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后耳朵里,虽不至于罚,但也会怪您失了皇家贵仪的!”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保证在场众人皆听得清楚。
灵忠南果然脸色一变,立马回头瞪了管事一眼,管事心领神会,一溜烟跑进了庄内,显然是请大夫人去了。灵歌心底一声冷笑,只听灵忠南道,“庸妇不懂礼数,是臣疏于管教,请元美人入内看茶!”言下之意,自是进了自家门,万事好商量。
灵歌怎会不懂亲爹的意思,知他是爱面子之人,当下也不再刁难,施施然进了庄。穿过前院,一路走向花厅,大夫人果然已在厅内等候了,低垂着头,瞧不见神情,不过想来也不会是高兴的样子。
“臣妇李氏给元美人请安!”
毕竟出身商贾之门,又久官家,该有的仪态,李氏是不会失的。
灵歌微撇了一下嘴角,在她目光抬起之际,又陡然热络了起来,“大娘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人,听说您又病着,快别这般多礼了!”说着话,又亲自上前扶起李氏,态度亲厚无比。
李氏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轻瞥了管事一眼,又微笑垂下了头。苏氏由花厅的侧门走出,看见灵歌,自是十分高兴,“你怎么来了?”
灵忠南见状,忙重咳了一声,吓了苏氏一跳,“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话落,触及他沉肃的目光,又骇得噤了声,忙低下头,瑟缩不语。
灵歌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唤过灵忠南,一同坐了首位。
侍婢们上了茶,又恭谨地退了下去,其中亦不乏灵歌昔日的玩伴,只是她们被灵忠南的礼教所束,始终连头也不曾抬一下,更别提打声招呼了。
灵歌不免有些失望,不过也只一瞬间,失望便也淡去。“大娘与娘也都坐吧,我后日一早也就走了,如今自家人叙旧,暂且忘了那些个宫规教条!”说罢,看了云兰一眼,云兰识相地退了下去。
堂上寂寂无声,灵歌淡扫了众人一眼,慢悠悠地端起茶碗,以盖轻拨开浮叶,方才浅啜了一口,笑道,“这该是大娘珍藏的铁观音吧?醇香浓郁,厚润甘滑,与我儿时偷喝的味道一样让人难忘!”
李氏顿时有些尴尬,偷瞄了灵忠南一眼,才笑了笑,“三个月前,臣妇的父亲过世,家中的茶叶生意也一落千丈,臣妇手中那些极品的铁观音早已被拿去应了急,如今美人喝的,可是老爷的珍藏!”
“哦?”灵歌微讶,转头看向灵忠南,“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家中有人亡故,怎么也不写信知会女儿一声?”
灵忠南忙颔首,“是爹疏忽了。”说完,又顿觉用“爹”这个字不妥,但想了想,终是忍了没改。
瞧着他脸色变了又变,灵歌心思一转,便也明白了一二,却也只当不知道,又笑看向李氏,“他老人家的后事可已安排妥了?”李氏应声,灵歌又道,“对了,回来这么久,怎么一直不见大哥与二哥的影子?”
李氏这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生了两个儿子,可惜,皆不成器。
灵忠南笑了笑,不待李氏开口,已先一步抢了话,“你大哥一直在他外公家帮忙料理后事,正巧家中有个夫子,学问不错,爹就让他暂且留在那里一起学习,你二哥月前去了岳丈那里,带着你妹妹灵娇一起去的,她外婆家离那里不远,正好去探望一番。”
灵娇是三夫人所生之女,比灵歌小三岁,自幼与她亲厚。可惜三夫人生第二胎时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灵忠南悲痛惊吓之余,自此便没有再娶,在这一点上,灵歌虽觉有些不厚道,但多少是有些感谢这位三夫人的。
灵歌点头以示了解,又一次端起了茶碗,“我记得再过几个月,就是科举了吧?”
