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次就十分靠前,省试、殿试也不在话下,未及弱冠就已经有进士功名在手。稍微差一点的,二十岁左右应该也是考过解试,参加过一到两次省试了。宋竹说,“以前爹爹讲过,二十五岁以前,是人气血最旺盛,精力最好的时候,若是这时候还不能考中进士,日后的希望也就小得多了。”
“是这个道理,”小张氏又说,“即使有例外,那也是因为有些人少年时家境贫穷,无法专心读书……刘家家境自然没这个烦扰,都二十岁了读书还不成……亏他们也好意思请章提举来写信。”
别看自己母亲平日里一派柔顺模样,其实二姐的傲气,只怕多半都是传承自她,宋竹呵呵笑了几声,倒是大胆地反驳母亲,“怎么说,能写信来求亲也是因为欣赏二姐的才情嘛,终是一片好意。换了是我,刘家根本连睬都不睬呢。”
“胡说。”小张氏白了她一眼,终是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道,“如今二姐定了要寻宋学门人,倒好办些了。书院里俊才不少,妥妥当当地挑上一个,任谁也无法多说什么,倒不像是你哥哥那里,还让人烦心。”
宋竹对于大哥的婚事也是所知甚详:从十岁起就有人不断为宋桑说亲,宋先生和小张氏原本看好的是明家的一位表姐,只可惜五六年前那姑娘没了,宋桑又在备考,也就不提此事。谁知道几年前宋桑中了状元以后,前来说亲的权贵人家太多,北党的几位大佬都是放出话来,要收了宋桑这个东床快婿,结果就僵持到如今也没定下来亲事。
“倒算是颜姐姐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宋竹的思维还是满发散的,立刻就想到了颜钦若,“她那个性子……唔,配萧禹倒是正正好,若说是配大哥么,只怕她自己也心虚。”
小张氏唔了一声,“萧禹?”
上回宋竹和母亲说起此事时,小张氏关注的点并不在此,此时她不免稍微介绍一下萧禹,“……跟着从兄来这里上任的,听三哥说,昨日已经搬到书院里去住了。”
小张氏也知道,二女儿性情刚直,重视礼教,许多体己话母女俩都不好说,只好赖着三女儿来当传声筒,所以对次女的婚事她说得就多些。“萧家似乎也写了一封信来提亲,昨日你爹回来得晚,也没问清楚——这萧禹,多大?”
“十五六岁……”宋竹越说越不妙:十五六岁,和宋苡年纪相差也不大,萧家的家世没什么好挑剔的了,本人也入了书院读书,算是宋学门人,长得还可以……哎呀,这样计较下来,难道萧师兄把他带来宜阳,是给爹相女婿的?
其实想想,萧禹的确也不能说不是良配,只是宋竹对他不知为何,先就有几分不喜,想到他可能登堂入室,成为自己的姐夫,更是深觉不妥。在她心里,二姐怎么也得配个如她大哥二哥、大姐夫一般的俊才,萧禹的段数却是低得多了。连她都看不上呢,更别说二姐了。
“回头问问你爹。”小张氏说了一句,又来关心她的绣花,“怎么这半日了,连针都没穿?”
这意味着今天的八卦时间到此结束,以母亲的修养,大约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刻钟的闲事了,宋竹忙忙地埋首绣了几针花,又想起来一事,“对了,娘……我和赵姐姐说的那些话……没出错吧?”
听到她忐忑的语气,小张氏几乎笑出声来,她压抑着抚摸女儿脸颊的冲动——谁知道这丫头得了点甜头又会闹出什么事来,“没事儿……她都和你说了那些话,你还担心她把你捅出去?”
