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哈欠之后她说,“我希望能想个办法让霍勒斯在这儿做些公共项目。我们会——”
就在这时,霍勒斯加入了我们。“他们可以开始扫描了。”她说,“仪器会自动执行,我们最好离开这儿,减少震动。”
我点了点头,我们六个向外来到大厅。“扫描要多长时间?”
“第一个展柜大约需要四十只分钟。”霍勒斯说。
“那么,”克里斯蒂说,“没有必要就在这儿等着。为什么不去看看远东工艺品呢?”那个展室也在一楼,离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很近。
霍勒斯和其他三个外星人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取得他们的同意。“好的。”她转过身来对我们说。
我让克里斯蒂领头,毕竞这是她的博物馆。我们再次沿着对角线穿过大厅,经过图腾柱,来到T·T·崔的中国艺术品展(以为此次展览捐款的港商命名)。博物馆拥有西方世界最好的中国工艺品收藏。我们在展室里转了一圈,里面的展柜装满陶瓷制品、青铜器和珠宝。最后我们来到中国墓葬区。过去几十年,这些坟墓一直在外头承受多伦多的日晒雨淋,现在它们终于被搬到了博物馆一层。这儿的外墙是玻璃的,透过它可以看到湿漉漉的布罗街。必胜客和麦当劳在街的对面正对着我们。屋顶上开了个天窗,雨点打在它上面发出哗哗的响声。
墓葬区由两个巨大的拱门,两个石骆驼,两个巨大人形塑像和一个圆顶坟墓组成,没有被绳子围起来。另一个弗林纳人巴布肯伸出六指手摸着离他近的那个拱门上的雕刻。我猜,如果你一直通过幻影做事,用你有血有肉的手指去触摸东西会带来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些墓葬品,”克里斯蒂站在一头石骆驼旁说,“是博物馆在1919和1920年之间从一个叫乔治·格劳弗茨的人那儿购买的。他当时是一个在天津做生意的英国皮货商和艺术品商人。这些墓葬据说来自河北省丰台庄,属于一个著名的明朝将军——祖大寿,他死于1656年。”
外星人中发出一阵嗡嗡声。很明显他们非常感兴趣。或许他们不会为死人建造纪念性的建筑。
“那时候的中国人相信宇宙是一个有高度秩序的地方。”克里斯蒂继续着,“这个墓葬反映了他们的观点,而且——”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雷声。
一阵巨响传进墓葬区,回荡在石墙之间。
一阵我只在电视和电影上听到过的巨响。
一阵急促的枪声。
我们太愚了,居然从墓葬区奔向声源。弗林纳人很快就跑在我们人类前面,吕特人则拉在最后。我们急匆匆地穿过T·T·崔展室来到漆黑的大厅。
声音来自葛菲尔德·韦斯顿展室——来自布尔吉斯页岩展厅。我无法想像谁会成为射击对象:除了在员工入口处的保安,我们是整幢建筑里仅有的一群人。
克里斯蒂带了个手机。她已经打开了手机的翻盖,应该是正在拨打911。又一阵齐射撕裂了空气,已经跑近的我还听到了我非常熟悉的声音:岩石的碎裂声。突然间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人正在向那些无价之宝、已有5亿年历史的布尔吉斯页岩射击。
吕特人到达大厅时,枪声停止了。我们一行很难说是安静的:克里斯蒂在对手机讲话,我们的脚步声回响在大厅里,而且吕特人出于好奇——或许他们从来没用过火器——在互相激动地讨论着什么,尽管我一再示意他们闭嘴。
即使被他们自己的枪声震了个半聋,向化石射击的那些人还是听到了我们发出的声音。一个人从展厅内现身了,随后又是一个。第一个出来的人身上沾满木屑和石头碎片,手里还拿着某种半自动武器——可能是一挺轻机枪,他瞄准了我们。
那个动作足以使我们作出最明智的选择。我们全都停住不动了。但我偷偷地向克里斯蒂做了个询问的表情,无声地问她是否拨通了911。她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机转了个小小的角度,让我看到还在发光的屏幕。电话还通着。感谢上帝,接线员很聪明,他在克里斯蒂住嘴的同时也闭上了他的嘴。
“上帝。”拿着枪的那个人说。他转过身半对着他那个剃着小平头的同伴。“上帝,你看见他们了吗?”他有美国南方口音。
“外星人。”剃着小平头的人以不太确定的语气说。他有相同的口音。过了一阵子,等到确定了眼前所见之后,他又开口了,语气肯定了很多。“外星人。”
我向前迈了半步。“他们只是投影。”我说,“不是真的在这儿。”
弗林纳人和吕特人的思维方式可能和人类不同,但此时他们并没有蠢到反驳我。
“你是谁?”带枪的人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是托马斯·杰瑞克。”我说,“我是——”我大着胆子提高声音,希望911接线员能听到我的话,以防克里斯蒂没有和他说我们在什么地方——“安大略皇家博物馆古生物学部门的领导。”当然,都己经这个时候了,博物馆自己的夜班保安肯定察觉了这儿发生的事,可能已经报告了警察局。
“晚上这个时候这儿应该没人了。”小平头说。
“我们在拍些照片。”我说,“想在博物馆没人的时候拍。”
