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筒往下降落,安瓶里的水位也下降了。然后那个技师眼前荧光幕上的尖头信号改变了位置。
“《海神号》进入针头。”他大声说道。
针筒停留在原处不动了。
卡特看着里德,“行吗?”
里德点点头。他说:“我们现在可以进针了。”
两组爪子把皮下注射针头稍稍斜翘了起来。沃尔多又开始移动,这次是移向宾恩斯脖子上,一个护士正在用酒精匆匆擦着的某个地方。脖子上画出了一个小圆圈,圈内有个较小的十字,皮下注射器针尖移向十字的中心。那两个传感器也跟着来了。
针尖触到颈部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它把皮肤戳破,刺进到规定的深度,针筒轻微地动了一下,负责传感器的技师大声说道:“《海神号》已被注入。”
沃尔多匆匆离开了。一群传感器象一些急于碰上目标的触角似的蜂拥而来,散布到宾恩斯头部和颈部的各个地方。
“追踪。”传感器技师大声说道,同时啪喀一声揿下一个电钮。六个荧光屏亮了起来,各带一个尖头信号,但位置不同。在某一个地点,荧光屏上的情报被馈送给一台电子计算机,这台计算机控制着宾恩斯循环系统的大地图。一个明亮的小点在地图上颈动脉里显示出来。《海神号》就是被注射进这个颈动脉的。
卡特想到要祈祷一番,但不知道怎么措词。在地图上看来,再也没有什么距离比从光点的位置到大脑中血块的位置之间的距离更近的了。
卡特注意着计时器,它已经走到57了。然后他的眼光紧跟着沿着动脉,向头部、向血块,准确无误而且相当迅速地运动着的光点。
一瞬间,他闭上眼睛,默默想道:请保佑,如果那边什么地方有什么主宰的话,请千万保佑。
☆ ☆ ☆
格兰特感到正常呼吸有点困难,他大声喊道:“我们已经被运送到宾恩斯跟前。他们说他们将把我们弄进针头,然后注进他的脖子。我已经告诉他们,我们感到有点晃动。呃——有点晃动!”
“好啊,”欧因斯说。他在挣扎着操纵机器,设法把握住这种摇摆运动,消除其影响,但成绩不大。
格兰特说:“听我说,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进入——噢——针头?”
“在针头里我们将要比较局促一些。那么移动针头对我们的影响就会很小。另外——噢——一点,我们要尽可能不让微缩了的水注射到宾恩斯体内。”
科拉说了声,“啊,哎呀!”
她的头发都披散下来了,当她枉费心机地,想把头发理一理,撩出眼睛的时候,差一点儿摔倒了。格兰特试图去挽她,可是杜瓦尔已经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上臂。
这古怪的摇摆突然开始,也突然停止了。
“我们进入针头了,”欧因斯宽慰地说。他把舰外灯打开了。
格兰特凝视着前方。看不到多少东西。在前方,生理盐溶液象点点萤火虫似的闪闪发亮。在上面和下面远远的地方,有一道弧形的东西发出更大的亮光。是针头的管壁吗?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安。他向迈克尔斯转过身来。“大夫……”
迈克尔斯的眼睛本来是闭着的,现在勉强张开了,同时他的头也朝声音来的方向转了过来,“啊,格兰特先生。”
“你看到什么了?”
迈克尔斯注视着前面,微微摊开双手,他说:“闪光。”
“你能看得真切吗?是不是看上去一切都在跳来跳去?”
“是呀,是在跳呀。”
“这是不是表明我们的眼睛被微缩伤害了?”
“不,不,格兰特先生。”迈克尔斯困顿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耽心变成瞎子,那就不必了。你睁开眼瞧瞧《海神号》里达四周围的东西。一瞧着我,舰里边有没有什么看起来不对劲的东西?”
