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不动。
一边的易墨微也陷入了沉思。
七十四
我害怕这个银色右眼的男人,他的眼神有种莫名地震慑力,他看着我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受不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抱住头蹲下,不愿去听去看。我看到他的鞋,刚才没看清楚的鞋面上用宝蓝色细线绣着一只张开大口的怪兽,阳光在他的鞋面上晃动,怪兽似是被阳光唤醒了,我看到它从男人的鞋面上展翅而出,大张着它的血盆大口朝我的脖子而来,我“啊”地叫了一声,眼前一黑,跌坐到地上。
“或许,你该去找一个人帮忙。”我听到男人好心地声音,惊魂甫定,揉开眼睛,那只怪兽去了哪里?它不见了,是不是跑进了我的身体里?
身体忽然痛,从五脏六腑里钻出的痛,我感觉器官里冒出的力量穿透血液,刺穿骨骼。我的身体要被撕开了,一定是那只怪兽在作怪,我往后挪,在人群中艰难地后退,眼泪夺眶而出,因为痛,又因为慢慢侵袭而上的空虚。脑袋里的记忆又不听话了,各种各样的场景四处乱窜,难受。
泪眼迷蒙中,我看到男人收起手,他的声音变得飘渺无力,他说,“他在花屋大厦的七楼701。去找他吧,他一定能帮你。”
直到男人转身走远,身体里的撕裂感才消停下来。那只怪兽不知从何而出,跟随着男人离开了。我这样想着,从地上站起,拍拍裙子。四周来往的冷漠人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不安和落魄,没有人驻足,没有人伸出援手。他们与任何人的接触不会多过一秒。
男人到底看穿了我的什么,不得而知,他叫我去花屋大厦找谁,也不得而知,那个谁又能帮助我什么?通通都是无解。
我知道的是,妹妹再次死在我的手上,就在医院里,现在一定有人发现了她的尸体,他们会怎么处理?会不会盘查到我的头上?我回去坐牢吗?
不,不行,我还不能去坐牢。许砚,我还没见到我的许砚。原先的打算是带妹妹看完病再去找他,看来真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想到许砚,我猛地想起那份名为《七重锦》的手稿。
“啊!”
手稿呢?我走出城际列车的时候还拿在手里的啊,那可是许砚送给我的礼物啊。在哪里不见的,会是在哪里遗失的?我仔细回忆着走下城际列车之后的每一个细节,我是怎么出的列车站,我是怎么到的医院。可怕的是,这些问题我全都回想不起来了,一定是那只怪兽在我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时候,把我的记忆一同吃掉了。可恶的畜生!我在心里咒骂着,抬起脚准备去追那个男人,我要向他的怪兽讨回我的记忆。
不对,我这是在哪里?刺耳的警车呼啸的声音将我被那只怪兽吸引去的精力转移到了自己所处的街道上,我四下看,这不是医院门口,不是那条街,我明明是待在原地没有动过,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条白色的通道上,前面是没有尽头的延伸,身后也是毫无起源的空白。
我的记忆紊乱了,思路混淆,每一条思考着的神经都纠缠在了一起,打了个死结。
我在这里要干什么?我在这个城市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想不起来,许多事情都变得朦胧,没有确切地印象了。我记得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和我除了掌心一颗黑痣的差别之外,再无不同的妹妹。她从小就和我不合,每次都抢我的东西吃,我们是双生儿,我们在同一个日子生日,她最喜欢在这个日子里抢我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我和妈妈去告状,妈妈每次都露出惊恐诧异以及愤怒的神情,我记得有一次我闹得实在厉害,哭着喊着对妈妈说,“妹妹她吃了我的草莓,她每次都这样,妈妈我受不了了,她为什么不吃自己的蛋糕总来吃我的,她为什么不去玩自己的娃娃一定要玩我的,她连朋友都要和我抢,妈妈,妈妈…………”
然后,妈妈打了我,她不相信我,她甩在我脸上的耳光伴随着她怒斥的“你在胡说什么,都是胡说!”永远留在了我心里。
我十六岁就离家了,我摆脱了从来都对我缺乏信任只懂得袒护妹妹的母亲和父亲,可是我却没有摆脱妹妹。
她像个噩梦,每当我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即将迎来快乐生活,妹妹就会阴魂不散的出现,她敲诈我,嘲笑我,勾引我的丈夫,离间我和我的朋友。她看到我一无所有便会露出满意地笑容,她是个疯子,为什么这个疯子要活在世上。为什么她要干涉我的生活,那是我的生活,不是她的。
但是看到妹妹哭丧失败的脸,我也会心生同情,后来我和妹妹在一个小镇上便开了一间便利商店,因为地处居民区的关系,生意不错,小镇上的人都很热情,也培养了一批熟客,每月的盈利也足够我们两个生活了,偶尔还能搭乘城际列车去大城市里吃上一顿大餐,游览一次人造的山水风光,我们还计划要在不久的将来去水星旅行一次,听说在那里能看到一种叫做海豚的可爱动物。
妹妹的笑脸忽然反复出现,我的脑袋涨得要炸开了,海豚的可爱模样在脑袋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就被妹妹惨死的情景所取代了。
