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可不一样,我从不做不自量力的尝试,不作无谓的适应。”易非梦半倚在门框上,不屑地。
“总得有人做那件事,如果不是他,当时那种情况,你也会答应把月鬼塞进自己身体里吧。”慕容锦笑着,“刀子嘴,豆腐心。”
“少说话,多做事!”易非梦言语里有嗔怪的意味,却在句末带出了细细的笑声,似是自嘲又似是真心觉得好笑。
“给兰德的眼罩他喜欢吗?”
“喜欢。”易非梦接着又说,“本来以为他的眼睛会再长出来,结果,还真的瞎了,吸血鬼什么再生的本事都是骗人的吧,喂,你们家那个你也看紧了,别哪天也缺了只眼睛回来。”
“确实可以再生,只是这次情况有些特殊,那只眼的力量被月鬼吸走了,就算装假眼也看不见啊。”慕容锦又抽出一片磁砖来,转身给易非梦看。
“一只眼也挺好,不用总看见一些有的没的,这世上就是那些有的没的事情太多,才这么恶心。”易非梦摇头。
慕容锦回身继续埋头寻找,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一句,“那我岂不是被恶心大的。”
“哈哈哈哈,说得好!”易非梦走上前,大力拍慕容锦肩膀。两人嘻嘻哈哈说着,却听身后有人“喂”了一声,易非梦哈哈笑,“说曹操,曹操到。”
慕容锦回过头去看,与站在门口的那人摆摆手,“早啊,兰德。”
兰德撩了撩额前翘起的刘海,似笑非笑地对慕容锦说道:“谁说我喜欢这个眼罩的,丑死了。”他抬起下巴,指着蒙住他右眼的纯黑色眼罩,式样简单,也没有别的装饰,只有边沿轮廓上用同样深黑色的丝线敲了层边。慕容锦站起身,伸出食指挠挠脸颊,“说真的,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在他身后弯身下来挑选磁砖的易非梦淡淡道,“不过是少了颗蓝眼珠子。”
“我要洗澡。”
慕容锦听他说话,又看他的脸,心里依旧徘徊着隐隐的不习惯,较之以前,此时的兰德多了份凛然的气势,原先的温和和懒散似乎也都随着那颗右眼珠一同破碎消散了。而在他的左眼,他现在唯一的眼中,那颗冰蓝色眼珠暴露出倨傲,不可一世的气势来,与他苍白肤色和柔和金发完全不协调的霸道。慕容锦对他微笑,他也回以微笑,这份微笑不僵硬,依旧温暖。黑色眼罩也因为这个微笑的动作而稍稍上移了,兰德打个哈欠,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们。
“去卧室里面的洗。”易非梦指指一地凌乱的瓷砖,“没看见我在忙着吗?”
“易墨微在洗。”兰德耸肩,“你可以等等在忙,我不介意现在这些磁砖的花色。”
“兰德,你进来吧。”慕容锦拉开易非梦,略带数落地,“别欺负残障人士。”
兰德听了,也没生气,眼神一松,笑了出来,随手就关上了门。
他脱下宽松的睡衣,随意扔在地上,走去淋浴室时,无意间瞥了眼镜子,他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久违的自己。
他想起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找过镜子了,自那件事结束之后就没有认真地,仔细地在镜子中检视自己。他喜欢镜子,因为吸血鬼的体质关系,他也是在吸食了易墨微的血液之后才得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这一片冰冷的物质,真实确切地反映出一切,它不会因为个人意志而改变它的初衷。他看到黑色眼罩占据了他小半张脸,病态的肤色也因此更显衰弱,他站着的模样被镜子映照出了摇摇欲坠的错觉。他凑近些,手不自觉地爬上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朝着那片压抑的黑色移动,开始有些疼,他知道,那不是确切的疼,只是盘踞,残留在回忆中的疼,它会在每次他触碰这丑陋上伤口时闪现,震撼他的神经,撕扯它们,拧转它们,犹如后遗症。
“在看什么?”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专注,兰德皱眉,“你怎么都不敲门?”
“你在想什么?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注意到吗?”
兰德对着镜子里慢慢贴近他的说话人笑,没好气地,“易墨微,我要洗澡。”
“那就洗啊。”易墨微从他身后环住他,下巴抵在兰德肩膀上,轻轻磨蹭。未干的黑发还在滴水,贴在兰德脖子上,凉凉的。
“你闪开。”兰德挣了下,脱出他的怀抱,快步走进淋浴室里,感应花洒才洒出水来,脱下浴衣的易墨微也跟着钻进了这水幕中。
“你忘了把这个拿下来了。”易墨微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他的声音被水给打得散乱,没了往日的沉静,反而让人觉得莫名焦躁。兰德握住他去摘他眼罩的手,推了推他,“我自己拿。”
易墨微忽然握住他的手,兰德一边抱怨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想帮我洗澡?”一边瞪他。
“别动。”易墨微往前挪了一小步,拉近了与兰德的距离,他抬起手,动作轻柔,拨开升腾而起的水雾,撩开湿漉漉的,紧贴在兰德额头上的头发,他碰到他的眼罩,兰德颤了下,还没来得及把抱怨的话接着说出口,就被易墨微的嘴唇给堵上了嘴唇。
他却没深入吻下去,只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一碰,这沾上了水的吻就小心翼翼地落到了兰德还没脱下的眼罩上,他嘴唇的凉透过眼罩的布料抵达他空洞的眼眶。
“兰德,都结束了,它现在在我身体里,不会再出来。”易墨微笑着揉他头发,顺势就开始给他洗头。
“没问题吗,你,没问题吗……”兰德的声音轻了下去,背过身,乖乖让易墨微给他洗头。
“兰德,你说,世界末日会不会很好看。”易墨微的问题在一片水气迷蒙之中突兀地飘渺。
“那天,我梦到了,很好看。”兰德笑了笑,“你可别骗我?”
