的银夏之地,借此立国,辽国更是占据了燕云十六州不肯归还——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宋竹点了点头,不觉握拳道,“这些贼子,将来有一日挥军北上,定要教他们家破人亡!”
并非她年少冲动,实际上这样的思潮,在民间极为普遍,对于辽、夏两国刻骨的憎恨,早已经写进了东京、西京两地的庶民心中,宋竹自幼在这两地成长,自然是受到了影响。
宋先生道,“是,你这么想也不奇怪,你乳娘一家就是因为辽人南下打草谷,死得就只有她和她弟弟两人,她自然是痛恨辽人的。”
他在图上指给宋竹看,“你瞧,没了燕云十六州,黄河北边的大片平原,根本是无险可守,就是要强筑长城都有所不能。是以河北、关西的所有百姓,俱都是深受辽夏犯边之苦,全都希望官军能北上光复燕云,驱逐异族,重开太平之天。”
“然而。”宋先生语调一转,又把手指画到了长江南面,“苏杭江南一带,从来也未受过辽人直接的侵害,指望此地的百姓如同北人一般刻骨痛恨蛮夷,也未免太过强求。”
他的手指在江南、河北两边来回移动,“南、北,南、北,你看出什么没有?”
宋竹只是没有天才般的聪明,究竟其比常人也要强出不少的,对这些事更算是极有天分,“爹你是说,朝中南党、北党,就是这么来的?南党主和,北党主战,是这么回事吗?”
“不错。”宋先生道,“不过南党也不是主和……天下没人有同辽夏讲和的胆子,不论燕云还是银夏,总有一天必须回到我们手中。不过,南党是想要联辽灭夏,徐徐图之,以一种比较曲折的手段来实现和平。”
宋竹不禁叫道,“但银夏之地本来就是我们的!若是联辽,岂不是要白分了一半给人家?”
“不错。”宋先生唇边,露出了苦涩的笑意,“如此的胜利,北人怎会接受?尤其是关西士子,更是绝不会应承……但你要知道,银夏对于国朝的重要性,远低于燕云,为了将来和辽国会战时,没有别人趁火打劫,这个提议对于一些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对于夏国的策略,一直都是南北两党的最大分歧,也是他们鉴别党派的重要依据。你爹我,便是因为不赞成这条策略,而被列入了北党的范畴。”
他又问宋竹,“可曾知道南学的赤帜箴言?”
宋竹道,“呃……君子不耻言利?”
“不错,君子不耻于言利,”宋先生喝道,“更能忍辱负重,为了大局着想,忍下和辽国瓜分银夏之地的痛楚,将来再一举灭辽……南学宗师,无不和南党党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南学为南党服务,其核心箴言,也是为南党的主张找好理论基础。三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竹嗯了一声,心中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极其……极其荒唐的可能。
她强忍下心中的震撼,喊道,“我懂了!爹,你是说……你是说,北党也需要一门显赫的学派,来为北党张目,而他们选中的就是我们宋学?所以他们要说大哥,所以说大姐、二姐的人那么多……”
宋先生对宋竹投来了欣慰的一瞥,他淡淡地道,“北党不是选中了宋学……而是在北地,没有一门学派,有宋学这么大的声势,这么完整的体系……要和南学对抗,他们只能和宋学联盟。”
他平日里笑口常开,气势含而不露,宋竹心中从来也不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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