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兰端着几盘小点心掀帘进屋,看了灵歌一眼,笑道,“主子,云兰姐本不让奴婢进屋打扰,她说主子想要清静,只是奴婢这几样点心,取材实在不易,而且搁时间久了就失了味道,这才不得已扰了主子清静,主子若是想罚奴婢,也先尝尝再罚可好?”
灵歌无奈一笑,“云兰这丫头,就是鬼心思多!你做了什么了?拿来我尝尝!”
“彩豆糯米凉糕,奶油凤梨冻,花盏雪山梅。”
灵歌双眼一亮,“你做了奶油凤梨冻?”以前在家时,娘就时常做与她吃,只是在元昌,畜牧者不多,是以牛乳或者羊乳稀少,想要制取奶油,实在是一件极难之事。
巧兰笑了笑,“宫中养有一头乳牛,是专供太后、皇上与皇后饮牛乳之用,养牛的太监嗜赌,曾欠下奴婢五两银子,他还不起,就偷偷用一小罐牛奶抵了债,奴婢见机会难得,就做了这道点心。”
说着,又拿起那碟花盏雪山梅,笑道,“主子,您先尝尝这个。以往这种蜜饯,都是用糖霜裹了充作雪山,奴婢改用冰块冰过了,连底下托着的玫瑰花瓣也是凉的,这样吃起来甜度会降低,可能更爽口。”
“是吗?”
灵歌捏起一颗梅子,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嘴里。若是以前,她看见这种外表裹着白花花糖霜的甜腻蜜饯,铁定是不会想去尝试的。
果然,甜中和了酸,又在冰镇的作用下,缓和了残余的甜,吃起来冰凉爽口,滋味十足。
“你还真是巧心思!”
灵歌笑着夸赞,刚咽下梅子,又忙拿起一块奶油凤梨冻咬了一口,凤梨果肉甜中带酸,琼脂晶莹弹软,混合了奶油,更是香滑绵密,让人欲罢不能。
灵歌满足地舒了口气,“让我想起了娘亲的味道,不过却比我娘做的好吃!”
巧兰羞涩一笑,“主子过誉了。”
正说着,小顺子掀帘进了屋,看了巧兰一眼,方道,“主子,奴才在宫门口,瞧见瑾美人匆匆往这边儿来了。”
灵歌一顿,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她怎么又来了?”
想了想,又忙将手中剩下的一小口奶油凤梨冻塞进嘴里,对巧兰道,“去,让云兰把那件灰蓝暗花的衣裳给我找出来,告诉她,那件是我最喜欢的!顺便把这点心也端出去,别让瑾美人瞅见。”
巧兰应声笑笑,“主子不请她吃?”
灵歌白了她一眼,“我都不够吃,还请她吃?我疯了不成?”
巧兰抿嘴一笑,忙端着托盘福身退了下去。小顺子端来茶,伺候灵歌漱了口,刚收拾好茶具,瑾美人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妹妹可是歇着呢?”
灵歌忙穿鞋下榻,看了一眼小顺子,小顺子会意地先一步出门迎接,“请瑾主子安!我家主子在屋里呢,您快请!”
瑾美人进门,灵歌正巧站起身,瑾美人笑道,“我猜你就一准儿窝在榻上,知道的是因为你身子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元妹妹生了一副懒骨头呢!”
知她是玩笑,灵歌也笑笑,“我本就是一副懒骨头,竟被姐姐看穿了。”
瑾美人笑着拉过她,一同坐在了榻上,“你这副懒骨头,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说实话,我一天来你这里两趟,心里该是被叨扰烦了吧?”
“瑾姐姐这是说哪里话?有人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得了!”瑾美人斜目一笑,“别净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我这会儿来,是有件急事说与妹妹听!”敛容看了看左右,见小顺子识相地退了出去,才道,“这事儿你准保不知道,但关系重大,姐姐特地来与你说一声!刚才禁卫军抓了一个人,说是与丽嫔中毒一事有关,现正关在内府严审,不过容娟回来报信儿说,那人招供,说他是冤枉的,而且还说出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灵歌故作惊讶,“那人是谁?”