“没有。”
“很好,在舰内,你是用同样微缩了的视网膜来看微缩了的光波的,这样一切都不错。但是经过微缩的光波一跑到外面,进入一个微缩程度较小,或者根本没有微缩的世界,那就不容易反射回来了。事实上这种光波,穿透能力强。我们在各处只能看到间歇性的反射光,团此船外面我们看起来一切都在闪光。”
“我明白了。谢谢你,大夫,”格兰特说。
迈克尔斯又叹了一口气。“我希望我很快就会不晕船了。这种闪烁的光线和布朗运动两者加在一起,使我头痛。”
“船在走动!”欧国斯忽然减了起来。
现在他们在向前得去,这种感觉是错不了的。在远处,皮下注射器针头的弧形管壁似乎比以前结实了,这是因为经过微缩的光波,从管壁上反射回来的斑斑光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融成一片了。这时坐在船上就象是乘滑行铁道火车,从一个无限延长的斜坡上滑下来似的。
向前面往上看,结实的管壁似乎已到尽头,成了个忽闪忽闪的小小圆圈。这圆圈慢慢扩大,然后加快了速度,接着裂开大口,把船带进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深渊一而且到处都是闪闪亮光。
欧因斯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颈动脉。”
计时器读数是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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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动脉里
杜瓦尔四处张望着,高兴到了极点。“不可思议。”他说。“进入人体内部,进入动脉——欧因斯!关掉艇内灯,伙计!让我们来看看上帝的手艺吧。”
艇内灯熄灭了,但从外面射进来一种幽暗的光线,是潜艇前部和尾部灯经过微缩的光束斑斑点点的反光。
欧因斯已经使《海神号》——就它与动脉血流的相对关系而言——进入事实上的静止状态,让它随着这心脏驱动的洪流奔泻而去。他说:“我想大家可以松开安全带了。”
杜瓦尔只一跳就解开了带子,科拉也立即走了过来。他们神迷心醉地向窗口扑去。迈克尔斯比较从容地站起身来,向其他两个人看了一眼,转身走到他那张图前,仔细研究起来。
他简洁地说道:“准确极了。”
“你想过我们可能会找不到这条动脉吗?”格兰特问道。
迈克尔斯心不在焉地凝望着格兰特。过了一会儿,他说:“嗯,没有!那是不太可能的。然而,我们当时倒很可能穿透太深,而错过一个关键性的分叉点;可能顶不住动脉血流;也可能为了要另找一条路线,并且是不够好的路线,而丧失时间。现在的情况是,船的位置非常理想。”他的声音在发抖。
格兰特带着鼓励的语气说:“到现在为止,我们的情况看来是很不错的。”
“是呀。”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急促地说:“从这个地点开始,我们可以把注入顺利、流速快和路线径直这三个因素结合起来,因此我们一定能几乎毫不迟滞地到达目的地。”
“这个,好吧。”格兰特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窗口。他几乎一下子就被那奇妙而令人惊诧的景象吸引住了。
远处的墙看来相距有半英里之遥,它一阵一阵地发出琥珀色的明亮红光,因为它大部分都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在船附近漂流过去的物体遮住了。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巨大而奇特的水族馆,但在里面,充塞视野的不是鱼,而是比鱼远为怪异的物体。这些东西大部分是一些中心凹陷下去但没有穿透的大橡皮轮胎。它们大约比船的直径大一倍,每一个都带桔色——稻草色,每一个都断断续续地闪耀着强光,仿佛有着钻石碎片构成的刻面似的。
杜瓦尔说:“这颜色不完全真实。要是能把光波在离船的时候解除微缩,而把返回的反射光加以微缩,那我们的情况就会好得多了。获得准确的反射光是很重要的。”
欧因斯说:“你说得很对,大夫。约翰逊和安东尼奥尼的研究表明,那或许是实际可能的。可惜的是,这种技术还没有达到实用阶段,而且即使能行,我们也不能在一夜之间,为了这个目的把船改装好。”
“我想也做不到。”杜瓦尔说。
“但是即使这种反光不准确,”科拉用一种敬畏的声调说:“它也的的确确有它独特的美。它们每一个都象俘获了一百万颗星星的柔软的、压扁了的气球。”
“实际上,那是些红细胞。”迈克尔斯对格兰特说。“聚在一起是红的,单独看起来却带稻草色。你看到的那些是刚从心脏出来的,携带氧气,输送到头部,特别是大脑。”
格兰特还在瞪着眼睛,惊叹着四处张望。除了红细胞以外,还有一些较小的物体,比方说,扁盘子似的东西就相当普遍(“这叫血小板,”格兰特想道。这些东西的形状使他愉快地回想起了大学里的生理学课程)。
一个血小板漂来,轻轻地撞到船体上,离得这么近,格兰特几乎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抓住它;它慢慢地变扁平了,与船体保持着接触,过了一会儿就漂走了,留下一些残粒依附在船窗上——一个慢慢被冲洗掉了的污迹。
“它没有撞破。”格兰特说。
“是呀。”迈克尔斯说。“它要是破了,就可能在周围形成一个小血块。但愿不会大到足以造成危害。然而,如果我们体积大一点,我们倒可能引起麻烦。——瞧那个东西!”
格兰特朝他手指指点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一些小小的杆状物体,没有定形的碎块和屑粒,以及——最重要的——红细胞,红细胞,红细胞。接着他看清了迈克尔斯指着的那个东西。
这东西体积庞大,带乳白色,在不断搏动。它是颗粒状的,在它那片乳白色的内部,有一些发光体——一闪一闪地显现出点点黑色,黑得这样深,以至于使这种独特的“非光”亮到了眩目的程度。
在这一团东西里面有一个比较黑暗的区域,透过周围的那层乳白色看去,显得朦胧,形状保持稳定而且没有闪光。这东西的整个边界虽然不能清楚地辨别出来,但还是能觉察到,一个乳白色海湾在突然向动脉壁伸展过去,而这一团东西似乎都流进那海湾内了。现在它逐渐消失了,被离船较近的物体遮住了,隐没在漩涡中看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格兰特问道。
“当然是个白细胞罗。它为数不多,至少是不能同红细胞相比。有一个白细胞,就有650个红细胞。但白细胞要大得多,而且能独立行动。有的甚至还能完全钻到血管外面来。以我们现在的大小比例去看,这些东西是很吓人的。我可不愿意与一个这样的东西离得再近了。”
“它们是人体的清洁工,是吗?”
