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婢倒没细问,大概三、四天吧!”
灵歌这才一笑,“原来如此!”她就说,何人有这么大能耐,既不让人怀疑,又能瞒天过海,看来她对这位皇帝的了解,还是不够的,但凡能坐上皇位,又怎会是庸人?
“可有别的消息吗?”师父怎么样了?
云兰摇了摇头,“其余也没什么了,既然想瞒,自是不会有太多人知情。”说着话,又从衣袋里掏出剩下的几颗玛瑙珠子呈了上去,“奴婢几乎没用上,只给了丽嫔的贴身侍婢心慧一颗,做了姐妹交情。”
灵歌笑了笑,却没接,“这交情做的不错,剩下的你留着吧,用得上的时候就用!”放在她这里,也只是个摆设,毫无用处。
云兰愣了愣,还是应了。灵歌坐起身,又瞅向地上的两人,“怎么样?膝盖麻了没?”
小顺子赶忙道,“麻了!”
巧兰瞥了他一眼,暗骂了一句无耻,亦忙接腔,“求主子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顺子一听,心下顿时一阵懊恼,这句忘说了。
灵歌垂下眸,仍是面色无波,“知道我为何让你们跪着吗?”
“因为奴才(婢)欺骗了主子,奴才(婢)罪该万死!”
出乎意料,竟是异口同声。二人互瞄了一眼,亦是一脸莫名其妙。
云兰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忙止了。灵歌忍下笑,自软榻上站起,“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虽说是善意的谎言,可也毕竟是谎言,我若没遭罪,也便罢了,既然我遭了罪,你们就不可能不受到惩罚,不过相较于真正的欺骗,你们是可以原谅的。”
“谢主子开恩!”
又是异口同声,空前的默契。
灵歌终于笑了,“行了,自己把书拿下来放回书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话音刚落,一道劲风破窗,有东西“叮”地一声砸在了书架上,震起一阵烟尘。
众人心下大惊,小顺子直觉地跳起护在了灵歌身前,不住张望,“有、有刺客!”
灵歌看了一眼书架上嵌着的一颗圆珠,又想了一下众人方才所站的位置,当即放下了心,伸手拨开小顺子,“没有刺客,该是有人想告诉我们什么。”
走去取下圆珠,却发现只是一颗蜡丸,稍稍用力一捏便碎了,里面是一小团纸球,灵歌急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曼陀罗,乌蝰,红花。无恙,勿念,保重。
是师父的笔迹!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可以安全出宫,让她放心吗?看了一眼书架上的凹洞,灵歌不免又是一讶,师父会武功?
“主子,什么是乌蝰?”
云兰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包括灵歌。
灵歌转回心神,长叹了一口气,“你家主子我好吃懒做,学艺不精,所以这么高深的东西,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
三人皆无语。
静默半晌,灵歌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巧兰,“什么时辰了?还不吃午膳?”
巧兰显然有些跟不上灵歌思维,傻了好半天,才猛然回过神,“哦哦啊啊”地点头去了。
烧了纸条,了了一份心事,灵歌陡然又觉得轻松起来。
云兰见其对乌蝰一事似乎并不上心,忍不住又提念了一句,却没想只换来一个“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的敷衍回答,心下一气,自也不再管了。
可能因为心情舒畅,午膳时灵歌胃口极好,往日一碗吃不了的糙米饭,竟吃了个底朝天,连平日里几乎从不碰的南瓜也尝了几口,云兰在一旁瞧着,总算放了心。
食罢,灵歌正与众人玩骰子,延寿宫便派了人来,说是太后召见各宫主子,有事商议。
云兰赶忙为灵歌梳妆,由于近日心事多,气色差,是以上了浓妆之后,更显俗陋。云兰瞧了一眼之后,竟也再不想看第二眼。
“你说太后若是见了我,会不会直接把我踢进冷宫了?”
她老人家一向喜欢温婉秀丽的女子,她这副相貌,怕是会吓着她吧?