“骗你什么?”易墨微奇道。
“你过来。”兰德转身,摸摸鼻子,抹去了鼻尖上的泡沫,示意易墨微凑过去,他在他耳边说的话被淹没在了哗啦啦的愉悦水声里,除了渐渐弯起嘴角的易墨微,谁也听不到。
“你还想偷听什么?”
就算是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觉异常敏锐的吸血鬼也听不到。他皱着眉,对一脸不屑看他的易非梦嘟囔,“你们都不告诉我《沉月录》到底怎么了,我只能偷听啊。”
“洛伦,你真的不是白痴吗?”易非梦扑哧笑了出来,闲闲晃到沙发边坐下,对对面坐着喝茶的慕容锦努努嘴,“快带这个白痴走,我可不想这个家里被白痴的味道充斥。”
“喂,你说什么!”洛伦眉心一跳,刚要发作,冷不丁对上慕容锦的笑脸,他打了个寒颤,清清嗓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慢走,不送。”易非梦对他摆手。
“我也走了。”慕容锦放下茶杯,站起身,“你选好了样式就告诉我。”
“慕容,你告诉他也没关系,省得他天天来我们家听墙根。”易非梦对着站在门口的慕容锦和洛伦说,洛伦还没反驳就被慕容锦给拉出了屋子。
“在我告诉你《沉月录》的事情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慕容锦按下电梯的按钮,闭着眼,幽幽对洛伦说道。
“不答应!”却没想洛伦张口就反对,“就算不知道它的下落也没关系,你说的条件我绝对不会答应。”
“随便你。”慕容锦无所谓地笑。
洛伦一脸不甘心地看他,一时却也想不出好的说辞,等到两人坐上电梯,到了一楼,眼看着慕容锦要走出花屋大厦了,洛伦才喊住他,慕容锦回头问他,“什么?”
“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和我在一起?”
四十八
兰德觉得不舒服,无论是暖人的阳光,舒适的沙发,还是香气满溢的红茶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他皱了皱鼻子,斜斜瞥一眼窗户,稍稍看了会儿又很快收起狐疑不确定的眼神,站起身,将茶杯放下,□的气氛被这声清脆的放置声给敲开了,坐在他对面的一男一女互看一眼,终于开口。
“侦探先生。”说话的是女人,怯生生地,声音柔细,她的双手握着蜷在膝盖上,两腿不自然的并拢,脚尖紧绷着点在地上,宽大的黄色长裙蓬松,将她发胖的体态包裹起来。
“你怀孕了。”兰德又坐下,脸上是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的手浅浅搭在鼻下,将女人身上传出的新生的讨厌味道堵在外面。
“啊,是的。”对于兰德提起的这个话题,女人却显得颓丧,完全没有孕妇独有的自豪和喜悦。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女人看他一眼,才鼓起勇气地,“侦探先生,我知道这件事来找一个侦探肯定很奇怪,可是,我们听说你能帮人解决灵异的,古怪的事件,所以…………”
“首先,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其次,你们得知道,能帮你们解决灵异事件的人都不在这,一个出远门了,另一个去旅游了,还有一个本身就很灵异的人也跟着去旅游了,所以,现在这个房间里,现在接手的事情只是侦探事件,比如杀人案件,寻宝啊之类的。”兰德的手指探到嘴边,又轻轻嗅了嗅鼻子,眉目里的躁动加深了些许。
“求求您…………我不想…………不想再被人当成是怪物了…………”女人仰脸,闪着泪光的棕色眼瞳与兰德烦躁的独眼对上,仿佛有触角从这份可怜的眼神里伸出来一般,将兰德的眼神牢牢揪住。他的独眼,就连他眼罩背后空洞的眼眶都开始被这眼神看得隐隐作痛,兰德伸手去抚眼罩,就在这细微的动作发生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极短,极高,极细的一声泣鸣,从他的左耳针芒一般刺穿,到达他的右耳,随之而来的是遮挡住他的眼的短促黑暗。
“唔。”兰德下意识的捂耳朵,揉眼睛。
“侦探先生?”这回是那个男人开腔了,兰德抬起头,看到他关切眼神,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你继续说吧。”
“好,好的。”女人得到了兰德的同意,嗓音陡然激动起来,“正如您说的,我怀上了孩子,我和我丈夫结婚有十年了,结婚之前医生就告诉我们,因为我的问题,我们不可能生出孩子,所以…………”
“试管婴儿呢?”兰德打断她。
“试过,没有用。”女人声音降低了,似乎平静了下来,述说的语调也放缓了,“大约,我真的是受了什么诅咒,要不就是没有孩子,要不就是怀了十三个月都生不出来。”
“你们家族或许有什么被诅咒的经历。”兰德没正经地调侃道。
“先生,请放尊重一些。”男人皱眉瞪兰德,兰德则无所谓的耸肩,还送上一个笑容,“开个玩笑而已。”
“或许真的是这样。”女人动了动手指,侧过脸小声询问身边的男人,“阿齐,那件事可以说吗?”