“啊啊啊啊!”妹妹怎么浑身都是血,为什么我的手上还沾着血,还有衣服上,斧头,妹妹的头上还插着斧头。刚才还在别处的我,怎么一下就回到了自己家里,我看着周围的摆设,想起来这是我的家,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而头上插着板斧的妹妹突然活动起来,她晃着沉重的脑袋,从她自己的血泊中爬起,呵呵地对我笑着,朝我爬来,我慌忙往后退,可是脚上忽然灌铅般地重,眼看着妹妹沾满血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她恐怖的脸上挂着狞笑,她的手攀上我的身体,我害怕得发抖,动都动不了,她还在汩汩流血地脑袋靠在我的脖颈边,好恶心,恶心到想吐。
“姐姐,再见。”
妹妹对我说,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拔出了自己脑袋上的斧头,将我一把推到地上,挥起斧头就朝我砍来,脖子上挨了一下,好疼,又是一下,我的耳边还有嘶嘶地冒血声,妹妹继续砍着,我的手脚自然地抽搐着,痛觉已随着血液的流失而丧失,只有脑袋还清醒着。
妹妹还用斧头残忍地砸开了我的身体,我看到外面的天在妹妹反复蹂躏我的尸体时黑了又白。
然后,我看到了许砚。
记忆中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出现而恢复了,他是许砚,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深爱的那个男人。这种爱情的滋味伴随着记忆一同涌现。
他盯着我看,眼神莫名其妙,他捂着嘴,眉心厌恶地紧皱着,他对一个方向摇手,我朝那个方向看去。
不知何时,我已从自己的卧室被移动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妹妹不在,在的只有一个不认识地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我在哪里,这个女人又是谁,许砚会因为我现在的样子而讨厌我吗?脑袋里钻出许多问题,现在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只想跟着许砚走。我要跟着这个我爱的男人走。
我这么想着,怀着这个强烈的愿望,我发现我确实坐到了许砚的车上。
他换了辆新车,我记得他从前开的是部黑色的轿车,现在则换上了银白色的车子,内部装饰很温馨,我坐在他的后座,我得给他个惊喜。他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
哈哈,终于摆脱我的妹妹了,妹妹现在一定急着找我的尸体,想起妹妹那带着窟窿的脑袋,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为了不让许砚发现我,我强忍住了笑声,一路上我都不和他说话,藏得好好的,从我的角度能隐约看到许砚的后脑勺。我听到他在和别人打电话,说是要回家。
啊,我朝思暮想的男人,他正要载着我回家。
车子开了很久,许砚的车速才慢慢降下,我谨慎地探出脑袋向外张望,是很漂亮的别墅区,许砚将车停在了一幢白色房子的门前,他却不下车,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想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没错,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我轻声推开车门,蹑手蹑脚下车,我的动作一定很轻,许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得意地笑,猫身绕着白色房子转了一圈。我从后院翻墙进去,跳进院子里的时候还扭伤了脚,有些疼,我一瘸一拐地往里走,穿过后院,直接就能进到他的客厅。客厅里正有一个陌生女人端正做着看书。她注意到了我,眼睛睁大了,四下看了看,却没说话,我想,她或许是许砚的姐姐之类的。
我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女人终于不可抑制地叫了出来,这个笨女人,她叫什么,为了防止她破坏我为许砚准备的惊喜,我上前按住她的嘴,让她住口,大概是我按得太紧了,女人挣扎了两下就昏厥了过去。我放下她,我突然很想照镜子,我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许砚。
我找了一面镜子,我揉揉眼睛,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我,虽然身材比不上我的妹妹那么诱人,但是许砚说过,他喜欢像我这样干净清爽的模样,不必有凹凸的身材就足以吸引他的注意了。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我的脖子上没了斧头的砍痕,肚子也没被剖开,脸颊还很红润。那一切的谋杀和混沌就像是一个梦境,没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确凿地证据。
这时,我听到了门铃声,以及许砚拍着门说的“我没带钥匙,快开开门。”
我顺了顺头发,昂头挺胸向门口走去。
七十三
去往邻市的路上,兰德就给于涛打了个电话,说是要问一些公路女尸的事,于涛起先埋怨了他两句,最后还是帮兰德去问了调查该案件的同事。
“死者的致命伤是脖子上的几道口子,应该是斧头之类的利器砍伤的,每个口子都很深,法医判断,只有男子有力气挥动斧头砍出这么深的伤口,还有,和死者一起发现的有一本手稿,都被血弄污了,正在鉴定,奇怪的是,在那辆黑色轿车的后备箱里,发现了死者的毛发。”于涛在电话那头说着。
“确定死者的身份了吗?”兰德急切问道。
“恩,确定了,死者名叫薛倩,死亡日期是3109年的8月2号,而且,在你们市的一家医院里还发现了死者的登记记录。”
“你说说我现在住的城市吗?”