云兰想了想,又仔细瞧了瞧灵歌眼底因为休息不够而生出的黛青色,还是动手将其脸上的胭脂擦淡了一些,俗艳点就够了,也别太吓人。
收拾停当,带了云兰与小顺子匆匆赶往延寿宫,一路皆平顺,谁知临近门口,竟遇上了许久不见的祥嫔。
祥嫔明显丰润了一些,原就艳丽的容貌,如今竟平添了一丝雍容之态。
“请祥嫔安!”
出了宫,灵歌见谁都是恭敬的。
祥嫔笑了笑,“说来也怪,往日里听那些个安呀吉呀的,一直也没什么感觉,今儿听了元妹妹你的问安,我心里竟添了些喜气,得了,承你贵言了!”
话音未落,已扭身慢悠悠地往宫内走去,傲慢如常,众侍从小心搀扶,如临大敌。
云兰撇了撇嘴,“主子,看祥嫔那张狂样儿,定是有孕了!”原就傲慢无礼,如今更是目中无人了。
灵歌笑了一下,“管她有没有孕呢,能安稳生下来再说吧!”
走进延寿宫,众妃大多已经到了,婉妃与皇后自是照例围在太后身前说笑,贤嫔坐于一旁,虽是面带笑容,却不怎么言语。
灵歌上前请安,察觉皇后看了她一眼,又漠然移了开,似是不认识一般。紧绷的心瞬时松懈下来,看来丽嫔苏醒,确是改变了许多事情。
心底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或许下毒之人并不是皇后,她有可能只是知情者。
但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灵歌却是连自己也想不通。她是不是魔怔了?暗自摇了摇头,退去自己位子站好,不期然又对上了玉美人嘲讽的目光。
她究竟在想什么?灵歌发觉自己实在是不愿意再猜了。微笑上前,“玉姐姐,怎么这般看妹妹?可是妹妹有什么地方得罪姐姐了?”
玉美人一怔,显然没想到灵歌会问得这般突然,但不过眨眼间,已恢复了常态,“妹妹怎么这般说?我怎么了吗?”
灵歌笑了笑,“妹妹虽愚钝,但可并不傻,别人的眼光还是能看出一二的,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与妹妹说,若真是妹妹做错了,定与姐姐赔不是!”
“赔不是?”玉美人一笑,讽意更甚,“妹妹如今寂寂无名,自是会致个歉,若是日后飞黄腾达了,可还会在乎吗?”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灵歌是真的不明白了。
“别在这儿装蒜了!”玉美人索性挑明了,“我与你从蕴秀宫开始就门对门,整日里相见,还会不了解你?只不过我没想到,一个原就不喜欢浓妆艳抹的人,也会为了博得注意,变得这么惹眼!”
灵歌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妆容让她起了疑。只是,她们之间的想法,似乎是拧了吧?
见灵歌愣愣不语,玉美人又是一笑,“怎么?心事让人戳破,反应不过来了?就你这点小把戏,还想攀高枝,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不过,你好歹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能不管你,奉劝你一句,天生麻雀的命,就别想着当凤凰,小心高处风大,吹下来摔死自己!”
话落,又不屑地瞅了灵歌一眼,方扭头去寻了祥嫔。
灵歌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师父常说的一句话:人和人,是有差距的。
只是到底是她太强,还是自己太弱?
不过经由她这一闹,灵歌却又犯了愁,浓妆惹人疑,若恢复淡妆,又怕会被皇帝看出端倪,粉脂不施,就更是不行,那要怎样?蒙面么?
蒙面……灵歌杵了下巴,突然发觉这法子似乎也不赖……
正细思,太后却笑了笑,看向了众人,她这一动弹,殿内瞬时便安静了下来,“今儿找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你们怕是早都知道了,丽嫔醒了,太医院也算功德一件,皇上高兴,哀家也算放了心。不过哀家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事下不为例,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整个后宫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连带,不管你是冤枉的,还是罪有应得,哀家都不会放过,就算把后宫都杀光了,哀家也在所不惜!”