“说吧。”叫做阿齐的男人笑得好看,伸手搂上了女人的肩膀,这动作牵动了他上身的黑色衬衣,一条不经意暴露出来的伤疤落入了兰德眼中。盘踞在他的锁骨之上,长且深。
“恩。”女人得到了应允,点了点头,开始说起了她的故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认识阿齐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说是我失忆了,我们也去警察局调查过,他们扫描我的脸,指纹,血样,可是什么都查不到,就算是罪犯之类的也应该在档案上有记录啊,可是我,似乎是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任何信息,所以,就算是要查家族病史之类的东西也查不到,当时结婚的时候还因为身份无法确定而费了一番周折。”
“那么,当时你们是在什么情况下遇见的?”兰德忽然对这个事件有了兴趣,不是因为这个怀孕十三个月还无法生产的女人,而是因为那个叫做阿齐的男人身上的那条伤疤,那条和他的斯文表象,温柔神色完全不协调的疤痕,它看上去怪异,既不像是少年时调皮捣蛋弄出的伤口,也不像是青年时误入歧途,黑帮火拼造成的伤痕,这条自然暴露出来的疤痕,有些旧,有些狰狞,有满满的故事蕴藏在里面。
“那时候,在下雨,我,在公园里,什么都不记得,然后就看到了阿齐,他带我去吃饭,带我去看医生。”女人做出半依偎的动作,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红,显然那是一段浪漫的美好回忆。
“噢,很浪漫啊,所以,你是对她一见钟情,还是同情心泛滥?”兰德却没接下女人的话,而是把问题抛给了阿齐。
“只是当时看她很可怜,一个女孩,下那么大的雨,而且,她的表情,让人…………心疼。”阿齐用力搂了搂女人,表现出无比的疼爱来。
“你们已经结婚十年了?”兰德的问题似乎无关紧要,这让男人有些不悦,只皱着眉淡淡颔首。
“那么你继续说吧。”兰德微笑,蓝色眼睛里也溜出了笑意,一点一点对上阿齐黑眸中的尖利。
“结婚之后,因为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没有可能有孩子,后来尝试了很多方法也都没有效果,原本计划领养一个孩子,结果还是因为我的身份的关系,没能成功,就在我们放弃了,也不打算要孩子的时候,我怀孕了。”
兰德在女人说话的间隙打量她的脸,认真看她,她的脸小,五官精致,是很漂亮的女人,皮肤也很白皙,一眼看过去,难以说出确切地年龄,她不化妆,素面朝天,黑色直长发有两束垂在胸前,手上带小小的戒指,大约是结婚戒指,除了右手腕上的玉镯,再没其他饰物。他这么入神看她,耳中她说话的声音就轻了下来,渐渐成了催眠的曲调,恍惚中竟有鲜绿的藤蔓自她凸起的腹部生出,蜿蜒盘旋住了这椭形的腹。这诡异的场景,他却不觉得可怕,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温情蔓延出来。似乎所有的光彩都聚焦到了她的腹部上,藤蔓在耀眼的光下生长,饱含生命的绿意。
“侦探先生,你在听吗?”
“啊,在听。”兰德笑笑,揉了揉头发,“叫我兰德就好了。”
“好,兰德先生。”女人喊得别扭,兰德弯起嘴角笑,“医院里对这个十三个月不出生的胎儿有什么说法。”
“医院里查不出来,只说胎儿还在成长中,我想要作手术取出来,结果那个医生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我什么都没听懂,反正就是不让我作手术。我也有找过驱鬼的师傅,找过很多个,都说是有邪灵依附在这个孩子的体内,可他们都驱除不了。”
“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具体的日期,还有,在怀上孩子的时候,有没有古怪的事情发生?”兰德问道。
“十三个月前的三号。”女人歪着头想了想,又看阿齐一眼,“对了,那时候的事情算是怪事吧。”
“恩,你说说看吧。”阿齐还是那么温和宽慰的语调。
“也就是说你是在七月三号怀上孩子的?”
“是的,那时候公司里集体体检,我就去了,结果被他们告诉我说我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可是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啊,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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