24 行宫很美丽
状似无意的一句闲话,却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李氏的双眸陡然亮了起来,欲言,却又在灵忠南的瞪视下住了口,心下虽是极不甘愿,但终究不敢造次。灵歌冷眼瞧着,心底不由浮起一抹冷笑,面上却仍温和平静,“怎么?难道无人保举哥哥们考试?”
按东岳国科举制,虽说只是参加县试,却也须有4名本地百姓和1名秀才保举方可参加考试,不过这点小事在堂堂一介知府眼里,恐怕连个芝麻也算不上,灵歌如此问,也不过是引个路子,想让众人开口罢了。
果然,此话一出,灵忠南觉得面子挂不住了,“没有的事!别的地方爹不敢说,在这淮城,谁敢不给爹面子?”想了想,才又道,“只是你两个哥哥不成器,即便去考了试,也不过是丢祖宗的脸罢了!”
“老爷怎么能这般说?”灵忠南话音方落,李氏便不乐意了,“楚儿和瑁儿打小就是在老爷的教导下小心做学问,那些个夫子也是老爷请来的,每日教习更是半点儿也不敢懈怠,这师徒都用了心了,老爷纵使再不满意,也不能说他们两个侮了祖宗呀!”
“用了心?”灵忠南冷嗤一声,讥讽挑目,“不要以为我每日忙于政务,就不知那两个混账东西在家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看在他们两个还懂得悔过的份上,我早就罢了这骨血亲缘,将他们撵了出去,还容得他们在家浪荡撒野?!”
一番厉声抢白,登时将李氏说得面红耳赤,李氏嗫嚅了几下,终是没再言语。
其实,两个儿子只爱寻花问柳,常混迹于青楼妓馆,若出不得府,便终日与府内丫环厮混,根本就不喜学问,这在淮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李氏一心护子,总也不愿承认罢了。如今灵忠南气急,道出了实情,李氏心知肚明,自是无话可驳。
堂上一阵静默,苏氏小心地左右瞧了瞧,正欲圆场,却被灵歌以眼神制止。灵歌低头呷了一口茶,方才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也知两个哥哥不爱学问,此次县试,恐也难取上名次,不过,爹是解元出身,又是一城知府,两个哥哥贵为官家公子,如今多少也与皇家沾了亲了,怎能连个秀才的名头也没有?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
在东岳国,若想入朝当差,哪怕只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吏,也须是秀才出身,这是铁律,无人能改。当然,若是朝中势大,则可另当别论。
李氏一听,当即站了起来,满面堆笑,“还是你……呃,元美人说得有理,怎么说也与皇家沾亲带故了,这一没功名,二没差事的,也不是个事儿呀!”
“怎么?!”灵忠南拍案而起,目光凌厉地瞪着李氏,“照你的意思,两个大男人还要靠一个弱女子建功立业不成?!”
李氏吓得一缩,可为了两个儿子,还是勉强力争,“老爷,妾身这也不是为了自个儿,他们不也是您的儿子吗?这要是有了差事,说不定就不会再去那些花街胡闹,您也省心了不是?”
“大娘说的是。”机不可失,灵歌赶忙插嘴,“爹您年纪也大了,灵家日后还是要靠两个哥哥的,他们若一直这般闲晃下去,若是生了乱子,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可就不止他们俩了,要知道,古语说的可是子不教父之过。”
灵忠南闻言,气焰果然弱了下来,见其面沉不语,灵歌笑了笑,又颦眉道,“不过,按照东岳国祖制,正二品以下官员,无任免官职的权力,我与父亲皆是正六品爵位,何况我还是个女子,更是不得干政,所以,这事儿也是难呐!”
“咳!”李氏一跺脚,两步并三步奔到了灵歌身前,“你枕头边儿上躺得是谁?那可是皇帝!这普天之下,谁还有皇帝大呀?”
“放肆!”灵忠南大怒,灵歌急忙起身按住他,肃颜看向李氏,“大娘这话在家说一说也就罢了,万不可传出去,如此大不敬,可是要掉脑袋的!”眼见李氏明显瑟缩了一下,方才又缓了面色,淡笑道,“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皇帝枕头边上躺得可不止我一个女人,要说上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试一试也无妨!”