“是啊,34716公路的所有权就是你们市的,尸体被护送到那里进行尸检和调查,对了,死者有精神病史。”
“具体点。”兰德指指迎面走来的女乘务员,对身边的易墨微看看。
“麻烦来杯朱古力。”易墨微对托着摆满各色饮料的托盘的乘务员微笑。
“请慢用。”女乘务员以公式化的微笑送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朱古力。易墨微把杯子握在手里,反复吹着热朱古力上漂浮着的热气。
“是人格分裂啊,几重人格?”兰德托腮,耳朵里塞着耳机,于涛的声音通过这小小的设备传出,莫名刺耳,“废话,当然是很重要的问题,记得之前遇到过的十三重人格的那个疯子吗,我可不想再碰上那么疯狂的人了。”
“双重人格。”于涛沉声,“啊,刚才结果出来了,那份手稿是一个叫做夏彦的作家的,作品名字,等等,我看看。”
夏彦便是许砚所说的那份他所丢失的手稿的创作者。
趁着这段空隙,兰德伸手去拿易墨微手里的杯子,嘴唇刚贴上那温热的淳滑液体,于涛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叫做《七重锦》的手稿,责编叫做许砚。”
“好的,知道了。”兰德说了两句道谢的话,就挂断了电话,拔出耳机,塞进口袋里,正准备好好享受热朱古力的可口,却听到列车广播播报着“A10城已经到达,A10城已经到达。”
兰德微愠的放下杯子,走出城际列车时还恋恋不舍地回望着那杯只抿过一口的朱古力。
“等一会儿再买一杯吧,路上一定有店铺卖的。”易墨微看出他眼里的沮丧,安慰他。
“如果,丧失的这段记忆对许砚来说是一段很糟糕的回忆呢,人在某种时候会有选择性失忆的本能。”兰德不再去想他的朱古力,在拥挤人潮中,易墨微握起他的手,以免被人群冲散。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有权力去想起,或者说,被惩罚。”列车站的出口,人与人之间推搡得厉害,易墨微将兰德护在身边,兰德撇撇嘴,“我又不会被撞倒。”,易墨微绷着下巴,对身侧一个总是在用手提包拱他的男人看去,兰德小声地,“就算是撞倒了也踩不死。”
好不容易挤出了车站,坐上了出租车,兰德一进车子就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司机是个光头的中年人,他回过头对着并排坐在后座的两人露齿一笑,易墨微看一眼兰德,不禁笑了出来,兰德皱着眉,一言不发地递上一张写有作家夏彦地址的纸条。
就算是把车窗全部打开了,天窗也打开了,出租车里飘荡着的味道依旧让兰德犯晕,最后车子停在一幢高层住宅楼前时,兰德几乎是被易墨微半搂着抱出了出租车。
“该死的…………大蒜…………”兰德眼见着出租车绝尘而去,俯身凑在住宅楼前的小花圃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易墨微走过去,一手挡在他的鼻子前,兰德的声音被他的手掌阻挡着,犹如呜咽,“一手死人的味道,真臭。”
易墨微低笑,兰德听到他的笑声,生龙活虎地转身瞪他,“你笑什么?”
易墨微没作声,抬起脚就往住宅楼里走,兰德吸了吸鼻子,大步跟在他身后。按下夏彦家门铃,不久就有人来开门了,开门的两鬓花白的老妇人既没多疑的询问,也没用警惕的眼神打量他们,听到兰德说要找夏彦,略微遗憾地,“我先生他,已经去世了。”
“啊,真是抱歉。”兰德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鲁莽的问题,连忙道歉。
“不,不必道歉,死了也好,也不用再听别人的责备了,我先生是很快乐地死去的。”老妇人微笑,“你们是记者还是出版社的?”
“不是记者也不是出版社的,只是听说夏老先生和一个叫做许砚的编辑认识,想来问问这个人的事。”易墨微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的口气柔软,说得温吞,加上一贯的完美笑容,很容易就营造出了一种温文尔雅的错觉。
“啊,许砚啊,是个好孩子啊,先生的好几部作品都是他向出版社据理力争才得以发表的,先生也不是什么畅销作家,中年的时候还因为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被政府逮捕过,履历也变得不光彩了。我和先生都很感谢许砚。”老妇人的面容沧桑,眼神里掠过一丝哀伤,眼角不觉垂下。
“听说,许砚的手上有夏老先生的一份手稿。”兰德问道。
“你说的是哪一份?”老妇人抬起脸,看着兰德,“先生给了许砚很多手稿,呵,都是些可能永远无法再见天日的作品啊。”
“叫做《七重锦》的那部,确实是吗?”兰德问着。
“啊,那部啊,确实是