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边跑边窥探着四周。
肮脏的身上汗水流淌,被太阳的光柱和光斑照得一条条地闪闪发亮。此刻叫喊声远去了,声音也轻了。
后来他发现了一个似乎对他更合适的地方,尽管作出这种决定是不顾死活的。
在这儿,阳光被矮灌木丛和密缠在一起的藤蔓编成的一块“毯子”所挡住。
在这“毯子”的下面有一个约一英尺高的空间,伸往中心的水平方向的或向上长的细枝蔓延在四周。
要是往这当中钻进去,就会离灌木丛的边缘有五码远,如果野蛮人不趴下来是找不到他的,这是个好的藏身之地;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你也仍然在暗处——要是发生了最坏的情形,要是被他看到也是有机会突破整条搜索线,朝他冲去,让他们再往回跑一趟。
木棒被拉尔夫谨慎地拖在身后,在往上长的枝条中挪动着身子。
他到了“毯子”当中就躺下来倾听。烈火熊熊,他没有想到本以为甩在身后老远地方的擂鼓似的响声,此刻却更近了。
大火会比一匹奔驰的马跑得更快呢?
他可以从他躺的地方望出去,看到约五十码之外的一块地面布满了斑驳光影:他注视着那块地面,每一块光影上的阳光都在朝他一闪一亮。一时间他觉得那一闪一亮太象他脑海里飘动着的帘幕了。
但随后光影越闪越快,又暗淡下去,终于消失了,他看到太阳被岛上升起的滚滚浓烟所遮住。
有一种情况萨姆纳里克会一声不吭的装做没看见,那就是如果有人从矮灌木丛下窥探碰巧瞥见人体。
脸颊被拉尔夫贴到赭色的泥地上,舔着干裂的双唇,合上了双眼。
在微微地颤动着的大地,在乱丛棵子之下,在十分明显的熊熊大火的巨大声音的掩盖之下,在胡乱的呜呜叫声的掩盖之下,或许还有一种什么声音低得让人听不见。
有人在叫喊。拉尔夫勿忙地把脸从泥地上抬起来,朝暗淡的光线看去。
他想,这下他们准已逼近了,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
困难在于只有一次机会,躲藏、突围、上树——到底哪种法子最好呢?眼下大火烧得更近了;是大树枝,甚至是大树干爆裂的声响象枪炮齐鸣似的响声。
真是傻瓜!真是笨蛋!大火一定已经烧到野果树林了——明天他们吃什么呢?拉尔夫不安地在他那狭窄的藏身处骚动着。
一个人不能冒险!他们能干出点什么事情来呢?用一根两头削尖的木棒揍他?那又怎么样呢?杀了他吗?
他被从最近的地方突然发出的呐喊声吓得站了起来。
他看到从缠绕的绿叶丛中急匆匆地钻出一个手持长矛身上涂有条纹的野蛮人,他径直朝他藏身的“毯子”走来。
拉尔夫把手指抠进泥土。现在为以防万一而要作好一切准备……长矛被拉尔夫摸索着拿起来,把矛尖对着前面,这下他才发现这根木棒也是两头尖的。
野蛮人停在十五码开外,叫喊起来。
他也许能越过大火的嘈杂声听到我的心跳吧。别吱声。准备好。这野蛮人朝前走着,所以只看得见他的矛柄,那是他腰以下的部分。
现在你能看得见他膝盖以下的部分了。一定要保持安静。
一群吱喳乱叫的野猪从野蛮人背后的绿树丛中窜出了,一下子就冲进了森林。鸟儿在喳喳惊鸣,老鼠在吱吱尖叫,一个双足跳的小动物也被吓得钻到了“毯子”底下。野蛮人停在五码开外,正站在乱丛棵子旁边,又大叫起来。
脚被拉尔夫曲起来并蜷缩着。
两头尖的标椿在他的手里拿着,标椿颤抖得很厉害,仿佛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轻,一会儿重,一会儿又轻。
从这块海岸传来的呜呜的叫声传向那块海岸。这野蛮人在乱丛棵子的边上跪下来,闪烁摇曳的光,在他背后的森林里。