李氏一听,登时一喜,还未来得及言谢,却又被灵歌止住,“大娘别高兴的太早,此事能不能成,我不敢保证,毕竟我也不算宠妃,只是勉力一试。”
“你有这份心,大娘就千恩万谢了!”李氏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直拉着灵歌的手套近乎,喜上眉梢的样子,似乎已预见了自己的儿子飞黄腾达了一般。
灵歌见状,又看向了自己的娘亲苏氏,“娘,大娘如今身子欠安,听说就喜欢吃您熬得桂花粥,您可要细心一些,切记病中之人吃不得太甜的。”
苏氏一笑,正待颔首,李氏已如一阵风般飘了过去,轻挽住苏氏的胳膊,冲灵歌笑道,“你娘可是府里的二夫人,怎能让她下厨?那些粗活让丫环们去干就行了,这府里就这么一个姐妹能与我聊天说话,我可舍不得她累着!”说着话,更是将管事招到了身前,又给苏氏添了四个丫环和一些新进的绫罗绸缎。
灵歌微笑瞧着,始终不言不语。灵忠南凝视着灵歌,此时方才发觉,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平庸的女儿,其实一点也不平庸。
家中的事情安排得宜,原定后日起程的计划,也被灵歌提前了。
“主子,明儿一早就走,您确定身子吃得消?真的不用再歇一天?”自从跟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灵歌身边,云兰觉得自己越来越婆婆妈妈。
“歇一天能改变什么?”灵歌头也没抬,只自顾自地采着栀子花。一旦离开这里,就再也见不着这些花了,所以趁着太阳还未落山,她想编个花篮,一起带上路。
“歇一天就可以和这些花再呆上一天呀!”
云兰本是玩笑,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灵歌摘花的手明显一顿,缓缓直起了身子,却没言语。其实,她也是矛盾的。
她不想走,可是又不能不走,就算为了娘亲,她也必须回到宫中,回到那个充满争斗的牢笼,那里是她的未来,也是娘亲的未来。
可另一方面,她又想见到他,明明知道相见不如不见,可那股莫名的思念,就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心,让她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陌生的让人惊慌,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主子,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打,咱们明早就走!”
见灵歌久不言语,云兰只道是触动了她的伤心处,赶忙道歉安慰。
灵歌笑了笑,压下心中沉涩,“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难不成你想小顺子了?”
“想他?”云兰嗤之以鼻,“美得他!再过五百年,估计我都想不起来!”不过细细一想,没有他的日子,还真是寂寞的可以。
灵歌促狭一笑,“也对,他又没有简之那般英俊体贴!”
云兰下意识地扬了下巴,“那是!”话落,才反应过来不对,登时涨红了脸,“主子!您——您——”您了半天也没吐出下文,只得一跺脚扭身跑了。
灵歌在身后放肆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只是笑着笑着,又莫名地停了下来,心沉沉的,很难受。
一夜清寐,天还未亮,灵歌便醒了。
禁卫军已在外面整装待发,声音不大,但足以将浅眠之人吵醒。灵歌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被子上有些许栀子花瓣滑落,灵歌一怔,这才看向床边凳子上那个花了大半宿才编好的花篮,绿叶白花,格外清丽可爱。
下榻捧起花篮闻了闻,原以为会满是花香,却没想花香中竟夹杂着一股清冽的药香,香气不浓,却能盖过花香,让人无法忽视。
灵歌眨了眨眼,这才猛然想起腰间挂着的香囊,那日,与七宝玉露丸一起送来的那只。轻轻摘下香囊,上好的红丝缎滑不留手,缎面上以七彩丝线雕绣的风景鲜明可爱,山清水秀的,很是令人向往,即便她不擅女红,也能看出此绣工之精湛。
若说这世上,一般都是女子送香囊给男子,他一个男子,而且还是个极尊贵的男子,却送一个女子香囊,当真是奇妙心思!
