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因斯说:“什么地方出毛病了。引擎堵住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当《海神号》降到蜗管底部停下的时候,大家都有着那种象是慢慢加强的,乘电梯下降的感觉。
随着轻轻的一震,他们撞上了管底,杜瓦尔放下了解剖刀。“现在又怎么呢?”
欧因斯焦虑地说道:“引擎过热,因此我只好把船停下。我想……”
“怎么?”
“一定是那些网状纤维。那些倒霉的海草。它们一定是把进气管堵塞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引起这个故障。”
“你能把它们喷出来吗?”格兰特紧张地问道。
欧因斯摇摇头说:“不可能,这是进气管。是朝里吸的。”
“那么,好吧,只有一个办法了。”格兰特说:“必须从外面加以清除,这就是说还要进行潜游。”他也皱着眉开始套上潜水装备。
科拉在焦虑地望着窗外。
她说:“外面有抗体。”
“不多。”格兰特简短地说。
“可是如果它们进攻,怎么办呢?”
“不太可能。”为了使她放心,迈克尔斯说。“它们对人体形状还不敏感。而只要不损害组织本身,那些抗体就很可能不会主动进攻的。”
“明白了。”格兰特说,但科拉却摇了摇头。
杜瓦尔已经听了一会儿,这时低头观察着他在刮着的那根金属丝,沉思着拿它同原件进行比较,然后把它拿在手里慢慢捻着,试图测量一下横断面是否平整。
格兰特从船身腹部的舱口降下,落到柔软而具有橡皮弹性的蜗管底壁上。他望着船身发愁。它的金属船身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么干净和光滑了,而象是披着一张兽皮,上面长满租毛。
他两脚一蹬,游进淋巴液中并向船头游去。欧因斯是对的。进气阀门给纤维堵塞了。
格兰特抓了两把向外拉。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拔出来,有许多纤维在进气管过滤器表面就折断了。
通过他那小小的无线电接收机,传来了迈克尔斯的声音。“情况怎么样?”
“够呛。”格兰特说。
“你需要多少时间?计时器现在的读数是26。”
“得要相当长的时间。”格兰特持命拔着,但粘稠的淋巴液使他动作缓慢,同时柔韧的纤维似乎也很不好对付。
科拉在船上紧张地说:“如果我们有谁能出去帮帮他,岂不好得多吗?”
“嗯,呃。”迈克尔斯斯斯文文地说着,表示怀疑。
“我现在就去。”她把她的游泳衣抓到手上。
迈克尔斯说:“好吧,我也去。欧因斯最好留在船上管机器。”
杜瓦尔说:“我觉得我最好也留在这里。我已经差不多把这东西弄好了。”
“你当然留下,杜瓦尔大夫。”科拉说。她调整着游泳衣面罩。
这个工作几乎并没有起色,尽管很快这三个人就围着船头扭动着,三个人都一齐拼命去抓纤维,把它们找出来,让它们在缓慢的液流中漂走。过滤器的金属开始显露出来,格兰特把一些弄不出来的往进气管里塞。
“我希望这不会有什么坏处,我没有办法把这些东西弄出来。欧因斯,如果有些纤维进入进气管——我是说,进到里面,——会怎么样呢?”
欧因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它们就会在发动机里炭化,拥塞发动机。这就意味着等我们完成任务之后要进行一次令人恶心的清洗。”
“一旦完成了任务,你就是把这艘臭船报废,我也管不着。”格兰特把紧贴着过滤器的纤维塞进去,把其它的往外拔。科拉和迈克尔斯也照着这么干。
科拉说:“我们这办法还行。”
迈克尔斯说:“但是我们在蜗管里呆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长得多。如果什么时候,有一点声音……”
“闭嘴。”格兰特烦躁地说。“快把活干完。”
☆ ☆ ☆
卡特把手抬起来,好象要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样,但随即又把手放下来。“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喊了起来。“他们又停下了。”
他指点着在一个电视荧光屏那里,朝他的方向举起来,写在纸上的那句话。
“至少,他记住了不说话。”里德说。“你猜想他们为什么停下来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也许他们停下来喝咖啡。也许他们决定停下来进行日光浴。也许那姑娘……”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晓得我们只剩下二十四分钟了。”
里德说:“他们在内耳呆的时间越长,那么某位仁兄弄出点声音——打喷嚏,或者别的什么——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肯定就会更大。”
“你说对了。”卡特心里想,然后小声说:“哦,真正谢天谢地。解决问题的简单办法往往被忽视。把那个传今兵叫进来。”
那个保安人员又进来了,他没有敬礼。
卡特说:“你还没有穿上鞋吧?很好。把这纸条拿下去给随便那一个护士看;你还记得开膛的话吗?”