“可不是!听说就是那个打理花圃的吴管事!”
“他?”灵歌挑眉,继而一笑,“这狗奴才,想必是借机报复我打了他呢!”
瑾美人一惊,“妹妹真见过他?”
灵歌点头,“下午那会儿才见过,我让小顺子去花圃选一盆香粉回来熏熏屋子,结果这狗奴才不仅不给,还打人,我去与他理论,他还嚣张地辱骂后妃,姐姐你知道妹妹嘴笨,一时气不过,就打了他!”
“哎哟——”瑾美人眉头紧皱,站起了身,“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是单纯到家了,怎么谁都敢打?你可知他是谁?”
灵歌一脸茫然,也站起了身,“姐姐这是怎么了?他不就是个园丁吗?”
话音未落,宫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须臾,皇后的贴身嬷嬷秀姑带了几个宫婢走了进来,扫了一眼瑾美人,又看向灵歌,“元主子,皇后娘娘有请!”
屋内一阵静默。
瑾美人突然笑了,推了灵歌一把,“既然皇后有请,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吧!咱们闲话家常,什么时候都行!”
灵歌笑了笑,“那恕妹妹礼待不周了。”话落,又看向刚进门的云兰,“帮我更衣,我要穿那件最喜欢的衣裳!”
说着话,对秀姑颔首一笑,旋身走进内室。
云兰忙跟了进去,面色无恙,却是满心诧异。只因灵歌所选的那件衣裳,说素不素,说俗甚俗,在云兰看来,当手帕都会惹人嫌,但灵歌指明要穿,云兰又觉一定有她的道理,她虽猜不透,却也不敢坏了灵歌的事。
伺候灵歌穿戴完毕,又按照她的吩咐,在她头上插了几支俗艳的金钗,二人方才一前一后出了内室,灵歌微抬眼,满意地在秀姑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
“元主子收拾妥当了?”
灵歌点头,“劳姑姑久候了。”
秀姑也不吭声,侧身一站,灵歌当即会意地举步先行,云兰欲跟随,却被秀姑厉声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歌一行人出了玉泉宫,远远地去了。
“放心吧,主子有分寸。”
小顺子不知何时走到云兰身边,笑得玩味。
身后传来脚步声,瑾美人如一阵风般走过二人身侧,匆匆出了玉泉宫。云兰忽然有种预感,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走进凤仪宫,宫内古色端方,蕴静生香。
皇后一身紫色凤袍,正坐在殿中首座,若有所思地看着脚边的一盆山茶,脸色凝沉。灵歌远远瞧见,脑中却闪过一丝错觉,只觉那是一幅画。
已是三十七岁的皇后,早已不再年轻,但岁月似乎是眷顾她的,不仅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倒为她平添了一种成熟的风韵。那种沉稳内敛的美态,婉妃虽也得了些许皮毛,却是远远不及。
灵歌轻步走近,拜倒在地,“臣妾请皇后万安!”
未抬头,已能感觉皇后的目光扫了过来,有些压抑,有些冰冷。
“本宫见过你。”
灵歌颔首,“是,十五那天。”
“本宫记得,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
灵歌俯身,“皇后娘娘谬赞。”
“把头抬起来。”
灵歌依言抬头,眼睛却一直只垂视着皇后的脚下。
皇后轻勾唇角,“果真是个有规矩的孩子。你可知本宫叫你来何事?”
灵歌摇头,“臣妾不知。”
“不知?”皇后提高了语调,“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臣妾不敢欺瞒皇后。”
皇后笑了,“你倒是很镇定。那好,本宫就告诉你,花圃的吴管事说你打了他,而且,还可能陷害他毒害丽嫔!”
“什么?!”灵歌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皇后,哆嗦了两下嘴唇,霎时气白了脸色,“他、他根本就是血口喷人!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确实是打了他,但陷害一事,万万没有!”