其实宋竹心里多少也觉得,赵元贞的那些话有点投名状的意思,多多少少是要安她的心,和她套近乎。这一层她明白,是为了帮着姐妹问问将来妯娌的嫁妆,她只却没想通,赵元贞和颜钦若交好,又帮着她参详婚事,这背后到底又掩藏了什么目的。
又埋头绣了一会花,越想着萧禹可能成为姐夫的事越不得劲,宋竹明知自己可能会被训斥,仍然忍不住说道,“娘……那个萧禹轻浮浪荡,我看就是颜姐姐,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也未必愿意嫁给他,咱们可不能让二姐被他糟蹋了去。”
“哦?”小张氏有丝诧异,“你是说他误入女学的事?可说到底那也不能怪他,还是当日值守的门子不好——”
“不是、不是。”宋竹打断了母亲的话,猛一咬牙期期艾艾地道,“他第一次拜见爹爹那天,就……就作弄我!”
说着,便把自己想要射箭,苦缠父亲眼看就要得到许可,偏巧被萧家兄弟过来打岔,萧禹还留下来一起嬉戏,使得她不便继续撒娇的事说了。
“我心里不快,便暗暗瞪了他几眼,不巧被他看到,他就和三哥说,让我也射一箭,本以为他是好意。结果……结果他也不知怎么弄的,好像把弓弦上得比平时还紧,我掌握不好力道,就脱靶了——往日里都能中靶的!”宋竹几乎从不对母亲撒谎,要么不说,要么就原原本本全说出来。“您瞧,一个小姑娘瞪他一眼,他也要作弄回来,这人的性子如何算是稳重呢?”
小张氏听得都说不出话来——她素来是不许女儿习武的,宋苓和宋苡都十分听话,唯有宋竹,居然暗中还把弓箭练到了能中靶的地步。
她望着女儿,笑笑地道,“你原来也知道为人稳重是好的呀——”
宋竹听母亲语气,吓得暗自吐了吐舌头,她不敢再说什么,忙低头做起了针线,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来,不去接母亲的话茬了……
小张氏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三女儿,见她一节修长的脖子弯成鹅颈一般,都快把头埋进胸口里去了,却也不禁泛起了些许柔情与溺爱——罢了,就纵她一次吧,这孩子日日书院里用功,原也辛苦……
埋头也打了几节络子,不禁又回想起三女儿刚才说话的神色表情……小张氏又瞅了女儿一眼,心中已有了些想法正在酝酿——这会儿,她倒不希望萧家来信提亲,是为萧禹提宋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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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禹要独自搬进书院居住的消息,令胡三叔大为惶恐,他不敢阻拦宋先生的决定,可却也婉转地表达了对萧禹的担忧:没个人服侍起居,只怕禹哥是连衣服都未必会穿,牙都未必会刷,说难听点,连上完茅厕后怎么擦屁股,胡三叔都对萧禹的能力表示怀疑……
其实,萧禹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怵:胡三叔说得有没有道理,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事实上他也就是在十一岁上才学会在如厕后收拾自己的,从前都是由下人代劳。就因为他坚持要自己单人如厕,母亲还失落了好几日呢。——在家里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忽然间要进书院住宿舍,即使有中间一段旅途作为缓冲,也不是那么容易适应下来的。
还好,宿舍的条件比他想得要好些,起码是单门独户,也没有四壁漏风,家具虽简单,却也雅洁,四处还可见防蚊虫的香包。萧禹自己把铺盖卷扛进来以后,宋栗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笑嘻嘻地带着他把床搬到门外,烧了热水来浇床虱。萧禹鸡手鸭脚没能怎么帮忙,宋栗也不嫌弃他,反而耐心教导道,“以后隔了一个月左右,每逢大晴天,就要出来以药水擦洗床架子,晾晒铺盖换洗被褥,读书人修身为先,仪容自然也必须保持整洁。”
萧禹虽然是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但如今沉下心来要在书院读一阵子书,也不愿摆弄架子惹得师兄弟们憎厌,他本性也还聪颖,这些家务琐事在旁观看了一番,便知道该如何上手,当下也帮着宋栗做起来,因问道,“连被褥衣物都要自己洗么?”