“记得,长官。”
纸上写的是:用棉花塞住宾恩斯的耳朵。
卡特点燃一支雪茄,透过控制室的窗户进行观察,看到那个保安人员进入房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小心地走到一个护士眼前。
那护士微笑着,抬起头来看了看卡特,用拇指和食指做成一个小圈,对他做着手势。
卡特说:“什么事儿都要我来操心。”
里德说:“这只能使声音减弱。对制止出声,管不了多大事儿。”
“你是知道有关半个面包的说法的。”①卡特说。
①指英国谚语Half a loaf is better than no bread。(半个面包比没有面包好。有比没有好。)
那个护士也把鞋子脱了,两步就走到一个桌旁。她小心地打开一盒新脱脂棉,解开一大卷,取出两英尺。
她用一只手扯了一把,另一只手也去帮着扯。棉花一时弄不下来,她就使出更大的劲去拉,突然,她的手一下向外飞出去,碰着桌上一把剪刀。
剪子从桌上掉下去,撞在硬帮帮的地板上。护士提起一只脚挤命去拦截,剪子被她一脚踩了个结实,但是已经为时太晚,它当嘟一声发出响亮刺耳的巨响,就象从天而降的天使发出的打呃声一样!
那个护士的脸胀得通红,吓得要死;其他的人都转过头来瞪着她。卡特,把雪茄一扔,颓然倒在椅子上。
“完了!”他说。
☆ ☆ ☆
欧因斯把引擎开动起来,轻手轻脚地检查着操纵机械。温度计上的指针,从他们进入蜗管以来,本来早就上升到了危险区,现在在下降了。
他说:“看来很好。你们在外面都准备好了吗?”
格兰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准备启程。我们马上回船。”
然而就在这时候,整个宇宙似乎都翻腾起来了。就好象有人从下面捅了《海神号》一拳,把它掀起老高。欧因斯为了有所依托,死命抓住仪表板不放,他听到了远方的雷鸣声。
在下面,杜瓦尔也在同样拼命挣扎,他紧紧抱住激光器,试图缓和一下它在这个发了狂的世界里受到的冲击。
在外面,格兰特觉得自己好象在受一阵排山倒海的潮浪的摆布,被抛到了高空。他翻了好几个筋斗,然后一头栽进耳蜗的管壁。他被这层壁反弹了出来,这层壁似乎是向外弯曲一样的。
在他那奇迹式地保持着镇静的头脑一角里,格兰特明白蜗管壁是在对某种响亮的声音作出反应,按照正常的比例,产生着振幅极为微小的、迅速的振动,但是想到这里他吓坏了,他没敢多想下去。
格兰特拼命想找到《海神号》在那里,但他只在一瞬间看到船前灯照到远处一段壁上的灯光,一闪就不见了。
科拉在振动开始冲击的时候,正抓着《海神号》上一个突出的地方。现在她本能地抓得更紧了,有一阵功夫,她象骑在一匹弓着身子、发着狂,想把她摔下来的烈马背上似的,同船一起上下起伏。她被震得气都透不过来了,而当她实在抓不住而把手松开以后,就沿着《海神号》停在上面的那段蜗管壁膜滑走了。
船前灯照亮了她前面那一段路程,她虽然恐惧地试图刹住滑动,但无济于事,就好象把脚后跟踩进地里以图阻止一场雪崩,不会起任何作用一样。
她知道她是朝听觉基本中心——螺旋器某一部分滑去的。这个器官是由包括一些毛细胞所组成的,一共15,000个。有几个她已经能看清楚了,每个细胞上柔软细小的纤毛都向上高耸。其中有一些在按照被传到内耳、并且在那里放大的声波的音高和音强在轻轻振动。
然而,这些话是她在上生理学课时可能要想到的说法,也是在正常比例的世界上用得上的术语。在这里她所看到的却是一道悬崖,悬崖下边是一排高大、优雅的圆柱,在庄重地摆动,动作并不整齐一致,而是先后交替进行,好象是一片起伏的波涛在沿着整个组织结构翻腾。
科拉连滑动带旋转地翻过悬崖掉进了振动着的圆柱和管壁的世界。在她翻滚下来的时候,她头上的照明灯发出的光线也跟着乱晃一气。她感到什么东西挂住了她的潜水装备,于是使劲转过身去,靠上了一个坚实的有弹性的东西。她头朝下倒悬着,不敢挣扎,唯恐这个把她挡住的、突起的东西松开她,让她一直摔下去。
她抱住的这根柱子——螺旋器里毛细胞上的一根微细纤毛——继续不断庄重地摆动着,她也就随着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旋转。
她现在已经能正常呼吸了,同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有人在喊她。她叫了一声“救命”。听到自己还能说话,她很受鼓舞,于是尽可能地大声尖叫喊道。“救命啊!”“大家来救命啊!”“救命啊!”
☆ ☆ ☆
第一次毁灭性的冲击已经过去了,欧因斯在仍然是波涛汹涌的海里把《海神号》控制住了。这个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本来可能非常强烈,但它又是尖锐而且是倏忽即逝的。正是这个唯一的因素救了他们的命。那怕只要再延长一小会儿。
杜瓦尔一个胳膊夹着激光器,靠墙坐着,两条腿拼命顶住工作台支架。他喊道:“解除警报了吧?”