一番冷语,霎时惊住了每个人的心,灵歌抬眼看了一下太后沉肃的面色,知她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会说到做到。但不知怎地,心惊之余,却又觉这番话甚得己心。
扫了众人一眼,太后又缓了面色,“第二件事,原定月底启程去行宫避暑,因为丽嫔醒了,所以提前了十天,时间变得仓促了,你们都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尤其是贤嫔与祥嫔,你们更是要细心,明白吗?”
避暑之行
此话一出,霎时将无数双眼睛引向了二人。
祥嫔不自觉地挑起了唇角,虽说笑得含蓄,却仍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气,反观沈天蓉倒是容色平淡,只屈膝与祥嫔齐齐应了声“是”,便又默然垂眸不语。
贤嫔也有孕了?灵歌承认,她一向不喜长舌,但这一刻,竟也起了想知真假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打量沈天蓉,小腹平坦,毫无孕迹,连神态也沉敛如常,不见一丝喜色,若是没有太后这一声叮嘱,恐怕整个后宫都难有人察觉。
不过是有了身孕,早晚都会显出迹象,何须这般隐瞒?灵歌蹙了眉,发觉自己在后宫呆的时间越长,反而越发猜不透这些后宫女子的心思。
太后亦不明说,正事说完,又与皇后低语了两句,便遣了众人回去。贤嫔被留了下来,看得出来,她极得太后欢心,祥嫔脸色微沉,不过也只一瞬,又恢复了傲色,从容离去。
灵歌远远瞧着她挺得直直的背影,心下不由都替她觉得累。何必呢?把这份争宠的心思用在自己身上,更爱惜自己的孩子一点不好吗?
然而想起孩子,又不由觉得心里一阵阵莫名的落寞。
许是二嫔疑似有孕,无形中增加了旁人侍寝的机会,是以这一次的避暑之行,整个后宫都重视了起来。
按照东岳国祖制,除节日、节气例行发放或赏赐的服饰外,后妃每月皆可自行添置一些合意的衣饰,由内府拨款,按品级依次递减,皇后服、饰各十八件,妃各十件,嫔各六件,到了灵歌这一级,也只余两件。
灵歌本也没多在意,自从进宫也不过添了两次,只是听云兰说司制局新进了一批上好的料子,不用白不用,便也让云兰去添了两件夏装,顺道选两样金饰,以作赌资。
谁知这一无心之举,反而惹来有心之人的侧目,只是这次不是玉美人,而是她的好邻居,如今荣宠正盛的瑾美人。
“再过五日就启程了,妹妹如今才做衣裳,是不是晚了些?”
吃过午饭没多久,她就忽然造访。许久不曾往来,如今看来,容貌未变,只是打扮贵气了些,气色鲜亮了些,当然,音调也高了许多。
灵歌淡漠一笑,仍坐在榻上未动,“姐姐还真是稀客。”
察觉灵歌不若往常恭谨的冷淡,瑾美人明显一愣,想了想,才笑道,“你看你这小孩子气,不过几日未见,这就生气了?我近些日子忙着伺候皇上,鲜少空闲,可不是故意躲着不来,被妹妹这样误会,姐姐可是会伤心的!”
灵歌笑了笑,“姐姐尽心伺候皇上,那是应该的,妹妹怎么敢误会呢!”