“若愿自己浆洗倒也可以,若是不愿,书院山下就有许多人家,都能浆洗,付上几个大钱就行了。”宋栗和气地说,“只是锦衣他们却不会处理,只怕三十四兄得带回县衙去洗了。”
萧禹已知道书院一个月只得一天休息,宋栗这么说,其实就等于是在告诉他在书院无法穿着过分华丽。他也不在乎,嬉笑道,“还好,我早想到了,带来的都是布衣。”
宋栗闻言,便仰首对他一笑,说话间,宋檗、宋枈也都带了几个朋友来帮忙,虽说他们的朋友年纪都不大,但萧禹嘴甜,也不论年纪,一个个师兄叫过去,倒叫得小书生们有些面红,对他一个个都亲善了起来。
眼看天边向晚,众人帮着将床抬了进去,又把铺盖卷铺好了,宋栗去茶水房打了水回来,又张罗要带萧禹去吃饭,萧禹知道他们几兄弟都回家用餐的,忙谦逊道,“今日本来就耽搁了三哥一天的功课了,还有四哥五哥并几位师兄——”
众人都笑说无妨,将他带到食房,大家吃过一顿饭,宋栗几兄弟方才回家去了。之前认识的几个少年便来与萧禹说话,帮着他一道归置了物事,也自告退下去读书。
萧禹坐在房内,环顾四壁,虽然居处是他生平最简陋的一处,但听着隔邻传来的隐隐书声,还有更远处恍惚能听见的辩论声,他却又觉得这屋子简陋得十分恰到好处,让他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点亮了一根粗烛,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萧禹定了定神,翻开带来的经书,轻而易举地,也沉浸进了阅读之中。
也许是因为他有这份定性,第二日开始上课以后,不多时便和同学们熟稔了起来,还有些萧家故交也来和他认亲。——彼时世家大族,多数联络有亲,尤其是姻亲关系又十分复杂,素未谋面的两人坐在一起,盘出亲戚来的情况并不少见。院中有灵寿韩家、彭城赵家、吴兴颜家等等,世家约数十名学生,先后都来和萧禹认过亲,尽了礼数,嗣后也就各自回去读书,平日没有多余的来往。
他们不觉得什么,萧禹倒是暗暗心惊,这十几日来他暗自留心,算得北党大大小小居然有四十余户人家的子弟在宜阳书院读书——余下还有百数学子倒是没什么出身。不过即使如此,这个数目也极为惊人了,这宜阳书院哪里还是个普通的书院?简直就是北党在洛阳的根据地啊……
先唐后期,便是因为党争祸国,才使得天下陷入了五代十国的乱世,自从本朝开国起,官家就极为忌讳党争二字,可即使如此,从这几年的情形看,南北两党的形成根本已经是毫无疑问了。如今朝堂中南党势大,北党只能被憋在洛阳,却也没有闲着,宜阳书院的学生考中进士的几率这么高,十几二十年以后,朝中还不是北党的天下?
宋先生当年从朝中去职回乡,说是开办书院,其实其中另有□□,萧禹也是略知一二——就是因为不愿被视为朋党,在当时羽翼初成的两党争斗中,未受到任何一方的庇护,宋先生才会回乡的。其实如今看来,说是不党不党,其实也还是有朋党的嫌疑么……
他年纪幼小,又没有职司,对这些事也只能想想作数,还是以读书为主。好在书院的课程设置十分灵活,每年新进的学生都是先学经义,什么辩难、诗赋乃至作文,都是日后的事,萧禹人又还算聪明,对于课业也并不感到艰难。
书院上课早,多数学生都是日出即起,吃个早饭再背几篇书,正好开始上课。经学课集中在早上,下午便是学武的时间,洛阳靠近关西,那里是连年战乱之地,党项人的大夏国虎视眈眈,没有一年不掀起风浪,凡是关西人,就没有不想把西夏逐回瀚海中去的,宜阳书院文武兼修的做法,也不知招揽了多少关西学子投奔就学。
——有胡三叔自幼教导,武学却是萧禹的强项,每日下午,都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这一日更是连夺了数个头筹,博得了师兄弟并先生们的一致夸奖。他亦是十分高兴,血涌未收,回来后也不想读书,便上了后山闲走。
如今他已经知道道路,特意避开了女学方向,免得又寻晦气,谁知就有那么巧,才从后山出去走了几步,拐到了一条小径上,迎面便是一个女童走来。
虽说她带了盖头,但萧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到个女的就头皮发麻,连忙让到一边,只怕再闹出事来。可事与愿违,那女童一见到是他,便止住了脚步,先哼了一声,方才拿下盖头来,问好道。“三娘见过师兄。”
萧禹见她虽然礼仪得体,但小嘴儿翘得高高的,一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心中不由想道:我虽然作弄过你一次,但终究没把你如何,你上回作弄我那样狠,现在见了我还这么不高兴?