“我想我们已经脱离险境了。”欧因斯喘着气说:“操纵机器还灵。”
“我们最好启航。”
“我们得让他们回船啊。”
杜瓦尔说:“对了。刚才我忘了。”他小心地翻过身来,一只手垫在下面保持稳定,然后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他还紧抱着那激光器。“把他们叫回来。”
欧因斯喊道:“迈克尔斯!格兰特!彼得逊小姐!”
“就来了。”迈克尔斯回答道。“我想我还活着。”
“等等。”格兰特叫道。“我没有看到科拉。”
《海神号》现在平稳了,格兰特深深吸着气,大大感到震惊,于是使劲向科拉的头灯灯光游去。
他喊道:“科拉!”
她尖声口答道:“救命啊!大家来救命啊!”“救命啊!”
格兰特四面八方到处张望。他拼命叫喊:“科拉!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详细地点我说不清楚。我陷在一些毛细胞里了。”
“那些东西在哪儿,迈克尔斯?毛细胞在哪儿?”
格兰特能看到迈克尔斯从另外的方向向船游去,他的身子在淋巴液里不过是个昏暗的影子,他的头灯的细小光束只能照到前面一臂之遥。
迈克尔斯说:“等等,让我先把自己的方位确定下来。”他啪嗒啪嗒很快地游起来,接着大声叫道:“欧因斯,打开前灯,角度大些。”
灯光照射面按照要求张开了,迈克尔斯说:“这边来!欧因斯,跟我来!我们可能需要灯光。”
格兰特跟着迈克尔斯快速移动的身影游去,看到了前面的悬崖和圆柱。
“在那里面吗?”他没有把握地问道。
“想必在那里。”迈克尔斯回答道。
他们这时已经到悬崖边上了,船跟在他们后面,漫射的灯光照进了黑洞洞的圆柱队列,这些柱子还在轻轻摇摆。
“我没有看到她。”迈克尔斯说。
“我看见了。”格兰特指点着说。“那不是她吗?科拉!我看到你了。挥挥手臂,让我弄确实。”
科拉挥着手。
“好啦。我马上就来救你。我们会把你很快弄回去的。”
科拉等待着,感到膝盖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这是最微弱、最轻柔的那种感觉,就象苍蝇翅膀在她皮肤上扫拂了一下似的。她朝膝盖看了一下,没看到什么东西。
肩膀附近她也感到一下轻触,接着又是一下。
猛然间,她看到它们了,只有几个——一些羊毛小球带着颤动着向外伸张的细丝。这是些抗体的蛋白质分子。
它们好象是在探测她的外形,考查她、品尝她,确定她是否有害。只有几个,但是另外还有很多正在沿着圆柱队列向她漂浮过来。
由于《海神号》的几盏前灯灯光向下照射,她可以在微缩了的光线反射下清楚地看到它们。每根细丝都象在探索着什么的阳光光束似的闪着亮光。
她失声喊道:“赶快来呀。周围尽是抗体。”在她的头脑里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个情景:抗体把细菌细胞覆盖起来,把它弄得毛茸茸地完全模糊一片,然后由于分子间力的作用,抗体被拉到一起,它就被压碎了。
有个抗体碰到她的肘部,并且依附在那里。她厌恶而恐怖地摇动手臂,这样一来,她攀个身体就扭摆起来,撞到圆柱上、抗体并没有被甩掉。又来了一个、两个抗体利索地一道吸附上了,它们的细丝交织在一起。
☆ ☆ ☆
“抗体。”格兰特喃喃地说。
迈克尔斯说:“她一定是使周围的组织受到相当损伤,才把它们发动起来了。”
“它们能伤害她吗?”
“暂时不至于。它们对她不敏感。抗体不是为了向她这种特殊的形状作出反应而设计的。但是有一些将纯属偶然地在某个地点吸附上,那么她也就会刺激身体使它产生更多的,也能象这样附上的抗体。那时候它们就会蜂拥而来了。”
格兰特现在能看到它们了,它们已经是蜂拥而来了,象一大群果蝇似的纷纷落到她身上。
他说:“迈克尔斯,你回潜艇去,有一个人冒这个险就够了。我会想个什么办法把她从这个地方弄出来。如果我没做到,那就得靠你们二个人,把我们留下来的,不管是什么样的遗骸弄回船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们在这儿解除微缩。”
迈克尔斯迟疑了一下说道:“多加小心。”然后转身,赶快游向《海神号》。
格兰特继续向科拉猛冲过去。他游到了科拉身边,他抓起的一阵波涛使得那些抗体迅速地飞旋、舞蹈起来。
“我来把你带出去,科拉。”格兰特喘着气说。
“哦,格兰特。快,快。”
他抓住她那插入并且陷进圆柱的那部分氧气瓶,挤命往外拉。大股、大股粘质还在从伤口往外冒,可能就是这个情况,触发了抗体的到来。
“别动,科拉。让我……啊!”科拉的脚踝卡在两股纤维之间了,他把纤维掰开了。“好了,跟我来吧。”
两人各翻了半个跟头,开始上路。科拉的身体已经被粘附着的抗体弄得毛茸茸的了,但是多数被甩在后面。它们,不知道是追踪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