看得出一只膝盖碰动了松软的泥土,接着又是一只膝盖,两只手,一根长矛。
一张面孔。野蛮人往乱丛棵子下面的阴暗处窥探。因此可以判断得出他在这一边和那一边都看见有光线,拉尔夫藏身处在中间看不见光线。当中是一团漆黑,野蛮人想弄清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苦恼地皱起额头。
时间在流逝。拉尔夫也直盯着野蛮人的双眼。
别吱声。
你该回去。
现在他看见你了并且想要看看清楚。
削尖的长矛。
拉尔夫发出一种恐怖的、愤怒的、绝望的惊叫。
他绷直了腿,惊叫声拖长了,并变得越发凶狠了。
他朝前一弹,冲出了乱丛棵子,在林间空地上狂吼乱嚎。
他挥舞标椿,将野蛮人打翻在地;然而还有别的野蛮人在大叫大嚷地朝他冲来。
拉尔夫忙侧身让过那支朝他飞来的长矛,也不再喊叫,赶快逃开去。
突然,在他面前一道道光线闪烁着混合成一片,森林的吼叫变成雷鸣般的响声,挡在他正前面路上的一簇高大的灌木,被熊熊的火焰烧得形状象一把巨大的扇子。
他朝右一折,拼命地飞跑,在他左面,火焰象一股潮流滚滚向前,紧逼着他。他的身后又响起了表示看到猎物的呜呜的叫声,还有一连串短促而尖响的叫声——这声音在传扬开来。
在他的右边出现了一个褐色的人影,随之又消失了。
他们全在奔跑,在发疯似地喊叫。
他听得见他们在下层林丛中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而在他左边是发出很大声响的熊熊烈火,热气腾腾。
他把自己的创伤和饥渴忘掉了,心惊胆战;一面在飞快地逃跑,一面充满了绝望的恐惧,他冲过森林,直奔开阔的海滩。
在他眼前光斑闪烁,并变成了一个个红色的圆圈,这些圆圈飞快地扩展着,然后又消失了。
在他的下面,那双腿变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是别人的了,几乎就要落到头顶上的令人绝望的呜呜叫声就象充满威胁的一排排锯齿朝前推进。
一个树根把他绊倒在地,追逐的喊叫声更响了。
他看到一座窝棚烧成一团,火焰在他的右肩方向噼啪作响,还看见闪闪发亮的海水。
然后他翻了下去,在暖乎乎的沙滩上滚呀滚呀,蜷曲着身子,双臂举起保护头部,想要大声讨饶。
他一摇一摆地站起来,更进一步的种种恐怖等着他去承受,抬头一看,只见一顶帽顶是白色的,绿色帽檐上有王冠、海锚和金色的叶饰的大盖帽。
他看到了肩章,白斜纹布军服,左轮手枪,制服上一排从上到下的镀金的钮扣。
一个海军军官正站在沙滩上,吃惊而又警惕地俯视着拉尔夫。
有一艘小汽艇在军官后面的海滩边上,由两个海军士兵拉着将艇首拖到海滩上。还有个士兵在艇尾部持着一挺轻机枪。
呜呜的叫声颤抖着,渐渐消失了。
军官疑惑地打量了拉尔夫一下,随后挪开了那只挟着左轮手枪的枪柄上的手。
“哈罗。”
拉尔夫扭了扭感觉很肮脏的身子,难为情地回答了一声。“哈罗。”
军官点点头,预示着已经得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
“有没有成人——任何大人跟你们在一起?”拉尔夫呆呆地摇摇头。
他在沙滩上侧身转了半步。
一群小孩子身上用有颜色的泥土涂得一条条的,手中都拿着削尖的木棒,默不作声地围成半个圆圈站在海滩上。
“在闹着玩吧,”军官说道。烈火已经毕毕剥剥地烧着,吞噬着海滩边的椰子树林。一团似乎是离开的火焰,象个杂技演员似的摇来晃去,窜上平台上的椰子林树梢。天空黑沉沉的。
军官咧开嘴快活地笑着对拉尔夫说:“我们看到了你们的烟。你们一直在打仗还是在干什么?”