他的报复之心本已歇了不少,见宋三娘这么不给面子,倒是又炽热了起来,萧禹眼珠一转,一个鬼主意就浮了上来,他热情地一笑,“三娘!许久未见了,还没恭喜你呢!今日见到,可要好好给你道道喜!”
宋粤娘被他这一说,不由小嘴微张,一脸愕然,看来倒又添了几分可爱,可惜萧禹稚气未脱,见她如此,也没心软,而是笑着续道,“听闻先头茅知县为他们家大郎提了你,原来你不知道吗?”
果然如他所料,一听得这话,宋粤娘顿时脸色大变,明显是被他给吓得呆了……
第11章 激化
其实,萧禹若是换了别的说辞,宋竹也不至于就被唬住了,只是自她懂事以来,总在忧心自己嫁不出去,萧禹这是对准了下钩子,一下就把她给钩到了半空中。
嫁不出去那就不嫁……在如今世上是万万没有可能的事情,正因为厚嫁成风,家中有女不嫁是会被人耻笑舍不得嫁妆的,尤其这矛头不会对准宋竹的父母,反而会对准她的兄长们。这样的风言风语,很容易就让宋家落下吝啬的名声,甚至会影响到将来她侄女侄子的婚嫁,所以宋竹最怕的就是将来找不到合适的夫婿,家里把她胡乱配了人。虽然现在她年纪还小,似乎还没到这地步,但小姑娘心里有数:她的天资连姐姐们都瞒不过,如何能在父母乃至祖母跟前隐瞒?虽然这茅知县的儿子她从未听说过,想来必定是人品庸常,但……不正是因为人品庸常,家里人才有可能把她说过去吗?
她本来是惦记着山边上一丛野花开得好,想要摘了回去请兄姐们辨认到底是什么品种,如今又哪还有这样的心情?站在当地,手里紧紧地捏着盖头,纠结地望着萧禹,却又踌躇得不知该如何进一步询问。
他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也许是他哥哥和茅明府交接的时候两人谈了起来,萧正言又告诉了他。只是……只是他看起来却毫无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脸上带着的笑,看来都浸透了坏水儿——他是在等她求他呢!
两人虽然就见了两面,但‘怨仇’倒结了有三四桩了,宋竹心里明白,萧禹就是在逗她,等她服软,她很想硬气地转身就走,回去问爹爹去,可那急切的心情却压倒了她的矜持,虽然是满心不情愿,但还是央求道,“师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您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
这萧禹生得虽然不错,但却可恶到了极点,瞧着真是面目可憎,听了她那刻意放得软绵绵的请求,他却没有一点动摇,只是得意地咧嘴一笑,反而是悠然问起了前些日子的事,“说起来,上回和师妹见面的时候,本来就该提起的,只是当时,场合不便,我又被师妹叫破了身份,慌张之下,倒是忘了……”
果然!他这是还记恨着学堂里的事呢!
宋竹不说蕙质兰心,起码在人际交往上还不至于过分痴傻,只看萧禹似笑非笑满脸狡黠,便知道今日绝非装傻能够过关的,再说,她如今心似油煎,也没什么心思和萧禹绕圈圈,把心一横,强忍着不甘和无奈,赔罪道,“是我说话不谨慎,对不住师兄,三娘这里给您赔礼了。”
说着,便端端正正地曲身拱手,对萧禹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