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易墨微高声喊他,以兰德所没听过的嗓音。
“唔?”兰德疑惑地回头,他听到那声音里的焦虑和不安。
易墨微看到他在那一片猩红色中回头,灯光如此不安的在红色上跳动,墙壁被演化成了一片血海,翻腾涌动着,将兰德原先就不高大的身形消磨的更为渺小,似乎他再往前一步,就将被吞没。易墨微微笑,嘴角却是不自然的上扬着,他跟上了兰德,将他往身边拉,身子前倾,作势挡在他身前。
左丘铭沉思着,直到两人都走近了,他才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我们家族确实负有守护这本书的使命,代代相传,只是在爱德华保卫战的时候,我的父辈将它遗失了。”左丘铭的眼神一灰,“残酷的战役,那本书造成了可怕的后果。”
五十八
“你是说那场民族保卫战争?”兰德想起了什么,“大约是十多年的事情了吧。”
“没错,就是在十一年前发生在E区的爱德华保卫战,起因是因为当地的少数民族居民不满政府的民族政策,一开始只是暴动,谁都没有想到会发展成那样的全区屠杀。”左丘铭停顿着,声音已近干涸,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脖子上,揉了揉,这样的动作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似乎是要将自己的声音从喉咙中揉出来一般。
“和许多年的战事一样,是因为《沉月录》而发展成了最后的屠杀吗?”问他的是易墨微,他接着又说道:“如果可以,我想看一看那本书。”
“这是不必要的好奇心,爱德华保卫战中,就是有不知好歹的人盗取了《沉月录》,打算借由这本传说中的书籍的力量来保卫自己的民族,可是后来呢?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我相信你们在电视里应该看到了那个场景,原先熙熙攘攘的E区现在成了什么?”左丘铭自问自答地,“现在它成了无人区。”
“只是看一眼,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吧?”兰德试探地问道。对于爱德华保卫战他也是有所耳闻,也从电视上看到那些画面,听到那些数据。还看到做新闻报道的主持人在踏入E区的时候,当场就吐了,现在回忆起来,确实是有些恶心,触目惊心的画面。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坐着死去的孕妇,她的手插进自己的肚子里,手心中揪拉着一个已经成形的婴儿的头部,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死去,脸上布满战争的阴影,灰色的土混合着血使她的衣裳肮脏不堪,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身上已经爬满了蝇虫。镜头拉长,这才看到,孕妇所坐着的是堆积成山的尸体,而在这些尸体背后又是另一座尸体堆就的山,这个死去的孕妇,不过是诸多死亡的一小部分。而这些成群的死人的上方,还有战斗在喧嚣,他们身边,还有炮弹在落下。所有悲怆的呜咽和苦痛都已喑哑。拿当时的一个形容来说,那就是,“这里是地狱的最深处,连撒旦都不敢直视。”兰德还从部门那里听到了一些传言,据说一些画面根本没有在电视中放送出来,电视中反复播放的,允许播放的,始终只有那么几个镜头,当然,仅仅是那么几组影像,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了。爱德华保卫战结束之后,不少人指责政府采取的镇压手段太过血腥,暴力,导致了E区的全灭。当然,这些不协调的声音最终还是消失了。兰德还记得,当时,他还收到了部门邀请他去E区调差爱德华保卫战后续的信件,可是就在他即将启程之时,却又接到了行动终止的电话。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本书导致的,《沉月录》,真是无法不让人想要一探究竟的存在。
“就连想要去看它一眼的想法也最好不要拥有,战争是政府的错,但是那样的结果不是政府的错,那是无知的人召唤了恶魔,然后,又被恶魔吞噬了。”左丘铭起身,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被拉长,凸显出莫名的犀利,“你们回去吧。”
“你知道,我已经答应了别人,我收了钱,我得完成任务。”兰德耸肩,“你就算送我一张沉月录的照片也行。”
“就算是恶魔,它也有它行凶的方法,你知道这个恶魔是怎样行凶的吗?”显然,易墨微对这本书也有一定的兴趣。
“任何人,都多多少少拥有一些不好的回忆,而《沉月录》里的恶魔,它确实有让死人复活的本事,但是这样的本事是基于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就是那些人们对不堪回首往事的恐惧,哪怕只是一点恐惧,恶魔也会将它无限放大,直到让那个人在恐惧中沉沦,因为畏惧而做出些丧失理智的事,直到他们死亡,才算解脱。”左丘铭说道,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就连死亡也不算是解脱,恶魔会鞭笞他们的亡灵,奴役他们,禁锢他们,永生永世。”
“丧失理智的事情是指?”兰德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左丘铭沉默了,他绕开沙发,背对着兰德和易墨微,背影坚毅,笔直,兰德等待着,等待他的声音在那一片猩红的光彩中再次响起。
“兰德,你就这么想听到恶魔在你的耳边低语吗?”左丘铭的不满暴露无遗。
“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兰德笑着,有些调皮,无惧无畏的。
“我们走吧。”易墨微却提议离开,兰德不免觉得扫兴,“就这么回去怎么行?”