拉尔夫点点头。
军官细察着他面前的这个小稻草人。
这个小孩儿该好好洗洗,剪剪头发,擦擦鼻子,多上点软膏。
“我希望没人被杀吧?有没有死人?”
“只有两具已经不见了的尸体。”
军官朝前倾下身子,仔细地看着拉尔夫。“两具?被杀的?”
拉尔夫又点了点头。
大火烧得整个岛屿震颤不已。
军官明白拉尔夫没有说假话,他象通常的情况一样,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此刻其余的孩子中有些是小娃儿的也都出来了,是些挺着胀鼓鼓肚子的褐色的小野蛮人。
有一个小娃儿走到军官身旁,仰起头来说:“我是,我是——”
然而他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珀西佛尔·威密斯·麦迪逊拼命搜寻那些已经被忘得精光在脑子里的咒语。
军官转身对拉尔夫说:“我们要带你们走。你们一共多少人?”
拉尔夫摇摇头。
军官的目光越过他向一群身上涂着颜色的孩子们看去。“这里谁是头儿?”
“我是,”拉尔夫响亮地回答。
一个红头发的男孩朝前走来,他头上戴着一顶已经很破烂的、式样特别的黑帽子,腰里系着一副破碎眼镜,可随后又改变了主意,站定在那里不动了。
“我们看到了你们的烟。可你们却不知道自己共有多少人?”
“是的,先生。”
“我本以为,”军官说,一个所有孩子都在搜寻拉尔夫的情况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我本以为一群英国孩子——你们都是英国人吧,是不是?——应该比刚才那样玩得更好——我是说——”
“起初是玩得很好的,”拉尔夫说,“可后来——”他不说话了。
“后来我们一起——”
军官鼓励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弄得真的象珊瑚岛那样。”
拉尔夫木然地看着他。
一时他脑海里闪过那曾经给海滩蒙上过神奇魅力的图画。
然而这个岛被烧焦得象枯树一样——西蒙死了——
杰克已经……
拉尔夫止不住热泪滚滚,全身抽搐地呜咽起来。
这是他上岛以来第一次尽情地哭;他的整个身子仿佛被巨大的悲痛一阵阵地抽搐,扭成了一团。
头上黑烟翻滚,拉尔夫面对着正被烧毁的岛屿,而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别的小孩似有同感,也颤抖着抽泣起来。
在这伙孩子当中有肮脏不堪,蓬头散发,连鼻子都未擦擦的拉尔夫;他为童心的泯灭和人性的黑暗而悲泣,为忠实而有头脑的朋友猪崽子坠落惨死而悲泣。
军官被这一片哭声所感动了,有点儿不知所措。他转过身去;眼睛看着远处那艘漂亮的巡洋舰,让他们有时间镇定一下,他等待着。
《蝇王》作者:'英' 威廉·戈尔丁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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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1:残酷的童话
未来某天,世界爆发了核战争(不要因为这个开头就武断地认定这是一部科幻小说),一架满载了孩子的飞机被击落,孩子们奇迹般地落在一个海岛上。飞机没有了,大人没有了,人类千辛万苦所建立起来的文明世界,也危在旦夕。
这就是英国作家戈尔丁获198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蝇王》故事发生的背景。天真的男孩子(没有女孩子,或许戈尔丁认为女人会导致到他这个故事的力量不能够达到他所希望的及至),世外桃源一般的海岛,完全是童话似的背景,可这并不是童话,戈尔丁利用这个与世隔绝的海岛,再现了人类发展的一个侧面,一个最真实和丑恶的侧面。这侧面与大人世界的那场核战争遥相呼应。
诺贝尔授奖词称此书是一本“阐明当今世界人类状况的神话”,那我们就来看一下这部神话里的众神像:
1, 拉尔夫