我们和他们之间可能有二十米距离。展厅里可能还有第三或第四个闯入者,但我没有发现。
“我能问你们在干什么吗?”克里斯蒂说。
“你是谁?”持枪者问。
“克里斯蒂·多罗迪博士。我是博物馆的馆长。你们在干吗?”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小平头耸了耸肩。“我们在毁灭那些骗人的化石。”他看着外星人,“你们外星人到地球上找错了人。这些科学家——”他几乎是骂着说出这个词的——“在用化石欺骗你们。这个世界有六千年了,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了它,我们是上帝的选民。”
“噢,上帝。”我说,调用着他们相信而我却不信的神的称呼。“创世论者。”
持枪者开始不耐烦了。“够了。”他用枪指着克里斯蒂说,“扔掉手机。”
她照办了。手机砰的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翻盖也摔脱了。
“我们在这儿要干很多事。”持枪者说,“你们都给我躺在地上,我们要继续了。库特,看着他们。”
另一个人从他的夹克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指着我们说:“都聋了吗?躺下。”
克里斯蒂躺在了地上。霍勒斯和另一个弗林纳人则以我从未见过的方式盘坐着,他们的圆形躯干被放低到了地面。两个吕特人还保持着站姿,他们要么没听懂,要么天生就无法躺下。
我也没有躺下。毫无疑问我很害怕。我的心在剧烈跳动,我还能感觉到额头冒出的汗珠。但这些化石是无价的,是整个世界最重要的珍宝,而且我是那个安排它们在这儿展出的人。
我向前跨了一步。“别。”我说。
展馆里传来更多断断续续的枪声,子弹就好像直接钻进了我的体内。我能想像页岩在破裂,已经存在了五亿年的化石正在被炸成碎片。
“别,”我哀求地说,“别这么干。”
“回去。”小平头说,“站那儿别动。”
我吸了口气。我不想死——但无论如何我的死期己经不远了。不管是在今天晚上,还是在几个月后,它总是会来的。我又向前走了一步。“如果你信仰圣经,”我说,“那么你就应该遵守十戒。其中的一条是——”要是我能说出哪一条就更有说服力了——“不能杀生。”我又朝他走了两步。“你可能想毁了那些化石,但是我不相信你会杀我。”
“我会的。”这个人说。
更多枪声,中间夹杂着玻璃和岩石的破裂声。我觉得我的胸膛都快爆炸了。“不,”我说,“你不会的。上帝不会原谅你这么做的。”
他用枪猛地向我一指。我们之间大约只有十五米的距离了。“我已经杀过人了。”他说。他听上去像是在招供,声音中充满痛苦。“那个诊所,那个医生……”
更多的枪声回荡着。
上帝,我一下子想起了堕胎诊所爆炸案。
我咽了口唾沫。“那是个意外。”我说,“你不会面对面杀我。”
“我会的。”那个被他的同伴称为库特的家伙说,“我会的。所以你最好退回去。”
要是霍勒斯不是真的在这儿就好了。如果她只是个幻影,她就可以随便操起什么家伙而不用担心被子弹射中了。但是她是真的,也会受到伤害——其他外星人也一样。
突然间,我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警笛声。库特肯定也听到了。他转过头冲着他的同伴喊道:“警察!”
另一个人从展室中再次走了出来,我不知道他已经毁掉了多少化石。他仰着头倾听着。一开始他似乎没有听到警笛声,毫无疑问他的耳朵里依然回荡着枪声。但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并用轻机枪示意我们开始移动。克里斯蒂爬了起来,两个弗林纳人也收起他们的躯干。
“让我们离开这儿。”那人说,“把你们的手都举起来。”
我举起手,克里斯蒂也照办了。霍勒斯和另一个弗林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举起了双臂。等了一会儿之后,吕特人也加入了行列,各自举起了他们的四只手臂并叉开所有的二十三根手指。那个不叫库特的人——他比库特高,年纪更大——驱赶我们进入大厅黑暗的深处。在那儿我们能清晰地看到玻璃大门的门廊。五个穿着制服的特别行动小组警察正在顺着博物馆玻璃大门外的台阶飞快爬上来。其中两人挥舞长枪,一人手里拿着个扩音器。“我们是警察。”那个警察叫道,声音在透过两道玻璃门之后稍稍有点变音。“我们已经包围了整幢建筑物。举起手走出来。”
持枪的那个人示意我们继续前进。四个外星人落在了后面,在我们几个人和外面的警察之间筑起了一座墙。我现在后悔让霍勒斯把飞船降落在后面的菲利斯多佛街上。如果警察们能看见飞船,他们可能就会意识到这些外星人不是他们在新闻中得知的全息投影,而是真实的血肉。现在,替察们在射击躲在外星人后的歹徒时根本不会顾忌子弹会伤到外星人。
我们退到大厅的尽头,走上两根图腾柱之间的四级台阶。然后——
然后所有糟糕的事都发生了。
一个穿着防弹衣,手持自动武器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静悄悄站在我们右面通向地下室的楼梯上。警察聪明地利用大门外的行动吸引了歹徒的注意,同时不露声色地从博物馆和天文馆之间的员工入口派进了另一个行动小组。
“J·D,”小平头发现了警察,叫了起来,“看!”