灵歌突如其来的转变,反而让皇后惊住了,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秀姑,才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皇后娘娘容禀。”
灵歌故意气得直哆嗦,“臣妾嫌屋子里潮湿之气太重,又想起在家时,娘亲时常用山茶花熏香,是以遣了小顺子去花圃,想搬一盆香粉回来,谁知那吴管事不仅不给,还无礼地打了人,臣妾气不过,便亲自去了一趟花圃,结果那吴管事不仅对臣妾出言不逊,还假装没走稳,故意撞了臣妾一下,害臣妾踩坏了好多花苗,那吴管事又诬陷臣妾,说臣妾藐视皇后,故意踩死皇后的花苗,要来凤仪宫请皇后亲自出面,臣妾嘴笨,辩不过他,这才打了他,原想以此吓住他,没想他甚是嚣张,臣妾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至于后面的事,臣妾就不知道了。”
“撞了你一下?”皇后微眯了双眸,“可是他说,是你故意踩的花苗。”
一箭四雕
“娘娘,”灵歌抬起头,神色出奇的平静,“臣妾为何要故意踩坏您的花苗?臣妾自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无才无貌,不善交际,身子又不好,能入选宫中已是一个奇迹,臣妾早已不奢望什么恩宠,只想在这宫中安稳地度过下半辈子也就够了,踩坏您的花苗,只会惹您生气,这于臣妾没有任何好处,臣妾虽愚钝,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望皇后娘娘明鉴!”
说着话,又俯身叩头,恭敬地宛如去寺庙拜佛。
皇后眸光闪了闪,沉吟片刻,方才稍稍缓了面色,“跪了那么久,膝盖也该麻了,本宫可不想落下个滥罚的罪名,起来回话吧!”
“谢皇后娘娘。”
灵歌站起身,第一次感觉血液流过膝盖时的温暖是那么舒服。
秀姑将一杯金盏花茶呈给了皇后,皇后揭盖轻啜了一下,方才淡道,“本宫也知道,这宫里是有些奴才,仗着自己有些背景就肆意妄为,可在本宫面前,这一套没用!本宫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审时度势,但有时候,光知道这一点是不够的,你想在后宫过安稳的日子,就要耐得住性子,否则,小心哪天翻了船,都不知道是谁起的浪!”
灵歌心下一凛,忙垂首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糊涂鲁莽,臣妾一定谨记这次的教训。”
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宫婢快步走上前,瞅了灵歌一眼,方才附在皇后耳边轻声低语。灵歌快速扫了二人一眼,见皇后面色如常,便又漠然垂下了头。
须臾,皇后笑了笑,挥开宫婢,看向灵歌,“你玉泉宫的奴才倒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这么护主子的奴才,连本宫都有些羡慕了,看来这吴有才是该杀了。”
“杀?”灵歌忙抬头,满面震惊,“……娘娘,吴有才虽然是嚣张了一些,但臣妾看得出来,他还是爱护皇后娘娘的,他跟臣妾说,皇后娘娘您最喜欢他种的花,那一片山茶与曼陀罗都是您最喜欢的,谁也不准——”
“他跟你说本宫喜欢曼陀罗?”
皇后突然双眉一竖,沉声打断了她。
灵歌故意吓得一跳,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他……他是这么说的,可、可臣妾知道他只是在狐假虎威……”
“哦?”皇后挑眉。
灵歌抿了抿唇,看了皇后一眼,才道,“恕臣妾出言无状。臣妾刚才看了一眼凤仪宫,宫中不见一盆山茶或者曼陀罗,若是喜欢,怎会没有?而且,皇后您是人中之凤,自然也是花中之王,没有道理抛弃尊贵的牡丹,而去喜欢什么山茶或者曼陀罗,那与您的身份不符,是以臣妾觉得,吴有才这么说,也只是见臣妾踩坏了山茶,想故意吓一吓臣妾罢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皇后紧紧盯着她。
灵歌抬眼直视皇后,点了点头,满是自信道,“臣妾虽然才学疏浅,识字不多,但却并不蠢,不是谁的话,臣妾都会信!”