“是啊。我们同细菌一般大小,但我们的外皮是金属,而不是粘多糖细胞壁。这个区别,我相信白细胞是能够搞清楚的;同时,只要我们不损害周围的组织,它们是不会对我们起反应的。”
格兰特试图不再把注意力过度集中到个别物体上,而力求统观全局。他从窗口向后退,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是一场舞蹈!每个物体都在各自的位置上颤动。物体越小,颤动也越显得厉害。真象一场规模庞大、乱蹦乱跳的芭蕾舞——这里,导演发了疯,演员们都沉湎于那永无休止的颠颠狂狂的特兰特拉①之中。
①特兰特拉是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地方的一种土风舞。
格兰特把眼睛闭上了。“感觉到了吗?我是指布朗运动。”
欧因斯回答道:“是呀,我感觉到了。不象我原来设想的那么厉害。血流是有粘性的,比我们在里面呆过的生理盐溶液要粘稠得多,高粘稠度使布朗运动减弱了。”
格兰特觉得船在他脚底下移动,一会儿朝这个方向,一会儿朝那个方向,但劲头不大,不象原先在皮下注射器里那么急剧。原来血液中液体部分所含的蛋白质,即“血浆蛋白”(格兰特一下子想起了过去学过的这个词组)在衬垫着船身。
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感到高兴了,也许一切都还会很顺利。
欧因斯说:“我建议大家现在都回到座位上去。我们马上就要到达一个动脉分岔口了,我要把船驶到对岸去。”
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坐好了,还在出神地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真扫兴,我们只能有几分钟来欣赏这个。”科拉说道。“杜瓦尔大夫,那是些什么?”
一堆细小的组织依附在一起,象一个紧密的螺旋形烟斗,从船旁流过。还有几个跟在后面,一路上每个组织都在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啊。”杜瓦尔说。“那个东西我认不出来。”
“或许是个病毒。”科拉没有把握地说。
“比起病毒来,我觉得,这还稍大了一点;肯定地说,这样的病毒我没有看见过。——欧因斯,我们有采标本的设备吗?”
欧因斯说:“如果有必要,我们可以到船外去,大夫,但是我们不能为了采集标本而停下来。”
“得了,我们可能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杜瓦尔生气地站起来。“咱们去弄一个那样的东西到船里来。彼得逊小姐,你……”
欧因斯说:“这船有任务,大夫。”
“没关系,我只……”杜瓦尔刚起了个头,但是这时格兰特紧紧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他就没往下说了。
“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大夫,”格兰特说。“这事咱们就别争论了。我们有工作要做,我们不会把船停下来去打捞什么东西,也不会把船驶到一边去打捞什么东西,就是把速度放慢去打捞什么东西也不行。我想,这一点你是明白的,你就别再提这件事了吧。”
在从外面的动脉世界反射进来的不稳定的闪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杜瓦尔皱紧了眉头。
“嗯,那好吧,”他很不客气地说。“反正这些东西也都漂走了。”
科拉说;“一旦我们完成了这个工作,就会研究出进行无限期微缩的方法。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参加一次真正的考察了。”
“是啊,我想你说得对。”
欧因斯说:“动脉壁在右边。”
此时《海神号》已经沿着一条弧形航道,走了一大段路程,现在看来高动脉壁大约有一百英尺。构成动脉壁内村的大片琥珀色而略呈波纹状的内皮层,已经能够详细而清晰地看到了。
杜瓦尔说道:“哈,这真是个检查动脉粥样硬化的好办法。那些斑点都可以数得清了。”
“还可以把它们剥下来,是吗?”格兰特问道。
“当然罗。放眼未来。可以派一条船去打通被堵塞的动脉系统,把硬化的部分撬开,予以剥离,把它们敲碎,把血管钻开并且铰大。——不过,这种疗法也相当昂贵就是了。”
“也许最后能使它自动化。”格兰特说。“也许可以派管家务的小机器人进去,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除掉。另外,也许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就可以注射这种永久性的血管清洁剂。看,这墙多长啊。”
他们现在高动脉壁更近了,而在近壁的汹涌急流中,船颠簸得逐渐厉害起来了。然而,朝前看,他们可以看到动脉壁在连绵不断地向前延伸,似乎还要走好多英里,才会转向。
迈克尔斯说:“循环系统,连最小的血管也包括在内,我早先就跟你说过,如果连成一线,足有十万英里长。”
“不错嘛,”格兰特说。
“按未经微缩的比例是十万英里。按我们现在的比例,就有……”他停下来想了想说,“三万多亿英里长——半个光年。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走遍宾恩斯的每一根血管,几乎相当于到一个恒星上去旅行一次。”
他无精打采地朝四周看了一下。他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