“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既然这本书这么危险,那就到此为止。”易墨微露出难得的强硬的表情,兰德眉眼一弯,“就让我看它一眼,如何?”他坚持不懈地追问左丘铭。
左丘铭回身,半晌才对他说道:“跟我来。”
兰德兴致勃勃就追随着左丘铭走,易墨微则走得慢些,他不时看抬眼看光线之下红得耀眼的墙,它们缓缓开启,向两边拉开,他看到有黑暗从这隙缝中窜出,张牙舞爪地。忽然想拉住兰德,想对他说,“我们走。”,就算他会反抗,也想要带他走,想要带他离开这里,远离那本未知的《沉月录》。
“你在发什么呆?”兰德停在墙边,看易墨微正傻傻站在远处,忙招呼他过来,“快点。”
易墨微回过神来,微点头应了声,匆匆走来,一伸手就握住他的手,攥在手心里,兰德看一眼一脸了然的左丘铭,眼神躲闪,甩开易墨微的手,瞪他一眼,“你干吗?”
易墨微挑起一边嘴角,“没干吗,想去看书那就快些吧。”他也迈进墙壁之后,原来里面是一架电梯,只有三个按钮,一个是墙壁的开关,一个则是标注着“一”的按钮,另一个按钮上标注的是“二”。左丘铭笑了笑,关上墙壁,按下“二”。
电梯启动,左丘铭又说,“好奇心会杀死你。”
兰德顿了会儿,指着自己问左丘铭,“你是在说我吗?”
易墨微拍他头发,顺势又揉了揉,兰德别扭地扭开,脸颊上小小的红了一片,像是在抱怨易墨微在外人面前过于亲昵的举动。
“我知道你不怕死,吸血鬼是吗?”左丘铭解开衣服扣子,将头发向后撸,“它总有办法摧毁你。”他的吐字刻意的清晰,与其说是警告,倒不如说是威胁。
“没关系,要是真的出现了什么妖魔鬼怪,还有人可以驱除。”兰德看看易墨微,抿嘴。
“噢?”左丘铭疑惑地,也看向了易墨微,这时,电梯门向两边开启,一间华彩的卧房展现在三人眼前。左丘铭踏进那华彩之中,兰德也跟着进去,只有易墨微还站在电梯里的苍白单调的光线之中。他的形容淡漠,冰冷眼神扫一眼室内,缓步而出。
左丘铭没有追问他的身份,只是在前面带路,不经意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
“你怎么知道放在这里了?”
“喂,拿开些,我不要戴,放口袋里不就好了。”
“都说了不要戴了,你干吗?”
带着争执的意味,兰德的声音总是更为清楚,富有生气的调子,他实在是比印象中那个被形容得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要温暖许多,说话的语调有时候更像个孩子,模样更是贴近少年人。突然觉得,传言实在是不可信。左丘铭低笑着,在一扇木门前停下。
兰德和易墨微都背过身,听到有卡拉卡拉的门锁开启的声音,那声音持续了很久,想来一定是采用了极为复杂的防盗措施。
“进来吧。”左丘铭对他们说,“只是看一眼。”
“我有个问题。”易墨微却没立刻进去,“之前不是极力阻止吗?为什么愿意让我们看一眼了?”
左丘铭抿然,“既然你们不会带走它,看一眼,又何尝不可?我在想,或许,这一眼,会让事情变得很有趣。”
“那么,这就是它了吗?”兰德已经在两人说话时走进了屋子,宽敞的屋子里唯有一只玻璃柜,一本封面质地坚硬的书正躺在那里。房间中的黄色光线汇聚在此,意欲穿透那封面直抵书的内里一般强烈。只是,还是与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不免感到失望。
“这是封面?”兰德的手贴在玻璃上,仔细的看着,木制的封面上雕刻着许多古怪的图案,他想,或许易墨微知道那是些什么。
“不是封面,是储存的盒子。”左丘铭说道,“必须得把它锁起来,是浸染过咒语的盒子,我也打不开。”
易墨微走到兰德身侧,眼神掠着那封面,低低吟道:“以九天神尊之名,禁汝在此,度无妄,祈无判,不得赦。”他的声音在陈述时变得强硬,具有威慑力,甚至还在房间里产生了不小的回音,震荡着兰德的耳膜。
兰德垂眼,“是什么意思?”
“封印里面的东西的意思。”易墨微摆手,“好了,都看了一眼了,可以走了吧?”
“唔。”兰德却恋恋不舍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啊,回去怎么交代呢?”
左丘铭靠在门边看他们,“你想拍张照带回去?”