依旧不冷不热的态度,登时让瑾美人的脸沉了下来,“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有脾气的人呢!我就说,这后宫怎么可能会有安分的女人?怎么?看着别人受宠,心里不痛快了?”嘲讽的语气,却掩不住丝丝得意。
灵歌垂下眸,神色寡淡,“姐姐何必明知故问呢?得了宠,又去戳别人的痛处,这可不像姐姐的为人,难道恩宠,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瑾美人怔了一下,一笑,“说你傻,你还真傻!这么不会掩饰情绪,你还巴望着能在这后宫出人头地?告诉你,衣裳再好看,也遮不住蠢皮相,我劝你还是多长长脑子,再去想那些邀宠之事吧!今儿你是见了我,若是换了别人,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话落,神色复杂地瞪了灵歌一眼,甩袖便走。
灵歌始终静默不动,听得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不闻,方才缓缓抬眼,深吐了一口气。
云兰一直站在门外,听得胆战心惊,是以瑾美人一走,便立即冲了进来,“主子,您为何激怒她呢?就不怕她日后给您使绊儿?”
灵歌瞅了她一眼,叹息着靠向软垫,显得很疲惫,“她既已认定我制衣是为了邀宠,那就多说无益,我不过是顺着她的意思走罢了,让她觉得自己能掌控全局,她才能放心,不是吗?”
“主子,您不舒服?”
灵歌的没精打采,瞬间转移了云兰的心思。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莫名的累。“你去外头守着吧,我想睡一会儿,谁都不见。”说着话,已闭上了眼睛。
云兰这才发现,阳光照在她脸上,竟是透明的白。
一觉睡到夜幕低垂,醒来,四周仍是静悄悄的。
屋内没点灯,显得昏暗阴冷,灵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跑下软榻去点蜡烛,似乎是经历了毒蛇之事后,她就格外怕黑。确切的说,她是生了害怕的感觉。
按理说,她的举动是勇敢的,应该生出无限勇气才对,可为何会越来越胆小呢?
察觉屋内蜡烛亮了,云兰急忙掀帘进屋,“主子醒了?”她真是好怕她又睡上个几天几宿的。
“什么时辰了?”
灯一亮,屋内就显得温暖起来,灵歌终于安下心。
发现灵歌连鞋也未穿,云兰忙将她按回榻上,“酉时六刻了。主子饿了吗?晚膳还在炉子上热着呢!”
灵歌摇了摇头,却没说话,抬眼,又静静地看向烛光,烛火在她的眸中不住跳动,将瞳仁映得极闪亮,却也极空洞。
云兰悄声站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那日从延寿宫回来,主子就有些奇怪,情绪时常低落,默默不语的样子,让人看了只觉得寂寞,揪心的寂寞。
虽说在她与小顺子刻意的笑闹中,主子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但没过多久,同样的情形又会重演,有时个把时辰,有时半天,好在最终都会结束,然后一切如常。
她觉得主子是在挣扎,在现实与自我安慰之间不断挣扎,只是她一直想不出,也问不出,她到底在挣扎什么。
一声叹息过后,灵歌幽幽开了口,“你说我怎么选在这个时辰醒了呢?漫漫长夜,想睡只怕也睡不着了,该怎么过?”
云兰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她总觉主子似乎话中有话。“您若睡不着,那奴婢就陪您说话,一直说到困了为止。”
灵歌忽然笑了,“那我要是一辈子都不困呢?”
“那奴婢就陪您说一辈子!”
不假思索的回答,说完,连云兰自己都愣了一下。
灵歌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垂下眸,笑了笑,“‘一辈子’这个词真的很奇妙,明知这个词不可靠,但是听了还是会觉得开心,好像心一下子就松了,再没了负担。”又是一个深呼吸,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开明,“我饿了,去传膳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等那个一辈子。
匆匆五日过去,启程的这一天,灵歌却病了。
不仅云兰等人傻眼,甚至连灵歌自己也没有料到。不过好在病势刚起,只有些头昏虚乏,遂也瞒了没报,仍忍着不适上了路。
道路两旁,群臣恭送,丞相与大皇子站在了首位,此二人留守宫廷处理国事,太子则随驾前往行宫,免了监国之责。灵歌仍能记得乍闻圣旨之时,心下那满满的错愕,想来朝堂之上该是怎样一番哗然。
皇帝是想将皇位传给这位大皇子吗?
灵歌轻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