灵歌轻浅一笑,凑鼻嗅了嗅,却也只能分辨出银丹草、金银花、甘松等几味药材,无奈之余,又不禁暗叹起自己学艺不精,只是叹归叹,心下终究没有多少悔意。
“怪不得师父不收我为徒……”他老人家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正暗暗自嘲,曹嬷嬷小心端了水进门,见灵歌已起身,颇为讶异,“小主这么早就起了?”
灵歌一惊,下意识地将香囊藏到了身后,可一见曹嬷嬷露出疑惑的样子,才发觉自己小心过度,她压根不必如此,谁也不知道这香囊的来历,任凭她胡诌即可,有何可怕?
想着,便也放松了神情,重又将香囊挂回了腰间,浅笑道,“嬷嬷这一进门,可是把我吓了一跳,原本我还想偷偷藏起来,吓一吓进门的人呢!”
曹嬷嬷闻言,这才释了疑,颦笑道,“奴婢这还在想,小主怎么一惊一乍的,原来是起了这鬼心思!得亏奴婢先一步进了门,要不可真要被小主吓出个好歹!”
说着话,便走去放下水盆,上前伺候灵歌更衣,不经意间又瞥见了那只香囊,“小主这香囊可是精致,想必是夫人给绣的吧?”从未见灵歌拿过针线,曹嬷嬷已知她不善此道。
灵歌笑了笑,神色不变,“不是,这是我妹妹灵娇在我进宫前送我的,一直也没想起来用,这次回了家,没见着她,所幸才想了起来,也算是睹物思人吧!”
“没想到四小姐也是好手艺,这次错过了,真是可惜了。”
听出曹嬷嬷话中真心的遗憾,灵歌这才放下心,自嘲道,“灵娇自小丧母,一直都是我娘在抚养,相较于我,她可是更像我娘的女儿,在这府里,只有我这个顽劣的三小姐,手艺拙劣,一无是处。”
曹嬷嬷闻言,却没有言语,只安静地替灵歌整理好衣衫,方道,“在奴婢看来,这灵府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人,只怕就是三小姐了。”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让灵歌心下一紧,转头看她,她却是一脸平静,似乎方才什么话都未说过一般。
“嬷嬷过奖了。”
灵歌佯作谦逊,却只引来曹嬷嬷无声一笑。
然而这一笑,却似在灵歌平静的心湖上投下了一枚石子,即使不大,却仍能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久久不息。
她可是看出些什么了?
一直到用过早膳,府内众人前来送行,灵歌方才拉回心神,与众人话别。然而没说上两句,便与娘亲抱头痛哭,众人赶忙上前劝慰,一番安抚,终是让灵歌止了泪,只有她不哭,娘亲可能才会好受些。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起程吉时已到,灵歌即使再不舍,也不得不步上马车。恭送声中,马车起程,抬手撩开车帘,一眼便寻到仍在人群中翘首相送的娘亲,看着她不住拭泪,灵歌不由又红了眼眶,却仍隐忍着不让眼泪模糊视线。
今日一别,只怕此生再难相见,她只能趁现在,好好记住娘亲的模样,等她七老八十的时候,仍能想起来。
“主子,别太难过了,家中还有孝顺的四小姐,您也给大夫人留了念想,夫人的日子不会难过的。”看着主子悲伤,云兰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有些事,总要看开一些,她相信主子会懂。
灵歌闻言,心下总算是好受了一点,回身拉过云兰的手,以示感激,却仍没言语。马车一路疾驶出了淮城,亲人们的影子再也看不见,灵歌方才放下车帘,转身窝进了云兰怀里。“曹嬷嬷她们呢?”
“主子病好了,她们自然不必再贴身伺候,早都给自己寻了一个马车舒服去了,谁还愿意进来挤?”身边无人,云兰说话也大胆了起来。
灵歌笑了笑,“这样也好,自在!对了,我娘教你的刺绣针法,你可学会了?”
“早都学会了,奴婢在宫中,那可是出了名的一点即通呢!”
“那好!”灵歌坐起身,拉过云兰一起靠在了软垫上,“等回了行宫,你给我绣一只荷包,用最好的玄色丝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