易墨微笑出了声,拍拍兰德的肩,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兰德听见这一声叹息,一愣神,脖子上刚挂上的玉佩不知怎么自己从衣领中溜了出来,敲击着玻璃,一下,两下,三下,清脆地击碎了易墨微还未完全消散的回声,兰德握着它将它收回去,易墨微已经朝门外走去了,突然间,在兰德低头放回玉佩的瞬间,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浑浊的沙哑声音,说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它就这么响起了。也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只感觉它在耳边徘徊,撩拨着耳朵,细细痒痒的。兰德晃晃脑袋,抬起头,正看到那木制封面上一只怪兽,它大张着嘴,獠牙尖利,双眼凸出,周遭霎那安静了下来,兰德眨眨眼,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木门在他和易墨微身后合上,吱呀着,宛如阴森的诡笑。
五十七
回到花屋大厦,匆匆冲了澡,兰德就窝进了柔软的被子里,没来由的觉得累,他躺在床上看敞开的门,非常微弱的光芒投射在门边,稀稀落落的水声在持续,易墨微正在浴室里洗澡,兰德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似地,“不等你了,我先睡了。”
眼睛一闭上,眼前却立即出现了梦境,确实是梦境,如果不是梦境,他怎么会一下从3012年的花屋大厦来到千年前的欧洲,置身于这再熟悉不过的圆形大厅之中?
兰德转身看,身后是一条烛火点亮的灿烂走廊,铺华丽的宝蓝色地毯,有绿叶红花在上面纠缠。两侧的墙壁上分别高挂着一排人物画像。他回过头,试探性的踏出一小步,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响起。他看到一个孩子,正趴在一扇门上。门板上雕刻着一个垂目的长发美人,发丝扬起,似有风,烛火将这雕刻的每一条纹路都照出光泽,使得这扇门特别耀眼。不远处,有螺旋状的楼梯,通往同样灯火通明的楼上。
兰德大步走近过去,忽然觉得兴奋,他从前还生活在这里的时候,从没试过这样在大厅里走路,他很少经过这里,或者说,不被允许经过这里。他生活的范围很小,除了容身的阁楼和厨房之外,只有偶尔趴在阁楼的小窗上看到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才敢小心翼翼穿过大厅去往花园,每次都是放慢了脚步,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听觉灵敏的家人。兰德想起,在这扇门之后,住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他走到那个金发的孩子的身边,蹲下,孩子正拉开一条门缝,向里张望。
金发,消瘦的侧面,兰德偏过去些,他认出那个孩子了。
那是他自己。
梦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梦到这座古堡,梦到他的父亲母亲。这还是第一次。
兰德笑了笑,他也贴在门上,和那个孩子用一样的姿势像房间里看,偷偷摸摸地。
“他是你的孩子,贝尔纳,他是你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以家族的名义起誓,他是我们的孩子,他是血族的一员。”
高大沉重的木门,孩子细瘦的手指勉强能撑开一条缝隙,兰德顺着这缝隙看进去,蓝丝绒包裹的房间,烛火摇摆不定,闪烁没有休止。恰好能看到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画,是父亲和母亲的画像,都是美丽的人物,盛装,漂亮的脸孔上表情高傲又冰冷。
“伊丽莎白,你得搞清楚一个事实,他不吸血,他甚至对血都没有渴望,他是个怪胎!不,他不是我的孩子!告诉我,是你和哪个人类生下的野种,你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男人的语调平缓,确实不像是会动怒的劝说口气。
看不到对话的男女的人,只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在蓝色丝绒上时而被锯断,时而被拉长。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变形的影子。
“贝尔纳,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和猪生孩子,你认为我会和自己的食物做/爱还生下孩子!!”女人的语音拔高了。生气地反倒是她,“他出生的时候你还说什么了?你说这就是我的孩子,你说他多么像我,我还记得那天你该死的嘴脸,贝尔纳,他还是个孩子,不能因为他拒绝了你送去的鲜血你就认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吸血鬼,他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我们没有时间!我们需要纯血种!金色眼睛的纯血种!”男人霍地站起,椅子坠地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为你的地位算计,你要一个金眼睛的孩子给你带来更多的名望!现在的还不够吗?你已经是被人尊敬的长老了!还想要什么?!”女人愤怒的尖锐嗓音划破了丝绒步和烛火营造的温暖场景。
“伊丽莎白,我们的哪一个孩子像他一样??他不小了,在他这个年纪,他们都已经学会咬开人的脖子了!”
男人和女人的影子交融在了一起。兰德看幼年的自己,他的手指在颤抖,咬紧了嘴唇,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多余的孩子?是不是觉得难过…………
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发,抱抱他,兰德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知道他感觉不到,他忽然想,要是那时候自己感受到这样的温暖,莫名其妙的温暖,是不是不会觉得那么寂寞了。他出神地看着小小的,眼神阴郁的自己,想对他说,“没事的,兰德,一切都会好起来。”
“谁在那里??”男人狐疑的声音将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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