是书中出现的第一个角色。通过对他肖像的刻画,我们知道了他是文明之“神”,尽管这文明的种种征兆尚非常原始。拉尔夫一开始最大的优势,在于他的海螺。海螺作为一个原始而又唯一的联络工具,象征着话语权。孩子制定的规则里被反复强调的一点就是:在开会的时候(开会象征某种统一思想的步骤),谁拿到了海螺,才可以发言。正因为如此,孩子们推举捡到了海螺的拉尔夫为领袖(但也正因为这样,最后海螺被碾得粉碎的时候,杰克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喊道:……那就是你们的结果,我说,再也没有我们这一群人,海螺完了),拉尔夫有很多的想法,包括搭建窝棚,定时开会,在山顶上保持和外界联络的烟火信号,甚至还规定那些只有5,6岁大的小家伙们大小便的地点,等等。拉尔夫认为他是头,那么他就有了制定规则的权利,当他所制定的规则被破坏的时候——如杰克因为打猎而熄灭了篝火,这使得他大为光火,但名义上的领袖与实权派,是两回事。一旦发生实质性的冲突,拉尔夫便迅速被孤立,他所一心建立的秩序与规则,全部成为空中楼阁,甚至到最后,他不仅无力保护自己的属下,还险些被杰克杀死。
2, 杰克
杰克与拉尔夫相对,是一个实权派人物。他是一队唱诗班的头,当拉尔夫被确立为海岛之王时,他实际上根本无法剥夺杰克带有世袭性质的权力。如同一件瓷器上肉眼难以察觉的裂纹,权力的先天没有划分清楚的后遗症,一开始被摆脱了大人世界的浪漫感觉和新鲜劲所掩盖,但当看管篝火与打猎发生矛盾时(篝火象征人类更高一级别的追求:渴望摆脱孤独与被拯救,而打猎则是因为最基本的食肉欲,因为不打猎也可以生存),杰克与拉尔夫之间的矛盾被激化。杰克的意识有一个形成的过程:打猎可以吃上肉,而在所有的人只能吃素的时候,吃肉就代表了某种特权。这种特权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就成为了一种力量,而拉尔夫根本无法展现他的力量,他所追求的被拯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渺茫。相比之下,可以吃上肉,过上小康生活的诱惑显然要更大一些。杰克一旦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说不必为拉尔夫(民主推选出来的领袖)所控制,他便完全迅速而又自为地决定了自己的发展。在没有大人的环境里,孩子们象是疯长的野草,而杰克是其中最为疯狂的一棵。他与拉尔夫的决裂也就成为了必然的事情,过上了以打猎为主的生活,而全然对其他事情不管不问。在起先无意识的状态下杀死了西蒙和猪崽子之后,杰克便泯灭了最后一丝人性,为追杀拉尔夫而不惜烧毁了整座海岛。
3, 猪崽子
这是一个出身低微,有着哮喘病从而无法从事体力劳动的戴眼镜胖子。这个形象让我们想到了知识分子。更何况,他本身就象知识分子那样的热爱思考。而且他的眼镜,因为可以聚光生火,而使他扮演了文明世界代言人的角色。可除了他的眼镜外(那是唯一在物质上对其他人有用的东西),人们只是将他当成嘲弄的对象。甚至包括拉尔夫。而猪崽子最后因为他的眼镜而死,这悲惨的死亡还与另一个象征话语权的海螺扯上了一点关系。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猪崽子的陪葬品让他死得其所。
在猪崽子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类知识分子的缩影:没有权势但却比任何人都相信人性的存在,自尊与自卑相交织,而最后落得悲惨的下场。
这是本书中最为重要的三个人物。而书名“蝇王”在英语里意思是丑陋和污秽的东西,在书中以一个被祭祀给孩子想象里的野兽的猪头出现。在书中扮演那个重要角色的“野兽”到底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它只是象征了人类本能的恐惧而已。全书的最后,一个看似美好的结局出现:一艘巡洋舰终于发现了岛上的大火,拉尔夫实现了他被拯救的愿望。可他却为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