J·D举枪开火。警察被子弹冲击得从宽宽的台阶上连连后退。他的防弹衣经受了一次考验。上面一下子裂开无数个口子,白色的纤维填充物飞了出来。
趁着J·D忙于对付这边,大门外的警察不知用什么法子打开了门——最左面那一扇,它是残疾人通道。可能是博物馆的保安给了他们钥匙。两个警察躲在防暴盾后进入两道玻璃门之间的门廊。里头的那排门没有上锁,没有这个必要。其中一个警察向前探出身子,按了一下便于残疾人开门的红色按钮。门慢慢开了。街灯和大街上警车的旋转警灯照出警察们的轮廓。
“站那儿别动。”J·D在大厅这一头喊着。巨大的大厅分隔着警察和我们这一小堆人。“我们有人质。”
那个拿着扩音器的警察是两个进来者之一,他可能太习惯于用它说话了。“我们知道外星人不是真的。”他说,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圆形大厅中回荡。“举起手,慢慢走出来。”
J·D把他那把大枪对准我。“告诉他们你是谁。”
以我目前的肺部状态,我很难高声叫喊,但我还是把手拢在嘴巴周围尽力喊道:“我是托马斯·杰瑞克,这儿一个部门的主任。”随后我指着克里斯蒂,“这是克里斯蒂·多罗迪,博物馆馆长。”
J·D喊道:“让我们安全离开,否则他们两个都得死。”
两个警察蹲坐在防暴盾后。商量了一会儿后,扩音器又响了起来。“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连我都知道他只不过在拖时间。库特先看了看南面通向上方的楼梯,又看看北面上下都通的楼梯。他一定是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在移动——甚至可能是只老鼠,像博物馆这样一个古老而又巨大的建筑里会有很多。他向北面的楼梯开了一枪,子弹击中石头楼梯,从上头迸出了些碎片,在空中飞着,然后——
一片碎片击中巴布肯,那另一个弗林纳人。巴布肯的左嘴发出一声“哎”,随后右嘴又发出一声“哟”!
他的一条腿上绽开了一朵鲜红色的血花,一片泡状皮肤挂在被碎片击中的地方。
库特叫道:“上帝。”
J·D转过身来,随后他也叫道:“上帝。”
然后,他们在同一时刻意识到了。这些外星人不是幻影。他们不是全息影像。
他们是真的。
然后他们意识到了他们拥有了有史以来最值钱的人质。
J·D向后走去,挪到我们这堆人的最后。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他对外星人看得不够紧。“你们是真的吗?”他说。
外星人沉默着。我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J·D把他的轻机枪对准其中一个吕特人的左腿。“这把枪只要一发子弹就可以把你的腿打断。”他等了一会儿,让这句话的分量充分显示出来。“我再问一次,你们是真的吗?”
霍勒斯开口了。“他”“们”“是”“真”“的。”“我”“们”“都”“是。”
J·D的脸上掠过一阵满意的笑容。他朝着警察叫道:“这些外星人不是投影,他们是真的。我们现在有六个人质了。我要所有的警察都撤出去。如果我看到任何花招,我会杀掉一个人质——而且不会是人类。”
“不要成为一个杀人犯。”那个警察通过扩音器喊着。
“我不会成为杀人犯的。”J·D回喊道,“杀人犯是指杀死另外一个人类。你不可能找到法律来治我的罪。现在,全部退出去,否则外星人就得死。”
“一个人质和六个人质同样有效。”同一个警察喊道,“让他们中的五个走,随后我们再谈。”
J·D和库特互相看了一眼。六个人质可能不好控制。如果不用看着这么多人,他们可能会轻松点。但另一方面,让这六个人围成一圈,他们站在中间,就能躲过狙击手从任何方向打来的冷枪。
“没门。”J·D喊道,“你们这些家伙——你们是特别组的,是吗?所以你们一定是坐着面包车来的。我要你们往后退,退得离博物馆远远的。把面包车留下,不要关上发动机。我们要开着它去机场,在车上带走尽可能多的外星人。我们还要一架飞机在那儿等我们,带我们到——”他支吾着——“到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
“我们办不到。”那个警察对着他的扩音器喊道。
J·D耸了耸肩。“如果你们不走,六十秒之后我会杀第一个人质。”他转向他的同伴,“库特?”
库特点了点头,看着他的手表,开始倒计时。“六十,五十九,五十八。”
拿着扩音器的警察转过身冲着他身后的人说话。我能看见他用手指着,可能是在告诉他的手下往哪儿步行撤退。
“五十六,五十五,五十四。”
霍勒斯的眼柄停止左右摇动,分开到了最大位置。我以前看到她这么做过,当时她听到了有趣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没有听到。
“五十二,五十一,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