皇后无言地凝神了她半晌,方才缓缓垂下眸,还未开口,门外忽然又匆匆走进来一个太监,没有行礼便直奔皇后身侧,只是这番耳语,却让皇后瞬间变了脸色!
灵歌见状,眸光一闪,忙道,“娘娘,吴有才说您喜欢花草,而他又善于养花,虽然他对臣妾不敬,但臣妾也给了他教训,一切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留着他继续伺候您吧!再说,如今丽嫔正病着,若宫中再见血光,只怕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皇后一凛,蹙眉想了想,便是一声冷嗤,“你倒乖巧!”话落,又沉着脸转头看了一眼秀姑,秀姑会意点头,旋身离去。
“吴有才该死还是该活,本宫心里有数,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皇后站了起来,慢慢步下首座台阶,“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该你说话的时候,把嘴给本宫闭严实了!”
“臣妾知道了。”
灵歌神态恭谨地垂下了头,唇角却缓缓浮起一抹浅笑——
吴有才呀吴有才,别怪人心太狠,要怪就只怪你心思不透,你若不死,可是会让许多人都无法心安的。
须臾,通禀太监在宫门口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灵歌闻言,忙稳稳地跪了下去,从容不迫的神态,让皇后刹那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她早知皇帝会来。
可她明明一直呆在这里,又怎会未卜先知?
皇后斜睨下来,幽深的目光,灵歌即使不抬头,也能轻易感受得到。她开始后悔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有时候太过平静,更是会让人起疑。
殿外传来脚步声,终于将皇后的视线引开,灵歌轻轻松了口气,余光瞥见那明黄衣袍的一角出现在了殿门口,继而是一双绣着金丝团龙的黑靴,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眼前。
皇后福身笑拜,“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灵歌忙叩头,“臣妾给皇上请安!”
“都平身吧!”
印象中,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听了皇帝的声音,出奇的深沉。
灵歌站起身,却未抬头。不是不敢,而是怕吓着面前这位万圣之尊。别人不知道,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今日的装扮,可是名副其实的有备而来。
“你把头抬起来。”
预料之中,皇帝发话了。
灵歌眉梢微动,极力放松表情,缓缓抬起了头。皇帝明显怔了一下,神色骤变,“你……你是朕的妃子?”
他着实被吓到了。
有时越想放松,表情便会越僵硬,灵歌深知这一点。如今俗艳的妆扮,加上滞愣的神情,让见惯了绝色美女的皇帝宛如吃了苍蝇一般,嫌恶,却又因为面子,无法当场吐出来。
皇后笑了笑,“皇上真是日理万机,都忙糊涂了,怎么连自己个儿的妃子都认不出来了?这是元美人,可是当初皇上亲封的呢!”
“美人……”
皇帝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绿。
灵歌垂首抿了下唇,露齿一笑,“皇上,您真的不记得臣妾了?”洁白的牙齿上,沾着几丝殷红的胭脂,像吃了带血的生肉一般,异常醒目。
皇帝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僵硬地笑了一下,又忙转头看向皇后,“朕听说,禁卫军抓了谋害丽嫔的疑犯,但是人却被你给带走了?”
皇后一笑,“皇上,您这是听谁说的?臣妾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儿?禁卫军是抓了人,可抓的是个大逆犯上的奴才,才不是什么疑犯,臣妾方才已经听元美人说了原委,皇上若不信,可以亲自问上一问!”
“哦?”
皇帝转眸看向灵歌,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
灵歌心下一缩,竟也起了一丝忐忑,不过亦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启禀皇上,那奴才目中无人,对臣妾出言不逊,臣妾盛怒之下打了他,赶巧儿他又不知为何被禁卫军给抓了,这非常时期,流言蜚语自然就多,臣妾想,这一切可能是个误会,只是凑巧撞在了一起罢了!”
皇后笑了笑,接着道,“臣妾也觉得这事蹊跷,所以才把那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